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温雨泽自然不可能再写一封信。
真心被那样毫不怜惜地踩在脚下,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又在哭了,身子弓成虾米一样,哭得满脸是泪。
都是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还是当老师的,却因为被自己的男学生这样粗鲁地拒绝而哭哭啼啼。
还好在租的出租屋里,只有他知道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心想宋弋知道了也只会觉得他“很恶心”、很难看吧。有那么多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喜欢,宋弋可不会愿意知道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男人为自己哭。
第二天醒来时眼眶红红的。顶着这么难看的样子,还要到校门口值班,检查学生佩戴校牌的情况,但他又不想麻烦别人。很多时候反而是其他老师要他顶班。
总是做不到拒绝,讨厌自己这种性格,但就是说不出个“不”字,最后只好哄骗自己说没关系。久而久之,也真的觉得没关系了。
就像这次宋弋对他做的事情,早上醒来时已经将一切归结于自己欠缺考虑。
他一向知道宋弋被很多女生告白过,但从来没有答应和谁交往,恪守禁止早恋的校规。他身为老师还跟自己的学生告白,被人嘲笑也是活该。
来到校门时,温雨泽因为昨晚难得发火的事被一起值班的老师调侃了。当场将情书撕烂实在不像他平时会做的事。
“我还以为你甚至会因为不小心弄皱信了,还要跟学生道歉呢。不过这样也好。你平时都被那帮臭崽子看扁了。”
温雨泽实在不知道如何回话,越发感到昨晚的自己狼狈得要命。
还好自己现在是老师了,倘若还在学生时期,遇到那种事,别说撕掉情书了,他极有可能会痛苦到不敢再去学校。
和他一起值班的老师绝对想不到那件事还有后续吧。
不明白宋弋为什么用那个不起眼的褐色信封给他回信,还叫他再写一封。
后来他仔细回忆,想起宋弋用的纸,再想起那个信封摆放得歪歪斜斜的,突然明白到这应该是宋弋在即将离开时,随手抓过一张草稿纸,写完后装进信封里,然后丢进抽屉。
只是一时兴起,却让他整晚都在胡思乱想。他还突然意识到自己放回去时也摆放得也太端正了。习惯性地让信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教科书正中央。
宋弋会不会发现呢?然后又会怎么想呢?
一个不肯留下名字的爱慕者,再次偷偷翻自己的抽屉后却又无视自己的要求……不对,这才第二天,那么宋弋会期待他再写一封吗?但宋弋不是觉得他很恶心吗?
站在校门口,以教师的身份检查每个学生佩戴校牌的情况,心里却在为一个男学生纠结得要死。感觉自己真是没救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罪魁祸首出现了,和两个男生边说边笑地走来。
站在两人中间,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像和别人处在不同的次元里。聊到开心时露出爽朗的笑容,乌亮柔顺的头发轻轻飘动,蓝白色校服衬托得整个人更具青春气息。
温雨泽不敢看向宋弋,他往后靠去,贴在校门上,压根不像个老师一样低下头。
然而老天却不放过他。宋弋的其中一个伙伴走到校门口时才翻找校牌,还怎么都找不出来。两个女学生走到那个男学生面前等着,见状转头向他看来。
这种情况下都是值班老师带学生去旁边的保安室里记录名字和班级。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但宋弋就站在那个学生旁边。他又紧张又难过,不自觉地低下头,根本不像是来处理事情的。
“找到了!找到了!”男学生突然大声嚷道。
温雨泽却还低着头,正要嗯一声就退回去,可突然……
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头上,让他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弋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接着大手的主人让他的脸往旁边稍稍扭过去,校牌在他眼前晃动。
心里响起一句话——
我好像是老师哦?
宋弋将手松开了,仿佛做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对同伴说了句“走了”,便率先迈步走去,留下温雨泽在那里讶异地盯着宋弋的背影,嘴巴张开,完全说不出话来。
旁边两个女学生在偷笑。他还想起另一个值班老师说他总是被学生看扁。此时,那个老师就站在校门口另一边,见到这一幕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
可是、可是……
可是!他好心动啊!
救命!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突然想起自己对宋弋的心动都好像源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有一次他在操场上帮忙监督学生体检。火辣辣的大太阳晒在他的身上。宋弋经过他身边后,又走回来,问他会不会被晒得难受,也不等他回话,就说去帮他拿把伞,然后……
伞是从二楼扔下来的,将他的头砸得好痛。他委屈巴巴地捡起伞,听到宋弋说“老师,你之后放到我桌上”之后,还要讷讷地说声谢谢。
不过就连那样,他也还是很心动。
宋弋对他的关心也好,大大咧咧到粗鲁的性格也罢,他就是觉得这样的宋弋很帅很可爱。
于是……
他还是回信了,写在纯白平整的纸上,一笔一画地写。
第一句话便是……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万般爱意再也无法诉诸于笔。不想再听到宋弋说“很恶心”。宋弋并不知道他这份爱意其实更恶心。
一个男教师喜欢上男学生。
“我不会再那样偷偷关注你,让你不舒服了。”
不能说出自己被伤得多重,谴责的话语说不出口,正如他一直以来那样。太过老实好说话,总被人占便宜,却只能哄自己说没事。
笔尖置于纸上几厘米。再也写不下去了。那天晚上写得多么畅快淋漓,今晚就写得多么艰涩。
这天晚上他留得更晚,越发害怕被发现。
信依然是放在不起眼的褐色信封里的。
依然没有署名。
他是那个被宋弋拿去跟人嘲笑,又被宋弋哄着再写一封信的“某某”。
之后几天,他除了上课,都尽量不去高二3班,更是尽可能地避开宋弋。不知道宋弋看到他那封信后会有什么反应,但他也不想知道。
消极的想法日复一日地压垮他的心神,他甚至幻想宋弋又拿着他那封信公开跟朋友嘲笑。
然而,某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匆匆经过高二3班时,他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关灯后的教室本该黑压压一片。那个熟悉的座位上却有淡淡亮光。是一盏小夜灯。
跟自己说“不要去管”“不要去管”,可他都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却还是猛地转身,一路跑进教室里,来到那张书桌旁,气喘吁吁地看着小夜灯旁的褐色信封。
这回他直接抓起信封,塞进背包里就跑。直到进入地铁车厢,靠墙站着,他才终于稍微平复下来,像做贼一样偷偷探进背包里,打开信封。
取出来的是他用来写回信的白纸,因为他只写了两行字,大大咧咧的宋弋干脆在下面回复了。
看到第一行字,他就感到眼眶发烫。
连日来的委屈与痛苦在那一刹那消融了。
“你用这种信封装着,我不知道是告白信,不然也不会给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