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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终于等到皇帝立后之日,天都上下群情振奋,文武官员与平民百姓都为他们睿智宽仁的皇帝终于立后而欢呼雀跃。

第二十章

终于等到皇帝立后之日,天都上下群情振奋,文武官员与平民百姓都为他们睿智宽仁的皇帝终于立后而欢呼雀跃。
百姓都希望看见敬爱的英明天子与一位贤良淑德的美丽皇后为他们抚育一位仁慈的储君,竟比自家办喜事还要期待与紧张。

栾天策却心情淡淡、面无悦色。他自二更天被礼官与内廷命妇们恭敬地请去准备大典的着装之后,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毫无成亲之人应有的神情。众人不敢多看心情不佳的天子,整理完毕之后将皇帝簇拥去了熙鸾大殿。

身处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皇城,栾天策面对四周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再想着这些宫廷繁琐的礼仪,他心中泛起一股无奈与厌倦。

拉着珠帘覆面的皇后、在群臣与太后的观望中肃穆步步走向大殿的皇帝竟然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当年你的父皇想到名忧尘之时有怎样的心情。

一直以来,栾天策觉得身为天子、高高在上的父皇居然不敢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一件非常可的事。但此刻在立后大典之上,栾天策陡然觉得他这个放手去追逐幸福也毫不顾忌行事的皇帝更加可怜,因为不管他付出什么,名忧尘的心里也没有他!

抬头,栾天策看见坐在太殿中的太后眼中微含埋怨,他的嘴角禁不起掀起一丝讽刺的微笑,既然他的母后怪罪他脸上没有丝毫喜色,那么他就逸为其难给她一些面子吧。

只是可惜了身旁这位无辜的皇后,身为太后的侄女却注定孤老终生……谁让她有一位那么狠心的姨母?

栾天策嘴角的轻笑刚刚掀起,一道沉重的钟声突然划破被喜乐笼罩的皇城,传到了熙鸾大殿上空。

皇帝蓦然僵住。

这是立下重大功勋的臣子在死去之时敲响的丧钟,意为让全国百姓为他们的离世悲痛默哀,乃是朝廷对他们最大的表彰与给予的最高待遇。

天都如今唯一能获此殊荣的大臣无疑只有名忧尘!

栾天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只能自我安慰,就算名忧尘离去,礼官也不可能在皇帝大婚之日敲响丧钟。

按理,像名忧尘这样具有辅政大功又没有被证实怀有反叛之心的重臣去世,钟声应该响十九声。但这次的丧钟只响了两声,在第三声响彻一半的时候就戛然而止。好像被什么硬生生掐断了。

应该是有人故意敲响丧钟,然后被侍卫们及时拦下了。难道真是名忧尘有事?

栾天策想到这里,再也无法继续向前走,他顿了顿,毫不犹豫地扔下与皇帝共同拿在手中的红绸,转身向大殿之外奔去。

“皇上!”

向来温婉和善的太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观礼之人心中无不大凛,但栾天策反而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全无帝王尊贵之仪,在满殿大臣的惊异注目中,头也不回地狂奔出熙鸾殿。

出了满是人的大殿,栾天策也不知此刻围绕在他心间的恐惧与慌乱来自何方。

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冷对一切,包括再也不关心任何有关名忧尘的事。谁料仅仅是响了几声莫名其妙的丧钟,他就失去了所有的镇静与理智赶向掖鸿宫,栾天策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却管不住腿脚。

一路上见到捧着各色对象的盛装宫婢与衣着光鲜的内侍,栾天策甚至等不及他们跪让,匆匆吸气提身抬脚跨过白玉宫栏,无视这些被他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控制面部神情的人,像一道狂风那样刮向掖鸿宫。

经过一处宫殿的时候,栾天策见到数名侍卫将沉夜狠狠按倒在地,他们旁边那口沉沉的大钟仍在微微晃动。

“放开他!”栾天策沉声令道。

眼见皇帝突然只身出现,面色阴晴不定,众人哪敢触怒天颜,慌忙退下。

“是你敲的此钟?是不是他,他……”

“我家大人此刻就要走了,他突然说想见陛下……您去是不去?”沉夜说到这里眼中淌下泪水,看见身穿喜服的皇帝,神色中微微带着怨恨和责备。

栾天策憋着的一口气泄掉,他见素来比孤灯稳重的沉夜这般失态,知道对方说得不假,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心中却不愿承认,厉声暴喝:“不可能,他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病重?”

“就算是常人,没吃没喝的度过这些日子也受不了,更何况我家大人身体那么差,他又怎么能禁得住您……禁得住宫中那些小人折腾?”沉夜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涌出的泪水更是多了,他也不伸手擦拭只咬牙说道:“您去了便知。”

栾天策不再迟疑,如旋风般一口气奔到掖鸿宫,见这座宫殿内外竟似无人伺候,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盏灯火也没有,精美如昔却毫无生气。

“这里的人呢?朕不是令他们以王候之礼好好伺候他吗?为何只有你们两人?”栾天策见听到动静从内殿出来的孤灯,张口怒问。

“皇上,您难道真不知道吗?自从您三个月以前对掖鸿宫不闻不问以来,御膳良和御医院就没有向这里送过菜肴和药物了。每日都是奴婢们想尽办法才为大人找来一点薄粥使他勉强续命,那些人每日按例清扫庭院,将这掖鸿宫打理得极好就是不提供食物。”孤灯哭倒在地,哽咽说道。

“朕不是令人要好生照料他的吗?傅御医呢?”栾天策勃然大怒,张口喝问。

“傅御医告老还乡了,其它御医说无人令他们为大人诊治,都不肯前来掖鸿宫。大人一直不许奴婢惊动陛下,上次奴婢实在忍不住想告知陛下这件事,但被您赶回来了。从此以后他们变本加厉,如今就连烛火和棉被都不送了。陛下是知道的,我家大人最畏寒了,他,他怎么能受得了如此冷的天气?尽管奴婢将所有的衣物都搭在大人身上,但屋内没有炭火和厚被子,他能挨到此刻已是奇迹了。”

栾天策的目光变为森冷,在得快要爆发之刻反而镇静焉,甩手飞快脱下皇冠与那身碍眼的喜服扔到沉夜手中,“你们一人快去御医院宣朕口谕,让他们全部前来此地,另一人拿着这些东西吩咐赶来的侍卫,若有人靠近,杀无赦!”

沉夜见皇帝如此气恼,知天子的确不知有人故意为难名忧尘,他匆匆拭去泪水拉着失声大哭的孤灯出去了。

转身奔进掖鸿宫内殿,栾天策看四周冷冷清清,一眼再瞧见躺在榻上动也不动的人,满腹的怒火化为悲怜,胸口痛得厉害,全身不可自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无法想象权倾天下、享尽尊荣的名忧尘竟会沦落到如斯悲惨凄凉的地步。皇帝知道这是他那位行事干净漂亮的母后指使,就连他当年送给名忧尘的墨猱皮帽定然也被太后拿去了。

他实在是不应该为赌一口气,狠心不过问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与名忧尘毕竟度过了那么多亲密相缠的夜晚,就算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也有责任保护好对方。

伸手轻轻抱起多日未见的人,栾天策感觉不到这具躯体的热度,他心中酸楚难过之极,连忙将怀中人拉向胸口,打算藉此让对方冰冷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又恐太用力将这个人搂毙在怀中。

“你来了。”名忧尘察觉到动静微微睁了睁眼,但似乎仍感乏力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让看着这一切的栾天策更觉悲痛。

“我愿不想掠扰你,只是没料到最后时刻……我还是想把有些话说出来,叮嘱你知晓。”名忧尘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感到栾天策伸手无言轻抚他的臂背,淡漠的脸上绽出微弱的笑意。

但是他立刻收敛了这抹让栾天策倍感亲切与心痛的笑容,平静发话,好似希望快些把憋在心里的遗言全部吐露出来。

“皇上可知,先皇在弥留之际曾打算让你的母后殉葬。”

栾天策怔住,他没有料到名忧尘此刻竟然张口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先皇认为皇上的母后外表温婉、内心狠毒,她若摄政,定会将你视为傀儡操纵天都。但皇上幼年时依恋太后,再加上先皇将大权逐步交到臣手中,大概也为了防臣日后变心,这才留下太后一命,让她与臣互为牵制。”

名忧尘淡淡说着,他的语声异常平缓,倒没有临死之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感觉。饶是如此,他说完这些话也似费了极大的力,让栾天策对所闻之事惊讶之余越发感到悲痛。

自古帝王惯用权术,以江山权力为重,就算面对真正心仪之人也时时不忘算计。栾天策明白名忧尘再清楚不过这一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知名忧尘当年以怎样的心情陪伴先皇,此刻面对他又有何感受?

“皇上少年时猜忌臣,故意领着侍卫在外面胡作非为掩饰雄心壮志。当时臣心中也觉皇上幼稚,又想到故意在臣面前表现得谦恭有礼的太后,故而曾经动过废君的念头。不过后来发现皇上雄才大略乃真龙天子,这才放弃了初衷。”

名忧尘歇了歇,慢慢又说道:“非臣挑拨,相信皇上此时已知太后手段毒辣,心机阴狠,楚王之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吧?”

栾天策听得惊疑不定,正待产话,名忧尘却突然用力睁开眼,好似用光了积蓄已久的力量。

“臣有三件事一直记在心上,此刻只怕真要去了,所以必须叮咛皇上。这第一件便与太后有关。皇上亲政之后,太后定会以辅佐皇上为由,大肆在朝中培养势力。你万万不可因她是你的母后就依从她的命令在朝中安插要员,若用了那些人,迟早是天都的大患!”

“朕,记下了。”栾天策见向来对他淡漠的名忧尘在临终之前竟然如此惦记他,立刻郑重答道。想到太后温柔的神情与做的事,他心中也认同先皇与名忧尘之言,但怀中人前后待他的态度不一样,皇帝心痛悲伤之余倍觉疑虑。

“第二件与凉国和胡夷有关。他们两国对我天都虎视眈眈,皇上定要寻机将他们歼灭。臣已令人鼓动谢青君的弟弟,替他想方设法篡夺皇位。此人昏庸无能,诸事皆听其妻吩咐,而他的妻子的族人贪婪残忍,假以时日,凉国必定大乱,到时皇上依臣想好之策,挥仁义之师前往伐之,定能吞并凉国。”

名忧尘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身下那个单薄的枕头,栾天策连忙伸手替他把压在枕下的书简拿出来放在一边。眼见名忧尘奄奄一息之刻仍然向他献上良策,皇帝心中大痛,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用力点头。

“至于胡夷,臣知他们的大将主有心亲我天都,但其余王族对我邦心怀不轨。皇上说不得……也只好利用安宁公主对你的思慕与愧疚,与她密谋搅乱胡夷国策,极力劝说大定安定下来再寻机一举将他们尽数全殊。如此这般,才不枉公主的一片苦民与深情。”

“朕也知道了。”栾天策素来刚强,得到王权之后更是意气风发,但如今听见名忧尘这几句有气无力的话,他心软如绵,再也没有办法对怀中人生出丝毫狠意。

“这最后一件……”名忧尘说到这里,吃力抬眼,直勾勾瞪着眼神复杂凝视他的栾天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请皇上千万不要忘了,天都是你的!莫要让这大好河山易了主!”

此话落下,名忧尘又像不支地闭上眼微微喘着气。栾天策细想这三件事却有如五雷轰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名忧尘没有明言,但睿智如他已经猜到了。被他抱在怀里的人从来没有夺权逼君的野心,对方仅仅是一心一意为了天都的强大与安宁着想,仅仅是希望天都有一位英明果断的君主而已。

如今一切都想通了,名忧尘之前对他的各种为难与打压,表现出来傲慢无礼只是为了激励与鞭策他。对方真正期盼的是他能遇难不惊,知晓治国驭人之策能面对所有的阴谋与困境,终成一代明君。

至于名忧尘不动声色的故意跳入他的陷阱让出王权,也定是对方终于承认他堪任一位合格的君主,尽管他在才智战略方面远不及对方优秀。

栾天策无法说服此刻体会到的,仍然是他的一厢情愿与盲目自信。他张开口很想问名忧尘是否真的如他猜测的那般大义为公,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天都与皇室而不是先皇,但这些话卡在嘴里无法吐出,他实在不愿用这些无聊的猜想去亵渎怀中人。

“你,你……”

“皇上那日不是为问臣为何要故意中你设下的计策吗?此后又对臣因听闻你引水淹了太祖与先皇的陵墓失态而心灰意冷。”

名忧尘依旧闭着眼轻声说道:“其实臣当时很失望,以为你为了一己私嫉不顾孝道故意毁坏先皇遗体,所以无法接受臣苦心盼来的国君是一个狠毒偏激的人。没想到皇上在危机之中仍然顾全仁孝,实在让臣非常欣慰。”

“你这样说,莫非是在向朕剖白,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朕?”栾天策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冲口急声询问。

名忧尘脸上突然绽出淡淡的光芒,将他之前灰败惨白的脸色掩去,双目再净睁开,离奇的熠熠闪烁,看得心急如焚与伤痛难耐的奕天策不由自主住了口。

“我也没想到遇见一个真正需要我、希望与我携手白头的人之时,竟比年少时曾经付出的思慕更让人心动和痴傻。”柔声说到这里,名忧尘不再称臣,他的嘴角不自觉轻轻掀了起来。

这个语声缥缈幽幻、异常温柔,几乎让皇帝认为听到的一切皆是错觉。很快便意识到名忧尘话中之意,栾天策仍然难以置信,他又惊又喜的垂头,发现名忧尘双颊泛着淡淡的笑颜,目光变得清澈幽静,散着一丝生机,与之前判若两人。

“忧尘!”栾天策心中的喜悦迅速消失殆尽,他岂有不知这是名忧尘回光返照的现象,当即心痛欲裂,颤声说道:“你为何不早一点向朕说明?为何要故作冷漠让朕误解?若朕早些明白你心中真正所想,一定不会容人这般欺凌侮辱你!”

“我原打算永生永世都不对你明言,只想在一旁看着你立后立太子,终成受万民景仰爱戴的一代明君。”

名忧尘轻声咳嗽,又费力地喘了几大口气,明净的眸光稍敛,吓得栾天策面无人色,手脚发凉,耳中依稀听到他接着缓缓说了下去,“但没想到快要离去之时,我还是无法再忍下去了。”

“你何苦忍着?忧尘,你应早些让朕知道……”猛然想到他在知道名忧尘待他的心意之后便要与怀中人天人永隔,栾天策胸口发冷,渐渐似连肢体也感受不到热度了。

“你知道你的父皇为什么不肯真正接纳我吗?”

名忧尘眼中好像又堆起了极轻的笑意,脸上却露出无奈与苦涩。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只要纵容了我,我的心就不会安分。因为我实在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大公无私的圣人,我会使尽手段让钟意的人时时刻刻想着我,而且只能和我一个人共此余生。”

栾天策没有说话,他呆呆看着说着这些话,神情又憔悴下去的名忧尘,明白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相处,一颗心顿时绝望恐惧,还有痛苦到了极点。

“我无法允许和人分享所爱,如果认定了一个人,他也招惹了我……你大概想象不出我会怎样对付他?那些高官厚禄、良田美宅、美婢俏仆还有珍奇古玩都无法让我满足。我会慢慢忘了身为人臣的职责,不断算计,绝不允许他立后,也不会让不忠的果实诞生。”

说到这里,名忧尘嘴角泛起的轻讽之意更浓,“你如今应该庆幸在我真正对你动心之前,你的长公主已经降生。否则,我只怕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贪得无厌,太过可怕。”

栾天策听到这里,回臂将名忧尘更紧地揽在怀中。

“忧尘,朕此刻只知‘忍’字便是用刀刃对着你的心狠狠剜剐!你必须好起来,让朕领略到你真正的厉害之处。”

栾天策一口气吼完,最后又心痛如绞,像泄了气般低声说道:“朕原本就不想拥抱别的女子,已决意立承廷为储君,立后只是为了气你和应付太后。你若不喜欢,朕立刻将皇后废除,让那个无辜的女人在宫外寻求属于她的幸福,而你……”

深深盯着名忧尘眼角的轻笑慢慢在脸部扩散,栾天策却觉悔不当初,心痛欲裂,只得以帝王之尊,诚心许下承诺,语声竟是前所未有的温存缠绵。

“而你,只管放手算计朕吧。你论你做了什么,不管你给朕设下怎样的阴谋和圈套,朕都欣然接受!只要你好起来!答应朕!”

轻轻摇着沉沉闭上眼的名忧尘,栾天策慌得全然失了分寸,他手足无措地摇晃着抱住的人,急声大喊,最后居然无比惊惶,人如风中孤叶般颤栗。

“忧尘,快睁开眼情答应朕!只要你应下朕这个请求,无论什么……朕都应你!朕……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人能插入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猜疑与嫉恨!你说,好不好?”

名忧尘此时说完遗言,看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无法再睁开双眼。不过一动不动将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的皇帝,在屏息片刻之后,还是看见名忧尘微微点了点头,启唇利落地应下一字……

“好。”

皇帝不再说话了,他一手揽住名忧尘的腰,另一手向前,握住怀中人的手。

十指交握,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栾天策心中蓦然划过这样和怀中人携手工白头的念头,高大的身躯不知是因喜悦还是绝望而剧烈颤抖。

皇帝同样颤动的嘴唇轻轻落在名忧尘鼻下,在刚刚感到怀中人微弱的回应之前,掌心里捏着的那只手悄然滑落。下意识急伸手腕,栾天策执着地将之前一直扣着的东西拽回掌中紧紧握住。

低头,皇帝见名忧尘面色恬静,嘴角似乎依然泛着淡淡的笑容,和以往一般宁静清雅,犹如好梦正酣。他终于无法自制地俯身完成最后的亲吻,然后用尽全身之力抱住这具仍然柔软的身躯。

良久之后,滚烫的泪水终于潸然落下,掉在名忧尘冰凉的发间与单薄的衣衫上面,映着窗外透进掖鸿宫的晕暗月光悠悠颤动,萧瑟寂寥。

【全文完】

尾声(番外)

栾天策走出秘道,还未看清立在出口等他的人就闻到一股醉人的花香,他的脸上不由自主扬起笑容,大步奔向看似迎接他的人。

“你这个当了五年皇帝的人,此刻好歹应有天子的威仪吧?怎么每次到我这里来都笑得如此难看?”站在出口的人赫然是消失多年的文逸风,他一脸不耐地盯着深受天都百姓爱戴的明君,悻悻发问。

“你当年唆使二哥诈死私逃之时只怕笑得更加不堪吧?”栾天策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朕记得赵王作乱之后,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的对朕说,只有和忧尘合作才能得到心头之爱。既然你知情爱妙味,就该明白朕来见最爱之人自然是笑逐颜开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我若老老实实与你这个皇帝合作,你掌权后肯定不会像名忧尘那样大方的答应我,只要青宁愿意离开那座憋死人的皇宫就不会为难我们,我当然只好对不起你了。”

文逸风不客气地反击,跟着转眼讽道,“再说,我仅仅是拐了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逍遥王爷出逃,并没有某些人那样厉害,竟使堂堂的一国之君神魂颠倒,为了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新后废除,还将其赐婚给骆斐勋为妻。”

“朕那是行善之举,难道你希望那个女子成为朕与忧尘在一起的牺牲品?不管如何,朕在忧尘假死之后好生安顿了孤灯与沉夜……总比你强,你在二哥出走之后就请忧尘遣散秦王府所有下人,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二哥并未身亡。”

“那又如何?当初为了帮名忧尘摆脱麻烦,我先配合他让急于保命的傅御医故意去太后那里胡说他只有半年的性命,让她放松警惕。然后让名忧尘服下假死的灵药,在你立后那日行动,让你这个自诩聪明的皇帝以为他真死了,蠢巴巴地哭着,答应他所有的要求,真正做到对他‘从一而终’……哼,这样的手段才叫高明。”

“闲话少说,你把忧尘的身体调养好没有?朕只能每隔几日从密道出皇城来见他,要把皇位交付给承廷,只怕还有几年。如果忧尘的身体没有康复……”

“你还真把傅御医的话当真了?我文逸风出手,阎王是不敢留人的。我倒有些后悔将他的身体调养得这样好,竟能无忧无虑饮酒,弄得他隔三岔五跑来我这里找青宁拼酒,不将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你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很没有礼貌!”

“那你可以不救忧尘啊,不过你以前欠我一个人情,再加上你若没有尽心调养忧尘,二哥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栾天策愉悦地笑着,突然回想到之前提到的太子,轻轻争起了眉头。

“你母后还没有死心?她想让你的长公主成年后与藩王大婚,然后用她生下的孩子做太子?啧啧,我看你也好像没有太担心你的侄儿?”

“他若是连小小的后宫都摆不平,将来如何能接下天都的大好河山?”

栾天策似想到什么,目光赫然变得凌厉森然。但他出了秘道,随文逸风转了数十步,来到一个开着姹紫嫣红花儿的庭院中之时,眼神又转为柔软。

艳阳高照,和风送暖,庭院那一边立着几株古树,苍劲的枝叶遮去午后微微有些刺眼的明媚阳光,与四周绚丽多彩的花朵将两名坐在树下石上的男子团团簇拥包围。

已被天都国百官与民众认定死去的栾青宁与名忧尘,正坐在那块巨大的洁净青石上面。

他二人脚边歪放着几盏酒壶,其中好像没有佳酿。名忧尘此刻不胜酒力,斜斜倒下正好将头枕在栾青宁腿上,他右手中指尖仍然勾着一盏竖长方壶,似乎舍不得松手。

“名忧尘麻烦得紧,时常前来打扰青宁安休。不过在这种时候,他看起来倒是不坏。”

文逸风同样停下脚步,望向石下花丝目光也显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柔软与温情。

栾天策默默点头,眼神没有离开那个方向。栾青宁顶上松松挽着一枚骨瓷簪,名忧尘发间没有丝毫装饰。

他二人的相貌原本就稀世俊美,此刻一人白衣骨簪,一人青衫散发,衣袂飘扬,逍遥地亲密挨在一块,好似比这淡淡的阳光更加耀眼,让人看着就无法移开目光,只想静静在一边打量这副赏心悦目、如诗如画的妙景。

“那是自然,我家忧尘……”

栾天策自夸的语言还没有说完,他与文逸风的脸色同时大变。

这两个男人看见醉得一塌糊涂的名忧尘懒懒在石上翻了半滚,扔了勾着的酒壶伸手抱住了栾青宁的腰;坐着的那一位不窘反笑,伸手缓缓白拍抚名忧尘的后背,随后慢慢移到他的发间温柔摩挲。

这些动作令名忧尘感到非常舒适,他眯着眼,轻轻在栾青宁的腰间蹭了蹭,暂来暂且还保持神智的那一位失志低笑。

但就算此刻的画面再美,皇帝与文逸风却觉得有些刺眼了。他们铁青着脸飞奔上前,一人一个,很有默契地将栾青宁与名忧尘分开,将这两个一醉一醒的人拉进各自怀中牢牢锁住。

“我说皇上,你最后看紧你的人,不要让他没事出来胡乱勾引人,破坏别人的感情。”文逸风怒声低吼,他此刻非常后悔治好名忧尘,让这个人毫无顾忌的饮酒来调戏别人的东西。

“什么叫胡乱勾引人?朕与忧尘相处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主动抱过朕、亲近朕!刚刚明明是二哥占便宜了,还是大便宜!朕也拜托你管好二哥,劝他别对忧尘这对好,难道他还嫌忧尘没有将朕埋怨够吗?”

“那是你自己不好。皇上的侄子没有接位之前,你无法时时陪着你的人,所以青宁才免为其难敷衍前来找他相聚的名忧尘。”

“我看不是吧?二哥对忧尘比你、我都要好,你嫉妒就明说,不要赖到我家忧尘身上!”

此话说完,栾天策与文逸风都一脸糗样地怨视对方。所幸文逸风见搂在臂中的人似醉非醉,总算忍下与皇帝做口舌之争,嘴里嚷着要尽快为栾青宁清洗别人留下的痕迹,带着天都的前秦王迅速离开,这场争端才暂且落幕。

悻悻又瞪了文逸风和栾青宁离开的方向一眼,栾天策低头见名忧尘双颊微晕,口角轻张,似在微笑,胸口止不住一软。

不敢回想五年前以为这个人死去之时的悲恸与绝望,所以栾天策此时明知假死一事是名忧尘有意算计,逼他正视真心与许下的诺言,他也毫无怨恨。只要能与名忧尘在一起,不管有再多的不便与艰辛,他也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不过之前所见的确让人非常不悦,栾天策决定此后一定要想办法好好说教一番,让他的人懂得不可与旁人太亲密的道理。

然而低头看见怀里的名忧尘醉态可掬,难得表现出撩人的轻佻姿态,对方温热的额头与身体在他怀中轻轻磨蹭,洁白修长的指尖还无意识地紧紧抓捏他胸前的衣襟,栾天策微有的不快瞬间消失了,一股熟悉的情欲热焰飞快将他包裹。

“忧尘,你此刻是在邀请朕吗?”天都的国君堂而皇之指鹿为马,长声大笑着横抱起一脸迷糊的情人,走向花丛更深处。

就算名忧尘清醒之后责怪他在野地放浪,毫无明君风范,栾天策此刻也不在乎了。面对这良辰、美景、佳人,让他如何能够再忍下去?

原来,这庭院中醉人的,从来就不是花香。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