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冬日宴(十五)
直到从二爷爷家离开,贺知舟都没能从那种强烈的见家长的气氛之中脱离出去。
钥匙在贺知舟起身离开之前,老人就已经将它递给了他。
老人目送着青年离开,一言不发。
该说的话,在屋里闲谈之时,已经说得足够的多了,现在就不必再多费口舌。
如果贺知舟愿意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那他现在不重复,他也是会牢牢记住的,假如他不愿意理会,那么不管说上多少遍,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此一来,又就更不必多费口舌了。
太阳已经是真正的暗淡下去,天边红色的云彩变得越发的稀少,在灰蓝色的天空中,不甚起眼的弯月悄悄的悬挂在了上面,夜色已经快要降临。
二爷爷家和宿臻家相隔的不算太远,从村子里的某条小路上插过去,路的尽头就是宿臻的家。
贺知舟在门口没有看到宿臻,却看到了被推开的院门。
上面还险险的挂着一把几乎断成两块的大锁。
他将那把大锁拿了下来,在一串钥匙中找到了一把插进锁孔里,虽然上面那一部分已经快要扭成麻花,但锁芯里的弹簧还是在钥匙的作用下,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钥匙是对的。
没有拿错。
大锁被贺知舟丢进了自己的储物器具中,和里面的一堆杂物堆放在了一起,他抬脚朝着院子里走去,院门正对着的屋子里面没有一点亮光,反而是正屋旁边的小屋子里面亮着星星点点的光,昏黄色的光还会随风颤动,看上去不像是电灯泡的光,更像是烛火散发出来的光,因此才会被风轻而易举的吹动。
属于宿臻的声音被风吹送到了他的耳边。
小姑娘在空中飘啊飘,从屋子的这一头嗖的一下飘到了另一头,无聊的只能围着屋子跑圈。
宿臻则是和她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青年坐在长凳上,眼睛盯着桌上的烛火,一眨也不眨,就跟人造的蜡像似的,没有了一丝人气儿。
霜落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修炼过,她碰不到现实世界中的实物,不管是待在深山老林,还是出现在山下乡村里,能看到她的人都是屈指可数,反正就目前而言,也只有宿臻与贺知舟。
小姑娘是很爱热闹的。
她在守坟期间憋得太久,这会儿被宿臻带出山,就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跟宿臻还有贺知舟说话。
偏偏三人分开之后,尤其是在进入这座院子之后,宿臻的情绪就逐渐变得低落起来,别说是时时刻刻的说话了。
霜落说上十句话,也不见得他会回上一句。
这种没有人应答的说话,与霜落在林子里的自言自语又有什么不同呢!
绕着小屋跑了两圈,霜落猛然回头,看向宿臻一成不变的面部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知道宿臻为什么不愿意和她说话了。
一定是因为话题挑选的不对劲。
最能引起旁人注意的话题,往往都是从戳人肺管子开始的。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必要一直夸着宿臻还有贺知舟,完全可以说一些让他们不是那么高兴的话题。
人们在面对令自己高兴不起来的话题,往往是会怒目而视的吧!
霜落觉得自己可能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对策。
“呐!你的那个同伴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哟,我猜他是不是跟着其他的人一起离开了,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去找他呢?”
先前不管霜落说些什么,宿臻都是一动不动的,如同化身成了一座不会哭,不会笑更不会动的雕像。
而这次,霜落才刚刚开口,都还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就瞧见宿臻的视线终于从烛火上移开,落在了满屋子瞎转悠的小姑娘身上,目光幽幽,看上去有些瘆得慌、
“你,你怎么,怎么不说话呀!”
小姑娘被看的背后发毛,气势顿时萎了下去。
理不直气不壮的回了一句话,她就默默的躲到角落里去,不敢继续在宿臻面前瞎转悠了。
其实吧!
宿臻只是没怎么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人们在走神的时候,往往是注意不到身边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然而有些人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那就和宿臻无关了。
宿臻:“你刚才在说什么?”
小姑娘疯狂的摇着头,瑟瑟发抖。
嘤~
她还以为宿臻跟贺知舟两个人之中,宿臻会更加的好说话。
没想到他生起气来,会变得这么恐怖。
不得不说,有些人即便没有了记忆,喜欢脑补的习惯也是改不掉的。
那大概是被镌刻在灵魂上的本能吧!
贺知舟进门的时候刚好就听到了那么一句,他第一时间就顺着宿臻的视线看了过去,小姑娘双手环膝,瑟瑟发抖的模样直接映入眼帘。
“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宿臻茫然的回望过去。
他也不知道。
事实上,他刚才一直在思考今天晚上的晚餐要怎么办。
老家的厨房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用过了,要是用厨房里的器具来做饭,那他们这会儿还要收拾厨房,要花上很长的时间,只为了吃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这两顿饭,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性价比不是很高。
而且他也不是很想收拾厨房。
可是他和贺知舟都还没有达到可以辟谷的阶段。
一日三餐,他们还是需要的。
宿臻自己想事情去了,等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瑟瑟缩缩的模样。
所以他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刚才好像在和我说话来着,但是我当时在想其他的东西,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些什么。”宿臻微微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回想起来,只能摊着手,冲贺知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小姑娘听到这话,悄悄的抬起了头。
原来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呀!
那是不是就代表他现在没有生气呀?
小姑娘试探性的从角落往外挪了挪,身体都还没有舒展开,就瞧见宿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青年皱着眉,眼眸低垂的模样,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凶。
吓得小姑娘又缩回了角落。
而且回弹的动作有些大,直接穿过墙壁,到了一墙之隔的正屋里去了。
第两百零一章 冬日宴(十六)
霜落之此时是有些小心虚。
前脚还在说人坏话,后脚就瞧见了被她评头论足的主角。
尽管在现在的情况下,她肆意评论的那个人并不知道她在背地里说了些什么,而被她拉着说话的那个人,也根本没有听到她讲了些什么。
然而心虚是建立在内心的愧疚,而不是事实上面的。
当她发现自己一时情绪激动,直接和宿臻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空间之后,她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立刻回到宿臻他们所在的那个小屋子里的。
黑暗对于鬼物来说,才是让他们最为习惯的环境。
霜落回过神来,打量着黑暗之中的房间。
一张老旧的桌子,布满斑驳的痕迹,桌面上的漆皮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内里刷过红漆的木头。桌子旁边是个有着上下两扇门的老式冰箱,白白胖胖的安放在角落里,冰箱顶部放着冰箱专用的变压器,上面的指示灯是暗淡无光的,霜落的眼前蓦然出现了绿色闪动着的光点,光点之中有两个一高一矮的影子正站在白胖冰箱旁边,高个的那个拉开了冰箱上面的那扇门,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递给了矮个的那道影子。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场景。
像是隔了一层薄雾,风一吹,就能将雾气给吹散,从而露出雾气中的真实模样。
小姑娘下意识的往前面飘了一小点的距离,想要凑的更近一些,更近一些,说不定就能看见那两道影子的真实模样。
深绿色的光芒跳跃着,像极了在深夜之中飞舞的萤火虫。
霜落眨了下眼睛,眼前的冰箱还是白白胖胖的摆在角落里,刚才还在闪烁着的深绿色光点却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想。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长时间不曾动用过的木门,在推拉间带起了一阵尘埃。
只听得‘啪’的一声。
房间里的灯被点亮了。
霜落顺着声音看向了房门口。
果不其然,宿臻与贺知舟正一前一后的站在那儿,两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咦~”
霜落一下子就窜到了房门口,身体穿过墙壁,看向了宿臻他们身后的大门。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宿臻手上应该是没有这座屋子的钥匙的。
那他们是怎么进来呢?
小姑娘笑眯眯的看向已经被打开了的不锈钢大门,果然是因为太担心她,才会直接把门拆了闯进来呀!
等等。
霜落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她看到了的。
镶嵌在不锈钢大门上的锁,锁孔里正插着一串钥匙。
宿臻一个没留神,小姑娘就窜到墙壁里去,看着她一半在墙里,一半在墙外的模样,他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脑袋,非常想要把她从墙里拉出来,然而鬼物无法触碰到现实世界的东西,这个定理是相互作用的,霜落碰不到墙,而他也不能把霜落从墙里面拉出来。
“突然摔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去,有没有被吓到?”
宿臻早就把小姑娘当成了一个小可怜。
明明是她的行为举动过于怪异,可在宿臻的眼里,她依旧是哪哪都是好的。
虽然刚才回来的路上,有那么一瞬间,宿臻是觉得小姑娘格外的陌生。
霜落扭头看向宿臻,身体蜿蜒扭曲的程度已经超过人类可以承受的地步,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非人之物,身体构造在表面上仍然是人类的模样,可内里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呀!
考虑到对面的两个人还是纯正的人类,霜落稍微发挥了一下剩余的善心。
从墙壁里面脱身而出,重新以一个类似正常人的方式漂浮在半空中。
鬼物的双脚是无法沾地的。
她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非常的体谅他人了。
霜落:“吓到?不会呀!我觉得现在好极了,不过你哪来的钥匙呢?我们刚刚不还是直接毁了那把锁才能进来的吗?”
如果有钥匙,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非得先弄坏一把锁。
难不成是因为现在的锁是不要钱的?
宿臻的眼睛闪了闪。
倘若一个人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只要灵魂还是从前的那个灵魂,并不曾出现缺失,那么她的思考方式,行为方式都会是很相似的吧!
因为追根到底,她也是同一个人。
只要她的灵魂不曾缺失。
贺知舟往前一步,抬手将堂屋里的灯给打开了。
开关就在他们进门左手边的墙壁上,连同屋外廊檐边的灯一起,同时打开了。
屋内屋外,霎时间灯火通明。
宿臻他们家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内里用着钨丝,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玻璃的灯泡,通电以后,散落出来的光也是橘黄色的,与节能灯泡浅白色的光不同。
橘黄色的光芒里,两个人类身上都沾染到了点点的光芒,在暖色调之中,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而剩下的一个非人之物,就不一样了。
暖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或者说,光从她的身体之中穿透而去,光芒也好,阴影也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影响。
“钥匙是我从别处拿来的。”贺知舟简单的解释了两句,并没有在霜落面前说他遇到二爷爷的那些事情,“现在天已经晚了,你应该是不需要休息的,但是我们是需要进食和睡觉的,我们暂且在宿臻家修整一夜,等到明天再去后山找猴王,你们看怎么样?”
嘴里问着你们,其实他的眼睛直看向了宿臻。
霜落撇撇嘴,她虽然说了时间不太够用,但是也不在乎耽搁了这么一小点的时间。
人类可比不上她,能在黑夜之中来去自如。
如果这两人连夜赶路,以至于出现了问题,到时候不久耽误了更多的时间么!
这么浅显的计算,她还是会的。
“你们去休息吧,我就在院子里转转,不过你们明天早上可得早点起来呀!”霜落点头应承了下来。
答应归答应,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条件的。
小姑娘也不准备去看两个大男人的睡姿如何,自顾自的出门看月亮去了。
西桥村不像是山林里,周围也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木,她只需要飘到屋顶上,自然而然的就能看见远在天上的月
第两百零二章 冬日宴(十七)
已经见过家长的事情,贺知舟肯定是要和宿臻说的。
其他的事情还得说过再讲。
贺知舟:“我们去后山之前,要不要去一趟二爷爷家。”
没错。
他已经能毫无障碍的跟着宿臻来称呼他的家人了。
宿臻蹙着眉,稍微迟疑了一会儿。
说实话,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在家里碰上其他的家人,他的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当你和家人之间的想法根本不在一条直线上,甚至还有可能背道而驰的时候,彼此站在一起说话,都会觉得十分的别扭。
尤其是那种本应该是最熟悉,事实上却是最陌生的家人。
他已经踏上修真之道,每天想着的都是这个世界正处于危险之中,能否拯救还不一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们正走在拯救的路上。
而他的家人呢!
大概这会儿仍然在埋怨他的‘不懂事’吧!
都已经是大学毕业的人了,不准备继续深造下去也就算了。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么!
读了许多年的书,不想再读下去,也挺正常的。
虽然在他们的眼中,这年头的大学生毕业证书已经没有从前那么金贵,硕士学位,博士学位的证书才算珍贵。
但是宿臻是打定主意不愿意再继续读下去,他们也不会出言阻拦,顶多是背地里多埋怨两句,年轻人不听话,迟早是会吃苦头的,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能让他们当面埋怨出来的,就只有宿臻不仅不愿意继续深造下去,他连个正经的工作都不愿意去找,每天抱着老爷子留下来的三瓜两枣,说着放松心情,实际上就是懒得慌,不愿意出去辛苦工作。
宿臻现在只要一想到‘家人’这个词,满脑子就全都是他爸他妈在微信朋友圈里分享的那些个文章。
《你不得不知道的十项大学生毕业后的出路》
《令人震惊!原来啃老才是当代大学生死亡的重要原因》
……
虽然宿臻知道二爷爷不会像是宿爸爸宿妈妈那么的花里胡哨,但是他依旧是不那么愿意去听他说教的。
贺知舟拍了下他的脑袋。
“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上山之前,我们还是把这边的钥匙寄存在二爷爷那里,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送给二爷爷的东西,等明天早上起来再看看储物器具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就这样,先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说话间,贺知舟已经轻车熟路的将宿臻房间里的床铺给整理好了。
他拍了拍松软的被子,恍惚间还能闻到上面阳光留下的气息。
“不是,我觉得还有点问题。”
宿臻站在窗户边,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贺知舟:“嗯,我知道,你先去卫生间洗漱一下,洗漱用品我已经放在那边的桌子上面了,快点去,在耽搁下去,明天早上就又起不来了。”
一边说着,贺知舟一边在行动上催促着宿臻动作快些。
洗漱用品已经被他塞到了宿臻的怀里,人也被他推着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可宿臻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被催的有些急了。
便暂时放过了那丝不对劲,先行洗漱去了。
尔后一直到躺在床上睡觉之时,他都还是没有想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知道半梦半醒间,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今天一天下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连口热水都没有喝上,简直是糟糕透了。
然而睡意渐渐浓郁,他也没那个心思再爬起来给自己加个餐。
只是迷迷糊糊的咕哝了两声,在贺知舟把他揽进怀里后,连咕哝声都消失不见了。
飘到屋顶上去的小姑娘,听不见屋里两人说话的声音,耳边出现的只有四下草丛里的虫鸣,一声更比一声难听。惹得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胸口,得亏了现在已经不是人,感觉不到寒暑的差别,否则这么个大热天里,耳边还始终回荡着隔绝不断的虫鸣声,别说是好心情,不被吵到精神衰弱,都能说是心理承受能力强。
盛夏时分的夜空,黑的地方一片漆黑,亮堂的地方也足够的亮。
闪烁着点点光芒的星子洋洋洒洒的落满整片夜空,最显眼的光芒还是当属月光。
下弦月高悬。
霜落咬着下唇,忽然间觉得眼前的景象格外的熟悉。
从她跟着宿臻他们下山时起,一路上都让她觉得很熟悉。
熟悉并不是说看到了就回想了从前的记忆,而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似是而非。
似有还无。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细想下去。
左右她都已经忘记了,又何必再回想起来呢!
先生说过,她和邢克没什么区别,都是人死之后变成的厉鬼。
而厉鬼是如何形成的,不必去问旁人,她自己就很清楚。
倘若不是生前受了大委屈,到了死后都不曾看开,又怎么会凭着一腔执念化而为鬼呢!
她现在不记得自己从前的委屈,倒也是一件幸事。
至于从前经历过的欢喜,她如今是不在乎的,一丁半点儿的欢喜如何能将那些能够让人变成厉鬼的怨恨覆盖过去呢?
与其是等到恢复了记忆之后,整个人都沉浸在怨恨之中,还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记得。
仅凭着对外界的些许熟悉之感,与外人打交道。
现在这样就很好,并不需要多余的改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黑夜终于被白天替代。
新生的太阳从地平线跃出,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起来。
霜落这个时候已经躲到了屋子里去,她虽然不会害怕太阳光,但也称不上喜欢的,能不接触的话,自然就是不愿意去接触的。
刚好,宿臻同贺知舟也已经起床。
他们是将房间收拾好之后才出来的。
只睡过一夜的床褥,总要清洗之后才好收拾起来,倘若是直接叠放起来,遇上阴雨天,是会发霉的。
宿臻是由衷的感谢他的对象精通符篆,这才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将被套床褥都给洗的干干净净,而且把它们都给晾干了。
房间里的东西弄好了,接下来该忙的就是他们自身的事情了。
第两百零三章 冬日宴(十八)
等到两个‘脆弱’的人类进食完毕之后,霜落才从小黑屋里飘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明是无法触碰到现实中的东西,可当她再次出现时,身上的衣服就变得脏兮兮的,像是在地上摸爬打滚了一大圈,又仿佛是从败落多年的宅子里钻了一圈,以至于身上除了灰,还带上了些许的蜘蛛网,求真务实的程度令人惊叹。
宿臻一言难尽的看着小姑娘身上的蜘蛛网,这丫头成天在想些什么东西。
自己幻化出来的形象,不用真身经历,就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这么能耐,怎么不弄几个小蜘蛛在身上爬。
“你身上那套衣服又是怎么一回事?”
霜落不以为忤,她还提着裙摆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从小黑屋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的呢!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就比较真实了呀!”
一直以来,宿臻总是能听别人说他的想法令人难以捉摸,今儿个,他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别人口中的那种感觉。
完全猜不透小姑娘的想法,也根本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神秘莫测。
沐浴在青年难以言喻的眼神之中,霜落耸了耸肩,人和人的想法是千差万别的,宿臻没能get到她的乐趣,她能怎么办呢!
就跟牛不喝水一样,总不能强按着它的头吧!
小姑娘甚至不用其他的动作,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衣服又变得干干净净的。
本来就是幻化出来的形象,想要变成任何模样,不都是在她的想象之中么。
根本就不费什么事。
玩笑开过之后也就算了。
霜落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青年,许是昨天夜里休息的比较好,他们今天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应当是可以立刻出发的。
她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们可以去后山了吧!”
昨天夜里贺知舟可是和她说好了。
暂且休息一夜,等到第二天再说离开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了。
也到了该实现承诺的时候了吧。
跳过了刚才的话题,宿臻脸上的神色也趋于平静。
他的手里还拿着昨天贺知舟从二爷爷那里取来的钥匙,虽然依照他的本心,是想要直接带着钥匙去后山的,但有贺知舟在旁边敲边鼓,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看看二爷爷的。
距离冬日安举办的时间还有几个月。
可宴会上的东西他们却还是一样都没有准备好。
想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跟贺知舟都要忙着宴会食材的事情,应当是没有时间打电话回家的。
他爸妈那边早就习惯了没有他的电话,二爷爷却不一样。
所以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把事情都给说清楚了,也是挺好的。
“探望……二爷爷?”
霜落语气奇怪的重复了一遍宿臻的要求,她先前看着宿臻的家里空无一人,还以为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原来是她想错了吗?
“那我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去呀?”
宿臻摇了摇头,没有让霜落跟着他们一起。
倒不是担心小姑娘遇见二爷爷后恢复记忆,想也知道,她看到他都没能回想起什么,又怎么可能在看到二爷爷的时候恢复记忆。
他只是顾忌到小姑娘的情绪而已。
待会儿他们去了二爷爷家,肯定是要同二爷爷唠会儿磕的。
到那时候,他跟贺知舟肯定都不能再搭理小姑娘,免得被二爷爷以为他们在发精神病,有事没事就和空气说话,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真的就有个人似的。
小姑娘不喜欢被人忽视,他也不想让小姑娘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说话。
如此一来还不如让小姑娘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她一个鬼,旁边没有其他人看着,想要找乐子也挺简单的。
霜落听着宿臻的解释,觉得也挺合理的。
于是小手一挥,让两人快些离开。
她这会儿要准备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然而在宿臻真的关上了大门,屋内重新归于一片寂静的时候,小姑娘莫名的就感觉到了一阵孤单。
有寒意从心口缓缓上升,整个人恍如坠入冰窖。
霜落搓了搓手臂,已经不是人的她,现在也不能通过摩擦来取暖了,不过在心理上还是觉得好过了一些,感觉心里的寒意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她就迈开腿,朝着最近的一个房间飘了过去。
总觉得宿臻的家里藏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现在宿臻他们不在这里。
她就可以放开心思的去寻宝啦!
宿臻带着贺知舟从小路去了二爷爷家,一路上用的时间很短。
他们到的时候,二爷爷家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显然家里是没有其他人的。
贺知舟拍了下脑袋:“我昨天也是在村子旁边的田里碰到二爷爷的,他现在不在家,说不定就是因为已经下田了,要不我们去田里找人?”
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过来找人,宿臻肯定就不会半途而废。
他们一起朝着村子附近的田地那儿走去。
乡下的村子一般都是这样。
从宅基地出来,往左也好,往右也好,随便走上两步路就能到规划的四四方方的田地里去。
西桥村附近的田地,大部分都是水田,每到了那个季节,田里的水稻都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大片大片的田地连在了一起,虽然不是一户人家的,但看上去也是颇具气势。
如今是盛夏时节,再过一段时间,天气到了更加炎热,也差不多就是农家最繁忙的时候。
要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将田地里已经成熟的水稻都收回来,晾干过后才能用袋子装好,封入到各家的粮仓里去。
收割水稻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二爷爷这种时候下田做什么。
宿臻他们先前进村的时候,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路边的田地上,就算是贺知舟昨天一不小心走到岔道上去,还在田地里遇见了二爷爷,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田地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当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可是今天注意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西桥村的附近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又有多么的颠覆宿臻的过往记忆。
简直就像是换了天地一般。
第两百零四章 冬日宴(十九)
按理说,这个季节田地里面应该是一片青青黄黄的水稻,成熟的程度不同,但都已经趋向于成熟。
可是当宿臻他们站到村外的空地上,入目的却是一片荒芜。
成片的田地里面没有一根水稻,全都是绿油油的杂草,完全就是一副无人耕种的场景。
宿臻他也知道西桥村,在这段时间里离开了不少人。
但也只是离开了不少人,并不是全部的人都离开了呀!
那么眼前这片已经荒了长草的水稻田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宿臻:“你昨天是在哪块田里看到的二爷爷?”
水稻田没有水稻,里面的杂草都有成年男人膝盖那么高。
稀稀疏疏的杂草之中不可能藏得住人。
放眼看去,宿臻也没能在一片绿油油里面找到他二爷爷,只好从其他地方来找寻一下线索。
贺知舟回想了一下自己昨天的路线,对比了一下今天走过的地方,然后给宿臻指出了一个方向。
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也不算远,只需要再向前走上两步,就能到那块田边。
说起来,宿臻对西桥村旁边的这些田地到底分属谁家,他也说不清。
从小到大,家里人都没有让他下过田,充其量就是爷爷种棉花的时候,让他去田里撒了个种子,可撒种子的活儿不难,也没什么技术含量,还只让他做过那么一次。
像什么镰刀割稻子的,他只是听过看过,却没有做过。
这样算来,他也可以说是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了。
毕竟身为农村人,却没下过地干力气活,怎么能不算是娇生惯养呢!
本来就是两步路的距离,宿臻他们两人很快就到了那片田的旁边。
这块田里同样是长满了杂草。
但稀稀疏疏的杂草中央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里还有新鲜的被拔起草留下来的泥坑,宿臻看了眼路上凝固了的泥巴,那是有人从田里走出来时,脚上带出来的泥。
看着泥巴留下来的痕迹,确实是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的。
但是到这里,宿臻还是没有发现二爷爷在哪里。
他们又顺着地上黄泥的痕迹,走进了村子里。
泥印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二爷爷家的门口。
也就是说宿臻跟贺知舟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
然而这一次,宿臻因为一直低着头在观察泥印,眼神始终盯着地上,也就发现了先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那是二爷爷留下来的一封信。
被压在了大门下面,只露出包裹着透明保鲜膜的另一半。
宿臻将那封信抽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信封旁边的一小块空当,那是门槛上空缺的一小块地方,当门槛的其他部位都沾满灰尘的时候,只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干干净净的,似乎之前有什么东西放在那里,只不过现在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莫名其妙的小细节。
小细节或许藏着大秘密,但是那个秘密还需要猜测论证,暂时比不上已经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秘密。
宿臻的注意力从门槛上移开,落在了他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上面。
雪白的信封上并没有落款,而且前前后后还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撕下来的时候还挺费劲的。
打开了信封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二爷爷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说,他已经见过贺知舟了。
小伙子相貌堂堂,人品也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让宿臻好好跟他过日志,两个人都是男人,有什么话就不要藏在心里,有事说事,有话说话,这样才能长久下去。
里面还写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并且在信的末尾处,二爷爷说他已经将老家的钥匙交给了贺知舟,让宿臻以后出门不要忘记了钥匙,也不要把钥匙给弄丢了。
最重要的是,宿臻发现信封落款的日期有些不太对。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日期是六月三日,距离高考还有四天的时间。
可在二爷爷留下的那封信上的时间却是五月三日,中间整整隔着一个月的时间。
宿臻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贺知舟,刚才他拿到这封信的时候,贺知舟就悄悄的站到一边去,并没有和他一起看信的打算。
信里面的内容如何,贺知舟其实也是挺在意的,但是那封信不是给他写的。
所以他干脆站到了一边,如果宿臻愿意给他说的话,那他就听,如果宿臻不愿意说,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然后他就听见宿臻喊了他一声,等他回过头时,就瞧见宿臻两眼泪汪汪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是二爷爷留下来的信太过感人,以至于宿臻一时间才会出现热泪盈眶的模样么?
宿臻眨了下眼睛,用手背揩了揩眼睛,问道:“你确定昨天看到的是我二爷爷,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扮做了他的模样?”
贺知舟愣了一下。
皱着眉回想了片刻,他为难的说道:“我昨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爷爷,要不是他自己说了他是谁,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哪位。”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二爷爷是不是其他的东西假扮的。
宿臻也沉默了。
也许贺知舟昨天见到的就是二爷爷,而信里的日期,说不定只是二爷爷写错了。
尽管心里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宿臻还是果断的把那种猜测给按下去了。
支使着贺知舟把带来的东西重新塞回储物器具里,宿臻站起身就准备领着贺知舟回去接霜落,既然现在二爷爷不在家,那干脆他们就节约点时间,现在就往后山去,其他的事情,等他们忙过这一阵儿再说。
“可是……”
贺知舟此刻仍然有些茫然,二爷爷那样的一个老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可是看到了大门下方的门槛上落下的那一层灰,就他昨天遇上的那位老爷子,看上去就不是个邋遢的人,怎么可能放着自家门槛沾了一层的灰呢!
“西桥村里或许还藏着大秘密,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找出那个秘密,我们应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你……明白吗?”
宿臻将手上的信纸重新叠放整齐,然后对贺知舟如是说道。
贺知舟眼里出现片刻的怔忪。
当他对上宿臻的双眼之后,又默默的点了头,表示自己同意了宿臻的说法。
第两百零五章 冬日宴(二十)
也许是空间上的重叠,也许是时间上的错乱,才会出现眼前的秘密。
倘若真的问起来,宿臻当然是很好奇的。
如此贴近自己生活的一个秘密,当然要弄的明明白白,心里才会变得舒坦。
然而与此同时,宿臻也清楚自己现在最好不要去探寻西桥村的秘密,直觉告诉他,他应该那样做。
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他无法挣脱直觉,仅凭着本心就去了后山一样。
单从时间来说,宿臻他们一来一往其实并没有耽误多长的时间。
再度回到家中时,屋外依旧是清晨应该有的温度,阳光尚未变得炙热起来。
而小姑娘此时正在院子里的廊檐下,虚虚的漂浮在半空中。
身上的那件血红色的连衣裙也被换成了运动服,蓝白色的条纹是最经典的款式。
脚上的鞋子也一样。
白色的运动鞋,鞋底不沾灰。
哪哪儿都是干干净净的。
听到脚步声,小姑娘看向院子外的来人,忽而展唇一笑:“你们回来啦!”
乖乖巧巧的模样,格外的惹人怜爱。
宿臻:“可以去后山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不去探寻西桥村隐藏的秘密,但实际上心里还是会有一些惦记的。
故而对上了小姑娘,他也是淡淡的,一贯的心思如尘都消失不见了。
连小姑娘的裙子变成了长袖长裤,他都没有注意到,更不用说是其他细小的变化了。
贺知舟看是看到了。
可他也不是那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的人,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至于猴王所在地……
那肯定是在深山老林之中。
穿过了西桥村后面的小后山,又从大后山绕了一点路,擦进入了另外一座山。
真正的深山老林永远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霜落标注的食谱上,恰好就有如何寻找猴王所在地的方法,这应该是那位先生对霜落的优待了。
真正的优待却被宿臻同贺知舟得去了。
猴儿酒,据说是山中的猿猴取百果置于山洞之中,初时是为储存过冬的粮食,但猴儿们有时会忘记自己储存的百果,被遗忘的百果在山洞之中逐渐发酵,久而久之就酿成了百果酒。
这一类的酒水成与不成,全靠天意。
如此可遇不可及的猴儿酒,无论在哪个时期都是千金不换的存在。
霜落拿出那张食材单子的时候,也说过一些有关食材的渊源。
其中猴儿酒,就是因为那位先生曾与猴王有恩,故而得先生印记者,可前往猴王处,自行取得猴儿酒,且数量不限。
猴王既然能应承下承诺,那就代表他是有神智可言,能与常人交流的。
这样一来,他所酿造的猴儿酒,应该是比那些全靠天时地利才能成功的猴儿酒,要多得多吧!
宿臻在心里暗暗猜测着,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猴儿酒,看来这次是要大开眼界了。
猴子一般是群居动物,有的种类的猴子之间是有首领的。
宿臻他们要找的猴王就有一个属于他的猴群。
猴群居住在深山里的一个山谷之中,山谷周围有不少天然的、人工的山洞,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猴子四下分散在山谷之中,三五成群的笑声交流着,当然它们用的不会是人类的语言,满山谷的猴子看上去确实是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要强壮的多,但它们之间还真没有特别突出,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它不一般的猴子来。
是因为猴王并不在那群猴子里面吗?
宿臻与贺知舟小心的藏好自己的行踪,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前,他们并不想将自身暴露在一群猴子面前。
双拳不敌四手。
他们两个又不能滥杀无辜。
倒是两个人和一山谷的猴子对上,他们能不能打赢还是个未知之数呢!
霜落一路上都是飘在宿臻他们身后,始终保持着沉默不语的姿态。
这会儿她却是主动开口了。
“要不我先到山谷里转上一圈,反正我是有先生罩着的鬼,那些普通的猴子看不见我,能看得见我的,又受着先生的制约,让我过去,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宿臻斟酌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
前面的山谷中有种不太好的气息,贸贸然的让小姑娘前去打探消息,他担心那种气息会对小姑娘不好。
他们还在想着该如何探查情况的事情,山谷中有几只小猴子脱离了大猴子的控制范围,跌跌撞撞的朝着四周的山林晃了过去,小猴子们打打闹闹的,你挠我一下,我拍你一爪子,闹腾的样子,大猴子都不屑去管它们。
这时,恰好有只小猴子朝着宿臻他们躲藏的那片灌木丛跑了过去。
猴爪子摘下了灌木丛上的野果,扒拉了两下,爪子里的野果又被它给砸向了灌木丛。
只听得‘咚’的一声。
果子砸到了贺知舟的肩膀上。
不同于往常野果落地的声音很好的引起了小猴子的注意。
小猴子回头瞅了两眼,大猴子们正懒洋洋的躺在山谷里晒太阳,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跑到山谷边缘的它。
它小小的叫了两声,招呼着不远处的同伴。
然而那些同伴们正打打闹闹,热乎的很。
它们也没有回应小猴子的呼唤。
于是小小的猴崽子嗖的一下钻进了灌木丛,同灌木丛里藏着的两人一鬼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猴崽子看不见两人背后飘着的鬼,却能看到眼前两个和大猴子看上去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的人类。
贺知舟眼疾手快的在猴崽子叫出来之前,给它贴上了一张符篆。
他直接用了定身符。
猴崽子这会儿不止是发不出声音来,它连动都动不了。
不得不说,猴子和人类确实是很相似的。
就这么一小会儿,宿臻他们就能看见猴崽子眼睛里充满了祈求的神色,倘若它不是被定身符给控制住了,恐怕都已经趴在地上表示着臣服了。
当然了。
宿臻他们是不需要一只猴崽子的臣服的。
不过,倘若有一只猴崽子愿意充当他们的眼线,帮他们去看看山谷以及那些个山洞之中的具体状况,那效果就绝对不一样了。
贺知舟眯着眼睛看向一动不动的猴崽子,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第两百零六章 冬日宴(二十一)
因为猴群对于外来者是警戒万分,故而宿臻与贺知舟都不曾想过亲自前去探查,就连小姑娘自告奋勇的想要帮忙的打算,都被他们给强行按了回去。
不可预知的危险,在可以避免的情况下,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贺知舟见到被定身符控制住的猴崽子,眼睛闪了闪,片刻之后,他从储物器具中拿出了一张宿臻没有见过的符篆,半透明的质地,中间有浅金色的符文如水般流动,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符篆,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工艺品。
“它看上去很不一样。”宿臻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太像是符篆的符篆。
贺知舟将那枚符篆捏在手上,放到宿臻面前让他仔细看看,却没有把符篆转交给宿臻。
这种与往常大不一样的做法引起了宿臻的好奇。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宿臻问道。
“是傀儡符……被宗门的某位前辈改动过的傀儡符。”贺知舟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定性他手中的符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这种傀儡符可以用在一切有生命的个体身上,被贴上傀儡符之后,他依旧保留着本身的神智,同时也会为了完成母符所有者的一切要求。”
通常而言,走正道的修士都不会仗着自己的修为去随意欺负人。
更不用说是使用傀儡符来控制其他的生灵了。
那完全是与他们一直坚持的道途截然相反的行为,也只有那些魔道修士才会把其他的生灵当做工具来使用。
听到贺知舟的话,宿臻不免心中一动。
正道魔道的,对他的感触并不大,他这会儿想到的是可以可以借用其他的工具来探查下方的小山谷,比如说微型摄像头,将那东西弄到猴崽子的身上,再给猴崽子贴上一张傀儡符,让它满山谷的转悠两圈,到时候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就全都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但是看贺知舟吞吞吐吐的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按照他的设想来进行呢!
不过,贺知舟既然拿出了傀儡符,想来就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吧!
霜落也好奇的凑上前,看着形似工艺品的傀儡符,明知道自己是无法触碰到的,可她还是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一下。
然后被贺知舟给躲开了。
“你们要把这个用在那只猴崽子身上吗?太浪费了呀!”霜落一边问着,一边继续往贺知舟身边飘。
多好看的东西呀!
一看就是贺知舟他们弄不来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绝品,由着贺知舟他们用在猴崽子身上,绝对是最大的浪费,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那枚符篆,明明让她去山谷转上一圈,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偏偏这两个家伙就是不同意,非得自己想办法,自讨苦吃,她真的是非常的看不过眼啦!
贺知舟也挺舍不得的。
他的收藏里就这么一枚傀儡符,用掉了就不会再有新的那种。这傀儡符和他先前用过的传送符不同,传送符他迟早会画出来的,但是傀儡符的画法早就已经失传,他就算是想学也没地方学了。
可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们总不能真的让小姑娘下去面对危险。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是一张符篆而已,用了也就用了。”心里虽然还是有些舍不得,但明面上贺知舟还是义正言辞的对霜落如是说。
他担心小姑娘会不管不顾的自己冲到山谷里,也就顾不上多家思考,直接将傀儡符用在了猴崽子身上。
要说他有多在乎小姑娘,那肯定是假话。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倘若小姑娘出了事,宿臻肯定会很难过,他只是不想看到宿臻因为其他的事情而难过罢了。
“真是的。”
霜落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失望,也不往贺知舟面前凑了,一个鬼飘到旁边,双手环在胸前,嘟着嘴,在一边生着闷气。
不一会儿,傀儡符就应该发挥效果了。
“怎么还是不动?”贺知舟给猴崽子下着命令,让它回到小山谷里探查情况去,然而那只猴崽子此刻还是站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跟个小傻子似的。
难不成是符篆经久未用,过期了,坏掉了?
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猴崽子的肩膀。
贺知舟过于快速的动作让宿臻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再听到他的话,宿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那个,你是不是忘记了猴崽子身上还贴着定身符呢!”
定身符都还没有解开,又怎么能期待猴崽子会做出其他的动作。
倘若猴崽子真的如贺知舟所愿动起来,他才应该着急呢!
贺知舟:“……”
差不多已经忘记还有定身符这回事的贺知舟,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解开了猴崽子身上的定身符,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猴崽子飞快的从灌木丛里跑开,三两下就又回到了猴群之中。
“你们看我做什么,看水镜啊!”贺知舟说。
猴崽子离开后,他就直接对着半空中甩出了个水镜术,水镜之中映照的就是猴崽子眼里看到的世界。
在听到周边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原本还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的大猴子们都爬了起来,龇着牙看向声音的来处,当发现声音是一只小猴崽子弄出来的,它们就瞬间恢复了先前温和的表象,又躺了回去晒太阳,个别的大猴子还对着猴崽子吼了两声之后,才躺回去。即便是听不懂猴子的语言,也能猜出它们的大概意思,无非就是让猴崽子不要再吵闹之类的话。
小猴崽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孩童般大小,但实际上,它要比人类幼崽要结实的多。
绕着不大的山谷跑了两圈,也不见它气喘吁吁,反而是变得愈加的精神了。
躲在灌木丛里看水镜的两人一鬼,并没有在山谷之中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和先前观察到的那样,在山谷之中,并没有发现可以称为‘猴王’的那只猴子,如果他们没有找错地方的话,那只猴王现在应该正在其他的地方待着。
山谷已经探寻完毕,贺知舟很快就给猴崽子下达了探寻山洞的命令。
第两百零七章 冬日宴(二十二)
小山谷三面环山。
只有宿臻他们藏身的那个方向是向着山中树林,其他的三个方向都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上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与地面成九十度直角的垂直,那些山洞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也只有那些视悬崖于平地的猴子们,才能在岩壁上来去自如。
猴崽子绕着山谷转了两圈,找了个方便攀爬的角落,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岩壁。
其实,猴崽子的手和脚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吧!
当然了,小猴崽子的爪子没有大猴子的爪子那么坚硬,爬到岩壁上,也会时常因为手脚之下没有着力点,而不小心滑落下来,但滑下来,就再爬上去,循环往复之下,尽管时间用的多了一些,它还是成功钻进了第一个它能够得到的山洞里。
在猴崽子攀爬之初,底下躺着晒太阳的猴子里面,就有注意到它的,大猴子见猴崽子爬来爬去,就算会时不时的往下滑,可实际上也没有实质上的危险,它就又闭上了眼睛,没有去管猴崽子的小把戏。
倒是那些原本三五成群在一起打滚的其他的猴崽子们,瞧见了小猴崽子的举动,就纷纷跟着它后面学。
不一会儿,山谷的三面岩壁上就挂满了小猴崽子们。
水镜术映射出来的画面在一瞬间变得漆黑无比。
蹲在灌木丛中观看的两人一鬼都愣住了。
贺知舟的手已经抬起来,准备掐个诀看看这水镜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不灵了。
他手上法诀还没有掐出来,水镜之中就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画面。
原来是小猴崽子忽然进入没有光亮的山洞之中,眼睛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光线的突然变化,眼前才会变得一黑。
而水镜术依托于猴崽子的眼睛,当猴崽子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水镜之中自然也就什么都没有显现。
第一个山洞里黑漆漆的,小猴崽子进去没几步,脚下就踩到了一串串的水果,山洞里没有其他的猴子,小猴崽子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在贺知舟的指挥下,它慢慢的倒退着,准备从山洞中走出去。
小山洞里面放的果子应当是非常的多的。
所以小猴崽子进山洞没两步路的距离,就踩到很多的果子,退出来的过程中,又碰到了很多踩得稀巴烂的果子,以至于它那毛绒绒的小脚上满是果子的清香,闻上去甜丝丝的,很好吃的样子。
小猴崽子一时没忍住,坐在山洞的边缘,捧着自己的双脚,给自己舔起毛来。
此时,另一边正在用水镜术的两人一鬼,视线之中就只剩下了一片毛绒绒。
面对此情此景,贺知舟尴尬的笑了两声。
“这个傀儡符被修改过,那只猴崽子有自己的想法,在完成我的要求之前,停顿一下去做它自己的事情,也挺正常的。毕竟它只是中了傀儡符,又不是真正的傀儡。”
贺知舟一脸认真的给宿臻解释着,他是觉得猴崽子的这一点小举动还挺符合它的本性的,就它现在的状态,被猴王发现了也看不出其他的问题来,也省的他再去想办法解决猴崽子的异常举动了。
现在完全可以当成猴崽子因为贪吃,所以在山洞之间窜来窜去,试图寻找最和口味的果子。
宿臻瞥了眼满水镜的毛绒绒:“那你说它大概什么时候才会继续动起来啊?”
贺知舟:“……”
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哦!
漂浮在半空中的小姑娘再次重申自己可以去山谷之中看一看,她保证自己转上一圈就能马上回来。
然而两个人类直接忽视了她的发言。
宿臻:“要不我们再等一下,也许它很快就会从那个山洞出去。”
贺知舟:“那就再等一下吧,实在不行,我再强行控制它。”
三言两语的商量好了。
他们又重新看回了那面映照着猴崽子眼中世界的水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猴崽子舔毛的动作似乎是变得越来越缓慢了。
也差不多了。
猴崽子本来就是因为脚上有果子的甜香,才坐到洞口附近的,舔毛舔了一段时间,果香味也差不多就散掉了。
果不其然,猴崽子很快就脱离了舔毛的状态,手脚并用的朝着下一处山洞跑去。
他们的运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小猴崽子接二连三探寻的山洞,虽然都没有碰到猴王,但也没有碰到其他的意外。
探寻的工作就那么简单的重复继续了下去。
岩壁上的山洞是有定数的,倘若猴王真的在某一个山洞的话,猴崽子迟早会和他打照面的。
充其量也只是时间的早与晚而已。
“那位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猴王是个什么样的猴子?”
宿臻从水镜上抽回注意力,转而看向了一边闷闷不乐的小姑娘。
他总是没有办法理解小姑娘的喜怒哀乐。
明明之前还在因为他们愿意帮她找东西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就又因为自己不能到山谷里去,而感到不高兴。
真是有够奇怪的。
“你是说猴王吗?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霜落摆了摆手,她的记忆中对这些东西的映像并不深刻,不过她记得先生还给了她其他的东西,和那个食谱一起交给她的,那个东西里面似乎记载了一些采集食材的方法,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对猴王的介绍。
应该是有的吧!
毕竟如何从猴王的守护之下,取得猴儿酒,也是一个挺难以完成的课题了。
问题是她好像忘记东西放在那里了。
也许是夹在食谱之中,也许是被她随手放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自己都说不大清了。
“你等我想想看,说不定我能想到一些东西。”
话虽然那样说,实际上她脑子里想的全都是她把东西到底塞到了哪里去,总不至于还放在孤坟那边吧!
如果真的落在了那里,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要掉头回去拿到东西,才能找到对付猴王的方法呢!
可能是运气没有差到那种地步吧!
小姑娘在回忆之余,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纠缠了半天,一不小心就将贴身放着的某个东西给扯了出来,看上去只有一张纸厚,其实记载了不下数千条消息的手绢来。
第两百零八章 冬日宴(二十三)
手绢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手绢的。
先生一开始交给霜落的,是一份类似于丝绢的法宝,因而小姑娘能够拿在手里,放在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像中写的那些法宝一样,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一召唤就能出现。这个已经变成手绢的法宝,除了记载了一些食材收取方法以外,它就跟普通的手绢差不了多少,倘若不小心忘在那个角落里,仍然是需要小姑娘自己跑过去捡起来的。
霜落将手绢展开来。
作为手绢主人的优势这会儿就出现了。
不需要对着手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点点去翻找,她只是念头一动,想要的东西自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先生遇见猴王的时候,猴王还只是一只家养的小猴崽子。
那时节,养着一只小猴崽子走街串巷,支使着猴崽子做出一些超出常规的动作,就能引得满堂喝彩,手里有两个钱的,也都不会吝啬钱财,一个人打赏个三五钱,打赏的人多了,挣到的钱也就多了起来。
养猴人就姓候,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养猴人,可惜的是到了侯平他父亲那一代,染上了赌博的瘾,家里积攒下来的钱财都被他给送到了赌坊里去,侯平他娘就是这么被侯平他爹给气死的。家里能用的钱财都被输得精光,侯平他爹就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家养了好几代的猴子身上。
侯平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娘亲早死,爹又没个爹样,要不是那群猴子时不时的从山上带些果子下来给他吃,说不得他就已经饿死了。
因此他对家里养的猴子很在意。
所以当山上猴子的数量开始减少,侯平就发现了不对劲。
起初侯平只以为那些猴子进了深山,这也不是没有前例的,早前他们这一块发生过一次干旱,持续了三五年,那个时候猴子们就陆陆续续的跑进了深山,只偶尔悄摸摸的回来送上一些果子,一直等到外面的干旱结束了,它们才从深山里又搬了出来。
这一次,侯平以为也是同外界的变化有关。
等到他发现是人祸而不是天灾的时候,山上的猴子已经被他爹嚯嚯掉了一大半。
侯平是在镇上做工时看见他爹进了一家酒楼。
然而那家酒楼有个招牌菜,叫做生食猴脑。
他们家的祖辈就是因为耍猴戏才能得以发家的,故而从祖辈传下来的家训里,除了摆在首位的要像对家人一向对待他们养的猴子以外,其他强调最多的就是离那些个伤害猴子的人或是地方远远的,能够绕着走是最好的,反正是绝对不能靠近的。
比如说侯平在镇上找事做的时候,也瞧见了那家酒楼贴出来的招工启事,酒楼给的工钱还挺高的,可侯平就没有去。
钱或许很重要,但良心也很重要。
倘若他去了那家酒楼做工,遇上一个要吃生食猴脑的客人,到时候他又该怎么做呢?
侯平只能约束自己不去做那些残忍的事,却不能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然而他看到他爹进了那家酒楼。
紧接着侯平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他爹给那家酒楼提供食材的消息。
再想想山上忽然消失的猴子们,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侯平救下了他爹手里那只准备卖给酒楼的小猴崽子,却救不了已经死去的那些无辜猴子们。
他先是带着猴崽子回了山上,将山上那些还眷恋着候家人的家养猴子们都给送到深山里,猴子们虽然不会说人话,但和人类相处久了,还是能分辨出侯平的意思的。然后侯平就回家捡着包袱裹,走了。
说到底,侯平为猴子们鸣不平,可他也不能对自个儿亲爹做些什么,只能送走了猴子们,让他们好好待在深山里,不要再往外跑了。
猴子们不往外跑,外面的人也就找不到他们了。
至于他爹。
侯平也只能不闻不问了。
本来侯平是一个人包袱款款的闯天下,他没想到的是,那只被他救下来的小猴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黏上了他,一直暗搓搓的跟在他的身后。
刚离开家的时候,小猴崽子还记得隐匿身形。
离家越来越远之后,它已经是跟在侯平的脚后跟后面,保持着寸步不离的姿态。
侯平本想着继续做一些出力气的活计,没想到最后还是做上了祖辈流传下来的活计。
听着小姑娘一字一句的重复着猴王的前尘往事,说了半天,那只在后来成为猴王的小猴崽子都还没有长大,小姑娘却停顿了下来。
宿臻问:“然后呢?”
那只猴崽子怎么变成了猴王?
先生又是怎么遇见的它。
这些东西小姑娘都还没有说到呢!
霜落看着丝绢上记载着的东西,抿了抿唇,眉峰微微蹙起,墨色瞳孔中出现了些许的微澜。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世上最容易变却的就是人心了。
多年以前仍是少年的侯平,能够为了猴子们而甘愿放弃自己平稳的生活,带着猴崽子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
可是等他老了,依旧是远离人群,身边只有一只猴子。
到那时,他还能够心甘情愿么?
同龄人早就已经儿孙满堂,而他呢?
年纪一大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别说是孩子了,他连个媳妇都没有。
“先生说他遇见猴王之时,猴王已经到了濒死之境。”
那是前往府城的路上,侯平把猴王关在了车厢里,他在猴王的手脚上都栓了铁链子,为的就是防止他会逃走。
他曾经从父亲的手上救下猴王,避免了它成为别人盘中餐的结局。
然而到了最后,他却又重复了他父亲的行为,成为那个无形的刽子手,推动着猴王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酒楼里的人想要囤积居奇,便催促着侯平同酒楼里的人一起,将猴王送到府城去。
谁知他们行至半路,便遇上了山间劫匪。
酒楼的人,商队的人,都被匪类杀死了,他们的那些个货物也全都被山匪给抢了去。
侯平被山匪砍了一刀后,摔倒在地上半天没动弹,那些山匪也没有对他补刀,只是簇拥着去看车厢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没想到却看到了一只毛绒绒的野猴子。
第二百零九章 冬日宴(二十四)
山匪们带着抢来的货物回了山上。
路上除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以外,也还剩下几个能够喘气的。
先生就是那时候路过了那条路。
也顺便成了猴王的救命恩……妖。
曾经相依为命的人类,终于还是抵不过世间的所谓‘天理’。
猴王初见先生,并不认为先生是妖物,他只以为先生是有几分道行的修道中人,便问先生。
“早些年他因为要养着一个我,再加上终日居无定所,故而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如今他年岁已高,即便是娶了人家的姑娘,也不会再有子嗣。他明明知道我已经开了灵智,除了外形仍然是猴子以外,其他的地方已经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如果他想要子嗣为他养老送终,我也是可做到的啊!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能幻化出人类的模样,可他为什么宁愿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来充当他的子嗣,也不愿意留下我呢?”
侯平明明知道把他卖给酒楼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先生回他:“人类的心思本来就是难以估摸,今天一个想法,明天又换成了另外一个想法,不足为奇。”
猴王:“可是他从前对我那么好,有人想要将姑娘嫁给他,他都是对别人说,我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倘若那姑娘不能像对待亲子一样对我,他是不会娶她。他到现在都没有成家,就是因为担心他的妻子会对我不好,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他那时待你的好是真,如今对你的坏也是真,两者之间并不相抵触。”先生在丝绢之上将他们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好也是真,坏也是真,人心易变说的就是这个了。”
先生又对猴王说:“我看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差不多已经快要死掉了。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以许你一个承诺,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就算是让这个人类重新活转过来,我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方才山匪来袭之际,猴王一直被关在车厢里,山匪也没有对他动手,他身上的伤看着鲜血淋漓,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或者可以说是身体上的伤,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伤严重。
猴王现在的心大约已经快要枯萎死去了吧!
他虽然是个妖物,也曾经跟着侯平走南闯北,可本质上还是个很天真的小妖物,否则也不会因为认知的一时改变,就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因为天真,所以尚且不明世事。
故而,他也不清楚先生许下的承诺有多重要。
那是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而猴王思考了片刻,便问:“我听过说书的,他们都说人类的生死只有天道才能决定,你说你能让侯平重新活过来,我是相信的,但是你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吧!就像是我想吃糖葫芦,侯平就要用钱去买一样。”
“差不多可以说是那样,不过我既然已经许下承诺,那些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由我来承担,并不需要你做上什么。”
爪子不自觉的刨着身前的那一小块地面,不一会儿就给他刨出了个小土坑,猴王扭头看了眼旁边趴伏在地上的侯平,人类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虽然侯平现在是背对着他的,但他还是知道这个人类的牙齿也掉了许多,就算他这次没有受伤,也不可能活的太久的。
所以侯平才会想要一个子嗣。
好让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有个可以照顾他的人。
虽然猴王认为自己肯定能比侯平找来的那些陌生人要做的更好,但是很显然,侯平并不相信他。
“可是人类的生命真的实在是太脆弱了。”猴王垂下头,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时间对于已经开启灵智的妖物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这个年纪放在妖物堆里,尚且只能算是个小宝宝,但是时间对于同样经历了那么多年时间的侯平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你能轻易改变一个人的生死,那么你应该也可以将我和侯平对调过来吧!”
“让我成为侯平,我会代替他死去。”
“让侯平成为我,他或许还要适应几年当猴子的时间,但是只要他稍微努力一下,总能幻化出人形的。等他成为了我,就不会轻易的老去,如果侯平一直是年轻时候的那个侯平,他就绝对不会丢下我。”
不得不说,无所知有时候也挺可怕的。
猴王提出来的要求可比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要难上许多。
但先生只是笑了笑,答应了猴王的要求。
于是,本应该死去的人类再度醒来,就换了身体,成为一只寿命悠长的猴妖。
而那个到死都在为人类着想的小猴子,被送到了轮回之中,即便是这一次的投胎转世有着先生的护航,不曾被撕裂重组,可谁知道他下一世死亡之后,又会遇到什么呢!
然而这些小姑娘都没有说给宿臻听,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说。
“先生在上面记载道,猴王与那个叫做侯平的人类遇到了一场意外,侯平的身体比不上妖物强健,眼看着就快要死去,那只被他养大的猴王请求先生帮忙,他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了侯平,并且代替侯平死亡。然后侯平就成了新的猴王,也就是说他们对换了躯壳,原本的那个猴王早就已经投胎转世,现在山谷里的那个是披着猴王外壳的人类侯平。”
是这样么?
霜落的解释看似言简意赅,实际上却掩饰了更为重要的一部分。
然而宿臻他们只听了猴王还是个猴崽子之时经历的事情,对于猴王追着侯平离开了故乡之后经历了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仅仅从他们一开始听到的东西而言,最后的一人一猴的结局,听上去似乎也挺符合两者之间的关系。
宿臻:“如果山谷里的那个猴王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侯平,那他为什么会一直待在山谷之中,我以为他作为一个人类,会更愿意生活在自己的同类之间,而不是任由自己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