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许慕言微微张了张嘴,可却一个字都没能发出来。
山间的夜风,猛地从远处袭来,迎面扑了他一脸。
宛如利刃一般,穿透了他的喉咙,割裂他的喉管。
因为此前一直在佛堂里诵经,许慕言便把貂毛大氅解开了。
方才一听见动静,就随同僧人们涌了出来。
完全忘记自己现在的身子骨病弱不堪,没了貂毛大氅,许慕言被冷风一吹,浑身都在发颤。
他的喉咙艰涩,抬眸望着越来越多的天灯,从山脚涌了上来,再缓缓飞向天际。
胸口火烧火燎的,好似揣着一团火焰。
许慕言头脑一热,下意识就往山门外冲去。
想要看看到底是谁点了那么多天灯。
他的身体冻得有些僵硬,双腿跪得麻木了。
先是缓缓往前挪了几步,而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了最后,许慕言直接跑了起来。
冷风迎面吹了过来,将他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衣袍也猎猎作响。
头顶亮如白昼,足以让许慕言看清楚脚下的路。
他心里默默念着,祈求菩萨保佑,让他也能获得幸福。
却在下一瞬,许慕言在山门外的长阶上,看见了玉离笙。
玉离笙好似一直在等他。
手里提着一盏还没有放出去的天灯,头微微向上仰着。
在万千灯火的映照下,好似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让他看起来不似真人,好像才从画中飞出来的神仙一般。
依旧是初见时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袍,穿在玉离笙的身上,说不出来的清华飘逸。
许慕言缓缓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站在山门口,遥遥注视着玉离笙。
而玉离笙也恰好望了过去。
二人之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玉离笙在看见许慕言出来后,脸上渐渐泛起了温柔的笑容,他忽然伸开双臂,笑着道:“言言,过来,让师尊抱一抱。”
许慕言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下好似生根一般,再也动弹不得了。
他心里暗暗想着,老天爷行行好吧,可别再玩他了。
他可是要回家的啊!
怎么可以一次次地对玉离笙动情?
怎么可以一次次地心软?
他和玉离笙终究不是一个时空的人,殊途又怎么可以同归?
二人之间是不会有未来的。
他们不会再有未来了。
“言言还在生师尊的气,是不是?”
玉离笙低声笑道,“既然,言言不肯自己过来,那么师尊便过去找言言。”
说着,玉离笙往前走去,提着手里还没放出去的灯。
身后更多的天灯,冉冉升起。
明亮的灯火照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发间,他脸上的温柔神色十分动人。
“言言曾经一次次地往师尊身边走来,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一路风雨兼程,受尽磨难。这一次,换师尊来寻你。”
这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许慕言却觉得玉离笙好像走了一万年那么漫长。
他的脚不听使唤了,生根一般,死死扎在了地面上。
下意识紧紧攥着拳头,也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怎的,许慕言的牙齿咯咯打颤。
眼眶也涩涩得难受起来。
亲眼看着玉离笙缓步踏上台阶,走至了他的身前。
“言言,你的手好凉,怎么不穿件大氅再出来?”
玉离笙的语气略有些责怪地道,攥着许慕言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一贴。
深深凝视着许慕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这是师尊为你点的九千九百九十八盏天灯,一盏不多,一盏不少。”
“别人有的东西,我的言言也该拥有。”
“言言,加上师尊手里的这盏灯,才刚好能凑齐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你陪师尊一起放,好不好?”
许慕言的眼眶涩涩得难受,望着漫天飞舞的天灯,好似流星一般,划破夜色。
照亮了这片漆黑的大地。
他的心头一热,只觉得好似棉絮填满了胸腔。
下意识就点头答应了。
玉离笙低声道:“言言,为师听山下的百姓说,若是把心愿写在天灯上,再高高地放出去,若是被神明看见,便会帮忙实现愿望。”
许慕言展开折扇,心里默默道:“可是,师尊不是从来都不信神佛么?为何还要……”
“因为……你信啊。”玉离笙低声念道,抬起右手,掌心处蓦然幻化出一支毛笔。
他把毛笔递了过去,轻声道:“言言,你写吧。”
许慕言接过毛笔,才刚提袖要写,蓦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不决。
玉离笙便道:“师尊知道,若是心愿被别人知晓,那么就不会灵验了,师尊不会偷看,你放心写便是了。”
如此,许慕言这才放心大胆地提笔要写。
可是,才一落笔,他又犹豫了。
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心头有很多很多愿望,对未来也有很多憧憬。
让他一时间难以抉择。
想了很久很久之后,许慕言还是提笔在灯上落下二字“回家”。
回家是他最初的心愿,也是一次次让他坚持下来的理由。
如果,到了最后,许慕言还是没能顺利回家。
那么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勇气,继续存在于这个时空了。
同玉离笙之间的种种,会生生将许慕言逼死的。
回家是许慕言最后的信念了。
他从始至终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回家。
写好之后,许慕言想了想,展开扇子,同玉离笙道:“师尊,你也写一个心愿吧?”
他原本就是客套客套,毕竟玉离笙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哪知玉离笙这次居然罕见地点头答应了,接过毛笔之后。
玉离笙提着衣袖,缓缓在灯上落笔。
留下两行墨迹: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下许慕言一个人。
他的愿望也很渺小,小到只求上苍成全他和许慕言。
可是,此时此刻的玉离笙又如何知晓,他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玉离笙的手一松,天灯便缓缓飞了起来。
在二人的注目之下,划破夜空,渐渐融入万千灯火之中,再也分不清楚了。
许慕言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就特别没出息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一黑,他整个人就被玉离笙揽入了怀中。
“肯定冻坏了吧?傻言言,怎么不把貂毛大氅穿好再出来?”
玉离笙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寻思着,若是再染了风寒,为师就又会把药亲自渡入你的口中?”
许慕言:“!!!”
天地良心啊!
他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从来都没有!
许慕言的俊脸腾得一下就烧了起来,刚抬起头想要解释。
哪知身子一斜,整个人就被打横抱了起来。
玉离笙竟然抱着他,毫不避讳地大步流星往山门中走!
这可是观音菩萨庙啊!里面那么多僧人,若是看见了,该如何是好?
许慕言着急得赶紧展开折扇,心里念着:“师尊!这里可是和尚庙!!!”
玉离笙瞥了一眼折扇,理直气壮地道:“为师知道。”
既然知道,那怎么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把他抱进去的?!
“你与师尊都成亲了,如何就抱不得了?”顿了顿,玉离笙低声笑道,“还是说,言言其实是想试一试,在观音菩萨面前,与师尊……”
“!!!”
吓得许慕言赶紧伸手,一把捂住了玉离笙的嘴。
生怕玉离笙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玉离笙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笑意几乎要从眉梢眼角中溢出来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越发将许慕言往怀里抱紧了。
等许慕言因为胳膊酸,而把手臂放下来时,玉离笙才低声道:“其实,为师倒是很想试试看呢,应该会很刺激吧,在大慈大悲的菩萨面前,居然行出那种事情……”
许慕言一听,赶紧又要去捂玉离笙的嘴。
哪知玉离笙竟亲在了他的手心。
登时那手心好似被火炭燎过了一般,许慕言慌里慌张地把手缩了回来。
张着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越是说不出话,越是把他气得面红耳赤。
眼中波光粼粼,好似叶落时湖面泛起的涟漪,说不出来的风情万种。
玉离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现在的言言也可爱得紧。
稍微逗一逗,立马就面红耳赤的。
“言言,你这副样子,难道就是人间所说的欲迎还拒?其实,你也很想让师尊那么待你,是也不是?”
许慕言怎么可能那么想?
他怎么可能那么想!
他还没有饥渴难耐到那种程度啊!
再说了,就以他现在这副病弱身骨。
哪里受得住啊?
会折腾死人的!
许慕言气得展开折扇,破口大骂。
骂人不骂娘,不如聊家常。
哪知他在心里骂得很凶很凶,结果扇面上显示得却是:
师尊是个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
师尊就会欺负我!
师尊是个坏人!小傻瓜!
我不跟师尊玩了!
许慕言:“……”
嗯?他能是这么骂的?
他明明骂得可凶可凶了,结果就这?
就这?
这什么玩意儿?
许慕言气鼓鼓地想,这扇子是不是有毛病啊,既然能与他心意相通,倒是一字不落地翻译出来啊!
怎么着,还不让骂点脏话了?
简直把许慕言气得半死。
偏偏玉离笙还凑了过来,看得十分认真仔细。
甚至,玉离笙还问道:“折扇折扇,告诉本座,你的主人此刻在想什么。”
许慕言:“……”想刀了你。
可折扇上却显示的是:求师尊怜惜。
气得许慕言赶紧收扇,已经准备好回头架口大铁锅,把这扇子撕碎炖汤给玉离笙喝了。
“言言,你惯会口是心非。”
玉离笙笑了起来,好似被取悦到了,抱着许慕言就亲,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佛门圣地。
直到许慕言的嘴唇发麻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了。
“言言,现在还不行,你现在的身体尚未恢复……即便师尊也很想,但终归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许慕言:“……”
“你听话,等你的身体好些了,师尊再好好疼疼你。”
许慕言:“……”
“你现在是叫启辰?”玉离笙突然问道。
许慕言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目光警惕地望着他。
“启辰……真是个好名字,启辰,脐橙……”
玉离笙意有所指道,抱着许慕言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一路上许慕言都心惊胆战的,生怕遇见了庙里的僧人。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迎面就遇见了一个僧人。
那僧人惊见二人,微微一愣,随即阿弥陀佛起来,好像朗朗乾坤之下见到了鬼。
许慕言羞愤欲死,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拉倒。
暗暗抬手掐着玉离笙的胸膛,还恶意去拧他的红缨。
“小师父,我这位朋友方才着急冲出山门看灯,一不小心扭伤了脚,伤得还挺严重。眼下天色已晚,山路不好走了,我佛慈悲为怀,不知可否留我二人在此借宿一晚?”
玉离笙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好似为了表明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甚至还道:“小师父,不信的话,你自己瞧一瞧。”
说着,把许慕言放了下来。
许慕言:“……”
他不得已,赶紧装出一副腿伤的样子,才一落地,就站立不稳,往旁边一倒。
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望向了僧人。
玉离笙也很适时地扶住了许慕言,面露忧色地道:“小师父,你瞧,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多可怜啊,他还是个孩子。”
僧人犹豫片刻,才道:“阿弥陀佛,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现在便替二位去问住持师父,还请二位施主稍候。”
说着,转身便去寻住持师父了。
等人一走,玉离笙才低声笑道:“言言,你装模作样的本事,一如当初。”
许慕言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展开折扇回嘲道:“彼此彼此。”
而后二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双双笑了起来。
玉离笙道:“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为师的本事,都让你学会了。”
许慕言:“那是师尊教得好。”
玉离笙:“不,是你冰雪聪明,天资过人。”
“师尊过奖,还是师尊口传心授得好。”许慕言又道。
玉离笙笑了笑:“为师也觉得,自己教得很好。”
许慕言:“……”
真是个厚脸皮。
第二百零一章 玉离笙为慕言守长夜
没过多久,那僧人便回来了。
一见面就气喘吁吁地道:“阿弥陀佛,让二位施主久等了。住持师父答应了,二位施主今夜可以在此借宿一晚。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玉离笙顺势将许慕言抱了起来,随着僧人往后山行去。
一路弯弯绕绕,总算在一片僻静的屋舍中,僧人停了下来,指着相邻的两间禅房道:“这两间禅房是昨日才清整出来的,原就是供远道而来的居士小住。二位施主今夜便在此休息罢。”
玉离笙也挺客气地道:“多谢小师父引路,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不知道为什么,许慕言在听见玉离笙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的时候。
总有一种错觉。
就觉得玉离笙嘴里说的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或者是“挡我者死”。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等僧人走后,玉离笙便踢开了房门,将许慕言抱入了禅房。
目光在屋内逡巡一遭,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床榻,把人放下之后,玉离笙才点燃了烛火。
原本昏暗的禅房,终于明亮起来。
玉离笙低声笑道:“言言,那和尚让你我分开住呢。这禅房里甚冷,被褥也薄,你一个人只怕一晚上都暖不热。”
许慕言摸了摸床上的被褥,的确很薄。
但也没办法,就这条件,反正总比睡在荒郊野岭要舒服多了吧?
他抬眸望了一圈,没寻到火炉子,心想,这条件可真是艰苦。
“言言,你想不想让师尊留下来?”玉离笙低声询问道。
许慕言觉得,这种事情就不能问,问就是不想。
于是双手呈狂风扫落叶状,将玉离笙往门外赶。
玉离笙道:“那师尊真的走了。”
许慕言连连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玉离笙点了点头:“也好。”
而后就真走了。
许慕言:“……”
该玉离笙留下来暖被窝,他不留下来,不该他留下来,他恨不得把自己都缝在许慕言身上。
许慕言气得半死,把被褥一拉,往身上一盖,蒙头就睡。
可这被褥太薄,他现在的身体又病弱,根本暖不热。
忍不住一直哆嗦着。
蓦然,有什么声音从外头传来。
许慕言忙起身一看,就见玉离笙不知何时回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个火炉子。
“怕你夜里冻着,我特意去寻庙中的僧人讨来的。”
玉离笙解释道,将火炉子放在床边之后,才很自然地脱下靴子。
翻身上榻,将准备往床里面缩的许慕言抓兔子一样地揽在怀里。
“言言,师尊怎么舍得看着你受冻?乖乖睡觉吧,等明日天一亮,师尊便带你回昆仑了。”
许慕言本来是没什么睡意的。
可在玉离笙哄孩子一样的安抚下,渐渐被困意笼罩。
很快就睡下了。
玉离笙抱着许慕言良久,等确定他睡熟之后,才将人放回床上。
仔细为他掖好被子,望着许慕言酣睡的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玉离笙起身,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不知不觉又寻到了佛堂中。
夜色朦胧,已经降了一层霜,外头冷得好似冰窟一般,寒风簌簌吹着。
玉离笙站在佛堂外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望着头顶大慈大悲的观音像,玉离笙终究还是跪了下去。
双手合十,虔诚祈求道:“大慈大悲的菩萨,弟子玉离笙自知罪孽深重,难逃天谴,终将一死以谢天地,及诸天神佛。”
“弟子一生孤苦无依,历尽艰难险阻,痛苦不堪,难言其中悲苦。弟子心中有怨有恨,憎恶天下芸芸众生,恨苍生不公,至今未曾改变。”
“但弟子现如今,愿意放下一切仇恨,只求菩萨开恩,成全弟子与许慕言。”
玉离笙低声喃喃自语,前所未有地虔诚叩拜,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地祈求道:“菩萨慈悲,这一切罪孽皆是玉离笙一人犯下,要杀要剐,要诛要灭,都由玉离笙一力承担,请求菩萨饶恕许慕言!”
说着,他便重重叩首,祈求菩萨开恩。
可不知哪里来的冷风一吹,竟将佛堂里的蜡烛吹灭了一半。
玉离笙心尖一颤,此前种种凄惨经历,再度浮上眼前,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攥紧拳头,他深深呼了口气,又低声道:“弟子,愿意跪佛堂,守长夜,只求许慕言的嗓子能好起来。”
这一回,蜡烛没有再熄灭了。
玉离笙觉得菩萨这是答应了,便低声道了句谢,而后便跪在佛堂前,一动未动。
许慕言是被冻醒的,醒来后下意识往身旁一摸,结果原本该躺在他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缓缓坐起身来,他揉了揉眼睛,等清醒过来之后,才穿上鞋袜,裹好衣裳。
手里捧着小油灯打开房门。
迎面就袭来一阵冷风。
许慕言冷得一缩脖子,见天色还沉着,心道,这死小寡妇,深更半夜地不睡觉,上哪儿去了?
这庙里都是和尚,佛门重地,可容不得玉离笙在此放肆。
许慕言寻了一圈,也没寻到。
路过白天去过的佛堂时,隐隐约约听见低沉的声音。
心道,该不会闹鬼了吧?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佛门圣地,哪里来的鬼。
鬼使神差一般,许慕言悄无声息地缓步靠近,却惊见佛堂中跪着一道白影。
正是玉离笙!
许慕言忙吹熄了油灯,往殿门外一躲,生怕惊动了玉离笙。
奇也怪哉,明明白日里才说过,不信神佛的玉离笙,竟然深更半夜偷偷跑来佛堂前叩拜菩萨。
许慕言凑近耳朵细听,便听见玉离笙低声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
保佑什么?
许慕言没听见,又把耳朵往里探了探。
就听见玉离笙低不可闻地道:“弟子愿意舍弃一切,只求能与许慕言在一起。”
这一字一句,好似一记重锤,猛然砸向了许慕言的天灵盖。
所以说,玉离笙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佛堂长跪不起,就是为了求菩萨保佑,让他二人在一起?
可是……光是求菩萨保佑,又能有什么用呢?
要求就求玉奉天啊,求他自己啊!
明明是玉离笙自己不愿意成全自己!
许慕言心头一涩,死死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发出声音。
望着佛堂中跪着的白影,无声地呐喊道:求菩萨是没用的!
求什么神明都没用!
要求就求你自己!
是另一个你,不肯让你我相认!
可是玉离笙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冥冥之中,一直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一个玉离笙,一个玉奉天,把许慕言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个拼命拉着他不放,一个又用尽全力,将他往外推。
许慕言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漂亮玩意儿,被人迎来送往的。
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坏。
他在外头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手脚都冻麻木了,才转身准备回去。
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许慕言赶紧抬眸望天,看着头顶漆黑的夜色。
好似浓墨一般,无论如何也化不开了,他的愁绪久久不散,棉絮一般堵满了胸腔。
不知不觉,便又回到了禅房中。
许慕言冻得手指僵硬,试了好几次,才将房门推开。
失魂落魄地摸黑踏入房中,摸索着翻身上榻。
被褥尚有几分余温,床边的火炉子却渐渐熄灭了。
许慕言在一片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将被褥蒙过鼻子,死死捂住嘴巴,才不至于哭出声来。
忽闻外头传来簌簌的声响,寒风将窗户吹来,卷杂着枯叶,吹散一地。
外头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这让许慕言蓦然想起一首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想必明年的今天,两个人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也不知道到了那时,玉离笙在哪儿,身边可有佳人相伴,又有谁陪着他在廊下温酒看雪。
玉离笙又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个拿性命渡他的许慕言。
一夜无眠,许慕言自己根本暖不热被窝。
窗户被寒风推开,他也懒得起身去关。
雪花顺着寒风飘了进来,很快就将火炉子彻底吹熄了。
许慕言又开始发烧了,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
一时如置身红莲业火之中,烧得他无处遁形。
一时又宛如置身冰天雪地,连哈口热气也能结出晶莹剔透的霜花。
烧得糊里糊涂的,口干舌燥,想要喝口水,却连下床为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外头天色微亮,许慕言身上的热才渐渐散去。
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会儿。
直到听见咿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许慕言勉强掀起一丝眼皮,入目便是一道白影。
“言言,天快亮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你再睡一会儿,睡饱了再起来,师尊给你准备了热汤,等你一醒,便能喝了。”
玉离笙的手指冰冷,不敢去碰许慕言,只能虚虚地抚过他的头发。
许慕言迷迷糊糊的,听了个大概,胡乱点了点头,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言言乖,师尊带你回山,这一回,哪怕是头顶的天塌下来了,也别想将你从师尊身边带走。”
玉离笙满脸温柔,低声喃喃自语道。
见窗户不知何时被风推开了,便上前再度将窗户关好。
之后又重新点燃了火炉子。
在火炉子旁烤热了双手之后,玉离笙解下外裳,翻身上榻,热气腾腾地贴向了许慕言。
只觉得这一刻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渐渐有了些动静,应该是庙中的僧人起早诵经了。
玉离笙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至门口,才一推开门,迎面就遇见了昨夜的那位僧人。
僧人刚一开口,才说了句“阿弥陀佛”,便被玉离笙抬手打断了。
“嘘。”
玉离笙作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儿道:“小师父,别出声,莫惊扰了屋中人。”
僧人对此见怪不怪。
从前也有不少山下的居士,或者是名门望族家的少爷小姐,来庙中借宿。
不比他们这些僧人,要守庙中的清规戒律。
什么时辰睡,什么时辰起,都不得有半点差错。
便认定这二位施主应当也是名门望族的公子,遂比旁人要金贵些。
一直走到廊下,僧人才道:“阿弥陀佛,施主,住持师父的意思是,待雪停之时,二位便可自行下山了。”
玉离笙轻轻嗯了一声,还挺客气地道:“多谢小师父了。”
待许慕言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亮。
禅房里暖洋洋的,火炉子也没熄,甚至连窗户都关得好好的。
一时间还以为,昨夜种种皆是错觉。
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
“言言,师尊怕你吃不惯山中的斋饭,便特意借用了厨房,熬了一锅热汤,你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虽然是素汤,但玉离笙也有很用心地炖了。
熬了小半锅冬笋汤,冬笋还是天不亮的时候,玉离笙在后山的竹林里挖的。
那时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冬笋藏得很深很深,并不好找。
玉离笙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冬笋挖来,给许慕言炖了热汤。
原本他还想下山买雪蛤回来,一起炖了给许慕言好好补补身子。
可庙里的僧人一直从旁盯着,毕竟是和尚庙,见不得荤腥的。
只能暂且作罢了。
许慕言打开盖子,一股竹笋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原本还暗戳戳地想,师尊炖的汤,能喝么?
想不到短短一阵子未见,师尊的厨艺竟然精进了不少。
“言言,这是用最新鲜的冬笋炖的,你放心,师尊切冬笋之前,把冬笋洗得很干净,也刷干净了锅,用的水也是现从水井里打上来的。”
玉离笙解释道,见许慕言裹着被子坐床上,有些像是他今早在雪地里看见的野山鸡。
因为下雪天不好找食物,野山鸡只能一头扎在雪地里,样子很是滑稽。
“知道你怕冷,来,师尊喂你吧。”玉离笙低声笑着,一勺一勺吹温了,才敢往许慕言的唇边送,低声道,“言言,你尝尝味道如何?咸淡还成么?”
第二百零二章 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太阳
就这般,玉离笙负责喂,许慕言负责喝,没一会儿汤就见底了。
许慕言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抬手摸了摸自己撑圆的肚子,眯着眼睛看起来像一只占了天大便宜的小狐狸。
“言言,你若是喜欢喝,以后师尊天天给你炖汤,换着花样给你炖。”
玉离笙放下瓦罐,笑着取出手帕,擦拭着许慕言的嘴唇,“言言就只管好好养身子,师尊一定把言言养得白白胖胖的。”
既然许慕言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了,那么他就把许慕言当个孩子宠爱,也未尝不可。
只要许慕言高兴,不生便不生罢。
众生皆苦,玉离笙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在人间饱尝疾苦。
但无论如何,没有后代终究是玉离笙心头的遗憾。
“言言,等外头的雪停了,师尊就带你下山,咱们一起回昆仑。昆仑山上有的是灵丹妙药,一定能治好你的嗓子。”
玉离笙为许慕言披上大氅,而后又单膝跪地,准备为他穿鞋子。
吓得许慕言赶紧抬手,意思是,起来,快起来。
“言言,你同师尊早已成亲了,也行过了夫妻之礼,你我既是师徒,也是夫妻。何须如此见外?”
倒也不是许慕言太见外,主要是玉离笙现在对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
让许慕言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但他也没再继续阻止了。
心里暗暗想着,他曾经为了玉离笙,不知道跪下过多少次。
玉离笙仅仅是单膝跪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好了,言言,你头发也乱了,睡觉怎么这么不老实,你看看……”
玉离笙将人推到梳妆台前坐下,微微弯腰,贴着许慕言的耳边笑道:“活像是狮子狗,头发都翘起来了。”
许慕言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望了过去,便见铜镜中,映照出了两个人。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审视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得不说,玉奉天每次给他挑选身份,都会刻意为他挑张俊脸。
不管是小魅魔,燕燕,徐烟,小道士,还是现如今的谢启辰。
一个个的皮相都很好。
只不过,现如今的身体气色不甚好,难掩憔悴,眼底微微发青,好似病痨鬼。
许慕言不知道,现在这具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
但他无比确信,玉离笙这次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
“言言,你现在的模样,师尊也喜欢的。”玉离笙温声细语道,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在师尊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喜欢向日葵的许慕言……你是师尊的太阳,唯一的太阳。”
“言言,是你的到来,驱散了师尊心头的阴霾,也是你让师尊明白了,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谢谢你,言言,”这一声谢谢包含着千言万语,凝聚着许慕言数不清楚的血泪,现如今,终于得到了玉离笙的肯定,这一天来得太迟,太迟了,玉离笙又道,“还有,对不起。”
许慕言的情绪久久难以平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离笙的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好半晌儿才咧嘴笑了笑。
“言言,师尊为你束发罢。”
玉离笙对束发这件事情,已经熟能生巧了,甚至还会缝补衣裳,也能绣花。
他预备着,等回到昆仑之后,便给许慕言亲手裁剪新衣裳,既然言言喜欢向日葵。
那么他就在衣襟上绣上向日葵。等来年开春,就漫山遍野撒上向日葵种子。
等向日葵开了,就在花海里搭建一个秋千。
对了,言言还喜欢吃西瓜。
那么就让言言一边吃西瓜,一边坐在秋千上看漫山遍野的向日葵。
玉离笙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已经开始谋划幸福生活了。
“言言,外头的雪约莫也停了,我们走吧?”
许慕言没什么意见,反正早走晚走都得走。
出了禅房之后,玉离笙领着他去同山中的住持师父告辞。
那住持师父见了二人,不知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之后由僧人将他二人送至了山门口。
通往山下的台阶,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
整片大地都好似被白雪覆盖住了,到处银装素裹。
玉离笙道:“小师父请留步,多谢庙中收留。”
那僧人道:“阿弥陀佛,住持师父方才托我为二位施主,带一句话。”
“哦?”玉离笙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头,低笑道,“真是稀奇,有什么话,方才不能说,非得托小师父相告,这是什么道理。”
许慕言还挺信佛的,一听这话,赶紧暗暗掐了掐玉离笙的手臂。
玉离笙便不再多言了。
如此,那僧人才道:“住持师父说,所有相,皆是虚妄。念妄心才动,即具世间诸苦。”
顿了顿,他又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
玉离笙听罢,若有所思起来,许久,才低声道:“受教了,我心有苍生。所行所为,不负己心。”
他心中有苍生,苍生若有相,那么便是许慕言一人。
许慕言听罢,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连仅仅见了一面的住持师父,都看出来玉离笙满身罪孽了。
若是玉离笙再不回头是岸,恐怕终遭佛门所弃。
等僧人走后,玉离笙才道:“言言,和师尊回山罢?”
许慕言点了点头,已经准备好跟师尊一起御剑了。
哪知玉离笙却突然弯下了腰,低声道:“言言,这里好歹也是佛门圣地,不好动刀动剑,师尊背你下山,可好?”
只要不让许慕言滚下山去,那么他是没什么意见的。
他现在可会娇贵自己了,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能不走路,就不走路。
当即往玉离笙的背上一扑,许慕言心里暗暗叫了一声:“驾!”
通往山下的台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此前上山时,许慕言没注意。
眼下玉离笙背着他下山,他穷极无聊。
闲得没事就开始数台阶。
从一数到三千二百六十一!
足足三千二百六十一个台阶!
玉离笙全程气息平稳,面不红,气不喘,十分轻松地将人背了下来。
等到了山脚之后,玉离笙才又道:“言言,以后的路,师尊都愿意这样背着你走,哪怕是荆棘载途,哪怕是刀山火海,师尊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吃一点点的苦头了。”
许慕言把脸往玉离笙肩膀上一埋,没吭声。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展开折扇问道:“我还想回谢家看看。”
主要是想看一看谢家的小姨娘,是不是同妈妈相像。
玉离笙的目光闪烁,压低声儿道:“你去看她,她只怕就舍不得让你离开了。”
“难道,在你心里,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也比师尊重要么?”
许慕言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算了,不见便不见罢。
见了指不定还要招惹许多麻烦。
于是,许慕言便圈住了玉离笙的脖颈,不再吭声了。
如此,玉离笙也暗暗松了口气。
抬手一挥,长剑瞬间便幻化而出。
他抱着许慕言轻轻一跃,稳稳落至剑上。
玉离笙低声道:“言言,困的话,你就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便到家了。”
许慕言轻轻嗯了一声,无比放心地缩在了玉离笙的怀里。
耳边的冷风簌簌袭来,还飞舞着晶莹剔透的雪花。
但现如今,寒风已经侵袭不了许慕言了,再也侵袭不了了。
玉离笙将人牢牢抱在怀中,宛如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
二人的周身萦绕着一圈微微泛起金色光芒的结界。
半片雪花都落不至许慕言身上,半点寒气都无法侵袭许慕言的身体。
“言言,从今往后,你就是昆仑山的主人,师尊的道侣了,你只管高坐玄门上,衣不沾霜雪。”
有那么一瞬间,许慕言认为自己在玉离笙的眼中,好像就是无价之宝,准确来说,应该是失而复得的宝贝。
师尊的眼中,心里,满满当当装得全是他。
现在,应该是玉离笙最爱他的时候了吧。
只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知道玉离笙对他的爱,又能维持多久。
一路御剑飞行,虽然也用不着许慕言出力,但他还是觉得很累很累。
不到半日的时间,许慕言就有点撑不住了。
觉得喉咙好痒。
他之前受过太多伤,吐过太多次血,瞬间就明白了喉咙痒意味着什么。
这具身体实在太病弱了,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
明明年纪不大,可已经行将就木,宛如风中残烛一般,苟延残喘了。
玉离笙似乎也察觉出了许慕言的身体不适。
并不那么着急赶路。
每行一段路,便会在当地寻间客栈,稍微休整,有时会留下过夜。
玉离笙随身带着大夫开的药,才将许慕言安顿好之后,就马不停蹄借用了客栈的后厨。
为许慕言亲自煎药。
他实在信不过别人,总觉得这世间除了许慕言之外,所有人都会害他。
遂连煎药的事情,也从不肯假手他人。
待煎好药之后,玉离笙赶紧端回房间,可才一推开房门,迎面就袭来一阵血腥气。
再一看窗户,居然还是打开的。
许慕言歪倒在床边,面色惨白,脸上干干净净,不见任何血色。
见玉离笙回来了,还悄悄把染血的手帕收回袖间,不让他看见。
甚至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冲着玉离笙微微一笑。
玉离笙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他的言言,一定在他去煎药时,偷偷吐血了。
又害怕会被他发现,赶紧把血迹清理干净。甚至还打开窗户通气。为的就是不让玉离笙发现端倪。
玉离笙的喉咙艰涩,但还是顺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至床边,低声道:“言言,药煎好了,等冷一冷再喝。”
将药碗放至床边的矮桌上,他又起身去关窗户,“言言,屋里是有些闷,但窗户还是尽量开小一些,寒风刺骨,师尊怕伤着你了。”
许慕言只能乖乖点了点头,暗暗庆幸自己隐瞒住了。
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自己居然会借尸还魂在一个病痨鬼身上。
还如此得不中用,好似瓷娃娃一样,吹不得风,淋不得雨,受不住霜雪。
真正就是个娇宝宝。
许慕言也从来没被人如此娇宠过,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等药稍微凉了几分之后,玉离笙才端起来喂他,低声道:“言言,这回师尊往里面放了很多很多的糖,你尝一尝罢。”
许慕言依言喝了一口,这药果然不苦了,可奇怪的是,也并不甜,喝起来没什么味儿。
“还苦么?”
许慕言摇了摇头。
“那便好,等喝完了药,师尊给你剥个橘子吃,这时候的橘子最是甘甜爽口,你定然会喜欢的。”
许慕言还是点头,并没有太当回事儿,等喝完药之后,玉离笙果真拿橘子过来剥。
才剥好,就迫不及待地掰开一瓣送到许慕言的嘴里。
许慕言嚼了嚼,既没觉得甜,也没觉得酸,味同嚼蜡一般。
他狐疑,是不是师尊故意整他的,怎么给他弄了个假橘子来。
遂等玉离笙再喂他吃橘子时,赶紧抢先一步,将橘子塞到玉离笙的嘴里。
玉离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眉头狠狠蹙了起来,好容易才吞下了橘子,他道:“好酸,我被卖橘子的商贩骗了,怪不得你不喜欢,真是可恶!我现在便是找他算账去!”
说着,霍然站起身来。
许慕言的心,也登时凉了半截。
心想,不是吧,不是吧,当个哑巴已经够惨了啊,居然还要剥夺他的味觉!
人活着不就是得吃喝玩乐开开心心的么?
现在连味觉也消失了?
那下一次消失的是什么?听觉,视觉?还是他的双腿?
许慕言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正缓慢地开始死亡。
等待死亡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玉奉天到底还想怎样?
既然想让玉离笙斩断七情六欲,勘破生老病死,飞升得道。
那么不是应该让玉离笙去体验凡人的生老病死么?
让许慕言体验,这算什么事?
许慕言不难想象,如果自己像个凡人一样,慢慢就病死在了玉离笙的怀里。
玉离笙该有多么绝望。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从未得到过。
而是明明都得到了,可最终还是一点点地失去了。
第二百零三章 慕言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蓦然,许慕言一跃而起,自背后猛地抱住了玉离笙的腰。
他抱得很用力。
就好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死死抱着玉离笙。
“言言……”玉离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言言,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好了,师尊不走,师尊留下来陪着言言,师尊给言言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许慕言胡乱地点了点头,悄悄地把眼泪擦掉了。
他不敢让玉离笙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病到连味觉都失去了。
生怕玉离笙再度发疯。
“言言,从前是师尊苛待了你,对你不起,从今往后,师尊会把欠你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都补回来的。”
玉离笙抱着许慕言上榻,直接将人当孩子一样,抱在了怀里,又拉过被褥,仔细掖好,之后才温声细语地道:“言言,你想听什么故事?”
许慕言也不知道,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胡乱摇头。
如此,玉离笙又笑道:“幸好为师早有准备。”
他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来,在许慕言的面前晃了晃。
“师尊出去买橘子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个小书摊,便顺手买了几本回来。师尊也不甚喜欢看民间的话本,遂让摊主帮忙挑的。”
玉离笙解释道,买时只是粗略地瞥了几眼书皮,着急给许慕言煎药,遂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
只是听摊主说,这都是当下最时兴的话本,在当地卖得很好,几乎人手一本。
玉离笙只当那摊主是为了卖书,才吹得天花乱坠。
可拿了一本书翻开,玉离笙立马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翻开一页后,蓦然一行大字映入眼帘——《清冷仙君的农门小娇妻》。
光一看书名,就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感觉。
玉离笙蹙起眉头,耐着性子往后又翻了一下,粗略看了几眼。
没看见什么不堪入目的字眼。
略呼了口气,玉离笙缓缓念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白衣仙君忽然一剑挑飞了蒙面人的纱巾,哪知青丝瞬间飞扬,纱巾一落,竟然露出一张日思夜想的脸来……仙君神色一凝,忍不住失声唤道,苏翠花,你还想往哪里逃……”
原本许慕言心烦意乱,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冷不丁听见玉离笙嘴里蹦出一个“苏翠花”,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师尊在给他读话本。
“……苏翠花,你让本座找得好苦!你带着本座的……孩子,到底想去哪里?”
玉离笙大抵也是读不下去了,读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的。
一低头就看见许慕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好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听得倒挺认真的。
玉离笙竟一时间有些为难,心道,言言还真是雅俗共赏,高山流水听得,这农家的吹拉弹唱,也能听得。
既然言言想听,那么他今日就豁出去了。
清了清嗓子,玉离笙接着念道:“翠花,本座是爱你的,但本座的心里,也有另外一个女子,她是本座的同门师妹,如今她伤重,需要你腹中孩子的胎衣做药引子,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座会娶你为妻……”
玉离笙心道:这写的什么玩意儿!
许慕言心道:哇,好古早,好狗血啊。
“……你失去的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一双腿,一副容貌,可师妹失去的却是爱情……”玉离笙的眉头蹙得很紧,“苏翠花娇声软语地说,慢一点,别压着孩子……”
“……言言,要不然,咱们换一本吧?这后面的不好看。”
突然,玉离笙停了下来,俊脸不由红了起来。
霍然把书合上了。
后面基本上就是没羞没臊的故事,没什么好看的。
许慕言眨巴眨巴眼睛,顿时心领神会了,遂也没坚持。
“那就这本罢……”玉离笙又换了一本,打开一看名字,登时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
这本书的名字叫作:《蚀骨药香:我沦为仙君掌心娇宠的日日夜夜》。
玉离笙觉得这不好,赶紧又换了一本。
结果名字分别是:《好人一胎五娃:魔尊大人轻点宠》,以及《夜夜笙歌,我当上了师尊的娘》。
总而言之,玉离笙不想念了,赶紧丢垃圾一样,将这些书丢到火炉子里烧。
“言言,这些都不好看,师尊给你弹琴,好不好?”玉离笙又提议道。
许慕言忍不住笑了起来,迎着火光看去,就见玉离笙的耳垂红彤彤的,好似两个小红灯笼。
想不到师尊现如今纯情了不少,从前看有图册的话本都能面不改色,现如今不过读了几句,就立马面红耳赤的。
许慕言按住了玉离笙的手,等人看过来之后,才摇了摇头。
比划着手势说,自己困了,想要师尊抱着睡。
“好,师尊抱着言言睡,师尊哪里也不去,今生今世寸步不移地守在言言的身边,师尊哪里都不去了。”
翌日许慕言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片刻,眼前是昏暗的。
屋里的陈设好似浸泡在浓墨里一般,许慕言揉了揉眼睛,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一整夜都躺在玉离笙的怀里。
两个人举止亲密,好似缝在了一起。
许慕言转头,见玉离笙还没醒,鸦青色的睫毛又密又长,还微微发卷。
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他起了玩心,抬手捏住了玉离笙的睫毛,而后轻轻一拽。
玉离笙的眼皮登时微微动了一下,唬得许慕言赶紧把头脸往他怀里一埋,假装自己还没醒。
过了片刻之后,许慕言没察觉到动静,便掀开一丝眼皮偷觑,见玉离笙还在睡,心想,师尊睡得还真是死猪烂沉的,竟然这样都没醒。
于是乎,许慕言的胆子大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起身,捋过师尊的一缕长发,给他编头发。
可如此背对着玉离笙不甚方便,还得扭过腰身,会很累的。
许慕言便小心翼翼地转了个身,两腿分开搭在玉离笙的腰侧,坐在他的怀里。
如此方便多了。
哪知玉离笙早已醒了,许慕言动他睫毛的时候,他便知道了。
本来想装睡,看看小徒弟想对他做什么。
谁曾想一大早的,小徒弟就在他怀里又蹭又磨的。
虽然是无心之举,而且两个人的衣衫穿得齐齐整整的……
但玉离笙怎么说,也是个正常男人,更何况,眼下是早晨。
别的男人在早晨会发生什么事情,玉离笙也不能幸免。
玉离笙暗暗咬了咬牙,拳头也攥紧了,指骨都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许慕言毫无察觉,一心一意帮玉离笙编辫子。
为了方便编辫子,甚至还微微起身,等编到辫尾时,才落回身子。
一不留神动静就有些大了,许慕言吓得屏息凝气,赶紧盯着玉离笙看。
见师尊还是没醒,便又放下心来。
说起来奇也怪哉。
方才他坐回去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压到什么东西,还硌得慌。
许慕言误以为自己不小心压到了折扇,遂一面紧紧盯着玉离笙的脸,一面小心翼翼地提起身子。
伸手就去摸索折扇。
可摸了一圈,也没摸到折扇在哪里。
反而还因为现在的身体太病弱,双腿没什么劲儿。
腿脚一软,又跌坐回去了。
这次的动静忒大,许慕言吓得赶紧往玉离笙胸口一贴,为了证明自己一直在睡觉,还微微张了张嘴,发出轻微的鼾声。
玉离笙脸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牙齿咬得咯噔作响。
低头一看,言言正趴在他的胸膛装睡。
睡醒一觉之后,言言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睡觉的样子像个孩子。
这让玉离笙忍不住就放软了心肠,认为,许慕言方才一定不是故意的。
不过就是同他玩闹一番罢了。
亦或者是,二人许久没行过事,言言心里也想念得紧,可又碍于脸面,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遂才用这种笨拙的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真是个傻徒弟。
玉离笙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暗暗想着,言言现如今的身体不好,恐怕承受不住。
可眼下心里的火气已经被勾起来了,又断然没有轻易饶过许慕言的道理。
就如同当初在昆仑,许慕言曾经在他面前叫嚣着说:“用手啊,师尊不会没试过罢?”
玉离笙一直牢牢记得许慕言说过的话。
用手也是可以解决的。
“言言,师尊知道你在装睡。”
玉离笙一手揽住许慕言的腰肢,贴着他的耳畔,声音略显沙哑地道,“傻言言,你与为师都是道侣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直言?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许慕言:“……”
该死的,原来师尊早就醒了。
他也不打算继续装睡了。
索性就睁开眼睛,准备起身。
哪知身子才往后挪了挪,立马就被玉离笙一把揽在怀中。
二人贴得很紧很紧,几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
玉离笙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潮,双眸也有些濡湿,动情地道:“言言,不要走,师尊想你。”
许慕言:“……”
他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见玉离笙红了脸,连气息都有些紊乱了,这才堪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方才硌到他的东西,并不是折扇?
而是……
只这么一想,许慕言的脸腾得一下就红透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暗想着,不会的,自己现如今都半截入土了。
别说是跟玉离笙行事了,哪怕就是让他自己来,只怕半条小命都得丢在床上了。
玉离笙即便再想,应该也不差这一次,一顿饱和顿顿饱,他难道还琢磨不透?
因此,许慕言认为,玉离笙绝对不敢轻易动他。
撑破天了,也就是抱一抱,恐怕连亲亲都不会有。
“言言,你是故意的,是也不是?你明明知道,师尊是个正常男人,却还要在早上如此那般……”
玉离笙的声音有些哑,跟糖浆似的,还拉着丝,声声柔媚入骨,勾得人心神摇曳。
巧了不是?
许慕言也是个正常男人!
一大清早的,谁受得了这个?
艰难地吞咽着口水,许慕言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要矜持高贵。
千万不能色令智昏,被师尊的美色冲昏了头脑。
别人行事,那顶多就是肾亏。
他若是和玉离笙行事,小命直接就没了。
许慕言虽然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但他不想晚节不保啊。
当即就比划起来手势,意思是:你要是敢动我,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玉离笙见状,摇头低笑:“师尊不懂。”
气得许慕言又满床去找折扇。
可他才一挪动,耳边立马传来玉离笙低低的闷哼声,“言言,你是想要师尊的命么?”
许慕言竟一时间骑虎难下,不敢再动弹半分了。
但问题是,这不是他不动,这事就能顺利解决了的。
他动也不行,不动更不行。简直就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言言,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偷了师尊的香囊,将为师引入昆仑后山的洞府……你可还记得,你同为师说过什么?”
许慕言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他同玉离笙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一见面就是那种令人尴尬的境地,当时玉离笙躺在地上,浑身濡湿,蜷缩成一团。
墨色的长发湿淋淋地黏在雪白的颈间,说不出来的活色生香。
还一口一声“难受,好难受”,“快救救师尊”,“慕言,救救师尊”。
当时许慕言天真无邪,就是这么被骗了。
一回想起来,就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心酸血泪史。
许慕言不明白了,好端端的,玉离笙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当即抬眸,满脸疑惑地望了过去。
“言言,当时,你曾跟师尊说,如果难受的话,就自己解决一下……可是师尊不会呢。”
玉离笙压低声道,“好言言,你也教一教师尊,好不好?”
许慕言:“……”他的脑海中飞快闪现出一万句脏话。
这事儿还需要他教?
难道不是男人与生俱来就会的么?
难道说,师尊是想……
许慕言鬼使神差一般反应过来了,赶紧把嘴捂住,大力摇头。
玉离笙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捂嘴做什么?师尊有说什么吗?你这样子,会让师尊误会的。”
第二百零四章 爱之深恨之切
许慕言:“……”
难道师尊之前说的那些话,就没让他误会么?
反正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打死都不行!
许慕言捂住嘴,身子往后一挪,试图离玉离笙越远越好。
可奈何他原本就是坐在了玉离笙的身上,这么一挪,直接将师尊身上的白衫都拉扯得紧绷绷的。
玉离笙当即倒抽口冷气,下意识就攥紧了拳头,因为过于用力,手指骨都开始泛白了。
额上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发滚滚流入颈窝,渲透了雪白的衣领。
好看的薄唇也狠狠抿了起来,作出一副隐忍的表情。
他放在许慕言后腰上的手,渐渐松开了,任由许慕言逃也似的,从他怀里溜走,而后裹着被褥,鹌鹑一样地往床角一缩。
双手紧紧捂住嘴巴,面红耳赤地大力摇头。
玉离笙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眸中的猩红还没有完全消散,连声音都沙哑了许多。
“言言……你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如此这般……岂不是要了师尊的命去?”
他深深地凝视着许慕言的脸,看着这孩子鹌鹑一样,把自己裹在被褥中。
只露出了一张通红的脸,难得的是,竟还有几分动人的羞涩。
远比平日里苍白着脸,要风情摇曳许多,勾得玉离笙心神荡漾,精致的喉结微微泛红,忍不住上下滚动。
很久很久之后,玉离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低声道:“言言,师尊……喜欢你,师尊真的喜欢你,你不要害怕师尊,好不好?师尊不会再伤害你了,你若实在不愿……那便罢了,师尊不强迫于你。”
许慕言心惊肉跳的,不怪他害怕。
从前他的身子骨可健壮了,一拳头打死头老虎,那根本不在话下。
即便后来借尸还魂到小魅魔的身上,也在双修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体质。
即便他都是小魅魔了,还常常被玉离笙欺负得涕泗横流,哇哇大哭。
更别说现如今的许慕言,只是一个常年汤药不离口的病痨鬼了。
但凡现在的身体,有小魅魔的一半……不,哪怕只有小魅魔的十分之一。
许慕言也能咬紧牙关,勉勉强强,心不甘情不愿,顺势就允了师尊了。
听到此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玉离笙的语气有几分可怜。
“言言,你别害怕师尊,在这个世间,师尊最不愿伤害的人,便是你了。”
玉离笙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从来不是。
眼下,他却想在许慕言的面前,当一回真正的正人君子。
说了不会强迫,那必定言出必践。
玉离笙长长地呼了口气,攥紧拳头试图将内心的燥热驱散开来。
心里默默念着《清心咒》,可效果却几等于无。
只好起身,大步流星走至桌前,拿起茶壶。
迎头浇了自己满头满脸。
冰冷的茶水顺着泛红的面颊滚落下来,滴落至了雪白的颈窝。
玉离笙舔了舔唇,满脑子想的都是许慕言。
再这么下去,他只怕要走火入魔了不可。
他不敢再去看许慕言了,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心生魔障,无法自控。
当即霍然转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
房门才一拉开,迎面正好遇见了店小二。
“吓我一跳……哎?客官,您这是怎么了?”店小二手里端着一盆水,满脸疑惑地问,目光忍不住往半掩的房门里一瞥。
“没事!”
玉离笙啪的一声,重重将房门关上了,冷着脸道:“去准备饭菜,价钱不是问题,食材一定得是最新鲜的,否则……”
店小二浑身一哆嗦,赶紧点头答应,端着木盆脚下匆匆地下了楼。
玉离笙深呼口气,也下了楼,大步流星地出了客栈。
目光左右逡巡一遭,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一头扎雪堆里去了。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冰冷的雪花落至了他的脸上,颈窝,发间。
总算舒缓了几分燥热。
许慕言又裹了一会儿被褥,见玉离笙还没回来,赶紧起身,将衣衫从头至尾整理齐整。
他扑到铜镜前一照,见镜中人双靥通红,双眸都似染上了几分春色。
赶紧拍了拍面颊,许慕言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现在不是寻欢作乐的好时候啊!
别人行事,撑破天了,就是肾亏。
他若行事,只怕小命难保。
很快,许慕言又想。
师尊这么衣衫不整的跑出去,做什么去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他身上的衣衫都濡湿一片。
师尊那么怕冷,会不会出什么事儿?
又会不会一个把持不住,再同其他人……
许慕言赶紧摇头,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
心道,不可能的,师尊绝对不可能找其他人的。
他对师尊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许慕言暗暗有些后悔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也许,纯情的老实人玉离笙真的不会呢?
万一是真的不会,所以才来向他请教的?
许慕言仍记得,当初他也误以为师尊很精通那方面的事情。
知道如何让自己快活。
可后来种种证明,玉离笙只是精通如何在许慕言的身上快活。
如此一想,许慕言有点心虚了,万一把人憋出个好歹来,那任务还做不做了?
他还要不要回家了?
起码……起码他应该教一教玉离笙的。
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在道德允许的范围内,随意支配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什么罪过。
砰砰——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客官,小的过来给您送饭!”
“……”许慕言下意识张了张嘴,又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哑巴。
只好走至门前,一拉房门,他比划着手势问:“方才那位公子去了哪里?”
店小二见状,面露为难地道:“对不起啊,客官,小人看不懂这个……”
罢了罢了,这么大人了,肯定跑不丢。
如果这样都跑丢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师尊不能要了。
许慕言侧身让开了路,店小二见状,忙将饭菜端了进去,手脚麻利地摆放好。
“客官,您慢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直接喊,不,直接下楼寻小的就是了!”
等店小二走后,许慕言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现在不管亏了谁,许慕言都不想再亏了自己的嘴了。
他转身往桌前行去。
伸手拉过板凳,准备落座。
结果伸手一拉,竟然扑了个空。
眼前再一次地暗沉下来,连看见的东西都是重影的。
许慕言心脏一颤,暗道,我的老天爷啊,求求您老人家,可别再整我了。
这个可不兴玩的。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眼前依旧重影。
只能试探着伸出手去,想去摸索板凳。
谁曾想又摸了个空,身体还因为惯性,一下摔倒在地。
不仅将桌子撞翻了,饭菜洒了一地,碗筷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残渣。
很不幸的是,许慕言在摔倒的时候,右手还不小心压在了碎瓷片上。
疼得他眼泪汪汪。
只能依稀看见手上一片血红。
许慕言张了张嘴,想要喊人进来帮一帮他。
嘴是能张开,可嗓子是坏的。
老天爷已经收走了他的声音,现如今好似还要收走他的一双眼睛。
许慕言从来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他从来没有!
即便他曾经生生死死过数回,都没有这般惊慌失措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以往的死,即便再痛苦,再刻骨铭心。
等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咽下去,也就解脱了。
可现如今却是让许慕言亲眼看着自己,慢慢地失去六感,慢慢地没法下地走动,没法生活自理,最后,病死在玉离笙的怀里……
这过程太过漫长,也太过痛苦了。
原来,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许慕言没办法接受,张着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两手胡乱摸索着。
他想去找玉离笙。
想去找师尊。
他想一头扎进师尊的怀里,也许只有这样,心里才能稍微好受一点。
可许慕言同时又清醒地明白,他现如今沦落至此,全部都是拜玉离笙所赐。
无论玉离笙现在,或者未来对他有多好,多宠。
两个人之间的过往,血淋淋的,根本没办法抹平。
爱之深,恨之切。
他恨死玉离笙了,现在却只有玉离笙了。
许慕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遇事不能慌,慌也没有用。
玉奉天曾经告诉过他,这是最后一次,将他推向玉离笙了。
玉奉天还曾经告诉过他,等玉离笙飞升当日,就是开天之时,届时,许慕言只要放弃肉身,跳入时空相接的隧道里,就能回家了。
如此一来,是不是就可以说明,这副病痨鬼的身体一死,便能回家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玉离笙究竟要因何才能斩断七情六欲,飞升成神。
难道说,玉离笙将来会渐渐厌弃许慕言这副病弱的身体。
慢慢将爱意磨挫得半点不剩,甚至,还对许慕言产生了厌弃,所以才突然看开了,大彻大悟了?
许慕言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玉奉天到底想做什么。
他坐在地上,缓了很久很久,眼前才渐渐清明起来,再度能看清楚东西了。
只不过看东西还是有些重影,模模糊糊得,好似被浓雾笼罩。
“言言,师尊回来了……”
房门猛地从外头推开,玉离笙一脚才踏入房门,手里还拎着给许慕言买来的蜜饯。
一眼就看见跌坐在地的许慕言。
玉离笙脸上的神色陡然大变,一把丢开蜜饯,大步流星地冲了上前。
两手抓着许慕言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是谁?!你说出来,师尊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许慕言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半个字来。
“是不是这间客栈的人?是不是?言言,是师尊不好,师尊不该离开你,师尊应该寸步不移地守着你的!”
玉离笙勃然大怒,猛然起身,一招长剑,厉声道:“我去杀了他们!”
衣袍立马就被人拽住了,许慕言摇了摇头,比划着手势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任何人的事……”
“言言!”玉离笙的瞳孔骤缩,盯着许慕言流血的右手,他一把丢开了长剑,弯腰将人打横抱回榻上。
“对不起,言言,是师尊不好,师尊不该在这种时候动情的!”
“我不应该离开你的,我应该寸步不移地守着你!”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玉离笙嘴里念念有词,一叠声儿地认错,赶紧帮许慕言处理伤口。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从前玉离笙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现如今不是他的错,他认得倒挺快的。
许慕言疼得龇牙咧嘴,还没开始哭呢,就觉得手背上一凉,他抬头一看,两大串眼泪从玉离笙发红的眼眶中翻涌出来。
这一刻,他在玉离笙的脸上,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心疼。
除了心疼之外,便是满满的自责。
也许,师尊现如今真的已经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了。
也终于开始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而感到心疼了。
许慕言相信的,他相信了玉离笙现在是爱他的。
可这份爱,应该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吧。
色衰爱弛,许慕言虽然年纪尚小,但他这副病骨会慢慢消磨他的美貌。
失去了美貌,健康,生活无法自理,废人一样瘫痪在床。
身上会慢慢发烂发臭。
到了那时,玉离笙应该就不会喜欢他了吧。
这样也好。
许慕言抬了抬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折扇,心里默念着:师尊哭起来真丑。
拿去给玉离笙看。
从前,许慕言每次一说这话,玉离笙都会破涕为笑。
可是这一回,玉离笙却没能笑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许慕言的伤手,贴在自己的额上,无法控制地哽咽道:“言言,师尊到底怎么做,才能彻底将你留住?到底怎么做,你和师尊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言言……师尊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能跟你在一起……”
“我们归隐山林,当一对普通夫妻。”
“哪怕吃糠咽菜,只要有你陪着,师尊甘之如饴。”
“言言,求求你,行行好吧,可怜可怜师尊……师尊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第二百零五章 师尊放血为慕言疗伤
许慕言看着师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居然不知道,该觉得痛快好,还是该心疼。
早知如此,玉离笙何必当初啊!
当初如果两个人好好的,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切,应该都不会发生。
明明,许慕言还是小魅魔时,他就真心实意地答应了,要给玉离笙生儿育女。
明明是师尊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师尊总是对他那么坏,那么绝情。
一次都没有好好珍惜过他。
许慕言心里暗暗宽慰自己,不要伤心,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有因才有果。
他暗暗想道,等自己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也没办法同玉离笙恩爱了,开始发烂发臭,成为一个狼狈不堪的残废。
到了那时,玉离笙就不会再爱他了。
色衰爱弛。
玉离笙对他的爱,应该也会色衰爱弛罢。
许慕言抬手,缓缓抚摸着玉离笙的头发,无声地道:“看吧,玉离笙,我曾经说过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红着眼眶掉眼泪,卑微地祈求我不要离开,现在,我都做到了呢。”
可他却一点都不痛快,一点也不高兴。
“言言,你不要害怕,师尊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
玉离笙缓缓舒了口气,尽量挤出一丝笑容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
他曾经当过几年的药人,还曾用自己的血肉,救活过无数人。
即便,后来他不当药人了,但血肉依旧可以用药。
实在不行,玉离笙便再度修为药人,他要用自己的血肉,调养好许慕言的身体。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住许慕言。
玉离笙隐隐有预感,倘若这次再失去了许慕言,那便彻底失去他了。
往后天上地下,再也没法与许慕言相见。
他再也不能失去许慕言了。
再也不能了。
外头终究人多眼杂,玉离笙也不愿在外多加逗留。
把心一横,抱着许慕言连夜赶回了昆仑。
昆仑山上下一片死寂,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热闹。
各大峰头都笼罩在一层浓雾中,死气沉沉的,连鸟雀都无法在山间飞掠。
玉离笙马不停蹄地将许慕言抱回了月下小筑。
这里还保持着,许慕言成亲当夜的样子。
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玉离笙将人安置在榻上,握着许慕言的手,解释道:“我知道的,你舍不得为师,一定还会回来,遂还一直留着喜房。”
“言言,你放心,师尊知道你现在受不住,师尊绝不强迫你。”
“言言,你乖,师尊先去给你煎药,很快就会回来。”
许慕言听罢,下意识伸手拉住了玉离笙的衣袖。
“言言……”玉离笙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他道,“不怕,回家了,师尊带你回家了,不会有人再敢伤害本座的言言了。”
许慕言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会突然失去光明,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曾经,他在这个寝殿,挨过打,跪过夜,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
实际上,他是很害怕这里的。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不愿意回到月下小筑的。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
玉离笙温声细语地劝道:“言言,师尊得给你煎药去,喝了药,身体才能好……你放心,师尊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山里一直守着你。”
许慕言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一点点地把手松开了。
“言言最听话了。”玉离笙抬手摸了摸许慕言的头,轻声道,“师尊很快就回来看你。”
许慕言点了点头。
等玉离笙一走,他就把自己裹在被褥中。
因为害怕突然之间会失明。
索性就把头蒙住,这样就看不见了。
玉离笙站在殿外,再三确定许慕言没有跟出来之后。
才来到了山中的厨房。
按照大夫之前开的药,除此之外,玉离笙拉开衣袖,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滴入了煎药的瓦罐中。
为了不让许慕言发现,还特意在里面加了很多的蜜饯,如此一来,不仅苦味能散去不少,还能遮掩住血腥气。
等煎好药之后,玉离笙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寝殿。
就见许慕言又把自己藏在了被褥中,好似很害怕。
玉离笙的心又开始闷闷地疼了起来。
“言言,药煎好了,师尊喂你喝药。”
玉离笙照例是亲自给许慕言喂药,一勺一勺喂完之后,放下碗,起身扶着许慕言,让他舒服地躺在床上。
还细心地拉过被褥,给他掖好。
“言言,睡吧,师尊哪里都不去,便在此地陪你。”
许慕言点了点头,也的确有些困了。
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玉离笙又陪了他一会儿。
他才起身吹灭了油灯,只留了一根红蜡。
然后推开殿门,来到了后山的地牢。
就如同当初魔界的地牢一般无二。
里面关押着许多十七岁的少年,用铁链子套住脖颈,宛如牲畜一般,在此地苟延残喘。
稍有叫骂,便会被守地牢的弟子一顿鞭子伺候。
见玉离笙过来了,守地牢的弟子们宛如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地拱手。
玉离笙道:“将地牢里的少年,一个个都拉出来,本座要亲自验一验货。”
而后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静静等着少年们一个个被拉出来,再按跪在他面前。
“饶命,玉长老饶命啊!我……我不想当炉鼎,我不想当炉鼎!”这少年面色惨白,跪在地上还不停磕头求饶。
玉离笙似笑非笑地道:“谁说寻你们过来,是要把你们当炉鼎?就你们这种薄柳之姿,也配?”连他言言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嗓音也不好,配不上他的言言。
“拖下去,把舌头割下来喂狗。”
玉离笙冷声吩咐道,很快就听见外头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下一个。”
他在挑选最适合许慕言的声音。
挑选了半宿,足足挑了不下于千人,才终于勉强挑出了一个人选。
“只是勉强同他有三分相像罢了。”玉离笙低声道,抬手掐住少年的脖颈,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抬手一抓,一团光芒便抓至了掌心。
“拿你的嗓子一用,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可不要不知好歹。”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嗓子给许慕言换上,迫不及待想听见许慕言开口唤他一声师尊。
连一刻都不能等了,赶紧回到月下小筑,施法为许慕言换嗓子。
可让玉离笙感到痛苦的是,这团光芒怎么都不肯挨近许慕言。
即便被他强行放入许慕言的喉咙处,很快就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散开了。
玉离笙不信这个邪了,只当是这嗓子同许慕言不够匹配。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下夺了五个少年的嗓子,也不挑同许慕言的声音像不像了。
反正只要能让许慕言再度开口说话便好。
可是,让玉离笙很绝望的是,无论他怎么施法,要为许慕言换嗓子。
最终都无疾而终。
根本换不了。
他开始暗暗反思,是不是自己修为尚浅,遂才无法为许慕言换嗓子。
为了验证,到底是玉离笙的问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传唤了一个弟子进来,抬手一挥,解开了摄魂术,那弟子刚失声唤了声:“玉长老……”
转瞬间就被玉离笙掐住脖颈,生生掐断了他的声带。
之后,又为他换了嗓子。
玉离笙道:“你开口求饶,本座便饶了你。”
那弟子捂住喉咙,剧烈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道:“求玉长老饶……”
话音未落,就被气急败坏的玉离笙当场直接挫成了齑粉。
“可恶!”
玉离笙目眦尽裂,面如豹状,厉声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为别人换嗓子,却偏偏不能为言言换?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不公!
为什么要夺走言言的嗓子!
到底是为什么!
玉离笙痛苦难忍,提剑指天,咬牙切齿道:“我不服!我就是要同许慕言在一起!”
“这一次谁都不能阻我!”
“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敢带走我的言言,我就杀谁满门!”
头顶顿时电闪雷鸣,狂风四起,吹得玉离笙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的双眸燃起了熊熊烈火。
对此间的痛恨,又加重了数倍。
如果失去了言言,那么玉离笙根本就不知道,何为苍生,何为人间了。
他的眼中没有苍生!只有言言。
他只知道,如果失去了言言,那么他也活不下去了。
但在他临死之前,他要将整个修真界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让天底下的千千万万个生灵,为他二人殉葬!
哪怕是死,玉离笙也要让苍生陪着他一起死!
既然他没办法得到幸福,那么天底下就无人能得到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又回归平静了。
许慕言总觉得自己最近特别累,没有缘由的累。
实际上他每日什么都不用做,衣食住行师尊都把他伺候得好好的。
包括洗澡换衣服喂药,哪怕许慕言想吃个橘子,师尊都会细心地为他剥好。
再把橘子分成一瓣一瓣的,亲自送到许慕言的嘴里。
许慕言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
有时候他都觉得师尊好像在把他当猪养。
每次他除了睡,就是吃,偶尔的娱乐活动,也仅限于师尊为他表演才艺。
譬如,师尊吹拉弹唱都很不错。
今日弹琴,明日再给他吹个笛子,拉个二胡什么的。
还会效仿二十四孝之彩衣娱亲,穿上戏服,当场给许慕言唱段昆曲。
才艺可谓是花样百出。
好像天底下就没有玉离笙不会的才艺,师尊什么都会,什么都行。
对此,玉离笙是如此解释的。
“我年少时,曾经当过师门公认的炉鼎,那些畜牲为了拿我寻欢作乐,便曾将我丢入人间的南风馆中,让我同里面的妓子学些取悦男子的手段……遂被迫学了些吹拉弹唱,后又曾将我丢入人间的戏楼,强行将我扮作花旦……”
玉离笙说这话时,身上的大红色戏袍还没有换下,为了应景,脸上还罕见地涂抹了些胭脂水粉。
他的身段极佳,长袖盈风,云鬓珠花。一颦一笑极具风情,唱念做打也一板一眼的,真真好似一位梨园名伶。
许慕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狠狠抿了抿唇。
他不记得玉离笙还被人丢进过南风馆,也不记得他被丢进过戏楼了。
如今见玉离笙面色如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云淡风轻。
说起这段过往时,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好像说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这足以让许慕言为他感到心痛了。
他怜悯玉离笙的过去,可他又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离笙吃苦受罪,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幸好,这种日子已经结束了。
人间太苦了,等玉离笙勘破了情爱,便能离开此间,飞升成神。
此后风光霁月,一片光明灿烂。
许慕言想到此处,心里有了几分慰藉,他展开折扇,安抚道:“师尊,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珍惜当下,及时行乐,才是最要紧的。”
“珍惜当下,及时行乐……”玉离笙缓缓重复这句话,忽而笑道,“言言,你是不是在暗示师尊什么?”
许慕言:“……”
他立马丢开折扇,转身躺回榻上,被褥拉过头顶,直接装睡。
身后的玉离笙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满眼宠溺地笑了笑:“言言,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师尊又没说什么,你就躺下,还钻进被褥里了……难免不让师尊多想啊。”
许慕言恨得牙根痒痒,霍然一把掀开被褥起身,准备同玉离笙大干一场。
哪知恰好看见玉离笙在宽衣解带,大红色的戏袍半褪,挂在了臂弯上,隐约可见白皙的胸膛。
淡青色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肉下,显得有些狰狞,一看就非常有劲儿。
事实上,玉离笙就是非常有劲儿。
曾经种种,许慕言还历历在目,一刻不敢忘记。
玉离笙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上的伤口挡住,笑着问:“馋了?”
许慕言:“……”
算了,还是养好身子再说吧,他可不想马上风啊。
第二百零六章 师尊爱的从来都不是慕言的皮囊
许慕言很快又躺了回去,背对着玉离笙不吭声了。
“言言,师尊去给你煎药,你乖乖待在殿中,外面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师尊在院子里给你搭了个秋千,等明日,师尊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吧,总憋在殿里也不好。”
许慕言没转身,直接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玉离笙早就对这个手势见怪不怪了。
换好衣服之后,他便下去给许慕言煎药了。
为了能更快地调养好许慕言的身体,玉离笙已经不满足于割腕放血了。
甚至已经起了剜肉的心思。
曾经,他特别厌恶别人把他当作药人,放他的血,剜他的肉。
现如今的玉离笙突然又很感激,自己曾经当过药人。
别人的血肉在玉离笙眼中都是脏的,在这个世间,只有玉离笙有资格为许慕言放血剜肉。
玉离笙沉默着,拉开衣衫,露出了毫无瑕疵的胸膛。
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放在火焰上炙烤。
而后便贴着自己胸口,生生剜下巴掌大小的皮肉来。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玉离笙下手很快,他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全程不曾发出过半声痛呼,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同失去许慕言的痛苦比起来,剜下胸膛处一块皮肉,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他终究不是个木头人,剜肉依旧会很疼。
冷汗顺着鬓发滚落下来,脸色也惨白下来。
玉离笙都顾不得先替自己包扎伤口了,满心都是为许慕言煎药。
他一定要调养好许慕言的身体。
如此,才能和许慕言一期一会,天长地久,恩爱缠绵。
玉离笙担心许慕言会察觉到药汁的异样,每次都会特意放些蜜饯进去。
好在,许慕言也没有察觉到什么,这让玉离笙心头稍安。
等将汤药煎好之后,玉离笙才随意清理了一番伤口。
对他而言,只要不死,就算不得什么伤。
而他本就是不死不灭之躯,因此,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玉离笙照例是将汤药亲手喂给许慕言喝下,一滴都不许他剩。
等亲眼看见许慕言喝完之后,便将人扶躺下,好似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地哄道:“言言乖,喝完了药就早些睡吧,师尊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许慕言闭着眼睛,胡乱地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了。
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那些药喝再多都没用,他就好像是被蛀虫挖空了的枯木,了无生气,苟延残喘。
不知何时就要彻底油尽灯枯了。
许慕言最近,还总是吐血,当然,他从来不敢当着玉离笙的面吐。
每次都是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好似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而后就是哇啦哇啦地往外吐血。
许慕言每一次都很小心地将“案发现场”清理干净。
生怕会露出端倪,还不得不在玉离笙的面前装作,他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的样子。
可纸包不住火,许慕言也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就是从潜意识里不想让玉离笙看见他油尽灯枯的样子。
许慕言不想发烂发臭,不想逐渐沦为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他想给玉离笙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想让自己在玉离笙的记忆中,永远都是十七岁的鲜活少年。
即便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可能。他早晚会因为色衰爱弛,而渐渐将玉离笙对他的爱意消磨殆尽。
玉离笙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突然发现,他的言言又瘦了。
明明都精细地照顾了,可是言言还是食欲不振,日益消瘦。
面颊上都没什么肉,显得颧骨异常突兀。
脸色青白,眼底发黑,唇瓣总是血色寡淡。
昔日的美貌,早已不在。
玉离笙不觉得许慕言这个模样丑陋。
他也一点点都不嫌弃许慕言。
不仅不嫌弃,他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高攀了许慕言。
玉离笙觉得许慕言太干净了,如果不是被他亲手拖下泥潭。
现如今的许慕言依旧高高在上,意气风发。
哪里会沦落成如今这般田地。
莫说许慕言现在是个行将就木的病鬼,哪怕就是个乞丐,满脸络腮胡子的野蛮人,甚至是五旬老汉……
玉离笙也不嫌弃。
他爱的从始至终都不是许慕言的皮囊,从来都不是。
他爱的是许慕言的灵魂。
两个纯粹的灵魂,相互依偎,彼此亲密无间。
玉离笙忍不住凑过身去,轻轻啄着许慕言的嘴唇,为他苍白的嘴唇上上色。
好半晌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言言,睡吧,等睡醒一觉,太阳就出来了。”
又陪了一会儿,玉离笙才起身离开寝殿。
昨夜,他已经清点过了,山中现如今一共关押了两千六百多名少年。
还差将近四百人。
玉离笙一刻都等不及了,他想赶紧凑其三千童男,设下血祭,向天换命。
以三千童男的血肉,为许慕言延长寿命。
以命换命。三千人换许慕言一人。
玉离笙觉得很值。
他等不了那么久了,生怕多耽搁一日,许慕言的病情就会越来越重。
又担心修真界玄门百家,联手上门围剿。
还担心很多突发状况。
玉离笙最近总是患得患失,担惊受怕。
夜里甚至不敢睡觉。
生怕哪天一睁开眼睛,许慕言就又消失不见了。
玉离笙实在太害怕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失去许慕言的痛苦了。
即便许慕言的身子骨,一直不见好转,那也无妨。
先为许慕言延长生命。
身子骨可以慢慢调养。
玉离笙有的是时间可以寻访名医,为许慕言治病。
可像这种以命换命的血祭,只能挑选同龄人,而且是童子才行。
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玉离笙为了防止这些炉鼎会私底下行事,还刻意分开将他们囚禁起来。
索性从距离昆仑山比较近的集镇,派弟子下山,以广收门徒为由,专门挑选十七岁的童男入山。
又命人在后山挖出一个万人巨坑,周围拉满了符咒,只等着挑选一个适当的时机。
等天快亮了,玉离笙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寝殿,轻手轻脚地脱下靴子,翻身上榻。
虚虚揽着许慕言,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一切都秘密进行着。
可即便玉离笙足够小心谨慎了,还是不小心被许慕言发现了端倪。
许慕言突然提及,此前修真家族送族中弟子上昆仑之事。
这还是当初他从谢家主的口中得知的。
玉离笙含糊其辞道:“原先,为师苦苦寻你未果,便想在他们当中,寻一个替身。”
许慕言摇头,举起折扇又道:“不对,我记得谢家主说过,是师尊想要将我复生,遂才抓了那么多少年入山。那些人现如今在何处?”
玉离笙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师尊便让人将他们放下山去,自行回家了。”
“果真?”
“果真。”玉离笙言之凿凿地道,又补充一句,“留他们在山中也是无用,一来,都是一群吃白饭的,山中可不养闲人,二来,放他们回去,也对他们的家族有个交代。”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许慕言怎么就不甚相信呢。
但他也没什么精力过问了。
他近日来很嗜睡的,动不动就困了。
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很短暂,每次喝完药,困意立马就涌了上来。
许慕言坐在玉离笙的怀里,二人荡着秋天。
外头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许慕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阳光了。
舒舒服服地窝在师尊怀里。
渐渐的,许慕言又睡着了,手里的折扇吧嗒一声,砸落在了玉离笙的腿上。
“傻言言,你的天真善良总是用错了地方。”玉离笙亲昵地低头亲了亲许慕言的额头,低声笑道,“言言,师尊有时候,倒情愿你心狠手辣一些。只要你冷心似铁,这个世间就无人能伤害到你了。”
他亲了许慕言的额头,忍不住又凑上去,蜻蜓点水一般,蹭了蹭他温热的唇瓣。
许慕言近日病得很厉害,即便他一直掩掩藏藏,不肯让人发现端倪。
但玉离笙也不是个傻子。
小徒儿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心里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小徒儿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他才会想用以命换命的法子。
不管是三千人,还是三万人,只要能换回许慕言的寿命,玉离笙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他的眼中,天地万物都比不过许慕言一人。
若是将来有朝一日,真的要受天谴,玉离笙也心甘情愿。
只求许慕言平安无事。
“言言,你乖乖睡觉,等你睡醒了,天就亮了,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玉离笙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嘴唇,双眸死死盯着少年沉睡的苍白面容,脸上满是温柔的神色,“言言……师尊渴了太久太久,等你病好了,师尊再好好疼爱你,好不好?”
许慕言睡得很熟,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在睡梦中,又再度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荒凉可怕,阴风阵阵,暗无天日的剑冢。
他好像死鱼一样,被一把利刃插|入了喉咙。
嘴巴微微张着,咕噜咕噜地吐出了血泡来。
临死前双眼还睁得很大,死死凝视着年少时期的玉离笙。
看着眼泪从玉离笙发红的眼眶中,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抱着他的尸体,沙哑着声儿,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呜咽着唤他燕燕。
在梦里,玉离笙并没有吃了他,而是一直抱着渐渐凉透的燕燕。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
后来剑冢的门终于从外头打开了。
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玉离笙。
他抱着凉透的尸体,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步一踉跄地走出剑冢,瘦弱的身影定格在了许慕言的脑海中。
许慕言睡得并不踏实,迷迷糊糊地摇头,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很快,他又回到了缥缈宗,在他剔骨而死之后。
他亲眼看见玉离笙被人按趴在地,打得半死不活,满身都被鲜血浸透了,可仍旧挣扎着,往前爬。
嘴里不停撕心裂肺地喊着:“徐烟,烟烟,带我一起走吧,徐烟,带我一起走吧……”
在梦中,玉离笙最终还是没能抓住徐烟的手,就被周围的弟子强行拉开了。
最后一次,许慕言又回到了深海,他一个人失重般沉没在了海底。
周围安静极了,也昏暗极了。
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一个人被遗弃在深海中,周围腥咸的海水,从他的嘴里灌入他的胃部。
整个人缓缓往海底沉去。
蓦然,耳边传来破水声。
许慕言勉强掀开一丝眼皮,就看见前面有一团光芒,在缓缓向他游来。
一直到光芒近在眼前,他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原来,玉离笙当初并不曾抛下他独自逃跑。
而是去而复返了。
玉离笙手里攥着一颗鲛珠,在海底显得异常明亮,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另一只手,倾尽全力地向他伸了过来。
就在两人的手即将接触到的那一瞬。
一把铁锁至海面上直直地砸了下来,穿透了玉离笙的肩胛骨。
他痛得仰起头来,鲜血瞬间将周围的一片海水都染红了。
即便如此,玉离笙还是向着小道士伸出了手,试图拉着他一起上岸。
可终究还是擦肩而过。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许慕言冷汗潸然,惊恐地从梦中苏醒过来。
殿里一片昏暗,忽听外头传来轰隆一声,竟有闪电似银龙一般翻涌。
吹得窗户哐当一声打开了,料峭的寒风一股脑地从外头灌了进来。
许慕言大张着嘴,忍不住呼呼地喘着粗气。
好半晌儿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些只不过就是他做的一场梦。
梦一醒,他还躺在寝殿的榻上。
可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般!
实在太真实了。
许慕言慌忙偏头,想推醒师尊交醣團隊獨珈為您蒸礼寻求安抚。
哪知却见身旁空无一人,他抬手一摸被褥,已经凉透了,说明师尊早就离开了。
第二百零七章 你总是对师尊很坏
这么晚了,师尊出去那么长时间,做什么去了?
许慕言心神未定,被噩梦一吓,完全没了睡意。
索性起身,想去倒杯茶水喝。
穿好鞋袜,披好衣衫,喝了杯不温不冷的茶水,许慕言七上八下的心,才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蓦然,他耸了耸鼻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他狐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也出现了问题,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血腥气。
许慕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是鼻子不行了,走至窗前,准备关好窗户继续睡觉。
可血腥气却越来越浓郁了。
这一回,他没有嗅错,就是血腥气,而且应该还是人血。
冷风是从北面刮过来的,正好冲着寝殿的窗户吹了进来。
许慕言心想,深更半夜的,玉离笙不知道去了哪里,该不会又干起了老本行,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生剖别人的心肝,然后煮汤喝罢?
想到此处,许慕言的面色微微一白,很快又摇头,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师尊又不是茹毛饮血的畜牲,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剖活人的心肝。
这么晚了出门去,也许是出去有什么事,也未可知。
可他还是忍不住暗生疑惑。
说起来,从二人回山之后,除了玉离笙之外,许慕言就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想当初他与玉离笙成亲当夜,就成了喜丧,也不知那该死的大冤种重明君,现如今是否已死。
许慕言心神不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鬼使神差一般,他推开了房门。
抬眸一看,漆黑的天幕雷电翻涌,发出轰隆轰隆的声响。
将头顶照得一瞬间亮如白昼。
直直地冲着北面的荒山打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血腥气。
这实在太古怪了,如今正值寒冬,又非盛夏,如何有这般密集的雷云?
而且,北面荒山上空,泛起了诡异的鲜红,好似被血雾笼罩住了一般。
许慕言越想越觉得这不对劲儿,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
索性裹紧了衣裳,连貂毛大氅都忘记披了,顺着血腥气,寻到了北面的孤山上。
离得老远,就看见密密麻麻围站着一群昆仑山的弟子,一个个跟树桩似的。
许慕言走上前去,同一人比划着手势打招呼道:“怎么都在这守着?发生什么事儿了?”
可却没有一个弟子回应他。
头顶刚好划过一道雷电,许慕言这才得以瞧清这些弟子的脸。
一个个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除了有心跳和细微的呼吸之外,同死人毫无差别。
乌泱泱地一群人将整座山头包围住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心中的不详预感,也越来越浓烈了。
许慕言攥紧了拳头,头顶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又冷又急,好似冰碴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很快就将许慕言从头至尾打湿了。
他呼呼地喘了口热气,抬手一抹脸上的雨水,推开面前的弟子,又往前走了一阵。
这山路难行,又下起了大雨,许慕言的身子骨不好,几乎是一步一踉跄,满身泥泞地往前挪。
远远的,就隐约听见凄厉的惨叫声,而后紧接着,轰隆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地。
许慕言藏在树后,扒开身前的草丛望了过去。
就见眼前乌泱泱跪满了人,一个个手上,脖颈上,都套着粗重的锁链,嘴巴也被堵住了。
宛如赶鸭子一般,将他们往一个巨大的深坑边驱赶。
再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割喉,踢下深坑。
许慕言轻而易举就在这些人中,寻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玉离笙单手执着一把竹伞,背对着许慕言,即便外头下着倾盆大雨,但他依旧不染纤尘。
连脚下的白色靴子都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泥水。
“快一些,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将所有人都割开喉咙放血,再推入深坑之中!”
玉离笙沉声吩咐道,脸上一片泠泠寒光,语气更是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他抬眸望了望天,掐指一算,时辰很快就要到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今夜,他就以这三千人的血肉为祭,做法向天以命换命,以三千人的命,来换许慕言一个人的命。
蓦然,玉离笙听见一道细微的踏碎枯叶的声音自背后袭来。
眸色当即一戾,一挥衣袖,劲风直接扫了出去。
吹散了周围的草丛,露出了一道人影来。
“言言!”
玉离笙瞳孔骤缩,赶紧将劲儿尽数收了回来,飞身上前,一把抓住许慕言的手臂,焦急地询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你怎么来了?!”
看着许慕言浑身湿漉漉的,还满身泥水,他的心都快要碎了,赶紧将人揽在怀里,护在竹伞底下。
玉离笙低声道:“言言,外头冷,还下着雨,你不该出来的,师尊这就抱你回去,好不好?”
说着,他弯下腰,作势将人打横抱起来。
哪知却被许慕言直接伸手推开了。
玉离笙抿了抿唇,仍旧为许慕言撑着竹伞,任由雨水将自己淋透,他低低地唤道:“言言……”
许慕言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哆嗦着手指,打开折扇,开始质问了:“为什么?师尊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再残杀无辜了!可这些又是什么?”
“言言,师尊可以对此作出解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听话,师尊先送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玉离笙温声细语地道,上前一步,作势要牵许慕言的手。
哪知却被许慕言狠狠甩开了,他怒目圆睁,字字泣血地质问:“你究竟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言言,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师尊……师尊有不得已的苦衷!”玉离笙也深切地知道,他不能再和许慕言产生任何误会了。
再也不能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便是。
误会就像雪球,你不解释,我不解释,只会越滚越大,最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玉离笙立马就作出解释了,他忙道:“言言,不要再欺骗为师了,你身体是什么状况,为师一清二楚!”
许慕言微微一愣,整个人僵硬在了当场,他本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言言,师尊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师尊已经想尽了办法,喂你吃各种灵丹妙药,为你调养身体,还不惜放血剜肉!”
玉离笙满脸痛色,语气沉重地道,“你也知道的,师尊从前当过很多年的药人,一身血肉皆可作药,可连师尊的血肉对你都没有任何效果……师尊真的太害怕了,怕你有朝一日病死在师尊的怀里,言言,师尊实在太害怕了!”
所以,这就是玉离笙肆意屠戮活人的理由?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许慕言这次下界来渡玉离笙,根本就毫无意义。
不仅未能渡玉离笙从善,反而一步步将玉离笙往罪恶的深渊逼近。
这根本不是救赎啊,而是通往更大的深渊!
许慕言接受不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男女平等,生命平等,人人平等。
这世间的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
生命是最宝贵,最鲜活,最灿烂的东西,它是无价之宝啊!
许慕言接受不了,玉离笙拿别人的生命作为挽救他的代价!
“这世间只有一个许慕言!”玉离笙几乎有些哽咽了,他向着许慕言伸出手去,低声道,“来,言言,把手给师尊,好不好?师尊只是想挽救你的生命,师尊想为你续命……就当作是师尊求你了,多活几年,陪一陪师尊罢,言言!”
许慕言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
是,这世间的确只有一个许慕言。
可这世间,又怎么可能有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呢?
也就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许慕言此行的目的,就是渡玉离笙成神,而不是让他一步一步地深陷泥沼,一步步地堕落成大魔头!
这是他万万不想看见的局面!
“言言,你就一定得让师尊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留在师尊的身边,是么?”雨水顺着玉离笙的面颊滚落下来,他的喉咙剧烈缩动起来,“倘若,你不是真心想要同师尊在一起,为何……为何还要一次次地回来?你还不如不回来啊!”
“是你一次次地给了师尊希望,可又一次次地让师尊绝望!”
“许慕言,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师尊?”
“你真的爱师尊么?”
“还是……你只是把这当作一场游戏,看着师尊为了你丧心病狂,为你不顾一切,为你一次又一次地逆天而行……你就这么喜欢看师尊失魂落魄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一场游戏,从来都不是一场游戏!
时到今日,许慕言才堪堪明白,一直以来是自己大错特错了。
从始至终,是他先把这一切当作游戏的。
他以为自己在渡玉离笙,实际上却在把玉离笙一步步地推向绝境。
给玉离笙希望,又转瞬之间让他绝望。
这种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感觉,玉离笙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了。
“言言,你说什么都没用,我意已决,决计不可能更改!”玉离笙冷声道,”不过是三千人的性命,算不得什么!师尊今日就将狠话放在这里了!”
“你愿意好,不愿意也罢,今夜,师尊都要替你续命!”
“你若敢死,师尊就打通魔界,放出魔域中千千万万个魔人,屠戮整个修真界,连人间也要毁于一旦!”
“到时候死的可就不仅仅是这区区三千人了!”
“你不是心怀天下苍生么?那好啊,到底是天下苍生重要,还是这三千人重要,你自己抉择!”
玉离笙一把丢开竹伞,同许慕言在大雨中对峙,谁也不肯后退。
两个人都是很执拗的脾气,谁都不肯率先向对方服软。
“快,将剩下的人,全部都推下深坑!”
玉离笙一声令下,其余约莫千人被拽了上来,再一个个被推下深坑。
慌乱间,有人吐出了嘴里的布,破口大骂道:“玉离笙!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玉离笙!你这个人尽可夫,水性杨花的贱人!”
“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若有来世,我必定要将你打成废人,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将你践踏成泥,让你不得好死!”
“听见了吧,言言,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般羞辱师尊的,”玉离笙面无表情地道,“你善待这天底下芸芸众生,偏偏不肯善待师尊,你怜悯苍生,唯独不肯怜悯师尊。”
“言言,师尊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师尊也想被人喜欢,被人关爱。”
“如果,有选择的话,师尊也不想当药人,不想被人割肉放血,不想当师门公认的炉鼎,受人百般折辱,也不想被人五花大绑,送往魔界为奴为宠……”
“可是,师尊没有选择。”
“言言,师尊没有选择的余地,师尊只是想同你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许慕言也想问一问头顶的苍天,为什么让玉离笙的一生,如此艰难?
少年时期艰难困苦,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竟然还爱上了自己的徒儿!
到了现在,还爱而不得。
生离死别只在一瞬之间!
如果,许慕言不回家了,他不回家找妈妈了。
那么,上苍会成全他们么?
许慕言不知道,上苍会不会成全他们。
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答案。
他也不敢去赌,生怕赌输了就会万劫不复。
眼看着,所有人都要被推下去了。
许慕言忽然跑过去,一把抽出一个弟子腰间的佩剑,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言言!不要!!!!!”
玉离笙看得目眦尽裂,因为太过惊恐,连五官都显得无比狰狞,他厉声呵斥道:“你敢死!你若是敢死!我就毁了这个修真界!”
许慕言惨然一笑,摇头无声地蠕动着嘴唇。
虽然没发出一声,但玉离笙还是瞬间就看懂了。
许慕言在说:师尊,收手吧,人在做天在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可是,真的还能回头么?
第二百零八章 师尊输给你了
很久之后,玉离笙才摇了摇头,面露苦涩地笑道:“言言,师尊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也不想回头。
凭什么要他回头!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心爱之人,有一个好的未来!
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拥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凭什么他玉离笙就没有资格?
他只是想求一个拥有许慕言的未来,他有什么错!
他不过就是想和许慕言在一起!
可是,许慕言也逼他,所有人都逼他,讨厌他,憎恶他,这世间就没有人真正地喜欢他。
玉离笙觉得很难过。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许慕言是最懂他的。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许慕言对任何人都有情,可对他最是无情。
给他希望,又让他那么绝望。
“言言,如果你不是真心实意喜欢师尊,当初为什么还要招惹师尊呢?”
玉离笙缓缓逼近,雨水冲刷着他的身躯,溅湿了他的长袍。
两扇长睫被雨水打湿,显得又黑又浓,脸上悲切的神色,显得那般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好似雨中的海棠花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许慕言都觉得,好像是自己太过分了。
居然让玉离笙沦落至此。
明明,玉离笙应该冷心如铁,凉薄寡情,玩弄人心,高人一等。
可现如今的玉离笙就好似被所有人抛弃了。
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一般,红着眼眶,站在雨地里,委屈又可怜地问许慕言,当初为什么要招惹他。
“言言,你告诉师尊,你爱师尊,你心里只有师尊,你爱师尊胜过爱世间所有人,好不好?”
玉离笙趁机凑近许慕言的身前,一把攥住了他手里的剑刃,狠狠一绞,竟绞出了大量的鲜血。
顺着指缝滴落下来,触目惊心。
“言言,别怕,不要害怕,师尊不动你,师尊绝对不会再伤你分毫了,师尊就是想问一问你,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师尊,有,还是没有?”
其实是有的。
许慕言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心里是有玉离笙,有师尊的。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穿回过去,还在时空隧道中,哭成傻狗。
他爱玉离笙。他真的爱玉离笙。
可那又怎样呢?
又不会有结果。
许慕言终究是要回家的,他很想妈妈。
他和玉离笙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许慕言既没点头,也没有摇头,迟迟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让玉离笙放弃这段感情。
想让玉离笙勘破人世间的情爱,想让他原地飞升。
想让玉离笙过得更好。
可是,玉离笙就是勘不破,怎么都勘不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越是得不到许慕言的回应,玉离笙就越是憎恨。
他不相信时至今日,许慕言会不爱他。
“言言,都是师尊不好,从前,是师尊把你欺负得太狠了,你心里怨恨师尊,不要紧……你不想回答,不要紧……”
玉离笙低声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是说给许慕言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没关系,只要你留在师尊身边便好,你若只爱师尊一分,师尊就爱你十分,百分,千分,把所有遗失的爱,全部都补给你。”
“只要你留下来……”
许慕言的喉头哽咽,许久之后,他才抬手举着折扇道:“我承认,我是无法阻止师尊杀人,但我若杀的人,是我自己,师尊同样也阻止不了我。”
玉离笙摇头,满脸悲切地道:“言言,不要,不要这样,言言,师尊还想跟你好好过日子,还想跟你千年万年,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许慕言却道:“你若是就此收手,从现在一直到我病死,你我还有一段恩爱时光,若师尊不肯收手,今夜,就是我的死期。”
玉离笙久久未能说出话来,站在雨地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很不甘心地回身望了一眼即将完成的阵法。
再看一看面前满脸决绝的少年。
只觉得心就好像被人凌迟了一般,疼得他恨不得从未来过这个世间。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很久很久之后,玉离笙才失魂落魄地道,“许慕言,我输给你了。”
他抬手夺掉许慕言手里的剑刃,将人狠狠拉入怀中。
两个人抱得很紧很紧,两颗心脏也砰砰乱跳,好似也要贴在了一起。
“言言,活着真是太苦了,师尊再也不要有来生了,再也不要来人间了。”
许慕言也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反抱住了玉离笙的腰,他在心里默默求道:苍天啊,睁开眼睛看看吧,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命运折磨成什么样了。
玉离笙前生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此生才要活得如此痛苦!
可是没有任何人回应许慕言。
两个人紧紧相拥,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头顶的天好似塌了个大窟窿,黑漆漆的。
周围也是,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绝境中的两个人,只能彼此为对方取暖。
许慕言又咳嗽了,从嗓子里哗啦啦地吐出血来。
玉离笙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大步流星离开此地。
回到寝殿之后,就赶紧为许慕言换衣服,用被褥紧紧将人包裹起来。
殿中摆了不下于二十个火炉子。
许久之后,许慕言才僵蛇回暖,胸口总算有些热气了。
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眼皮子也好沉,很想睡了,却又害怕自己这么一睡,就再也起不来了。
玉离笙割开手腕,往许慕言的唇边凑近,温声细语地哄道:“来,言言,喝几口罢,喝了师尊的血,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这一幕,好似当初在剑冢中的场景。
许慕言微微一愣,摇头想要拒绝。
可玉离笙却道:“你不是说,你想和师尊再快活一阵子么?如果,你不喝师尊的血,身体又怎么受得住?”
如此,许慕言只好凑过去,嘴唇贴着玉离笙的手腕,小口小口喝着他的血。
“言言,人间快要过年了,最起码陪师尊过完新年再走,好不好?”
许慕言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歪倒在玉离笙的怀里。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周围温暖如春,很惬意,他也很心安。
好像常年漂泊在外的孩子,终于回家了。
玉离笙听了许慕言的话,但也没有完全听进去。
他只是答应,不杀剩下的那些童男,但也没说一定要放过他们。
便将炼制好的丹药,强行灌入他们的口中。
让他们沦为不生不死的傀儡。
一辈子只能在玉离笙的掌控中苟延残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小到大的经历,教会了玉离笙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玉离笙学会了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想当初,他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也看过很多书,可书里没有教会他,如何去爱一个人。
也没有人教他怎么去对喜欢的人好。
所以,玉离笙表达爱意时,总是显得很笨拙。
小心翼翼地付出真心后,又急切地想得到许慕言的回应。
既怕许慕言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又怕许慕言被他的爱意灼伤,总是患得患失,战战兢兢。
一刻都不敢放松。
许慕言承诺过,要在病死前,好好跟玉离笙相处。
因此,他也不再拒绝玉离笙了。
两个人夜里睡觉,也抱在一起。
敞开心扉之后,许慕言突然发现,也不是那么害怕师尊了。
师尊也并不会像从前那样,又是掐脖子,又是薅头发,不给吃不给喝,连觉都不让他好好睡,恨不得把他折磨死。
现如今的师尊对他很温柔,很温柔,哪怕许慕言就是轻轻皱一皱眉头,师尊都会心疼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是许慕言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总而言之,两个人相处得很融洽。
没有再发生任何争执了。
最近天气也不错,没下雨,中午太阳出来之后。
玉离笙老早就在廊下支了张矮桌,而后又放了个火炉子,桌上摆了水果,还有几样点心。
茶水是甜甜的牛乳茶。
然后还放架美人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毡子,确定不会硌到许慕言之后,才将人抱出来,安置在上面。
如今正是寒冬,腊梅也开了,香气袭人,红得烈烈如焚。
许慕言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虽然现如今失去了味觉,但为了不让师尊担心。
他还是会尽量多吃点东西,甚至有时候会挑三拣四。
玉离笙不仅不嫌弃他难伺候,反而还格外喜欢许慕言的挑三拣四。
对他来说,只要能让许慕言高兴,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知道许慕言爱吃甜的,就准备很多甜点。
知道许慕言喜欢听小曲儿,玉离笙就天天给他唱。
玉离笙想要留住面前的少年,能留多久,就留多久。
他静静地凝视着少年的脸,看着这张脸苍白,难掩病气。
已经失去了美貌。
但在他的眼中,言言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像是阳光底下怒盛的向日葵,永远鲜活,漂亮,充满着蓬勃的朝气。
不会因为风霜雨雪,而受到任何侵蚀。
他爱他,往后余生一直深爱着他。
是许慕言给了他一颗心。
第二百零九章 师尊彻底情绪崩溃了
玉离笙抓过许慕言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他道:“言言,昨晚,师尊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头顶的天好像破了个大窟窿,整个修真界一片混乱,空间被撕裂开来,日月同天,四海倒流,山崩地裂。”
“两个时空交错,好像一个扭曲的隧道,光芒从里面溢了出来,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师尊还看见,有一道人影,跳入了时空交错的隧道中。”
“血,到处都是漫天飞舞的血沫。眼前一片血红,好像红色的蒲公英,撒满了整片大地。”
许慕言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这形容的,不就是他回家的路么?
难道说,这是玉离笙做的一个预知未来的梦?
许慕言霍然坐了起来,一把拉住玉离笙的手,忙展开折扇问他:“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玉离笙的眉头狠狠蹙了起来,“后来,我就看见一架天梯,直冲云霄。我站在下面,脚下踩着累累尸骨。我拼命地寻找你的身影,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这个噩梦委实太可怕了,玉离笙醒来之后,久久都未能回神。
说出来之后,玉离笙又道:“言言,你说,这会不会是上苍在暗示我什么?”
许慕言心想,这就是你的未来,你头顶三花,脚踏祥云的飞升之路啊!
“言言,我近来心绪不宁,总觉得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大事。”玉离笙低声喃喃自语道,“还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许慕言:“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关于,我年少时期的一些梦,还有……”
曾经遇见的一些人,但很可能是他出于一种自我保护,那些记忆总是蒙着一层纱,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玉离笙不敢逾越雷池,总觉得一旦彻底想起来了,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可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去回想。
他想到了许慕言曾经说起过的花语,忍不住又问:“言言,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许慕言展开折扇,心中所念却无法诉说出来。
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我最近总是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可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可能是时间过去太久太久的缘故吧。”
玉离笙低声道:“如今,我已三十二岁,已经不再年少了。”
许慕言:“……”
好端端地,提年纪做什么!
不提年纪,他还不生气,一提年纪就气得慌!
玉离笙三十二岁,许慕言十七岁,两个人正好相差了足足十五岁!!!
单一说相差十五岁,可能给人的感觉就是老夫少妻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么说吧,在古代十五岁就能成亲了。
玉离笙十五岁的时候,许慕言恐怕还是个小蝌蚪。
就很离谱,整个一老牛吃嫩草。
呸,老男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玉离笙自己不说,谁又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今年三十二岁了?
许慕言也看不出来,在他的记忆里,二十岁的玉离笙就生得这副模样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田地里的韭菜,那是割了一茬又一茬,可就是不见玉离笙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还在。
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玉离笙不仅不老,还越来越美。
可能老天爷剥夺了玉离笙运气的同时,又给了他无与伦比的美貌,作为补偿吧。
“言言,你眼睛怎么回事?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为师……师尊的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么?”
玉离笙询问道,抬手擦了擦面颊。
许慕言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等玉离笙凑近了,才猛地扑过去,恶狼扑食一般,往玉离笙脸上啪叽亲了一大口。
“言言,你……”玉离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狂喜,语气急切地道,“是你主动亲了师尊!”
许慕言立马摆出一副“大爷就是亲你了,你能咋滴,砍死我呀”的表情,拽得跟地痞流氓一样。
双臂环胸,颇为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言言,你甚少主动同师尊亲近,这样……真好。”
玉离笙缓缓摩挲着被许慕言亲过的那块皮肉,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师尊往后都舍不得洗脸了。”
许慕言:“……”
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不洗脸不行,人要脸树要皮,师尊怎么可以不讲卫生呢?
再说了,不就是主动亲一亲师尊的脸,这算什么。
要是照师尊这么说,那两个人以前还……也没听他说,他从今往后不洗澡了啊。
“言言,昨晚师尊听你有几声咳嗽,师尊削梨给你吃,好不好?”
玉离笙随手拿过一只梨子,准备削皮。
许慕言见状,突然抬手阻拦了一下。
“怎么了,言言?你不喜欢吃葡萄,难道也不爱吃梨?”
许慕言不是这个意思,主要突然想起来冬天可以把梨子烤了吃。
掐手指算一算,好久没吃过烤梨了,都快忘记烤梨的滋味了。
虽然说,他现在失去了味觉,也吃不出来烤梨是什么个滋味。
但饱一饱眼福也是好的。
制作烤梨的方法很简单,跟烤红薯差不多。
以前读书那会儿,许慕言很穷的。
为了不打扰母亲的生活,读书时就住校,放假了能不回家,就不回家。抽空就去小餐馆给人洗盘子。
一个月靠着可怜巴巴的几张小面值钞票生活。
一包泡面都恨不得分三顿来吃,那时的物价也不算很高,一只烤梨大概五块钱。
那是许慕言三天的饭钱,所以每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买。
本想着,等成年了,能正式出去找工作了,只要肯努力,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
谁曾想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要死不死的,看了本破书,就赶上了穿书的热|潮。
来到这个弱肉强食,每天都在死人的修真界。
许慕言拿过一个梨子,放在火炉上烤,玉离笙只听说过,烤红薯,烤花生,还从未见过有人烤梨。
当即饶有趣味地从旁观望。
就见那颗梨子,在火炭的炙烤之下,外面青黄的皮,慢慢变成深褐色,看起来果肉也软了下来,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许慕言得意洋洋起来,等梨子烤好之后,便用火钳子夹到碗里。
取过小勺破开褐色的果皮,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玉离笙忍不住称赞道:“言言,你真厉害,你知道很多师尊不知道的事情,还会做很多师尊不会做的事情。”
许慕言心想,那是当然,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穿书者,虽然很不幸,被修真界最高危的职业欺负了……
算了,英雄不问出处,不提那伤心事儿了。
许慕言挖了一大勺梨肉,往玉离笙唇边一送,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师尊。
玉离笙先是一愣,随即会错了意思,轻轻吹了几口气,才道:“好了,不烫了,你快吃吧。”
许慕言没有收回手,而是又往玉离笙的唇边凑了凑。
如此,玉离笙才懂了他的意思,面色越发温柔起来,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了笑意来。
他张嘴尝了一口烤梨,入口清甜无比,比他今生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
这一生太苦了,甜往往只在一瞬之间,苦涩却晕染了他的半生。
回首往事,除了关于许慕言的记忆之外,没有任何人,或者事值得玉离笙留恋。
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甜,都来自于许慕言。
这让玉离笙怎么舍得放开许慕言的手。
“真甜,言言,这是师尊今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玉离笙攥着许慕言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好像手里捧着他的全世界。
言言的手那么纤细,瘦弱,苍白,仅仅是一层皮,包着骨头,即便包裹得如此严实,手上的温热却少之又少。
玉离笙不敢攥太紧,生怕会弄疼许慕言。
他也不敢攥太松,生怕许慕言会像羽毛一样,风一吹,人就消失不见了。
以前,他总是觉得,他和许慕言能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很长。
所以才那般肆无忌惮地消耗着许慕言的青春。
现如今又突然发现,他和许慕言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十分短暂。
短暂到玉离笙不敢休息,不敢离开,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会错过许慕言分毫。
许慕言已经油尽灯枯了,慢慢的,他的双腿就好似老树根一般,不能动弹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下半身被人砍掉了。
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下半身瘫痪了。
行将就木,不能动弹了。
许慕言还尝试着,用发簪狠狠扎上去。
痛感全失,唯有鲜血汩汩地涌了出来。
玉离笙发现这事后,脸上又流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但很快又被他隐藏起来。
抓着许慕言的手,温声细语地道:“没关系,言言,师尊不介意,师尊真的不介意,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始终都是本座的言言。”
可是,许慕言介意,他很介意。
最近,他突然变得很怕死,非常怕死。
他不想再死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身体会很沉很沉,手脚慢慢变凉。
喉管吸取的空气,会慢慢稀薄,生机会一点点地从身体中流逝。
这种死亡的感觉,许慕言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不能下地走路之后,他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还总是反反复复地做噩梦。
梦里全都是从前师尊对他用刑的场面,以至于许慕言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稳。
干裂的嘴唇不停蠕动着,玉离笙仔细分辨之后,才明白过来。
许慕言在说:“师尊,我特别怕疼,不要打我,好不好?”
玉离笙背转过身去,偷偷哭了好几场。
他恨死从前的自己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想穿回过去,狠狠将从前的自己,捅个十七、八剑,好好给许慕言出一出气。
玉离笙害怕极了,生怕许慕言就这么活生生地病死在了他的怀里。
又开始策划着,寻找更多的童男童女,为许慕言续命。
甚至,他还动了剜下自己灵骨的念头。
是了,他的灵骨是可以重塑别人的血肉。
可是一旦剜下了灵骨,便意味着,他会灵力散尽,一身修为尽数毁于一旦。
甚至,还会失去不死不灭的躯体,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玉离笙太害怕了,他不敢让自己沦为废人。
如果他沦为了废人,以他的美貌,身段,以及在修真界的名声,他会再度变回那个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炉鼎!
玉离笙既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许慕言病死,又不愿轻易剜下自己的灵骨。
他又开始大量放血,用匕首在身上剜下大块大块的血肉。
用尽各种灵丹妙药。
满修真界寻找医术高明的医师。
可效果微乎其微。
许慕言还是一日比一日病弱,一日比一日消瘦,慢慢的,他身上就没什么肉了。
好像一副骨架,只有一层皱皱巴巴的皮,包在上面。
头发失去了色泽,慢慢枯黄,到现如今已经花白了。
可是,明明这具身体只有十七岁啊!只有十七岁!
却已经病重至此了!
玉离笙私底下就差把自己整个炖汤给许慕言喝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药人之体,已经不管用了。
便尝试着,用从前师尊炼制药人的方法,再度将自己炼为药人。
时间紧迫,一个好的药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炼制出来的。
玉离笙认为,把自己变回药人是最快捷的方法。
于是,他私底下又开始同蛇虫鼠蚁,蜈蚣蝎子相伴,总而言之,这天底下什么东西最毒,他就跟什么毒物待在一起。
丝毫不在乎这些毒物,会咬破他的血管,从他的血管中爬进去,肆意吞噬着他的血肉。
这对玉离笙来说,算不得什么痛苦。
根本不痛。一点都不痛。
同许慕言曾经受过的苦比起来,差得很远。
同失去许慕言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玉离笙暂时不敢轻易剜下自己的灵骨,但他还是尝试着,剔下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将骨髓放出来,亲自为许慕言炼制丹药。
可效果仍旧不明显,甚至在许慕言服用后不久,还吐了血。
玉离笙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