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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恍惚之间,他好似梦到了幼时的幻觉。

第二十四章
  恍惚之间,他好似梦到了幼时的幻觉。
  初到惊鸿峰时他意识混沌,日夜梦魇,茫然无觉。在那缠绵无尽的梦境里,徘徊着无数双血红色的眼睛。
  那些眼睛嵌在没有实形的黑影上,森冷地盯着他。
  而他只有幼童身形,罩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袍,瑟缩原地。
  他赤着脚,足下地面异样黏稠,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不住涌动。
  他不敢动弹,也不知周围环伺的黑影何时离开,天幕晦暗永无明日,偶尔几道黑影飞过,像是牢笼的栅栏。
  他好像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而今后、往后、成百上千年的时间过去,他似乎还会被困在这里,无处可逃。
  惊鸿峰上,有人以威厉冷酷的声音,以严苛不怠的修行,硬生生将他从幻象中扯了出来。
  而今梦魇重现,身边再无故人。
  不对……还有一个人,有一个只想取他性命的……
  眼皮重若千钧。
  方河挣扎醒来,死死掐住手心,发狠咬着舌尖,终是一点点睁开了眼。
  视线昏暗,唯见高处一点烛火跃动,紧接着地道的潮气与腥气缓慢扑入鼻腔,方河勉力动了动手,终于确定自己被绑在了某处地牢里。
  滴答,一滴浑浊水珠自墙角坠落,回声悠远。
  方河视线全是重影,好半晌才恢复过来,他四下一望,发现自己身处监牢之中,牢笼之外幽幽烛火连绵无尽,照亮数条阴森路口,墙壁陈旧破败,隐隐渗出水痕,地上道路破碎,积着数片水洼。镜心城处处富丽堂皇,从未见过如此粗陋的地方,不知安锦将他带到了何处。
  而就在他对面的牢室,凌乱搭着数丛枯草,在那枯草中伏着一个模糊的白影,看样子似乎是一个稚龄孩童。
  ……小孩?安锦还抓了小孩子进来?
  四下寂静,唯余水声滴答,方河打量周围,忽然发觉此处只有他与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安锦不在这里?
  方河立即催动灵力,尝试以相思割断手上的束缚,但那束缚不知是以何物制成,漆黑锁链沉重冰冷,竟是连相思都难以撼动。
  他心中惶急,即便猜到魂修实力远胜过他,可也不想坐以待毙。
  唰,似有风来,烛火明灭闪烁。
  水墨一样的黑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型,方河甚至来不及御剑抵挡,便被狠狠掐住颈项往上一提。少女留下的勒痕仍在,此刻安锦故意压在那数道青紫淤痕上,方河只觉胸间一切气息都被堵住,耳边嗡鸣阵阵,视野只余黑白光点。
  “咳——”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指尖灵力溃散,只能发出断续的嘶声。
  “招来天雷需要献祭眼睛,招来魔修需要献祭什么?”安锦垂眸看他,仿佛盯着死物,“……你可真是能耐,到哪都有人护着你。”
  “可惜,你倒是对他们避之不及,你丢下同门跑了,倒让我捡了疏漏。”
  安锦五指扣得越发紧,就在方河觉得下一刻就要被绞断脖颈之际,他忽然又撤了力道,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掼——
  “魔焰焚身、碎魂炼魂、行尸傀儡……”安锦一字一顿道,“我在魂修这里受折磨时,可是片刻没有忘记过你。”
  ……明明是你意图不轨,明明是你囚禁在先,为什么却成了是我的错?
  方河伏在地上,手指痉挛,冰凉潮湿的气息涌入肺腑,激出越发浓郁的血腥味,仿佛有重锤在敲击他的识海,视野忽明忽暗。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安锦挑起他一缕头发,极亲昵地嗅了嗅,“先是抽炼神魂,再是炮制肉身……他教了我多少,我便在你身上用多少。”
  “对了,情蛊的滋味可还好受?那个魔修和师兄一直护着你,该不会是你在一路侍奉他们?”
  “……”
  “可惜啊,魔修还是厌倦你了,你又在这时候自请离开师门……方河,你把他们得罪了?
  安锦拂去方河嘴角一点血迹,放肆大笑:“你自断一切后路,倒是便宜了我。”
  他五指虚张成爪,落在方河头上,竟是要直接抽取他的神魂。
  生魂离体何等痛苦,浑身皮肉都似被千刀万剐,方河周身剧痛难以言语,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痛到极致,反倒意识麻木,心间似悄然点起了一簇火焰,那火烧灼着他的不甘与怨憎,熔炼着屈辱与悔恨,焚尽昔日的瑟缩退却,只想奋起发力、将眼前仇敌杀个干净——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了玉石俱焚之心。
  焦灼之际,方河袖中一凉,竟是蛟珠自发滑出、滚落在地。
  地牢中回声空荡光线昏暗,当啷一声响,一点璀璨金黄格外醒目。
  “什么东西?”安锦下意识看去,正欲伸手捡起蛟珠,冷不防方河催动最后一丝灵力,蛟珠登时炸出数道水雾,逼得安锦退开一步。
  但也仅仅是几缕稀薄的水雾,方河浑身灵脉几近碎裂般疼痛,这一式祭出便后继无力,颓然地垂下手。
  “你可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妖兽的东西,你还招惹了妖修?”
  安锦低声言语,手中却是黑雾涌动,看起来竟是要直接将蛟珠碾碎——
  “哥哥。”地牢中蓦然响起一道空洞嗓音,那声音清脆稚嫩,却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言语,重重叠叠往复回响,在这阴暗牢笼间犹显渗人。
  监牢对面,枯草之间,那个昏迷的孩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抬起头,幽幽看向安锦与方河,眼中金芒璀璨,明亮纯净更甚蛟珠。
  他拉了拉身上过于宽大的白色外袍,缓慢站起来,一手直直指向安锦手中的蛟珠:“这个东西,可以给我吗?”
  “你竟然……”
  安锦陡然变色,正要转过去,身形却忽然凝滞,仿佛有极凶悍的威压施加其身,他背脊越发佝偻,像是有山峦倾压而下,迫使他不得不一点点跪倒下去。
  “邪魔外道的东西,我没有在问你。”
  他嫌恶地扫了安锦一眼,继续盯着几乎人事不知的方河,恭谨问道:“哥哥,我可以吃掉它吗?”
  “如果你把它给我,我就能帮你解决这个不入流的东西。”
  “你愿意吗?”
  方河耳边只余尖锐鸣声,本是难以分辨四周响动,但那少年的声音却穿破了混沌感知,直直刺入他的识海。
  ……你要做什么?
  他茫然地在脑海中发问。
  蛟珠可助我恢复功力,我看你此刻危在旦夕,不妨让我救你一次。
  那少年答道。
  危在旦夕,前后无路,偏又遇上一个来历意图皆不明朗的怪人。
  方河突兀想起当初与魔修的结契,一时竟觉得命运实在讽刺,兜兜转转,尽是轮回重复。
  天道大概真的眷顾仙骨,从不给他绝路,只是在无望之际,赐他一个福祸莫测的选择。
  而他其实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
  拿去便是,吃掉,或者随便怎么样,只要你能制服这个魂修、只要你能助我脱困——
  ——谢过仙君。
  少年郑重道谢,恍惚间方河像是看到了一个躬身施礼的颀长白影,就在他倍感荒谬之余,地上的蛟珠被少年招至手中。
  他擦了擦其上污迹,随即扬首,将蛟珠吞下——
  阴暗牢中,俶然光芒大盛。
  “你……主上明明……”
  少年眼中金色堪比旭日,他步步走来,双手拂过栅栏时铁柱犹如霜雪般化开,明明不过十三四岁的样貌,气势却是威慑十足,浑厚灵力汇成无形海浪,将安锦死死压制。
  “区区一个魔,还想困住我多久?”他抬起手,乜然注视安锦,“我不过是一时轻敌,还轮不到一条走狗在我这里嚣张。”
  那只手极随意地挥下,虚空中却斩裂出一道霹雳雷光,安锦身形骤然摇晃,随即如同纸页被焚烧,无数银蓝光点自他心口炸开,侵蚀他的身躯,直至将他吞没殆尽。
  “我……”他惊愕地盯着自己寸寸消失的身躯,“你要杀我——你怎么敢!”
  少年嗤笑,明明是他需要扬首才能对安锦对视,可目光中依然满是居高临下的蔑意,“我本就为除魔而来,有什么不敢的?”
  他再度挥了挥手,银蓝光点骤然聚集,彻底将安锦吞没。
  轰,光点炸开,恰似漫天流萤,而此地已再无任何魔修或是魂修。
  零星光点坠落,方河视线晦暗,只能瞧见一道朦胧白影朝自己越走越近。
  恍惚的意识中,那白影仿佛在一点点拔高身形,嗓音也不再是稚嫩的回声——
  “我现在帮了你……一会儿你可还得再帮我一次。”
  “仙君,一路有劳了。”
  他好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那人动作极轻极缓,像是把他托入了一团云雾中。
  ……这次,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他无处求证,剧痛连绵不断,方河骤然咳出一口血,随即坠入深沉渊薮。
  啪。
  少女原是靠在窗边,一手支额闭目小憩,冷不防桌上木质傀儡剧烈震动,未待她出手相助,竟是直接在她面前炸成碎片、化作缕缕黑烟。
  “……死了?”她有些愣神,旋即伸手覆住碎片,意图搜寻残留的痕迹。
  “阿弦。”
  屋中陡然现出一道灰蒙蒙的虚影,嗓音清冷,犹如冻河中浮冰相撞。
  楚弦瞳眸骤缩,不自觉地绷紧神色:“你来做什么,找到燕野了?”
  那虚影渐渐凝聚,显出一个窈窕的剪影,但她并未现出实形,只是停在原地,缓声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镜心城的心魔被仙骨封印了。当初白黎瞒了你一件事,仙骨原是魔的克星。”
  楚弦俶然起身:“白黎?他竟然——他死了?”
  潮平道:“他只是留了截指骨给继任城主,要彻底封印一个天魔,恐怕需要一副完整的仙骨。”
  “仙骨……”楚弦眸光疾闪,霎时想起之前交由安锦处置的方河。天生仙骨虽然罕见,但那个小修士不过一身泛泛修为,他以为这人起不了什么风浪,便丢给安锦随意打发了。
  安锦对那人恨之入骨,想来这修士命不久矣,待他身死道消,仙骨也会随之销毁。
  然而就在片刻功夫前,操纵安锦的傀儡炸成了碎片。
  安锦如果死了,修士又在哪里?
  “潮平,先替我找个人。”楚弦伸手召出一道黑雾,凝出方河的面目,“这个人叫方河,就是之前燕野一直带着的人,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向来唯命是从的潮平却陷入了罕见的沉默,悬浮虚影晃了晃,逐渐淡化消散,“……恐怕要等一些时日。”
  “我遇上了一点麻烦,但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很快就会回来了。”
  “潮平?”楚弦发觉她语气有异,追问道,“你在哪?”
  “只是投影有些力不从心罢了……我会替你扫清障碍,你只要……”
  清冷声音戛然而止,灰蒙蒙的虚影霎时如水雾般溃散。
  竟是潮平被迫中断了联系。
  楚弦一时惊愕,不知此间还有谁能与潮平匹敌——但心念电转,只能是那两个人。
  白黎远遁世外,燕野破阵不久,难道潮平正是与燕野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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