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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哨向共鸣的基本特征。

第二章,哨向共鸣的基本特征。
“每一个向导,在与心怡的哨兵发生精神共鸣时,各自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尚老师道:“有的人像走在空无一人的大广场上,忽然听到了不知哪儿飘来的一段天籁,不知不觉就跟了过去。有的人像来到了雪山之巅,静静坐了许久,面前的雪莲花慢慢开了。有的人可能只会觉得像夏日庭院里偶然拂来的一阵清风,只是那心旷神怡之感前所未有。有的人呢,可能会夸张点,觉得像谁持剑一把劈开了她面前的黑暗,让一束光照了进来。”
她说着便笑起来,“我呢,那个时候喜欢旅行,可惜很多地方都不能去……你们都知道的,遇到我先生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那个地方,我无论如何都得去看一看,否则,一定会终身抱憾。然后……嗯,还是你们都知道的。”
马上有新来的小向导举手:“老师我不知道!”
尚老师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比如说卢浮宫、佛罗伦萨之类?”
明显看着才小学毕业的妹子答道:“我想去游乐场!”
王丽莹当下就喷了。
尚老师大笑:“我也想去游乐场,我小时候可喜欢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了。”她往讲台边走了两步,“总觉得不应该那么早和你们讲这些……”
“切……”这一句引发嘘声一片。
又一初中生插话:“老师我早都有男朋友了!”
“我也是!”一妹子道,“我都分过两次手了。”
“妈的,我觉醒前,就是我闺蜜那个贱人把我男朋友给抢了。”女孩子们颇多共同话题,连婴儿肥未脱的小男生也炫耀起了自己的“被告白史”。
苏红正汗颜于这群小朋友的早熟,只听尚老师道:“哈哈哈,你们可比我厉害多了。我觉醒前,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然后呢?”被拉回了注意力的小向导们好奇地问。
“听过我这课的同学们都知道,”尚老师道,“我小时候险些遭遇一个陌生男人的性侵犯,就是那种,骗你到没人角落说是要给你看个好玩东西的老套把戏。说起来特别蠢,不过也真的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自那之后,对男人的不信任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她看向远方,像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淡,“无法与任何一个男性独处,除了我的父亲。只要有任何一个异性向我释放出一点类似男女之情的好感讯号,我的心中就会警铃大作,继而不自觉地与他们疏远。日常生活,尽量避免与男的肢体接触,意外发生,心理上会不适很久。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我真的无法控制,然后这就导致了一点……我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起婚姻家庭所需要的亲密关系。”她说着顿了顿,看向台下,“我这样说,你们懂吗?”
“嗯、嗯!”小向导们纷纷点头,追问,“然后呢?”
“然后……”尚老师道,又笑了,“我就遇到了我的哨兵。”
同学们不依:“老师,过程、细节!不可以敷衍了事。”
尚老师道:“也没什么可说的,王丽莹他们听了都两三遍了,估计耳朵都要起茧了……”
王丽莹马上道:“老师我早忘了!”其它挂科重修的向导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捧场。
尚老师被闹得没法:“真没什么……就是我过了初级考的某一天,辅导员突然来找我,说‘和谐’主机给我找到了一个跟我共鸣度还算比较高的单身哨兵,问我要不要跟他组队搭档做个任务试一试……”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了。
“其实觉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还是挺绝望的。想想我觉醒前还能凭本事单身,觉醒后就只能等国家分配了,尤其因为童年那点破事儿,我一直都觉得……男人这种生物,真的太恶心了。你们别笑,别笑,”尚老师制止了几个向导小男生的起哄,“等你们以后出塔了,回过头再看这段时间,也会觉得现在各种消极抵抗初级考,老是挂科重修的行为也是挺中二的。……言归正传,先生那会儿是这边分区的消防员,就是电视上你们看到的,成天救火抱着灭火器扛着水管的。”
“我第一次出塔和他搭档的任务,就是去东城的一个小区协助救火。”尚老师像是慢慢陷入了回忆里,“施工队操作不当,燃气引爆楼层坍塌,我们到的时候整栋楼都在冒烟,大部分人都跟着消防队的指挥往外走,但还有一些人,被火困在了里面。一二楼已经完全塌了,墙也被烧的基本不成样子了,队长通过设备判定一二楼已无生命迹象,我们当时就要搭梯子往三四楼去,我先生就说,‘不行,我听见里面还有呼吸。’”
她说着解释了一句:“嗯,他当时觉醒的是听觉和触觉,二级,所以听力比单听觉系的哨兵要强。”接着自嘲一笑,“而我呢,我当时第一次出任务,消防训练都临时抱的佛脚,就遇到那么大火,你们能想象那火势有多大吗?”尚老师比了个手势,“就跟浪一样,我只要再往前一步,飘空中的头发丝儿都能焦了。而且我就是个菜鸟向导,既不想嫁人,也不想去死,我又不是什么圣母。我先生估计也没指望我,就叫我留在车上等他……”
这会儿连早被剧透过的王丽莹等人都听得入迷了,何况其它学生。
“可是,只要过了中级考的向导都知道,哨兵的感官精神力最怕的几样东西里面,头一样就是高温。尤其在火灾现场,动不动就三五百高温,哨兵那点感官精神力,如果没有向导从旁协助,好一点就是神游,坏一点就会像一滴水珠滴在炭火烧红的炉子上,一下就蒸发了。”尚老师道,“他这是找死。”
有小朋友没忍住,催了一句:“然后呢?”被旁边的同学瞪了一眼。
尚老师道:“然后我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也不知道我那时脑子里装了什么,大概是一桶浆糊吧?”她的比喻令同学们发出了笑声,“总之他负责专心找人,我就给他搭辅助屏障,顺便提示,让他能避开太高温的地方,我到现在还记得,进去前我的一头黑长直,出来后就变成了泡面卷,还是炸开的那种!”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
“好在还真被他找到了人,最里面的一间卧室,靠窗的墙角处,妈妈抱着孩子,背对着我们,被烧焦了一半,”尚老师道,“先生听到的呼吸声就是她的孩子发出的,两三岁的小朋友,那时也已经陷入了昏迷。……那个妈妈大概着火的时候想抱着孩子跳窗逃生,可惜被防盗网挡住了,就用自己的身体做了孩子最后一道护墙。”
笑声消失了,苏红注意到有几个小向导眼里泛起了泪光。
“幸运的是,那个防盗网在我们进来后已经被火烧的很脆了,先生用锤子一砸就砸开了,我们就把孩子先递了出去了,让队友接住送去治疗。倒霉的是,二楼的阳台垮下来,把窗子压变形了,所以砸开的防盗网只够那个小朋友过去。”尚老师道,“于是先生打算带我另外找路……但哪有什么另外的路呵,整个屋子就一个出入口,我们才跑出房间,头上的房梁就掉了下来,先生一下就趴在了我身上。嗯,他替我挡住了。”
尚老师顿了顿:“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幸亏火势很快被压制,消防队将我们从废墟里扒了出去。先生的后背大面积烧伤,重三度,得植皮手术,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我问他,会不会后悔,如果我选择拒绝和他继续组队。他说,如果没有保护好我,才会后悔。他说,很抱歉连累了我。”
即使再一次说起这段过往,尚老师不觉间依旧哽咽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样的人。他和我所见过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哨兵。然后当我们发生了共鸣,缔造了链接,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他的内心,就是我一直向往而未能去成的圣地。”她说着破涕为笑,“最最奇妙的是,他也会为我身上的每一处惊叹,不管是优点或者我曾多次为人诟病的缺点,在他的眼中统统构成了我的独特,他就像惊叹造物的奇迹一样喜爱着我的这些毛病。”尚老师用手拭了拭眼泪,“抱歉,失态了。”
王丽莹率先鼓起了掌:“老师讲得很好!”
由她带着,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苏红右手握着圆珠笔,悬停在课本摊开那一页的上方,迟疑了两秒,也跟着虚虚地鼓了几下掌。
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她心头泛开。
作为一名常年驻守SG生化前沿的科研人员,这门课所涉及的生理学知识对苏红而言,无不是小儿科。就预习的前一天晚上,她已经从这课本里捉出了三四处尚未更新的内容错误。若有必要,她甚至可以用数学公式精准描述出面前这位老师所说的哨向共鸣时展示出的一切生化反应。
像是恰到好处地接上了苏红心里的困惑,尚老师待掌声稍歇,再次开口:“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她的语调温柔了许多,“我知道,等你们完成了考试,出了塔,社会会对你们的向导能力有另一种说法。你们会被忌惮,会被不停地怀疑,人们将不吝以最大的恶意一次、一次猜忖你们使用能力的初衷……”
苏红注意到有个挂科重修的向导听到这里一下就红了眼圈,说了一句:“初级考。”
尚老师望着她:“我知道、我知道……也因此,会对你们的人身自由和行为做出种种限制。”
王丽莹抹了把脸,骂了句:“操。”
“但我希望,你们仍可以将向导的能力当作是上天予你们,最宝贵的馈赠,”尚老师道,“而不是诅咒。”
有一些人偏开了目光。
“就算到了现代社会,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也需要很大的沟通成本,反反复复地说话、交流,观其言、察其行,而许多人表现出的,和内心想的,往往不是一回事儿,花了精力和时间也未必管用。不然,怎么会有‘十年不识枕边人’?数月前兴高采烈想与你生二胎的丈夫,今天突然冷酷地通知你,他要与你立刻离婚,房车收回,孩子也不要了,因为不爱了。这样的事情,在我觉醒前,真的见得太多了。——他人即地狱。”尚老师放轻了声音,“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啪哒”,苏红手中的笔掉在了书页上,引来了邻桌同学的一瞥。
“这是我觉醒前的想法,”尚老师道,“当然觉醒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改变。因为在我看来,即便是向导,也只能在有限的情况下交流一些浅层的想法。”
课至此已过半,讲台下没有一个学生面上流露一丝不耐。
“直到我与先生完全绑定。我才意识到,向导的能力是奇迹。因为它将‘不了解’所造就的孤独地狱,完全地推翻了!世上能得一知己,何其可贵,可这样的例子却在哨向间比比皆是。当你与他绑定,当你与他交换了一生一世的记忆,那么你们就同时拥有了彼此所有的过去与未来。”
“他就是你唯一能够完全了解的人,而同样,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全了解你的人。那时,我才理解了‘哨向’这一词的美妙。向导的能力就像在茫茫人海中,将一座座孤岛连成了大陆。从此,我们喜悦着彼此的喜悦,悲伤着彼此的悲伤,共享着彼此的思绪,再也不会孤独。”
尚老师真挚地对他们道:
“这样的美妙,人的一生若不能体会一次,该是多么巨大的遗憾。”

第 206 章
——“您梦到了什么?”
简简单单一个问题, 肖少华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令一向强势沉稳的“白发魔女”叶教授一下脸色全变了。
仿佛他问的并不是一个问题,而是射向她心脏的一颗子弹。
“……”
叶昕云没有答话。圆台上的时间近乎静止了一分钟。
他们看着老太太的面色从僵青到软化, 慢慢地神情近淡于无。
“并没什么了不得,”叶昕云平静开口, “只是,原来我也曾有机会, 离那个位置无限之近。”
“那个位置?”肖少华问, “哪个位置?”
叶昕云答:“即是叶君同现在所处的位置。”
两人便明白了。
赵明轩:“所以在梦中,您觉醒了黑暗……”
“不,”叶昕云打断了他,纠正了自己, “比那更进一步, ”她注视着他们, 一字一顿,“我进入了常委。”
一句话,这回轮到赵明轩与肖少华两人色变了。
“常”与“军”,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一个稍有头脑便能看出的政治常识,在我国现行体制下,不管背景、不管家世抑或能力, 一旦觉醒为哨向, 等同与“常”基本绝缘。
一滴冷汗从赵明轩后背沁出,慢慢滑下,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所以您所梦见的那个世界……”语带迟疑地, 他不由攥紧了肖少华的手。
“我曾孕有一子, ”叶昕云却不再答他, 转而起了另一话头,“若是现在还活着,怕是跟你们一般大了。”
肖少华学生时期虽从韩萧那儿听了不少关于对方的八卦,这种事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叶老师……”
“可惜他六岁时没挺过觉醒热,死了。”叶昕云淡淡地道,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可在梦中,我却一次也没见过他……准确地说,梦中的我,从未怀过孕。”
赵明轩尚未将她说的“怀孕”与“机会”联系至一处:“……您的意思是?”
“三十六岁那年,我博士毕业回国,因此前将组织交代的一桩任务完成得较为出色,所以获得了一个机会。”叶昕云不再卖关子,直接说了,“到西南塔去,接手一处边疆哨所。”
她一说西南塔,肖少华便马上联想到了正在那边卫生队工作的叶兰。
“就算是女性哨兵,边疆哨所依旧是一个不甚友好的地方,”叶昕云道,“不过当时的我并未考虑到这些,而是由衷地感激组织对我的信任与鼓励,也是同一年,临行前的体检中,我被检查出了身孕。——我怀孕了。”
叶昕云用微微讽刺的语调说出了那一句,“这是一个双喜临门的笑话。我想我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的向导欣喜若狂。”
听得肖少华心中一紧。
“你们都知道高阶哨向的生育率有多低,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二级……女哨兵,”叶昕云笑道,勾勒的皱纹仿佛沾染了那时的喜悦,“已经连续两次试管都失败了,我的亲人,包括我的向导都已经对此不抱期望,谁能想到,我竟然还能自然受孕——一跃成了一名高龄产妇。”
“是啊,我已经三十六了,妥妥儿的高龄,”喜悦过后,叶昕云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在来之不易的新生命面前,一切都要让路,外出任务必须停了,日常活动不得超过四小时,黄体|酮、叶酸却不可少……所以十五个月后,我入职SG学院,成了人文系的一名讲师,西南之行……从我的过去,早就如烟般飘散了。”
接着她抬眼,又恢复成了他们熟悉的学者模样:“好了,我的梦讲完了。如果没有……”
“不,”赵明轩冷酷地打断了她,阻止了肖少华的出声,“您还没有讲完,您在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令你如此害怕?”
“……”叶昕云的眼神一瞬暗了,她深深地望着这位年轻的黑暗哨兵,字句像从牙关挤出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曾以为我是。但直到那个梦中,我才发现……其实我曾,深深地,憎恨着我的孩子。因为梦中的我,是多么、多么地庆幸,我从未怀孕过!——如果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答案。”
话落,犹若一颗心脏在他们眼前被划破了,丑陋得鲜血淋漓。
“够了,赵明轩!”
肖少华喝住了哨兵企图的继续追问,是只有真正发怒时才会唤出的全名音调。赵明轩读懂了他的眼神:每一个人都应有权保有自己的秘密。
这是梦醒后肖少华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火,即使一醒来就遭遇不顾场合的强吻,也没有这般动真格的生气,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哨兵头上,也浇熄了他胸腔中因着叶昕云话语再次燃起的焦躁。
——只是梦。
黑哨提醒自己道。
尽管直觉告诉赵明轩,她还隐瞒了某些更重要的……为此不惜自揭伤疤。
他退了一步,示意自己的退让。
肖少华一把反握,抓住了他的手,向叶昕云走了一步:“叶老师,我们很抱歉。”
叶昕云没有接下这一句,在对上赵明轩洞若观火的目光时,她的视线一触即收。
叶昕云走回一七八|九所在的圆桌前,看向他:“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那位红衣男子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昕云便将指尖贴在了香头上,一秒后,她松开手指,那香便徐徐燃起。
氤氲烟气中,叶昕云面无表情地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思网究竟是什么?”
也是他们在笔记本空白处,备注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肖少华与赵明轩便看到她身体一震,闭上眼,整个人僵住了。叶昕云这么直挺挺站着,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方再次睁开眼,眼神复杂,喃喃道:“……我明白了。”
其余获选者,谁也不知道这十分钟她看到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这是他们出发前设想过的糟糕情况之一——各自的问题,回答仅对各自开放。
“您明白了什么?”肖少华旋即问。
叶昕云便知道他们并未得见她所感知的一切,努力组织起尽可能的词汇:“难以言喻……我不知该如何向你们解释……他们的生命形式,像一种……庞大意识的集合或汇聚,不、不对,我只能说,当你身在其中,你以为那是你,实际上,那并不仅仅是你。”
肖少华当机立断,上前一步点燃了他的香:“计划改变,接下来我们只问第三五七八题,叶老师,我将与你共享你的第二问,而赵明轩与我将一起共享你的第三问。”
赵明轩:“好。”
叶昕云:“可以。”
肖少华便问了:“思网……你们从何而来?”
一旁的叶昕云配合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肖少华只感觉到在那一问句尾音落下的同时,身躯陡地往上一轻,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他像是整个人一下被抛到了茫茫宇宙中。但与游乐场里乘坐太空梭时那种因急速升高造成的失重感不同,遽然而至的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周遭一切——平台、圆桌、椅子、赵明轩、叶昕云、红衣男子皆离他远去,纵然他知道他们就在原地,包括他的身躯。
俯瞰视野中的空间变得极其广阔,冰晶似的台阶融化了,星与星的距离被无限拉长,从毫厘到千米到光年,到仿佛永远不可触及。而当他意识到这才是真实的,庞然的黑暗如浓墨一般,一个兜头将他完全吞没了。
……光消失了。
他漂浮在了深空中,所见之处唯有黑暗。看不到前方,辨不清脚下,不知道身后会出现什么……肖少华忽然就理解了那些患有深海恐惧或幽闭恐惧的人,当一个空间变得极大,大到看不见边界,大到身处其间的人觉得不管自己怎样走,都不可能走出这里,那么他们就会从心理上,感到自己被困住了,迫切想要逃离的情绪无法被满足,绝望与焦虑油然而生。
为了摆脱这样的境况,肖少华试着发出声音,可声音也被吞没了。死一般的寂静令他明白了,这里是真空……是太空。
迎面扑来了无穷无尽的微粒,有边缘锋锐的宇宙尘埃,有如液滴般不断融合的暗能量,这些细小的,平日里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的物质,在他的视距里被一点点放大了,此刻密密麻麻地互相拥挤着,交织着辐射,形成了水般的张力,贴在他的视网膜上,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
什么……
“……救命……”
“……救命啊……”
孱弱的呼唤从他大脑深处响起,像是谁在哭泣,又像是他自己的本能。
或许是明白生还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在这浩瀚宇宙,茫茫星海,看似拥挤、实则空旷得令人绝望的太空……他已是那文明所残留的最后一颗火种了。
该去往何方,该如何存续……塞满了他所剩无几的精神与思绪,就算被牢牢束缚着,动也动不了,意识仍拼了命地向前游动着,发出了不自觉的呼救……而连那样的思维波他也不敢释放得太强烈,唯恐引来了幽深水域中潜藏的猎手。
尽管宇宙中无时不刻发生着文明的诞生与湮灭,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这数亿星云之中,又孕育着各种各样的生命,在不经意间,便交换了浩浩荡荡的能量,扩散了难以计数的信息。可正如同每一颗粒子,都会有的衰变周期,他也快到了自己衰变的时候,如果在意识消散前不能将种子送出去,思网的文明就真真正正的消失了,不论哪一个维度,都不会再找到一丝痕迹。
他游了不知多久,在疲惫快要将他侵蚀殆尽之际,视界的尽头出现了一点亮光。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拼了命地开始加速。然而心急的他忘记了,大宇宙中的距离,总是看似近,实则远。
再一次地经历了从希望到绝望,再从绝望到希望,从他的出生到现在,总是不断重复的遭遇,在他耗尽了最后一点维持意念的精神力前,他终于看到了一颗水蓝色的星球,冰冷冷的蓝,依偎着深邃的黑,静静地旋转着,那一刻他来不及进行任何的思考,便已用上剩余的全部力气,不顾一切地向那坠去——
该星球的大气层与覆盖他全身的保护膜发生了剧烈的反应,一层灿烂金光“哗”地从肖少华眼前荡开,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化作了一颗流星,划破了苍穹,撞裂了大地。
“轰——”
滂沱大雨,从天而降。
肖少华睁开了眼。
面前仍是那圆桌,上立一炷香,香静静地燃着,袅袅白烟后,是穿着一袭红衣的一七八|九。
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只有香的顶端白了一小截,诉说了刚刚流逝的时间。
可方才那段影像或者说体验,所包含的信息量过于巨大,以至于来自思网的“回答”结束后,肖少华好半晌未能回过神,漫长的濒死经历所残留的冲击感令他一阵恍惚,身形微晃,及时地被赵明轩扶住了:“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黑哨担心地问。
肖少华额上沁出了冷汗,被赵明轩顺手拭去了。他一把回抱住对方,紧紧地,两秒后松开。接着看向叶昕云,在后者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余悸,便确认了彼此得到的答案一致。
叶昕云没有说话,肖少华先开口了:“我看到了……不,我感受到了,他们是如何来到地球的……”有些沙哑的嗓音带出了凝重的语气,“它最后,分裂了成了四块,分别落在了土耳其的亚拉腊山,西非马里的尼日河,北美亚利桑那州的红岩峡谷,以及我们这里,新疆的准噶尔盆地。”
赵明轩沉吟:“你是说……”
肖少华望着他,握住他的手:“这里不只是天元门……”他对赵明轩说:“这里还是……方舟,诺亚方舟。”
或许是肖少华笃定无比的语气,一道说不清的寒意如小虫爬上了哨兵的脊背。
“有趣,”一七八|九笑了,“那些美国人也是这么称呼这个地方。”
比诧异更快地,赵明轩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等等,你在同时,跟他们对话?”
一七八|九逸逸然地纠正了他:“并不是我,而是我们。”并天真地反问了句:“有何不妥么?”
叶昕云插话:“那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他们?”
一七八|九没有将这算作一个问题,爽快地解释了:“因为你们的三维空间坐标不同,比如两只蚂蚁分别在一个球体的两端,自然是看不到彼此,而我们正好在这整个球体前,自然是能看到你们,又能看到他们。”
平平淡淡的语句,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也十分易于理解,却令肖少华心中升起了难以描述的情绪,第一次感到了所谓“神明”的力量。
“……但你们的文明毁灭了。”他再一次想起了那“回答”中体验到的深切绝望,“因什么而毁灭?”
笑意从一七八|九眼底逝去了,他勾着嘴角问:“这算是第三个问题么?”
肖少华道:“不算,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于是一七八|九从善如流,并温馨提醒:“那么你们中第一位提问的‘获选者’还剩十分钟来准备她的……最后一个问题。”
叶昕云正想开口说什么,被肖少华拦住了,他说:“不要急,不要问,我们按计划走,这个问题可以押后再讨论。”
他看向赵明轩,点了点头。
赵明轩心领神会,向前一步,伸手点燃了他的那炷香,将原定的第五问稍加改动,问出了属于他的第一个问题:
“在到达地球后,思网参与了哪些关键性的人类活动,以发展至今?”
就算轮到了他发起问题,赵明轩也一直牢牢牵着肖少华的手,没有松开,然而待他们的话语依次问出,那香的烟越来越浓,快漫成了白雾,黑哨便看到眼前的事物一晃,眨眼间,所身处的星海云台已成了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
温暖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别提肖少华了,放眼望去半丁人影也无,皆是浓荫蔽日、苍翠欲滴,每一棵树几乎都有三五人合抱那么粗,枝杈挂满了地衣类的植物,跟一道道绿色丝帘似的,阻隔了视线。地上长满了苔藓。
“少——”赵明轩才张口,字音未出,“咻!咻咻!”三支儿臂粗的木箭从重重树影后射出,转瞬而至,一下扎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上。
黑暗哨兵瞳缩成针。
不是因为看到了箭头上淬的毒,而是因为他竟然对此毫无所觉。
这且不算,下一秒他就跌坐在了地上。
或者说,因为危险来临,这具身体条件反射地带着他往后一退,结果动作的时机没掌握好,就失去了平衡。
于是随着坐姿后仰,在一对黝黑饱满的豪|乳替代他本该平坦的胸部跃入眼帘的同时,赵明轩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好像……不是他的身体?!

第 207 章
临下课前, 尚老师才拿出花名册给全班点了一次名,记考勤。下课后,趁着一堆小朋友跑上讲台缠着老师八卦哨向绑定细节, 苏红拐到王丽莹桌旁问她:“卫玲的身体还没好吗?”
那个提醒过她房间有监控的向导女孩,若不是这回尚老师提了一嘴:“卫玲?又没来是吧, 我看她这学期也不想过了。”苏红几乎忘了,这妹子已经连着三天大课没出现了。
王丽莹慢腾腾地收拾着书包:“卫玲啊, 差不多吧。”她下堂课得换个地方, 而且距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所以一点也不急。
苏红皱眉:“什么叫‘差不多’?她生的病比较严重?”
王丽莹“扑哧”笑了,“是……还挺严重的,”女向导将最后一本练习簿塞到包里, 拉上拉链, “你小时候没得过‘不想上课’的病吗?”
“……”无语三秒, 苏红道:“可你之前说,她去医务室打针了……”
王丽莹背起书包:“打针当然也是真的,要不然怎么有借口请假?”她往外走, 顺道跟几个小朋友打了招呼,“你一会儿还有课不?”
苏红一愣:“……没了。”
王丽莹:“要不要一起去看卫玲?”
苏红反应过来,求之不得:“好啊。”
王丽莹:“那走?”
“稍等!”苏红马上去将桌上的课本、笔袋等物往包里囫囵一塞,“来了。”
她走到教室门口, 不由往讲台处望了一眼, 尚老师身边依旧围了一圈热情洋溢的小朋友——看得出这老师相当的受欢迎。
苏红忽然有种冲动,想冲上去问问:假设——如果绑定后, 您才知道原来您的先生在与你绑定前, 就已与一个普通人女子结婚了, 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孩, 您还会觉得共享记忆是一种幸运吗?您还会乐意去拥有对方一个这样的全部过去——进而无视那个孩子、以及因婚姻突然被无效化的妻子,全部的痛苦吗?
王丽莹催道:“你还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红遏住思绪,赶紧跟上。
静静走了一分钟,苏红没忍住:
“你跟……尚老师熟吗?”
谁料这妹子一反上课时对尚老师各种捧场的劲头,利落地答了三个字:“不熟啊。”
苏红瞪大眼睛:“不熟?我看你们刚刚那么多互动——不熟?!”
王丽莹理直气壮道:“上课是上课嘛,不然这课多无聊。”
苏红顿时想起这妹子出门时看也没看尚老师一眼,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催着她溜了,三观被刷新了。
苏红:“但她不是还要请你们吃饭……”
王丽莹:“我们挂科也会影响她积分啊。”
苏红:“……”
王丽莹:“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吧。”
苏红:“……你们见过她的哨兵吗?”
王丽莹:“怎么可能?我像过了初级考的样子吗?一般的哨兵又下不来。”
苏红:“……抱歉,我忘了。”
“没事儿。”王丽莹说着,继续用眼神催她。
苏红被看得尴尬,只好没话找话:“对了,你之前说的,X音抄袭……那什么musicly的事儿是真的吗?”
“废话,”王丽莹道,“这事儿你上网随便一搜都有,业内人士都知道。啊不好意思,忘了你得先过初级考才能联外网。”
苏红:“那musicly被抄了难道没有起诉x音?至少让厂商把app下架什么的吧?”
王丽莹用一种“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看她:“告界面和功能抄袭?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如果说是啥核心技术代码,申请了专利保护,那还能告一告,其他的……你没发现三大电商app界面排版都几乎一模一样咩?”
她说着掏出了手机,直接打开淘宝、x东等app给苏红依次看了看,后者便无语了。
王丽莹:“毕竟基本功能的icon发展到现在,在用户眼里认知都差不多定型了,所以不可能太异形,不然稍微改一点就不一样了,使用感也会变差。对了,”她不知想到什么,兴致勃勃|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各大活动的简单UI都基本交给AI,就是机器来做了,通过数据分析哪些颜色组合、形状最能刺激人们的购物欲,再加上效率,机器可比设计师靠谱多了。”
苏红听了一耳朵专有名词,听得头晕脑胀,深感隔行如隔山,大约只听出了:反正抄了就是抄了,告不了就是告不了。
“那你们做这些设计的独创性就不要了?”她生气地问,“那还要你们这些设计师干什么?”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出了教学区。
“呃……”王丽莹被苏红语调里的火气喷得一愣,“独创性……独创性当然还是要的呀。”继而解释,“产品本身的独创性是为了抢赛道,设计是为了更好地实现产品的理念,以及赋予用户更好的产品体验,如果为了创意本身去做创意,那就本末倒置了。”
苏红无法承认,对方的话语竟听起来貌似有几分道理。
王丽莹大抵为了安慰她,又逗她道:“再跟你说个更好玩的事儿……之前头条不是抄的某某家新闻,被某某家起诉了吗?后来某某家看x音火了,就把他们一款叫x视的产品也像素级抄袭了一遍x音,还顺便把x音的朋友圈入口给全封了,气得x音的大佬在朋友圈开嘲讽……不过x音大佬比较聪明,没告x视抄袭,告的是x视背后的大佬垄断渠道——哈哈哈,是不是感觉特别搞笑?”
这回苏红听懂了,王丽莹先前说的“赛道”是什么意思。
“你们互联网——都这么乱吗?”苏红没忍住。相较之下,科研界真是简单易懂多了。
“乱吗?还好吧,这叫‘浑水好摸鱼’,”过了男生宿舍区,王丽莹按下电梯按钮,对苏红自豪道,“反正做互联网设计,抄袭就是最最基础的,连抄袭都不会,还混什么互联网?趁早改行吧。反正你看我们互相抄来抄去这么多年,还不是抄得越来越朝气蓬勃了,可见抄袭才是创新的基石啊!”
苏红被这妹子一番歪理瞎说震得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听“叮”一声,她们的电梯到了,电梯门开了,王丽莹先一步迈入,见苏红站那不动,王丽莹奇道:“你不进来?你不是还想去看卫玲吗?”
苏红便进了。一股气憋在她胸口,憋得她一句话都不想和对方说了。偏生这会儿电梯里就她们两个人,王丽莹瞧她不吱声了,就兴之所至地哼起了歌。短短五层楼,被这货哼得电梯慢如蜗牛。苏红听得烦不胜烦,压着冷嘲开腔:“等你过了初级考,到出塔的时候,还会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吧?”
“不能了吧。”谁知王丽莹一改先前兴高采烈,冷静无比道,“人生路、事业发展、前途都不一样了。”
苏红:“……那你想做什么?”
“叮”,电梯总算再开了,王丽莹又先一步蹿出,去看了眼楼层号,确认了没弄错楼层,招呼苏红,“往这边!卫玲应该就在D区。”
苏红跟上,王丽莹继续道:“当然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天天打游戏啦!”
苏红:“……”
王丽莹:“如果可以,谁他妈想上班啊。”
苏红:“……”
王丽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其实我真的是一个低调、内敛、羞涩,内心渴望安逸的人。”
苏红:“……”
王丽莹:“之前选了设计,我还以为每天早上泡一壶茶,就可以安逸快乐地画到了晚上,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谁知一入互联网深似海,夜夜加班加到死,日日黑眼圈泪双垂!”
苏红黑线:“……”尽管风牛马不相及,她在这一刻竟不知为何地想起了韩萧。
王丽莹打开了话腔,滔滔不绝:“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把初级考过了,中级考过了,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找一长期饭票,啊不,是共鸣度最高的哨兵,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一只兔子、一只仓鼠、一只鹦鹉、一只蜜袋鼯……”
这一区的学生不知是不是都去上课了,尤为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王丽莹的大嗓门。
苏红打断了她:“你是异性恋?”
王丽莹一愣:“呃,是啊。”
苏红:“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适配你的是个女哨兵?”
王丽莹:“……悄悄跟你说个秘密哦,”正巧路过的C区宿舍有人出来打水,她煞有介事地拢手附耳靠来,“觉醒前,我还真想过如果以后遇不到喜欢的男生,就干脆找个妹子过了……不过觉醒后嘛,”她说着站回了原位,“我还是想坚持一下,找个男哨兵。”
苏红:“Why”
王丽莹:“哨向不是要绑定嘛?”询问地看苏红。
苏红点头。
王丽莹:“绑定后不是有精神链接嘛?”
苏红配合地再次点头。
王丽莹:“我想着万一要怀胎生娃了,我就一定要他在产房门口等着,绝不隔绝精神力,生娃的痛苦百分之百传给他,要让他无时不刻体会到什么叫怀胎十月、十级阵痛的威力!正所谓‘灵魂伴侣’,要痛一起痛嘛!哈哈哈哈~”
苏红瀑布那个汗:“……”
“反正这是普通人男的无论如何也也感受不到的,”王丽莹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开始期待哨向绑定了?”
话音未落,旁边宿舍的门“嘭”地开了,探出一张女生的脸来:“王丽莹?”
“诶,”王丽莹惊喜道,两人显然认识,“你也在啊?”
“刚考完模拟,回来准备睡觉,”女生笑道,“就听到你夸张的笑声了。来找卫玲呢?”
“对啊。”王丽莹说着,正要往前走,又被人叫住了。
“那你再走就过了啊。”那女生提醒道,“卫玲不是13还是12来着?”
王丽莹回头一看囧了,原来她们都快走了D区一半,“啊哈哈,”忙带着苏红拐回原路,结果先敲了12的门,再敲对面13的门,皆无人应答,王丽莹挠挠头对苏红道:“难道她不在?”
苏红第一次来,也给不出什么意见,王丽莹试了喊了两声“卫玲、卫玲”,一分钟后,隔壁11号宿舍的门开了,飘出一句幽幽的女声:“我在这……”
王丽莹毫无当事人的自觉,兀自笑喷:“不好意思,原来我们都记串了,哈哈哈哈——”
同时也毫无做客的自觉,大咧咧领着苏红便进了卫玲的宿舍,苏红稍有迟疑,卫玲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要关门了……”苏红忙进了。
这是一间双人宿舍,不过不是上下铺,而是上床下桌,一床挂着蚊帐,桌上开着笔记本电脑,围栏上晾着衣服,估计是卫玲的,另一床则剩了个床板,堆满了杂物,没洗的脏衣服等,桌上落了一摊瓜子壳、没吃完的零食、吃完的零食包装袋,约莫是旧的室友刚走不久,新的室友还没来,乱的乱,空的空。
犹记得卫玲留给苏红第一印象是那种高中班里文文静静的才女,现在披头散发穿着白色罩衫式睡袍,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多了几分病弱。而她显然也没什么心思招待她们,随意拉开椅子管自己坐了:“你们找我有事么?”
苏红刚想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被王丽莹抢了白:“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嘛?”
卫玲:“那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吧?”
“哦,”王丽莹上下打量她一眼,“那我走了哈,拜拜。”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苏红傻眼。
她没想到王丽莹说的“看卫玲”真的就只是“看”,而且是看一眼就跑了!
等回过神的时候,这间宿舍里就剩下她跟卫玲了。
统共跟这妹子没说超过三句话,苏红无限尴尬:“……”
卫玲倒是看起来已然十分习惯王丽莹这副做派了:“你呢?找我什么事?”
苏红只得把想好的寒暄词翻了出来:“……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卫玲不客气道,“又不是快要死了。”
苏红感觉对方有些不耐烦:“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了?”
卫玲看着电脑屏幕,漠然地应了声:“嗯。”
按理,对方的逐客之意揭到了这步,苏红怎么也该退了,可偏偏她确实有事,思来想去,仍硬着头皮掏出了手机,忽略一格信号都没有的左上角,打开便笺,输入一行字,躬身递给了卫玲。
“那……能不能麻烦你先看看……”苏红轻声问。
卫玲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苏红的手机屏幕,那上面一行“请问你房间里的监控找到了吗?”映入眼帘。
然后,苏红看着对方垂眸接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手指“啪啪啪”触屏敲了几下,便将手机还给了她。
苏红不由期待地拿回,目光落在屏幕上,随即脸色一变,因为这上只留了两个字:有病。
“啪啪”,两个字,好比两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苏红脸上,扇得她一下脑袋发懵,几要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那一天告知她监控的其实另有其人?
“你……是什么意思?”苏红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要“忍耐、忍耐”,对方不过是个年少的高中女生,“三天前不是你告诉我,我的房间被安了监控么?”
“是吗?”对方表现出了恰当的惊诧,“我有这么说过?”柔弱姣好的脸上,神情相当无辜。
苏红瞪着这妹子,开始深感后悔,自己当时为啥没有录音。
卫玲与她对视一秒,目光转回电脑屏幕,像是一下没忍住,“扑哧”笑了。
“不好意思,”卫玲这回轻轻松松地承认了,“那天是逗你的。”并笑着解释,“看你是个新同学,就想跟你开个玩笑……”她越说,见苏红脸色越差,声音就透出了一丝犹豫,“你该不会真的去找什么监控了吧?”
“……”热辣辣的羞耻感冲上了苏红双颊,“……没有。”她咬着牙答,握紧了拳。无可避免地,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充盈喉头。
“没有就好,”卫玲轻轻抚胸,打趣一般道,“我也觉得肯定不会有人那么傻的。”
交谈至此,苏红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就当过去几天闹了一场可笑的乌龙,亏她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可多年科研到底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令她犹有不甘,想要刨根问底、探明究竟:“真的只是玩笑么?那么,为何王丽莹也承认了这一点,我们确实是被无时不刻地监视着?”
若她没看错,听到她这一问句的卫玲目光似乎闪了闪:“……王丽莹?”卫玲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理论课试题,一边浏览一边道,“……我劝你哦,”她笑了笑,“王丽莹说的话,你最好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信。”
“……”苏红拳握得更紧,“那么,假设——如果有监控,你认为会在哪儿?”
卫玲没有回答。她沉默地用光标翻过了试题的下一页,待苏红又问了一遍,她才不耐地开口:“……都跟你说了没有监控,你再问这个不是废话吗?”
苏红安静了几秒。
“明白了。”苏红道,退开几步,转身准备离开。而她转身时,眼角余光捉到了对方电脑屏幕后侧的一个小药瓶——
“那是……”
卫玲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瓶药,顺手拿起:“你问这个?”
随着她的动作,药瓶上“和清宁”三个字映入苏红眼帘——绝不可能认错的,这就是韩萧他们SSS研究组研发的新药,胡老生前一直在做的P23F逆向转催化剂项目,现今即要进入第四期临床试验的一种精神力屏障稳固剂。
苏红眉间蹙起:“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药?”
大概她语气太严肃了,问的卫玲一愣,有点莫名:“因为我生病了呀,”说着女向导似想起了什么,笑容比先前友善了不少,有些惊喜地问:“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在SG研究所工作过……这个药就是你们做的,对吧?”
苏红道:“是我的同事和老师研发的。你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吃这个?”
卫玲这回老老实实答了:“我的屏障不稳,医务室的大夫说是情绪感应力失调症,就给我开了这个。”
感应力失调?苏红倒记得这是个对口的病症,心放下了些:“你吃了多久?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卫玲:“三个月了,还好。就是吃了容易打瞌睡,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苏红又问:“一天几次?一次几片?”
卫玲答:“一天两次,一次一片。”
剂量也正常。苏红琢磨着,仿佛回到了临II时给受试者们做测试记录,下意识地去找分析仪器——自然找不着的,才反应过来今时再非往昔,不由一怔。
而卫玲见她左摸右望的,以为她在找坐的,便盛情请她坐室友的椅子,态度与开始相比,不说一百八十度也有九十度大转弯了。
苏红没有拒绝,坐下后又过了十来秒,方慢慢掏出了纸笔。心率、血压、脑波、精神力值都测不了了,她一边怔怔地想,不知道自己还能问什么,一边照着记忆里的依稀印象询问了卫玲服药以来的详细身体状况,这边的医生给了哪些检查、诊疗手段,病情的变化、发展,情绪上的反馈等,先一一记下了。
奇异的是,待苏红这样一通问话下来,少说也有十来分钟了,卫玲脸上竟再无半分不耐,且当苏红问起她这边的病历本,能不能让她看一看,卫玲显出了一分紧张:“……是不给带走的,只能由医务室统一保管。”
苏红表示知道了,没继续追问,她收起纸笔起身,这回是真要走了。却被卫玲拽住了。
卫玲拽着她衣角,有点局促地问:“你、你们……内部人员,买这个药,可以打折吗?”
苏红恍惚了下,察觉这妹子的态度转变从何而来了。“……不确定,”人都离职两个月了,苏红也不敢打包票,“过两天我帮你问问吧。”
卫玲却好像得了个天大的保证般,一下子眉开眼笑了:“如果能打折就太好了!这药真的太贵了!”她真心笑开的模样就如同从青春偶像剧里走出的花季少女,灿烂单纯,叫苏红按捺不住地心生同情,又说不出的哪里古怪。
……监控什么的,大概真的只是一个无心玩笑,自己还是别太过较真了。苏红忖着,随口问了一句:“所以这个药,你接下来还得一直吃?医生有没有说得吃多久?”
卫玲道:“嗯,医生说还得吃两个疗程,就是四瓶。”
苏红:“好吧。”四瓶药按市场价得七八千了,再往这积分一比一百的一兑,就得扣掉七、八十个积分了,对一个还没过初级考,出不了塔做任务的向导而言,确实贵。就是不知道让韩萧帮忙代的话,怎么弄进来……苏红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斟酌着,又被那妹子给叫住了。
“嗯,那个……”卫玲追了两步。
“什么?”苏红停步,看向她。
卫玲欲言又止。
“……你一会儿有课吗?”卫玲问。
苏红:“没有。”
卫玲:“那明早呢?”
苏红:“明早有感应力基础的理论课。”
卫玲:“……你……帮我请个假吧,我还病着,去不了。”
苏红按捺下“你感应力失调和理论课有什么关系”的疑惑,答道:“好的。”
卫玲真诚地望着她:“……谢谢。”

第 208 章
裸|露在外的大胸, 黑不溜秋的长腿,绘着稚拙图案,长得特别原生态的树叶草裙……
大约有十几秒, 赵明轩脑子完全是懵的,他完全、也无法接受……自己怎么就眨眼间, 不仅穿成了一个女的,还是一个黑人女性?
而在他瘫坐在地上之际, 对面的大树后走出了几个人。
这些人手持长矛, 各个袒胸露乳,仅在腰间围了一块兽皮,有的连兽皮也没围,全身用白色颜料涂满了纹样, 胯间晾着沉沉一大吊。
他们身量不算高大, 但四肢很健壮, 肤色介于现代非洲人与亚洲人之间,没有那么黑,类似咖啡色或古铜色, 体毛不算多,主要分布在肩背和四肢下部,胸口处稀疏一些,头发呈炸开状蓬着, 露出了他们向后倾斜的较短前额, 加之他们鼻子很扁,嘴很阔, 下颌往前突, 整张脸就显得更大了, 看起来就像某种尚未进化完全的猿类。
……我特么……到底是穿到了哪儿?
突然出现的这么一群人, 令赵明轩几乎是懵上加懵,导致他的认知能力发生了短暂的罢工。这时他们中的一人,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头上戴了几根羽毛,看起来有点首领模样的男子朝他走来,走到他、或者说是她跟前,问:“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从哪里来的?”
对方说的既不是英语或中文,也不是赵明轩所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更像某种犄角旮旯的方言,浑浊而怪异的发音,神奇的是,赵明轩居然听懂了,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发音怎么答,他的身体已经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西边,动作自然而然地仿佛他本就想这么做般。
同时一个朦胧的念头在他心中生成:我来自西边。
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意识穿到了这具身体里,但并没有真正接管这具身体,她的行为、动作仍是由她主人的原意识所支配,而他只是在这过程中能够完完整整地体验到她所经历的、接触的、感受的,包括所思所想的一切。于是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是,他仿佛是成为了她。
至此,赵明轩明白在描述思网的第二个回答时,肖少华用的那一句“我感受到……”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说,这就是思网针对他们第三个问题“所参与的关键性人类活动”所给予的回答,结合眼前的景象,以及之前肖少华提到的“西非”,赵明轩估摸着自己大概是掉到远古时期,非洲某个原始部落里来了。
接着这位“大概率某原始部落的酋长”又问了他,他的部落那边房子长啥样,都用什么武器,出来有没有带什么象征的东西,赵明轩一一循着这身体的本能答了,先不说这俩的口音区别,类似于四川人和广东人,也是他活了三十年来,头一回听到自己说话用的女声,这妹子嗓音婉约挂的,加上这边语言多带鼻音,一开腔就听得他自己快起鸡皮疙瘩。
好在这一问一答也帮赵明轩捋了一遍思路:原来这妹子是出来采集食物时候走丢的,林子太大了,她弄错了方向,也就越走越远,迷路了,无意识中闯入了他们的领地。
问完了来历,对方又问他叫什么名字,赵明轩便听到他现居的躯体弱弱地答了几个字音,类似于“阿娃丽”或“安玛妮”,连同字音一起回馈的印象来看,他感到是这边比较常见的一种黄色果子,看起来像小号的苹果,吃起来像黄桃或杏。
“阿娃丽。”
男子先跟着他的发音轻声念了一遍,继而微微眯眼打量起他的现居身躯,这类似于野兽看见了猎物的目光,让赵明轩升起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对方一个俯身扑来,大手按住她(他)就是好一顿狂嗅,在妹子忍不住发出尖叫前,男子突然松开手,一把拔下插在赵明轩身侧树干上的三支木箭,随手抛给了他身后的同伴。
“无害。”
男子这样说,他的随从们便一人接住了一支箭。
妹子抱住自己的胸瑟瑟发抖,她的恐惧实时感染着赵明轩。
艹!赵明轩心中才骂了一个字,她(他)的下颌就被人一手擒住了。男子抬起她(他)的脸,直直盯着他说:“……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险些把黑暗哨兵雷成了焦炭:“……”
赵明轩相信这妹子也有同感,因为就在对方话落同时,他的现居躯体就又是猛地一抖。不幸的是这妹子的力气明显没对方大,反应力也是个渣,一下就被人整个儿扛了起来,妹子被按在这位野蛮人首领的肩上拍打、挣扎、尖叫,毫无卵用,人扛着妹子,就像扛着一麻袋战利品一样,迈开大步,直接就回了他的领地。
一阵天旋地转后,赵明轩被人丢到了地上。
说是“丢”已经算客气的了,这些原始人压根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概念,到地儿就往外一抛,倒霉如赵明轩,骤换了这一副弱鸡般的躯壳,又经历了丛林穿越,一路被颠簸地想吐,再这么一落地,“哇”地就吐了出来。
妹子吐的是她早先摘的野果,胃里消化剩的残渣。她赤脚踩着黄色土地,趔趄了几步,被人扶住了。几个裸着上身的非洲女人从旁边的茅草屋里迎了出来,其中一个看起来上了岁数,披着兽皮、拄着杖,胸部下垂的老太太对把妹子强行扛回来的男子说:“酋长,你已经有三个女人了。”语气里不无指责之意。
这位年轻的原始部落酋长说:“这一个,你们一定要看住她,我也会看住她,保证她怀上的一定是我的种。”
赵明轩惊呆:……
等、等等。
……不是吧?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日头热辣辣地晒着,旺盛的阳光从郁郁葱葱的林间叶隙照入这片原始人的群居地,从那简陋的茅草屋顶到粗糙的木栅栏,到长着杂草裸着沙石的土地上,形成了摇晃的光斑。这妹子,或者说赵明轩在彻底晕过去前,视野中一个接一个的原始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像围观什么稀奇物种似的,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聚集而来对她(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令赵明轩仿佛看到一部名为《BBC:探索非洲》的纪录片在朝他慢慢拉开了画卷。
再次跟着妹子悠悠醒转已是快傍晚了,赵明轩发现他躺在了个干草堆里,脚边就是个门,可见这屋子有多小,以及妹子身上的衣服被人换过了——如果这条聊胜于无的树叶草裙能被称作衣服的话,好的,它现在已经升级为了一块兽皮。
妹子,也就是他,身旁坐着一个裸女,全身上下就带了串种子做成的链子,手持一根骨针,在缝另一块兽皮。
裸女见她(他)醒了,试着与她搭话:“渴不渴?你要不要喝水?”
阿娃丽摇了摇头,从干草堆里起身:“我要走了。”
一下被裸女拦住了:“你不能走。”将她按了回去,不由分说塞了一瓢水给她,看妹子不肯喝,又塞了两个果子给她,并掰开说:“吃。”
赵明轩瞄了眼,感觉是熟透了的无花果,空城计从妹子的胃里唱到了赵明轩心里,妹子没扛住辘辘饥肠,犹豫了下咬了口,果肉绵软清甜多汁,继而三口并作两口,没了。
赵明轩心道:没想到非洲的无花果这么好吃……回去后看看能不能搞一个也给肖少华尝尝。
裸女看妹子好歹把果子吃了,稍微松了口气,拉过她,跟她絮絮叨起来。
通过与对方交谈,赵明轩大概了解了这边的一些情况:
目前这个名为乌图族的部落还处于群婚制的阶段,加上尚未发展出靠谱的技术或办法来确认生下的娃爹是谁,所以现在族里的娃基本都只认妈,不认爹。对于这种用母系来确认血缘形成的氏族来说,一个氏族首领一旦生不出妹子,就等于这个氏族要瓦解了,断子绝孙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于是尽管现任的部落酋长是乌图族上一任老首领的娃,也就是那个拄着杖的老太太,按照他们现行的继承制,首领这个位置本来是没他份的,奈何他三个姐妹,两个难产挂了,一个外出被野兽吃了,这便轮到了他。而这位仁兄倒也不负机遇,通过交换物资,从隔壁部落换来了个妹子,只是这妹子咋说呢……才跟他干了两炮,就跟他部落里的另一个勇士干上了。先头说了,他们是个依靠母系结成的氏族,所以除了他妈生的他和他亲生兄弟,部落里其它的男子都属于外族的,依附于乌图族的杂姓。妹子这一搞,哇靠,又没法确定娃的爹能不能是他了。当然人妹子也很爽快,生不出你的娃,物资退你一半,喜滋滋地揣着她的娃回家了。
酋长见这样不成,又从外面抢了两个妹子,就是跟在那老太太身后的,搞了三个月不见肚子大,今儿个又抢了阿娃丽来。
裸女跟阿娃丽叽叽呱呱:“酋长真的很喜欢你呀,你看他打的这块大兽皮我要了好久他都不肯给我,你一来就给你了。为了庆祝你来,他去打大角了,大角特别难打,晚上我们就有肉可以吃了,你就别走了。”
因为妹子懵比,赵明轩也就跟着一起懵比,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大角”应该指的是羚羊或鹿之类,裸女自我介绍是酋长他妈的姐姐的女儿的娃,即甥外孙女,是备着酋长生不出娃,用她生的娃,可这关系略远了,妹子也忒小了,如果可以,首领一家还是想用自己生的娃继承这一姓。
赵明轩听了一耳朵原始人的家族史,正捋着呢,门外又来了个妹子,是早上跟在那老太太身后的,酋长的现任老婆之一,端了一木盆水,搁到阿娃丽跟前,对她说:“洗一洗。”
妹子一愣,然后脸就烧了起来,赵明轩体会着她的尴尬,险些笑喷,她们竟然以为这妹子的皮肤黑是植物汁液染上去的,洗一洗就能白了。
不过阿娃丽也没解释,沉默地低头掬水把她的脸和上身、手臂都抹了一遍。在她洗脸的时候,赵明轩注意到这妹子的皮肤黑归黑,五官长得挺不错,至少比这群原始人长得像人多的多了——
俗称对比产生美,赵明轩决定将这妹子称作“远古维纳斯”。
阿娃丽洗完后不说话,是以沉默又产生了美丽的误会,她们估计以为阿娃丽的染料洗不掉了,还安慰地抱了抱她,说她这样也挺好看。
赵明轩感受到这妹子心中的无语,以及不可避免地对这部落的人产生的一丝好感,外面就传来了喧哗。裸女说:“一定是酋长回来了!”拽着阿娃丽开开心心往外跑,妹子没挣开,一兜头就撞见了早上掠她回来的那个野人男,脸都要绿了。结果人酋长还以为妹子是来迎接他的,十分高兴,直接就从肩头扛的兽肉里撕了一大块扔给她。
妹子才洗干净的手和脸被扑了一脸血和油腥,旁边的酋长大老婆怂恿她:“咬一口!好吃!”那边的原始人们已燃起了篝火,热热闹闹地围成一圈跳起了舞。
而酋长大老婆怂恿归怂恿,见妹子不肯大啖生肉,也没有强迫,就领着她找了个空位让她烤肉,赵明轩用着阿娃丽的身体,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持着串了兽肉的树枝,烤着火,不一会儿,火舌舔的肉表面滴了油,发出“嗞嗞”的声响,飘来了阵阵香气。
这边的夜晚降了温,所以挨着火堆坐也不会觉得太热,只是隔着摇曳的火光,映着那一张张晃动的笑脸,相似的深邃夜空,令赵明轩不由想起了一个多月前,他刚刚从光阴冢逃出,他们在回伊宁路上途经一小村落,肖少华请他吃烤全羊的情形。那会儿仿佛也是这般,烟熏火燎的夜晚,伴着当地人的载歌载舞。不同的是,那会儿肖少华就坐在他的身旁,身上披着他的军大衣,手里捧着一杯温烫的果酒,轻松自在地与他聊着天,没有任务,无关工作,说起他们学生时代的趣事、日常琐事,笑语调侃,时光美好得仿佛不像真实。
如果说因为思网所谓的“回答”,他穿到了这名为“阿娃丽”的非洲妹子身上,来接收她所经历的信息,那么肖少华会穿到了哪儿?会是那个方言翻译过来,与他那绰号相同含义的“酋长”身上么?
赵明轩恍惚抬起头,冷不丁对上那位酋长投来的目光——是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锐利、饥渴,虎视眈眈,使他所在的这身躯,妹子一下就打了个激灵。
也一下就打掉了他不期然升起的一点妄念。
赵明轩立时就清醒了。不可能的,他对自己道。
妹子带着他的意识调开了视线,尝了一口烤肉,外焦里嫩,透着新鲜血肉本身淡淡的腥咸,这下盐也省了,赵明轩随妹子小心翼翼看了一圈四周,压根也没啥人用调料,便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大块,还是觉得饿,悄悄顺了一颗邻座裸女留下的无花果,才咬下外皮——
“啊……”身后阴影里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呻|吟。妹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只见这无花果的主人裸女已经跟个野人就地干起来了,姿势是完全不可描述的马赛克,两人丝毫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动作激烈,叫得十分大声,估计他俩的情绪感染了周遭,没等赵明轩反应过来,在场的其他原始人们也三三两两、成双结对地跟着干了起来。
这年头的人们显然都没啥太大的羞耻感,否则也不会天天光着上身行走了,然而眼见着一顿篝火晚餐就这么成了一场群x趴体,还是360°无死角拟真全环绕声播放,说实话,赵明轩以前背着肖少华偷偷看的小电影也没这么刺激的,简直是把黑哨的三观震碎又重组了。
更糟糕的是,他心头弹幕那十万匹草泥马还没跑完,对面那位一直盯着她(他)的野人酋长就霍地站起,大步朝他走来。要是不知道对方要对她(他)做什么,赵明轩这么多年男人就白当了,幸而妹子也知道,妹子拔腿就跑,不幸妹子依旧是那个战斗力负五的渣,还没跑两步就又被抓住了,如果说早上的黑哨还是懵比状态,到了晚上现在就恐惧、愤怒加绝望了——赵明轩可没想到思网的体验式回答中,还包括体验如何被陌生人强|暴这一项。
火光、混乱、尖叫,感受着妹子拼尽全力地挣扎,粗糙的沙砾磨破了她的皮肤,野人酋长的大饼脸越来越近,呼哧呼哧的热气,粗重的呼吸,对方身上汗液混合着不知什么的臭味充斥鼻腔,犹如被癞□□黏上,那令人恶心的被触碰感,精神濒临崩溃之际,赵明轩只感到眼前一黑,意识就像负载功率过大的电路——
“啪”,跳闸了。
再再次醒来。
赵明轩下意识地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结果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那副非洲草原的风景画。然后他低头,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肚子鼓得跟个气球一般大了!
……呃,是这妹子怀孕了。
所以他这一觉是睡了多久?六个月?七个月?还是九个月?
来不及庆幸他不光是逃过了妹子阿娃丽和野人酋长的“新婚之夜”,还逃过了他们婚后的“日日夜夜”,赵明轩才一站起,便感到这肚子里一阵疼痛。
——卧槽!
不是吧?他一来就要生了?
与此同时,酋长现任的大老婆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她(他),还往她(他)手里塞了把野果,说道:“快吃、快吃!不然一会儿力气不够了!”
并招呼着酋长的二老婆、酋长的甥外孙女铺干草的铺干草,拿骨刀的拿骨刀。赵明轩被按到了干草堆上躺着,心中已然囧囧有神。他单知道现实中是有许多绑定哨向,向导在怀孕后会必然与自己的哨兵寸步不离,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胎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将孕期及生产时的感受通过精神链接及时传递,让伴侣得以感同身受,从而达成真正的同甘共苦。但肖少华是个普通人,赵明轩哪想到他竟有一天也能体会到这些,而且压根不用精神链接,在思网这所谓的“回答”里,他现在与阿娃丽的感觉就是单向同步的。
加之通过共享阿娃丽的思绪,赵明轩知道这妹子是没啥生产经验的,当然他自己就更没有了,是以大家都是“大姑娘上花轿”,人生在世头一回,不得不说,呃,这种体验还是有点新奇的。
不料刚刚开始时有时无的闷疼,没过多久就变成了钝疼,像谁有一下没一下扯着他的小弟弟,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谁有一下没一下拿锤子砸他的蛋蛋,前者赵明轩还能忍,后者他就忍不了了,这砸蛋狂魔生生砸了他的蛋好几个小时,砸得他快要吐血了,瞧这拼命往死里砸的劲儿,仿佛砸开他的蛋蛋就能孵出一只小鸡了!
偏偏酋长的大老婆平时追着阿娃丽跑前跑后,紧张的不得了,到了关键的这会儿就悠悠哉地捧块带血的生肉,时不时啜一口,再往阿娃丽的草裙下看一眼,跟她说:“用力啊用力啊!”
而思网不知是否在惩罚赵明轩上一次临阵逃脱,这一回愣是疼得他神思恍惚,冷汗淋漓,也没能断开意识,达到黑暗级别的敏锐感知就这么生生被禁锢在这临盆的妹子身体中,哪儿都去不了,被迫体验了啥叫做“碎蛋之痛的N次方”,在内心将这丧心病狂的思网骂了一百遍啊、一千遍。
好不容易熬到耳畔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哇——”
赵明轩顿感身下一松,那畅快感,仿佛便秘许久的人终于得到了释放,连疼痛都减轻了不少。阿娃丽的视角带着他,才瞄见一眼一团巧克力模样的物事被抱在酋长那大老婆手里,便头一晕,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再再次醒来。
赵明轩发现这妹子生的娃已经长大了。从一小团巧克力长成了一小条巧克力,充分吸收了他爹妈的肤色,不掺一点白,活蹦乱跳,四处撒野。
在赵明轩以为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参与这娃儿的成长过程——怎么看思网那所谓的关键性人类活动都应该与此有关,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母系过渡到父系”的时间节点……的时候,阿娃丽这妹子又被酋长搞上了,于是赵明轩的精神扛不住,再一次跳闸了。然后待他再一醒来,发现他,啊不,这妹子,又要生了。
赵明轩内牛满面……
历经了这么几次晕了醒、醒了晕,黑哨好赖也咂摸出一点规律:
凡是太不河蟹的,思网必然是不会让他完全体验的,一方面是估计太不河蟹了,会被口口口……另一方面是估计真要让获选者彻底体验了,也太没人性了,得到的就不是“回答”而是心理阴影了,尽管他觉得这原始社会本身从上到下就已经很不河蟹了……
心怀着一万条吐槽的弹幕,赵明轩经历了妹子生第一个娃、第二个娃、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撇去不幸流了的,加上她中途溜去跟人偷情怀的,某次部落狂欢多人混乱一夜后醒来父不详的,好的,这妹子一共生了八个娃,连起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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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能串成一串葫芦娃了。
说来这原始社会也算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经阶段之一,然而每次醒来不是在生娃,就是要啪啪啪,赵明轩体验到后来,实在无力吐槽:
所以思网所谓的关键性人类活动,就是啪啪啪和生孩子吗?
很快,赵明轩便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思网的节操,更低估了思网的无耻程度——
在阿娃丽生完第八个娃后的某一日醒来,由于先前都是短暂停留片刻便离开,最多一两日,赵明轩本以为这一回亦是如此,主要是得知道妹子这回是要去跟谁啪啪啪了,下个娃的爹是谁,哪承想这回一醒便是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不知不觉,他停留在这史前部落的时间已然快一年了!

第 209 章
不知不觉, 还有一天就能再次见到韩萧了。
“嘀嗒……嘀嗒……”
挂在教室墙上的电子钟方格里的秒数悄悄变动着,一点一滴流向了未知的明天,从而营造了那一刻仿佛近在咫尺的错觉。
“情绪感应力, 顾名思义,就是对情绪的感应能力, 所以在讲感应力的基础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讲一讲情绪的构成和原理。”讲课的是个男老师, 同时也是位经验丰富的已结合向导, “像情绪,主要可以分为三种要素,认知层面上的主观体验、生理层面上的生理唤醒,和外部表达层面上的行为体现, 比方说表情、动作、姿态。都说人有七情六欲, 也就是说这主观的体验上又可以被分为基本的七种……”
讲台上的老师照本宣科地念着, 讲台下的苏红往课本上方的空白处用圆珠笔写下了一个数字,那是明天的日期,接着瞧了瞧, 又沿着那数字外围画了一个爱心,把它圈了起来。
“喜怒哀乐惊惧思,惊是惊慌,惧是恐惧, 思是思念, 不由自主地想着一个人……”老师跟念经似的念过了一页,苏红便跟着顺势翻过了一页, 她也算是半个情绪方向的, 这教科书上涉及大脑皮层、边缘系统的知识写得浅显, 老师也没讲出什么新东西, 她看了一会儿字,听了一会儿经,就又往课本空白处画了个四五不像的卡通男生头像。
本来觉得自己应该画的是韩萧,奈何实在没这天赋,苏红画完瞄一眼就决定打死不认了。
“六欲一般可分为‘耳目口鼻触意’,即是和哨兵的五感一一对应,好色的欲,好看美色,好听的欲,好听美音赞语,好吃食欲,贪香寻味,愿触舒软,欲生怕死。”老师半文不白地悠悠唠着,“故所谓,由爱生怖,由爱生忧,七情六欲,相辅相成,俱是人性。”
大概他的语气太没什么起伏了,苏红听得昏昏欲睡,撑着眼皮,用课本挡着掏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微博——联不上外网,所以还是两个月前的内容。人们为了天元门刚爆出的直播、演讲与投票热议纷纷,然而这都过了两个月了,当初看得再激动的新闻也没了感觉,最近能从王丽莹那儿打听到的消息是,他们这边的代表团前几日就出发了,也想学个天元门搞全程直播,怎料走半道人全没了,全国人民一起懵比,上面勒令封锁消息,说是防止以谣传谣,引起封建迷信传播。
“我们这边都还算好的了,新闻一出各大平台上各个大v就开始科普,什么‘印度的就去了三天’‘英国的五天就回来了’,‘瑞典还去了一个诺奖评委’,顶多就各路媒体艹一艹流量,蹭个热度,大家就跟着去转发评祈福什么的,”王丽莹也是从别人那儿打听来的,结果说的时候笑得前俯后仰,描述得活灵活现,犹如亲眼目睹,“美国那边可就惨啦,哈哈哈!听说他们还跟我们排的同一天,前后脚的事故,脸书上都炸了,说是可怕的中国巫术,中部的红脖子们天天闹着要他们的牧师神父施展神威救人!”
如果没记错,美国西部十几年前似乎因为有个神父无故被向导杀了,末了还无罪释放,导致多年来那边的向导一直不被教会待见,晋升颇为困难……与中部完全不同,苏红迷迷糊糊地想着:中部的话,不管是天主教的神父,还是基督教的牧师,好像都是向导……
就在她脑袋一点、一点,快要磕着课本睡过去的时候,不知谁的心声倏然跃入脑内:“有大人物来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一滴清凉从心尖泛开,苏红瞬间就清醒了,而后顺着全班的动作朝后望去——教室的后门被推开了。
在看清来人的面目之前,视界先被过于耀眼的白光占满了——恍若天上的明月被蓦地拽到了眼前,那一轮皎洁清辉亮得几乎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苏红无暇注意到,这短短的几秒,她与班上的向导们,动作是如此的整齐划一——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了遮眼睛。
待她适应过来,为首的白发女向导映入了眼帘。这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容,肌肤赛雪,柔美娇妍,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因此与她那银瀑似的一头白发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而她身着警服,身后跟着一只通体洁白、皮毛丰厚的北极狐,高近半米,姿态优雅地踩着与她韵律一致的步伐迈入教室。
此人的气场过于强大,慑得教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直到那只象征着精神体的北极狐走到其主人即将落座的椅子旁,站定,朝他们歪了歪脑袋。讲台上的老师像是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要从讲台上跑下来,向她鞠躬:“白、白组长……”
“不必。”白湄阻止了他的行礼,兀自入了座,“你们继续。我等只是旁听一节课。”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后又有数名高阶向导鱼贯而入,一只矫健的白头鹰从教室上空盘旋而过,落在了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那人收回自己的精神体,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们一眼,选了白湄身旁的一张椅子坐下,拿出硬皮的记录本,翻开,提着笔,一副随时准备评分的架势。
窸窸窣窣的思绪从精神力网上荡开,带着钦羡或雀跃:
“所以这回是抽到了我们班吗?”
“哇塞,你们刚刚看到了吗——太太太酷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双S级大大吗?”
“啊啊啊好紧张,我的心脏……”
“事前完全没通知啊!”
“吓死我了,我之前打瞌睡会被抓到吗?”
“完了完了,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堂课……”
可以说向导之家的大小领导也来了一二,王丽莹兴奋地朝队尾自己的指导员挥了挥手,被后者警告地瞪了一眼,遂偃旗息鼓。苏红则是完全地被白湄吸引了目光——
她见过这个人。
那是她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天元门入侵,引发首都大战,那些以精神力为能源的机甲踏破了她与韩萧所住的小区,高楼建筑纷纷倒塌,他们逃入了地下车库避难。正当隐匿的向导被发现,居民恐慌之际,这个女子,就犹如天神降临,抓走了所有藏身于人群的哨向。
——苏红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姿态,再次见到对方。
或许是她的注视过于直白,白湄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口:“请大家专心听课。”
白湄的声音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魔力,一刹那,苏红感到近旁那些细碎的思绪都消失了,或者说被他们的主人埋入了心底,不再轻浅地浮在表面上。耳畔回归一片宁静。
难道这就是高阶向导真正的力量?
苏红不由自主地想道。
她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光团——自从觉醒,所认识的S级向导的光团也不过就四立方米,五百来个足球的大小,哪像现在这般,将近要把整个教室都塞满了,还有在不断往外扩的趋势。这清冷的白光将他们笼罩着,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拂来的微风,又像是从高山空谷中那人迹罕至的庙宇,飘来了一缕隐隐的檀香……渐渐地,竟让人感到了一丝宁谧和安祥,像回到了某种名为“家”的港湾。
苏红默默地调转了目光,看向了讲台,心中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也是同时,她意识到了为什么光一个天元门门主,就能让无数向导跟随效死——等级压制带来的情绪沁染是可怕的,双S级尚且如此,更遑论许天昭。与高阶哨兵对低阶哨兵的那种纯动物性的强者压制不同,有谁会想要背叛自己的“父亲”或“母亲”——乃至“守护者”呢?
不知是否受到了双S级大佬的精神力影响,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苏红出奇地觉得这老师课讲得比先前好多了,虽然还是那副念经似的腔调,举的例子生动活泼了些,表情姿势丰富了些,看得人没那么想打瞌睡了。
这般到了下课,教室后方的高阶向导们,就跟他们说的一样,真的听完课打了分就走了,走得那叫个干脆利落,压根没给这一屋子的小学生或初中生们堵截问候的机会。
苏红本来也想趁着机会再就近围观下,这下也没观成,那帮人跑的太快了,她只好趁着王丽莹收拾课本,凑上前问话:“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那个头发全白的年轻妹子。”
“龙组的新组长啊,”王丽莹用一副“你居然不知道吗”的表情看她,接着反应过来,“哦对,你新来的,嗯,之前的龙组组长是个男的,出事了,听说这是他的大徒弟,白化病那个,也是副组长就转正了。”
龙组?这个词倒让苏红一下想起来了,她应该是知道白湄的——
尽管那残存无几的印象基本来源于吴靖峰寥寥几句叙述:“公孙组长过世了,他的身后事与龙组事务,今后均由白组长一应处理。这是她的签字和章,你可以先认一下。过几天,那边会将赵监察先前的数据寄过来。”
苏红看了一眼吴靖峰递来的文件,章是红章,阴刻,字是行书,行云流水的优美中透出冰冷的劲道。
感觉是一位坚忍的女性。苏红心想,答道:“好,我知道了。”
……战后的事杂多繁琐,龙组的组长自然不可能为了递资料这类小事亲自上门,于是地下车库那一面便成了这数月间两人的唯一一面。……没想到,那就是她。苏红努力回顾着对白湄的零星印象,又问:“那你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来吗?”
“来听课啊。”王丽莹收拾好了,将书包放桌上,“每年都有的。你之前上班没经历过什么领导年前视察之类?哦对,你做学术研究的,可能跟我们不一样。……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啦,就是要过年啦,慰问一下我们这些回不了家的向导,顺便警告一下,让我们安分守己一点,过年这几天别搞搞阵。”
苏红留意到了这语句里的敌意:“……什么意思?龙组……对你们不好吗?”
王丽莹不屑地嗤笑道:“好!——对普通人当然好啦,就差没跟守护神一样了,对我们……哈,那就算了吧!牢头……”苏红听到她小小“呸”了一声,“刽子手还差不多。”
这个形容令苏红心中咯噔一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刚想解释:“并不是这样,外面的普通人也是对龙组又敬又怕……”王丽莹拉了拉她衣袖,提示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找你?”
苏红顺着她所指,看到教室门边站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向导,当即就色变了。
——那是她所谓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苏世湛,看到她望来,还微笑着扬手挥了挥。
在苏世湛进来前,苏红挎上自己的单肩包先一步出了教室。
并非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对方,而是不想与此人在教室里闹得太难看。
可苏世湛对此浑然不觉般,更未理解苏红此举出自于对他的全然排斥,笑容亲切地跟在快步行走的苏红身后:“囡囡,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和你叔叔准备了一些你可能喜欢的馅料,到时候我们就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也算过一个团圆年了……”
又道:“你耽搁了这么久,都拖到大龄了,不能再耽搁了,幸好这会儿你已经觉醒了,你叔叔手底下还有不少优秀的未结合哨兵,我打了申请,应该年后就能开始帮你匹配……”
在对方唠唠叨叨、叽叽呱呱得苏红脑袋要爆炸前,她及时找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防火门,一个反手“嘭”地把人挡在了门外。
“我不会去的。”
她用背抵着防火门,对门外的人冷冷道:
“也不会跟任何哨兵绑定。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们!你跟你的姘头,最好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囡囡!”苏世湛生气地拍了下门。
“我不知道你脸皮有多厚才能叫出这个名字,”苏红毫不客气道,“‘囡囡’……每次听到你那么叫我,我都想吐。”
“……”向导显是被伤到了,门外沉默了几秒。
苏红心中一阵快意,静静等待对方识趣离开。
哪想几秒后,有人的脚步声接近,“苏医生?”来人问,是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今天怎么突然下来了?……任务?带新人?”苏红背靠的门被推了推,没推开,“诶,这门坏了?”
苏世湛苦笑着解释:“我女儿在里面跟我赌气呢。”
“噢,”来人恍悟,“就是那位两个月前刚觉醒的苏小向导吧?”安慰道,“父女亲情,血缘天性,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你们好好说说,把话说开就好了。”
苏世湛应道:“是、是,何老师说的是。”
这两人对话听得苏红心头火起,尤其那位教的不知哪门课的何老师转头就一副熟人姿态教训她:“你爸这些年也不容易,苏小向导听我一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现在这样伤你爸的心,若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待……”
对此,苏红就一个字:“滚!”
被打断的何老师悻悻:“你女儿脾气还真挺差的。”
苏世湛十分歉意:“……都是我疏于管教。”
苏红气到极处反而要被逗笑了,她看了下这楼梯间的构造,悄悄反锁了门把手松开,决定趁着那俩极品聊得正欢,她直接从这里下一楼再乘电梯绕回宿舍。
结果没走两步,就听到苏世湛声音从门缝里漏过来:“囡囡,我知道你恨我……当年对你母亲,我确实有处置不妥的地方,所以不论你有多恨我,都是正常的……我可以理解……”
那道貌岸然的腔调,听得她一阵反胃,不由加快了脚步。
“只是……当年那件事,你的母亲……对我,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他兀自说着,却不知“耻辱”二字一出,苏红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这些年,除了你叔叔,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个男人,她的亲生父亲,他说她的妈妈……认识她的妈妈……是他的耻辱?
那个温柔脆弱,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的女人……他竟然说,她的存在,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苏红的耳畔在嗡嗡作响。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这么恶毒的人?!
苏世湛:“在我刚认识你母亲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心中真正所爱的,其实一直另有他人……即使在婚后,对那个男人……她也……”
苏红:“住口!”她忍无可忍,大叫出声,“你说她是耻辱,你还诬蔑她——出轨?我的妈妈已经死了啊——苏世湛,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要往她身上泼多少盆脏水才甘心?!”
“并不是‘脏水’,”与她的愤怒相比,苏世湛显得异常的冷静,“如果你认为,现在向你承认‘她从未爱过我’这件事,是对她的诬蔑,那么我有证据。”
因他的冷静,苏红强压下了怒火:“好啊,证据呢?”就算此时气急,她也仍然清楚地记得,妈妈是如何孤身一人将她抚养长大,再未与任何一男子发展出男女关系,她倒要听听苏世湛如何编排,“你说啊!”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嗓音。
苏世湛:“你母亲的房间里,如果我没记错,应该藏了满满一柜子某某的杂志与周边。”他说了一个演艺双栖的男明星名字,在当年的娱乐圈红极一时,“那才是你母亲真正爱的人。”
苏红简直要气炸了:“荒唐!”她真的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出轨证据,苏世湛到底是有多揪不出她母亲的错处,竟要连这都拿出来说?“不就是追星吗?难道一个女人结了婚,就连收集自己偶像周边的权利都没有了吗?现在外面哪个男明星没有庞大的女粉丝群体,我妈妈从来没去三次元骚扰过那个男明星,现实中的接触也就两张签名合影,还是她们粉丝群组织的集体合影,一张单人的都没有!她完美遵守了一个粉丝与偶像应有的距离,”她气得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如果这也算出轨的话,那是不是每一个男明星的女粉丝,只要不是单身的,在你看来,都是在出轨?大清已经亡了啊!”
“嘭”的一声,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防火门,苏红的单肩包现在怕是已砸到苏世湛脸上了。
而苏世湛的回应则冷漠得像在描述他人的事:“我不知道别人。我只知道,当初选择与她一起,是因为我被她的热忱与善良打动了。我从未见过有人在看着我时,眼神能那么的明亮……就仿佛我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苏世湛对着紧闭的防火门道,何老师早走了,学生们都上课了,他背后的走廊空荡荡的。
“直到她怀上了你,趁着她熟睡,我没忍住,偷偷读了她的想法,才知道,她的心里每一天、每一刻想的都是那个男人,与我一起,对我好,也是因为我身上几分像她所爱的偶像……在她的眼中,我只是一个,”他的声音颤了颤,“摘不到星星,所以选择迁就的替身。”
苏世湛的话语犹如一盆冰水,在苏红怒火快到顶端时骤然浇下,一下令她噎回了即将脱口的词句。
“呵,追星嘛,”苏世湛嘲道,“你也说了是追星而已。只是你母亲藏得太好,好到让我以为……我就是那颗星星了。而在那之前,我的确是打算,就这么隐匿一辈子,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好好地跟你母亲过日子。就算那每晚、每晚,被外界的情绪洪流冲击得头痛难忍,精神壁垒濒临崩溃,只要感受着你母亲的愉悦情绪,我就觉得,这些或许都是值得的。”
他说着顿了顿,放松了点语调,“说来也好笑,那会儿还没有哨兵素,市面上隐导们建议用来稳定情绪的大多是治疗抑郁症的,为了不致你母亲担心,我将它们伪装成了维生素片,你母亲也就傻乎乎地信了。她是个很单纯的人,什么都写在了脸上……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读她的心,直到那一天,我实在撑不住了,就想读一读她的满腔爱意,再给我一点支撑。”
话语截然而止,防火门内的苏红未能看到,这个被她骂为“无耻、恶毒,不是人”的男子,站在防火门外,面无表情地流下了两行泪水,他眼中的神色冰冷,近似恨意。
这静默持续了约两分钟,他方再次开口:
“你说我图她什么呢?”他问苏红,“图她的钱?离婚时,我分文未取,净身出户。图她为我生孩子?塔里那么多女哨兵,我何必选一个普通人?若是我真的这么在意子嗣,这么多年,又为何能对你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言至此,对方仿佛终于撕下了虚伪的慈父面具,露出了冷酷的内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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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0 章
炎炎秋日, 阿娃丽这妹子生的娃儿们跟着他们爹娘到了部落门口。
这八个娃儿里,有男有女,有长有幼, 年长的已经准备娶妻生娃了,最小的还不会说话, 被他姐姐抱在怀里,挥着一条草绳串的骨哨, 嘴里依依呀呀。若是一字排开, 可谓是高低错落各不同。
这一年里,这个小部落也算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头一件,阿娃丽生了第八娃,就是那挥舞着骨哨的小巧克力。
说起这小巧克力, 不得不说一下, 如今的阿娃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阿娃丽了。自打她给乌图族的首领生了个儿子, 再连生了三个女儿后,乌图族就撤了一天到晚对她的监视,阿娃丽就开始报复似的跟其他男人圈叉, 赵明轩犹然记得自己刚穿到这妹子身上时,妹子被那野人酋长碰一下都抖个不停,此后每一次穿来,妹子的内心都会比上一次更硬一分、麻木一分, 渐渐变得无谓, 能全然放开地去色|诱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对此乌图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诞下的其他男人的娃儿也跟部落里的娃儿们一块养着, 似是默许她也能拥有自己姓氏的后代。这般生到了第八胎, 即赵明轩穿来的第十六次, 阿娃丽去蹲了个坑, 赵明轩还没咋感觉到,这娃儿就呱呱落地了,她提上裙子接着该干嘛干嘛。也是这第八个娃开始,妹子对性生活产生了厌倦,再也不肯跟男的圈叉了。赵明轩怀疑这才是他一留留一年的缘故,导致他现在面临一个严峻问题:思网这边的时间流速差到底是怎么算的?
如果按妹子的时间来算,他来到这原始部落也差不多有十六年了,如果按他本身的时间,思网每次是让他逗留一会儿就走了,最多一两天,加上这一年,就算按照十比一的流速差来看,外面至少也过了一个月了,可他这边,思网连一个“回答”都没答完……
第二件事,阿娃丽的三女儿怀孕了。
小姑娘才十二岁,放在新中国,妥妥的刚小学毕业,到了这边……也不知哪一天,肚子突然就跟吹了气的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她妈问她咋回事,她比她妈还懵比。阿娃丽发现自己怀上八娃时态度漠然,对同样的事发生在三女儿身上就气得快疯了,赵明轩跟着阿娃丽找了阵子犯人,没找着。现在六个月了,小不伶仃的少女揣个皮球样的大肚子,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
第三件事,他所在的乌图族上个月跟隔壁一个叫塔塔族的部落采猎时起了冲突,其实是阿娃丽发现某塔塔族男青年腰上别着她曾给三女儿打的绳结子,就找办法让双方干了一架,乌图族白天没干过,趁着夜黑风高某一晚上偷袭,把人都恁死了,字面意义上的死,老人、女人、小孩,一个都没放过。塔塔族人的血流了一林子,尸体堆了满山满谷,一摞摞的战利品运回了乌图族。至此,原始人类里塔塔族的这一支就被灭绝了。当然,阿娃丽的三女儿肚子里大概率还遗留着一个,不过赵明轩从阿娃丽的心理活动获知,这妹子是不打算让它活下去的,大概率会被一出生就掐死,是以就当它死了比较好。
第四件事,算是这第三件事的后续发展。塔塔族人擅造房子,造的房子非常牛逼,坚固凉爽,挡风遮雨不漏水,他们用的当地一种红泥混合动物的油脂,在赵明轩看来就是早期的“混凝土”了。而像食物、工具可以被运回来,房子就不能了。刚好这十几年来,乌图族的超生游击队们非常努力,从不到两千的人口扩张到了近万人,周边的林子都要被吃空了,林子的果子长得还没他们吃的快,过去酋长出门逛一圈就能打到的大角,现在出去好几天才能见到。酋长便跟部落里的人商量,让一些人搬出去住,为了让其他姓氏的人们都乖乖听话,乌图族作为部落里的老大,决定身先士卒。这便是他们今天一股脑儿都跑来了的原因。
阿娃丽十五岁的大儿子和十四岁的二女儿被他们共同的爹派了出来,要领着部落里的一堆人,去塔塔族的故居地新建一支乌图族。那地方按照这些原始人的步行速度,跋山涉水差不多得走个一天,是挺远的。
被留下的弟弟妹妹们依依不舍地给哥哥姐姐送行,这年头尚未产生文字,乌图族里的人们都依靠结绳记事,阿娃丽递了一串特别长、打着各种结的绳子给她二女儿,这些绳结有粗有细,根据材料和打法的不同,大意为:他们这次去了多少多少人,有多少男的,多少女的,都是哪些姓的,多少物资,哪些品类……算是这年代特有的一种“账本”了。
二女儿收下这捆“账本”,上前抱了下她的亲娘,饶是早早决定要“断子绝孙”的赵明轩这一刻也不由为两人间的母女情触动,这些年来阿娃丽内心的变化他都能感受的到,若说阿娃丽内心还有什么柔软的,就是对着她生的这些娃了。
亲娘送完轮到了其余人,阿娃丽的三女儿送了她自己串的种子项链,四女儿送了支骨簪,打磨得光洁干净,看起来特别像把锋锐的武器,五儿子送了块涂了颜料的石头,六儿子和七女儿送了俩泥巴搓的小人,八儿子太小,被二女儿抱着送了个么么哒。部落里的其他人各自送各自的血缘亲人。
期间酋长除了安排事宜,时不时想搂一搂阿娃丽,被后者不客气地拂开,可以看出,这位原始部落的酋长还是很喜欢阿娃丽的,很想重修旧好,奈何两人开始就是错的,基本没怎么好过,加上陪阿娃丽采集食物的一直是他大老婆,陪阿娃丽生娃的还是他大老婆,五年前还为了保护阿娃丽葬身兽口了,阿娃丽就更烦他了,别提这十几年来,这张原始人类的男性脸渐渐展现衰老的特征,开始掉褶子了,而阿娃丽强悍的黑人基因令她的肌肤依旧光滑如初,赵明轩以后世人类进化的眼光来看,感觉阿娃丽估计就是他们眼中的“不老仙女”了。
此外这一年来闲的只能天天看原始人抠脚的赵明轩,也就天天观察阿娃丽生的这些娃了,他倒是企图看出点思网如何“入侵”人类的证据,说实话,啥也没看出来。
老大是个朴实男青年,小时皮了点,越长大性格越温厚,跟他爹截然不同;老二是个假小子,直率豪爽,热爱干架;老三活泼可爱,天天喜欢跑出去捡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收集起来,比如果实的种子、各种各样的石头、叶子,也是如此,被塔塔族的瞅了空子;老四沉静,才十岁就显得十足老成,也是乌图族上一任老酋长过世前钦定的下下任继承人;老五淘气捣蛋,掀翻了部落里不知多少间茅草屋;老六、老七天天扎堆玩泥巴……
一开始赵明轩还以为阿娃丽是思网的化身,奈何阿娃丽身上真的一点精神力都没有,更没有半点觉醒向导的征兆,妹子有限的对故乡的回忆属于标准的教科书版原始人类生活,日出找食、日落圈叉,唯一特别的一点就是她真的比她周遭的这圈原始人好看了不止一个几何倍数,但其次,如果这就是思网到达地球的遭遇,未免也太惨了——十六年来不停地给地球人生孩子,啥也没干成,换做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小清新都不会想过这样的生活,实在无法跟现在外面控制了全球网络的牛叉大boss联想到一处。
赵明轩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
阿娃丽跟她的娃儿们,就是一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送走了她的二女儿和大儿子,阿娃丽怅然若失地回了茅草屋。她翻出那俩娃小时候的一些东西,都是破了的草裙或兽皮等,其中几块剩个巴掌大的碎片,上面好些练习骨针的孔洞,她想起是酋长已故的大老婆做的,一阵悲从中来,掏出根绳子打了个结,大意为:某个有点凉的白天,二女儿长到她肩膀那么高,大儿子比她高半个手时,离开了乌图族,去建新家了。
当然这种很多意象性的词,阿娃丽都是凭感觉瞎打的,赵明轩怀疑她过个两天就不记得这些毛茸茸的小结都啥意思了。就像上次酋长大老婆救她挂了,她回来了打了一堆结,后来赵明轩发现她都记乱了。
阿娃丽打完了结,收好了绳子,还是郁闷,就又出了门。酋长在门口等着,手里捧着一盆奴拉果,讨好地看着阿娃丽。
这果子汁液微苦后甜,吃多了具有轻微的麻醉效果,可以麻痹神经,加上使人些许发热,四舍五入在赵明轩看来约等于天然的低度酒了。若是平时,阿娃丽看见酋长也会当没看见就走了,今天她拿了个果子吃了,酋长看她吃了,喜笑颜开,示意她多拿点,又给她送进了屋。阿娃丽跟了进去,两人顺势你一颗我一颗地互相喂起了奴拉果,不多时连衣服也脱光了。
赵明轩欣慰地发现这妹子又要过性生活了,如愿以偿地跳闸了。
意识脱离那身躯的间隙,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这回总该“答完”了吧?
赵明轩不由地想道。
然而并没有。
在乌图族部落渡过了他的一年,阿娃丽的十六年后,他发现这回穿入的身躯仍是一名黑人少女,并且通过她传来的记忆,这仿佛还跟他上一个寄宿的躯体有点渊源——这妹子是阿娃丽二女儿的的娃,即孙女。
而这孙女的的运气也不太好,赵明轩这甫一穿来,就是她所在的部落被另一个部落给打败了,姑且当这里是乌图族的分部吧,反正因这一败,分部里的男的都逃了,老人小孩都被杀了,女人们被掠了,这位名叫玛鲁的孙女和她的姐妹们跟被赶的羊一样,一串一串地被人赶着往前走。赵明轩下意识地从她的目光去找阿娃丽二女儿和大儿子的身影,没见着,估计凶多吉少。
说来玛鲁的遭遇比阿娃丽的还惨,阿娃丽勉强还能说是被乌图族的“捡”回去了,玛鲁是眼睁睁看着亲人被屠杀,自己被敌人作为战利品抢走,她的心情从赵明轩一穿来就已处于悲痛、绝望、茫然,眼泪一路走一路流,未能唤起敌人的半分怜悯。
对于这场野蛮血腥的侵略战,在她的记忆中也算早有苗头。这些比乌图族男子丑上N多倍的野人们,每次来乌图族分部找女人们求|欢都是被拒绝的,久而久之便拧成一团,趁着乌图族分部的大部分男人外出打猎,扑来突袭,这就得了手。
于是玛鲁等女人一到了他们的聚集地就被轮|奸了。
事后陆续有女人怀了孕。有女人一生下孩子,就将那孩子砸死了,由此也被野人的首领一刀砍了。也有女人生下了孩子,就对那孩子孜孜哺育,仿佛忘了从前的一切,一心一意地伺候起这群野蛮人来,由此便获得了一些地位上的提升。
赵明轩知道为何会如此,因为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力气天生不如男子的女子,理所当然就被视为了“弱肉”,就算在乌图族,未生育孩子的女人,对于那些乌图族的男人们,也不过等同于物资、财产、牲畜,只有当她们生了孩子,作为了一个母亲,才能对另一个人开始拥有权力,可以说“母权”已经算是他们在接近人类文明的一个形态了。
赵明轩还知道,玛鲁从未放弃过逃跑。她装出一副对怀中婴儿疼爱不已的模样,实则心中演练了无数次如何在逃跑时一把摔死这婴儿的动作。她脑海里一直燃着一个念头,因为这些野蛮人居住在洞穴里,这些洞穴藏得很隐蔽,不易被发现,所以她要出去,再引人过来屠了他们。很快,拜这些毫无避孕措施的野蛮人所赐,她还喂着第一个孩子的奶,就怀上了第二个。兴许看她生了两个,不会再逃跑了,那些人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玛鲁趁着外出采集的机会,挺着大肚子、抱着孩子,悄悄脱离了大部队,待到他人视线未及的地方,就加快了脚步,跃入了附近的河中,喝着奶的孩子在发出哭声前就被淹死了。玛鲁捡了块大石头把他压在了河底,又拿烂掉的水草叶子将他掩住了。
玛鲁好不容易渡过了河,她的阵痛也开始了,血从大腿根处开始往下流,蜿蜒而落,沾湿了脚边的植物。玛鲁停了步,想到她若继续往林子里走,血腥味怕是会引来野兽,便果断返回了河里,借着河水洗净了身上的气味。这里水质较清、水流湍急,好在水位不算高,她忍着阵痛,贴着岸边一步一步往上游走,那里是她母亲曾说过乌图族本部的方向。
随着天色将暗,水温也越发低了,冻得玛鲁瑟瑟发起了抖。她找了一个泡烂的树根,缩在它的阴影里,潜在水里,抛却了她的从前及将来,只一心一意要将它——拉出来。
——“我曾深深地、深深地……憎恨着我的孩子。”
不期然地,叶昕云的话跃入了耳中。
或许是数分钟前,或许是数小时前,老太太站在星空云台上,对着他们说出的话,已变得数万年前般遥远。
只是那时赵明轩以为自己理解了——轻飘飘地,就像“世界上有憎恨父母的孩子,就会有憎恨孩子的父母”这一句话。
到了此时方才体会了,他的思绪已全然被玛鲁的恨意占据了——
肮脏、屈辱!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东西能够掠夺我的生命活下来?!
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在这一刻,赵明轩成为了玛鲁。
玛鲁将她生的第二个孩子也淹死了。
而后便是漫漫长途地跋涉。
一个雨季过去,与雨水一同消失的是那些洞穴里的野蛮人。他们都被玛鲁引来的乌图族人杀光了,他们的白骨将在接下来的旱季里化作大地的肥料。
亦是从玛鲁开始,赵明轩经历了水中的分娩、火中的难产,逃命途中的流产,有时他会是玛鲁,很快地,他又成了另一个女人,或许是玛鲁的后代,或许不是,当他穿成了数也数不清的女人,这点血缘上的联系也变得毫无意义,他经历了这些女人的人生,尽管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女人们——或者说大部分的女人们,总也逃不了被强|奸、怀孕、生孩子的命运。有欢笑,悲惨的时刻更多。渐渐地,“哨兵向导”仿佛成了前世的词汇。
当火山喷发、冰川融化,又一个雨季到来了,人与动物皆追逐着肥美的食物与水源而去,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早早抛下负累,跑去了大部队的前方,被遗弃的女人们不得不亦步亦趋地拖家带口。这一幕,和赵明轩“前世”教科书上看到的叙利亚难民新闻摄影何其相似,他忽然感到了好笑:原来人类由古至今,从未变过。
当晚,他所在的躯体因难产死了。她的身下血崩成河,死时只有她年迈的母亲为她哭泣,她的丈夫早已不知所踪。
这不是赵明轩第一次经历所在女人躯体的死亡,这频繁的穿越中,他的体验总是上一秒死了,下一秒就活在了另一个女人躯体里。如果说在刚开始的“回答”里,思网还会偶尔让他在一个躯体里停留个一年半载,有个观察和思考的时间,现在这时间越发短了。这固然加快了他得到“回答”的速度,可同样意味着越发密集的信息轰炸,赵明轩已经记不清他到底穿了多少个女人的身体,体验了多少种生产方式,只记得千千万万个女人死去了,千千万万个新生命诞生了,也顾不得去分辨谁是哨兵、谁是向导,谁与思网有什么样的联系,在这越来越快的视角切换中,一晃眼又几十年过去了,从开始的阿娃丽、玛鲁,到后来的什么米娜、多朵,老实说,他已经完全想不起她们的模样了,毕竟这是成千上万人的人生,成千上万的一辈子……直至连父母的、战友的……肖少华的……
精神上的疲惫如潮水涌上,几乎覆没了他的知觉。
赵明轩就像快要溺毙的落水者,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尚未逝去的一些记忆,而在那穿指而过的缕缕光烟疏影间,唯有一幕越发清晰——
那是思网送给他的一个梦,一个被他刻意去忘却的梦。
一场噩梦。
只是在噩梦的结尾,有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美丽,像寒冰中蕴着的火焰,笑着对他说:
“赵明轩,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
“新世界再见。”

第 211 章
话音方落, 苏世湛的质问就犹如一记重击,令苏红挨着防火门的半边身体不由一颤。
“你恨我对你母亲的背弃,可我也想问一问你, 当年我忍受着巨大的身心痛苦,也要与她一起, 我到底能图她什么呢?!”
——“囡囡,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
“妈妈只是……”
鲜血从女人手腕处蜿蜒而下, 一直流到杂志扉页上, 濡湿了一张与苏世湛有些许相似的男性面孔……
女人痴痴地望着那张面孔,嘴里呢喃着:“太痛苦了。”
苏红一直以为,那是妈妈过于思念父亲的缘故,思念到了只要见到一点相似的人或物, 就会勾起她的伤心往事。
“……那为什么, ”苏红握紧了拳, 不住抖着,用沙哑的嗓音问,“你们还要结婚——还要将我生下来?”
苏世湛坦然地承认了:“是我的错。”他解释道, “我以为生下你后,她的想法会有所改变,她会为了这个家,放弃那颗远在天边的星星, 真正关注到我。可我错了, 你堪堪满月,她便抱着你, 站在某某的海报前, 说以后要带你一起去看他的演唱会, 那一刻我读取了她的想法, 所谓‘子肖母、女效父’,那一刻的她正隐秘地欢喜着,生了一个长得像他的女儿——”
“你骗人!”苏红本能地驳斥出声。
“我没有骗你。”苏世湛道,“现在只要你打开这扇门,就能读取我当年对于你母亲的所有记忆。是非真假,我交予你自己判断。”
“不,你骗人,”苏红恍惚道,“不可能……妈妈不是这样的人。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苏世湛:“那你为什么不敢打开这扇门?”
对方的一字一句,皆如重重重锤,敲击在她耳膜上,苏红大叫一声,捂住双耳蹲下:“闭嘴!”
苏世湛痛心:“囡囡……”
苏红:“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她抱住自己的双臂,蜷成一团,死死抵着门,“就算如此……妈妈实际付出的对象是你,为之生儿育女闯鬼门关的也是你,你就连,她这一点心里的爱好,都不能忍吗?”
问出这一句的同时,她的双颊如着火般烧了起来。
与此,苏世湛毫不留情地回答了她:“对,不能忍。”
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脸上,苏红咬牙,死死地瞪住了前方。
“我就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的人,容不下半点的不忠。”苏世湛道,“更何况,每天只要与她接触,只要一读她的心,她的心声便是‘今天也要为了某某更努力’‘囡囡长得越来越像某某了,他看了会高兴吗’‘这件事,某某不喜欢,以后不能再做了’‘某某笑起来真好看,人生又充满希望了’……”
他学着她妈妈的语气八分相像,听得苏红不寒而栗之余,又添了一丝心酸的喜感与怀念。
“你母亲爱你,我从不怀疑这一点,”苏世湛冷笑道,“这世上除了她的偶像某某,她最爱的就是你了。”声音陡地放大,“可我也是人呐!我也只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只爱我的人,而不是一个,嘴里叫着我,心里想着别人,眼中看到的我俱是别人影子的人!”
这一句后,又是几十秒的静默。
“我也曾努力抗争过命运,”苏世湛低声道,“但到头来,才发现,命运才是对我……最大的仁慈。”
“是吗,”苏红讽刺道,“你和你的哨兵,也不过就几十年罢了。”
“人生在世,也不过就几十年罢了,”苏世湛笑道,“至少我可以确定,他的心在这几十年间,是完全属于我的,失感后,也不过就重新开始。外面的普通人,恐怕连这样的几年都未必能有,对不对?”
苏红答不出一个字。
苏世湛问:“觉醒后,你读过你那小男友的心吗?”他指的韩萧。
苏红没有回答。
苏世湛:“如果还没有,我建议你读一读,人心鬼蜮,就算真的要定终身,也不妨从里到外将这人了解透彻后再下决定。”
苏红道:“我相信韩萧。”
苏世湛:“在没有读取你母亲的心思前,我也曾深信她不移。”
苏红:“……”
苏世湛不动声色地试着扳了下防火门的门把,仍未能打开。
苏世湛:“囡囡,我得走了。”向导在门外对她道,“如果你想了解当初我如何发现这一切的记忆,就来找我,我会将我的图景对你暂时开放,如果你不信我,那么也请你读一读韩萧的心,也是我作为你血缘上的父亲,最后一点忠告。”
“言尽于此,”苏世湛松开门把,望着那扇一直朝他紧闭的防火门,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再走一遍我走过的弯路。”
“……不要相信普通人。”
向导留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苏红所处的防火门内楼梯口,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道:“没想到妈妈是这样的人……”
另一个声音道:“为什么要信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了解吗?”
一个声音道:“一个普通人真的能全然了解另一个普通人?”
另一个声音道:“那仅仅因为追星,就能将一个女人的实际付出全部抹杀?”
一个声音道:“你能忍受韩萧在心里将你当成某女神的替身吗?”
另一个声音道:“妈妈如果真的一点不爱苏世湛,那为什么离婚后,还会如此的伤心?”
一个声音道:“精神上的代餐好歹能果腹,若是连代餐也没了,画饼充饥,迟早发疯。”
——“苏小红,你爸爸呢?”
小学四年级的同桌问。
十岁的苏红不无炫耀之意地一指窗外广告牌上的巨幅画报道:“喏,上面的那个男的,就是我爸爸。”
同桌惊叹:“哇,真的吗?你爸爸好帅啊!”
她的大嗓门引来了后座的小女生凑热闹:“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人叫某某,是个大明星!”
小学生们单纯,纷纷表示艳羡,有几个趁机朝苏红讨要某某签名,待苏红一一应下,小朋友们众星拱月似的捧着她过了几天,又有人怒气冲冲而来:“撒谎!某某姓某,你姓苏,我妈跟我说了,女儿都是跟爸爸姓的,你姓苏,不姓某,你根本不是某某女儿!”
同学们恍悟,看苏红的眼神就变了:“撒谎精!”“原来是骗人的!”“真讨厌!”
“走开,”一向与她交好的小同桌一把推开了她,嫌恶道:“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
苏红仓皇辩解:“不是的……我没有撒谎,我妈妈说的……”
无人再信她,苏红哭着跑回了家。
质问、争吵、声嘶力竭的大哭,妈妈被闹得没办法,才说出了爸爸不是去远方工作,而是跟她离婚了的事实。苏红先是从大明星之女的“圣坛”上下跌下,摔了个鼻青脸肿,又得知一切皆为母亲欺瞒,激愤之余抛下一句“我恨你!我要去找爸爸,不要你了”,便攥着记有苏世湛现居地址的儿童手机跑出了家门。
夏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满心愤怒的小女孩在雨中大步奔跑,任雨水湿透了她的全身,全然不顾来自后方的母亲忧心的呼唤。
仿佛化为了动画片里身世凄惨的主角,那一刻,苏红只想找到她的亲生父亲——从他那儿获得救赎。
万幸,几经波折,有好心人依着手机上的地址,将她送到了苏世湛的楼下。正想着她没有父亲的电话,也不知道具体门牌号,该怎么找到人才好时,接下来的事情十分奇妙,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下了楼,将她接了上去,好似她一来,他们就全都知道了。年幼的苏红对哨向的能力一无所知,只觉得父亲就如她想象中的一般英俊,对她也十分的温柔,摸了她的额头,请她吃了点心。唯一令她不满的,她的父亲并不请她住下,即使苏红羞涩地表达了渴望之意,吃完点心后,依旧被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妈妈家。
“爸爸……”小女孩怯生生地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男人微笑:“能,只要你想。”
像是得了个天大的保证,苏红朝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蹦蹦跳跳地进了公寓的电梯。
电梯里,到达家门前,她还在想着:虽然爸爸不要妈妈了,但爸爸还要她。由此获得了一种幼稚的优越感。完全忽略了她离家这段时间,妈妈连一通电话都没来过。
门是半掩的,苏红轻轻一推就开了,她蹑手蹑脚地步入,客厅里没人,静悄悄地,苏红想道:妈妈不在家吗?
有点庆幸地,有点失落地,她去了浴室,想先脱下自己这身湿透的衣服,黏哒哒的,难受死了。谁料浴室的门一打开,便溢出了满室氤氲的热汽,和满地的水。苏红吓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浴缸,一下便看到了妈妈穿着衣服躺在了浴缸里,双目紧闭,整个浴缸的水都红了。莲蓬头飘在了水上,还在不断吐着热水。
苏红只觉得大脑“嗡”一声,整个人就扑了上去。因地面太滑,她几乎是摔在了浴缸边上,痛得半边身体几近麻木。可也顾不得了,因为她看到了妈妈的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鲜红的血丝正从那儿袅袅荡出。
该感谢年少时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她只短促哭叫了一声“妈妈”,见叫不醒便跑出去打了110,随后的一切都记不清了。记不清警车、救护车如何来的,记不清怎样将妈妈送进了医院,记不清护士如何要她缴医药费,记不清素未谋面的小姨如何出现的,每天变着花样儿问她妈妈的银|行卡放哪儿了,如何照顾得她吃了上顿没下顿,除了清粥便是馒头,记不清自己如何发现对方想要偷走妈妈的项链,便与对方起了争执,撕扯中那链子断了,珠宝碎钻掉了一地。只记得那女人最后搬空了她家所有的电器,死扣着钥匙不肯还她,只记得妈妈昏迷的七天里,她整夜整夜的噩梦,梦到妈妈摸着那男人的杂志割了腕,血流了一浴缸,再也没有醒来过。只记得她逃课又去了一次爸爸的家,可这一次没有人来接她,没有人理她,没有人给她开门,她就在那门口坐了一整夜,第二天自己搭了公交回家。
仿佛是一夕之间长大,苏红到了家,第一件事便是去小区后门的菜市场,找人给换了门锁,而后去附近的派出所报了警,在民警的劝解下,她小姨骂骂咧咧地还回了一台电脑,苏红便将自己锁在了屋里,想办法联上了网,任谁来喊都再不开门。待医院通知了她妈妈醒来,苏红便背着书包去了医院,用妈妈的医保卡、银|行卡结清了医药费,却在亲眼目睹妈妈真的醒来的那一刹那,那几天里任凭如何被人欺凌,愣是滴泪未掉的小女孩到底泪水决了堤。
“妈妈——妈妈——”苏红扑过去,哭道,“你不要我了吗……”
身体尚虚弱的妈妈将她抱入了怀,边轻声哄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会呢……妈妈最喜欢囡囡了……”
一如既往的温柔。
悔恨之意将她淹没了,苏红泣不成声。
“妈妈只是……”女人的声音宛若叹息,“累了。”
或许是这儿太静了。不知怎地,那久远的片段,忽然就从记忆里翻了出来。
扑扇着翅膀,呼啦啦地,迤逦出了与前不同的轨迹。
一片漆黑中,苏红抱着膝,一动不动地目视着前方。
她犹然记得自己转了学后,新同学问起她爸爸,她怎么答的:爸爸去世了。这一次,这充满了恶意的回答反而博得了同情,人缘奇异地比从前好了许多。
此后,她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去了解父母的过去,一点一点接近了当年父母离异的真相。她漠然地看着班上的同学们玩起了“哨兵向导”的扮演游戏,冷眼旁观着一个女生,觉醒了向导,被送入了塔中。
她再也没去过爸爸那儿,也再没在妈妈面前提起他。
——“如果爸爸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间隙,苏红会不经意地想道。
而到了今天,听了苏世湛的一番话,这祈望便越发强烈了:
如果,如果……当初与妈妈相恋的是另一个与某某长相相似的普通人,以妈妈的性格和行事,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吧?
明明知道这想法是多么近乎自私的无耻,苏红仍忍不住地去想。
人们总说,论迹不论心。那作为普通人的爸爸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妈妈心里将他当成某某的替身,他只会知道,他的妻子是多么多么地爱他,对他无微不至的好,以此为报,他们会更加地恩爱,从此白头偕老,然后……
她的家,是不是就能免除破碎的命运了?
……那是不是,她也能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爸爸了?
不自觉地,她再一次地想起了那个含辛茹苦,抚养她长大的女人……那一柜子的明星周边、杂志、海报,那一浴缸的血水,那手腕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那凝望着某某的深情眼神……那几分相像的面容,曾令她以为,那是过于思念自己的父亲所移的情,又有多少次,一点一点加深了她对向导的憎恨……
如果妈妈是个哨兵就好了。
如果某某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苏世湛刚刚说的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如果……
如果……
渐渐地,这些想法都消失了,苏红抱着她的单肩包,将头深深埋入了双膝。
就在昨天,她还以为就算觉醒成了向导,也能找到一个新出路,谁料到今天,一切就又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是她的错吗?
是她……做错了吗?
至少在这片刻,苏红不愿去面对这一地狼藉的人生,她咬着牙关,吞声饮泣着,仅剩下了一个声音,在心底盘旋着:
这一切……
实在是太可笑了。

第 212 章
从第三问的“回答”里真正醒来的一瞬间, 赵明轩一下没能喘过气。
那成千上万女人的经历还在他身后拽着他,死死地勾着他的魂魄,恸哭鬼嚎地系着他, 沉沉往下坠去。
幸而意识回到原本身体的同时,这些都消散了, 与力量一同回到掌心的还有熟悉的触感——他仍牢牢紧握着肖少华的手。
在他望向对方的下一秒,肖少华也睁开了眼。两人对视间, 此生记忆伴随无数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千言万语道不尽,赵明轩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这一幕何其眼熟,肖少华脱口而出:“别哭。”
赵明轩破涕为笑,抬手便抹了把脸, 可一看到肖少华, 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又抹了一把,眼泪还是往下掉,完全不受他控制地。赵明轩感到了尴尬, 笑骂了句“妈的”,别过脸拿手挡住了。
随即便被肖少华一把抱住了。
肖少华的双手环上了他的后背,并按着他的后脑勺挨近自己,赵明轩听到他在耳边轻声道:“没事了, 小二。……你看, 我还站在这里,好好的……真的, 没事了, 别怕, 不要哭了。”
并不算十分强壮的胸膛, 传来了令人心悸的温暖。人高马大的黑暗哨兵伏在青年的肩窝里,喉头攒动应了一声呜咽似的“嗯”,眼泪却流得越发凶了。他像要将在那“回答”里几十年来所经受的委屈,通通宣泄出来,肖少华便默默地抱着他,任他哭得像个孩子。
不巧叶昕云也醒了,老太太离肖少华也就一臂远,才睁眼就看到他俩这姿势,开口便来了一句:“好久不见,你俩还这么虐狗。”
肖少华仍是揽着赵明轩,并不松手,只看着她:“……好久不见?”
叶昕云顿时反应过来,乐了:“哈哈哈,看我,都闹糊涂了,”她拍了下掌心,“经历一个‘回答’,感觉像过了好几辈子似的,年轻了几十岁,一下回到这个身体都有点不习惯了。”
两人对话的片刻,赵明轩已将情绪收拾妥当直起了身,他扯袖子胡乱揉了把脸,又擦了擦肖少华肩上被他沾湿的一块,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站定一秒,转身走到叶昕云面前,向她郑重道:“叶老师,对不起。”
叶昕云一怔:“为什么突然道歉?”
“为我先前的态度。”赵明轩道,“您能挣脱性别的枷锁,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认为,非常了不起。”
他的话令叶昕云陷入了好几秒的恍惚,仿佛是头一回听都有人对她这么说。但待她回过神来,却是皱起了眉头,问赵明轩:“关于思网的第三问,你得到的‘回答’是什么?”
老太太的敏锐和反应力,有时连黑哨也觉得十分棘手。就像他们都刚从梦中醒来时,对方那看似剖心置腹,实则避重就轻的回答。就像现在这一问,看似避开他的致歉,实则直指问题核心的做法,一下就令赵明轩难以启齿了。
而他这一沉默便又过了几十秒。
看了眼一七八|九的所在,叶昕云毫不客气地提醒:“我的提问时间已结束,监察你们的下一问可就剩半柱香了。”
“二十五分钟足够了,”肖少华将赵明轩拦到身后,接过她的话,“叶老师,我得到的回答是,像这样的事情——全民投票来决定是否共享大脑,融为集体意识,他们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什么意思?”叶昕云问,“所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肖少华答:“公元前五世纪,巴比伦,巴别塔。”
接着他便用十分钟跟他们大致讲了一下他在这一“回答”中所经历的故事:
巴比伦人洗劫犹大国后的第十一年,再一次攻入了他们的圣城耶路撒冷,烧杀抢掠,并再一次将犹大国王和大批臣民作为俘虏,押送往巴比伦城。肖少华便是在这期间从一名犹大祭司的身上“醒”来了。该祭司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十七岁,来自利未支派,名为约萨达。利未支派乃上帝钦点来服侍祂的以色列人的一支。所以约萨达的先祖和他家人都是世世代代驻守圣殿,侍奉神的。
而肖少华来的时机很不凑巧,他来时,耶路撒冷已被巴比伦人围困了十八个月,城里闹起了饥荒,饿殍遍地,父母易子而食,又散播了瘟疫,成了人间地狱。他来后,巴比伦人不仅将逃跑的犹大王抓了回来,剜瞎了王的眼,砍死了王的所有儿子,还砍死了圣殿的大祭司——约萨达他爹。至此约萨达丧父又丧国,一夜间就从高贵的祭司沦为低贱的奴隶,加上饥饿疲惫折磨着身心,不能更惨了。
茫茫沙漠中,他们头顶烈日,赤着脚,踩着黄沙,被人用绳子捆着双手,连成一串长队,就跟牲口似的,被人赶着往前走。
“哟,那个犹太人。”有兵士这么唤他。这是巴比伦人给亡了国的他们起的蔑称。兵士将约萨达带到了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的面前。
尼布甲尼撒坐在敞篷马车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约萨达,手里抓着一把椰枣,一边吃一边问他:“听说你是西莱雅的儿子,我杀了你的父亲,你恨不恨我?”
约萨达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西莱雅是犹大国的大祭司,代表着圣殿,犹大人的精神领袖,现在大祭司死了,子承父职,巴比伦王想要确认的就是:这帮犹大国的遗民,还会不会背叛他,就像他们已瞎了眼的犹大王曾盟誓忠于巴比伦,却转而投靠埃及一样。
在巴比伦王问话时,巴比伦的兵士用矛尖指着他。约萨达明白,此时的自己只要有一点答错,他就会像父亲一样,被刺个透心凉。
但约萨达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您相信雷电之神吗?”
尼布甲尼撒虽有些诧异对方的提问,还是答了:“你是说马尔杜克?信,当然信了,这可是我国的主神,”并不无讽意道,“在都城,人们为祂建的神庙可比你们的圣殿高的多了。”
约萨达又问:“那您相信上帝吗?”
尼布甲尼撒让人撤了椰枣,上了一杯葡萄酒,随意喝着道:“噢,信的。”
约萨达豁出去似的追问:“那么您相信的到底是他们所展现的力量,还是他们本身的存在——真正的信仰,至愿意为他们献上您所有的一切?!”
尼布甲尼撒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意思啊,利未人!你这个问题可真是太狡猾啦!”
约萨达便知道了,这个男人其实根本不信神,甚至只是将神视为他的统治工具,怎么方便利用怎么来,与此他内心燃起了灼灼的烈焰——一种想要上前将这位渎神者一把推下王座的冲动。
尼布甲尼撒打断了他的情绪:“利未人,说真的,你到底恨不恨我?”巴比伦王饶有兴致地问,“说真话,我承诺不杀你。”
约萨达脱口而出:“恨。”
尼布甲尼撒又是一阵大笑,他笑得如此剧烈,手抖得连杯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但你们的先知可说了,我是上帝派来给予你们磨难的使者,来惩罚你们的背信弃义。”
约萨达:“即便如此。”
尼布甲尼撒嘲道:“真是可笑啊,如果我说不信上帝又能如何呢?你们的上帝说到底还不是选择了我这个异教徒,看起来祂也是别无选择,十分无奈啊。”
这话一出,约萨达立刻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热辣辣的疼——因为“别无选择、十分无奈”这样的形容,绝不应该出现在神的身上,因为神是全知全能的、从容不迫的,所以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只听尼布甲尼撒浅酌着葡萄酒继续调侃:“我还以为上帝要惩罚祂的子民,会以更直接的方式,比如降下天火或将你们的城池一道雷劈成废墟?哪里用的着这样委婉。也更能让你们感受祂的威严不是?哎,说起来你们的西底王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就是选择了埃及,而不是我,所以我要惩罚他。”或许是酒醉的微醺,巴比伦王更加大言不惭,“对,是我,要惩罚你们,不是你们的上帝。记住了?说起来,如果西底家选择了我,我就不会惩罚你们了,所以难道选择了我就等于选择了上帝吗?这可真是有趣啊!”
约萨达气得涨红了脸,奈何他学识尚浅,竟死死握着拳发抖,一句话也辩不出来。
尼布甲尼撒犹嫌不足:“可我偏偏还是个该死的异教徒,按你们约书说的,死后要下地狱的,没准儿还能混个魔鬼当当。所以你们的上帝为了达成目的,还能跟魔鬼合作?”
一旁的书记官再听不下去,抬手:“咳咳!”
尼布甲尼撒恍然似的回神:“你没记下吧?”
书记官一本正经地答:“十分抱歉,陛下,刚刚风太大了,我没听清楚。”
尼布甲尼撒兴趣缺缺地摆摆手,示意约萨达可以退下了。
约萨达不知自己是怎样从巴比伦王的座前回到了族人的队伍里,他已被对方的那一番话羞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一路上脑海里都盘旋着一个念头:主啊,请叫我即刻死去吧。
很快,更大的噩耗来了。他父亲的文书,一名一直对他照料有佳的老抄经士就要死了。
老人在耶路撒冷陷落后的短短几天,就瘦成了一个人形的皮袋,加之沙漠漫途摧残,现在躺在族人们铺的麻布上,已是到了弥留之际。
老人颤抖着枯瘦的双手,将约萨达的手握着放在一沓码得整整齐齐的泥板与莎草纸上,都是约书的经文——是当初上帝在西奈山与以色列人立的盟约。他们还在圣殿中时,堆得满墙满架,都是犹大们的荣耀,现在竟只剩下这些了。约萨达大叫一声“叔叔”,眼泪就下来了,老抄经士亦是老泪纵横,点点头:“主已经对我们失望一次了,不可叫祂失望第二次。”
老人对他说:“去吧,你要带上这些,去找一位真正的先知,将圣意补全。”
约萨达忍着巨大的悲痛问:“请告诉我是哪一位先知吧!是耶利米吗?还是以西结?”这两位都是在几十年前就准确预言了犹大国将灭亡的先知。
老人却摇摇头,生机从他眼中急遽地消褪下去。他张着口,约萨达又想起了什么,忙问:“是但以理先知吗?”
老人未能回答,双手垂落了。
两旁的族人们发出了哀声恸哭。
简单的葬礼后,经过了数月跋涉,被巴比伦的军队押解着,约萨达一行携着仅剩的约书泥板,终于进入了巴比伦王国的都城。
巴比伦城中的景象与约萨达所想的完全不同——他本以为,一个像尼布甲尼撒这样残暴、草菅人命的君主,他治下的都城一定是阴森而湿冷的,因着严刑峻法,人人皆噤若寒蝉、畏手畏脚、愁苦委顿,结果才踏上城内的石板路,喧嚣人潮挟着欢声笑语便迎面扑来了。
映入眼帘的街道是如此热闹,店铺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两侧的小商贩们高声吆喝着买卖,工匠们叮叮当当地造着物,行人们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孩子们你追着我、我追着你嬉戏玩耍,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动作充满了活力,仿佛明天充满了希望。
而越往城中心走,这繁华便越盛。尼布甲尼撒一行受到了凯旋英雄般的欢迎,有民众当场高呼着“我王”,齐齐唱起了赞歌,跳起了庆祝的舞蹈。那些一路上对待犹大们如狼似虎的巴比伦兵士们此时也不再凶恶了,笑着任由人们往他们身上泼洒鲜花瓜果,尼布甲尼撒坐在马车上,一路哈哈大笑着与爱戴着他的巴比伦人招呼,无不昭显了君民融融。
待接近了尼布甲尼撒的宫殿,一座悬挂在半空的花园便映入了约萨达等人的眼帘,那上树木茂盛,绿荫一层叠着一层,喷泉交织其中,晶莹的水珠像下雨一样往下滴落,形成了一扇接一扇的水帘,间缀着万紫千红迎向阳光竞相绽放。
若是没有那随处可见的异教神庙,尤其那高耸入云天的马尔杜克神庙——果然如尼布甲尼撒所说,比他们的圣殿高得多的多了,一节节的高台垒上去,一眼望不到头,好似真的有一位神明住在了云霄——这就是一座如此雄伟壮观、富丽堂皇的城市,像约萨达梦中的天堂。
受到了这般的冲击,约萨达当晚便发起了高烧。高烧时,他听到有人的声音在他耳畔窸窸窣窣,像是两个人在对话:“贝……亚胡……把消息卖给……太早了……”“他的引导者……毕竟是个心急的……”“可惜,合弗拉本想着攻打巴比伦……”“唯有犹大灭了国……”
两人的声音如水波荡开般,忽远忽近,词句断断续续,约萨达被高热折磨着听也听不清楚,记也记得稀里糊涂,渐渐地,便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往上飘起,眼前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光团,大大小小的,像要接引他似的,慢慢延向远方。
约萨达心想:我这是……要死了吗?就要见到我主耶和华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眼前的光团群静静地浮在黑暗中,只传递出了或悲伤或欣喜的思绪。
随即,这黑暗像是一道门从中打开了,透出了耀目的白光,约萨达只隐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轮廓,便醒了。
肖少华道:“约萨达认为自己看见的是‘诺亚方舟’,同时也明白他听到的内容是什么了。‘合弗拉’是他们当时那位埃及法老的名字,而耶利米先知的文书的希伯来名叫‘亚雷克贝胡’。按照他的分析,耶利米为了达成自己的‘预言’,使犹大国灭,将西底家欲与埃及合作,推翻巴比伦统治的消息卖给了尼布甲尼撒二世,而埃及原本要去攻打巴比伦以解救耶路撒冷的计划,也一并被泄露了出去,所以才发生了后来针对耶路撒冷长达十八个月的围城之战。约萨达为此感到非常的愤怒,当时就要冲出去,叫醒他睡在马厩外的族人们,揭穿耶利米名为‘先知’实为‘犹奸’的叛国行径。可非常不幸的是,他冲出去就被巴比伦士兵逮住了,接着……他就被找上门来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强|暴了。”
说到“强|暴”一词时,肖少华的话语稍歇,眉头微皱,似是说到了什么令他非常不舒服的事情。
赵明轩从得知他穿到了犹大国灭亡时期战败的犹太人身上,就开始担忧了,先不说他们那城里还有什么瘟疫啊、人吃人啦,就算知道这只是“体验”也不免多少心惊肉跳,何况肖少华还“当”了奴隶,硬生生在沙漠里走了几个月,天天风吹日晒行苦役,听得赵明轩更是心疼得不行了——他连大学生军训那会儿都舍不得让肖少华多跑两圈!于是待听到那个巴比伦王竟然把肖少华附身的小祭司给……了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冲到对方的回答里把那个什么二世给砍成两半,全然忘了自己的原始人遭遇相较更糟。
肖少华察觉他的情绪,按住了他的手,示意稍安勿躁,继续道:“尼布甲尼撒二世是饱受感官过载的高阶哨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尽管一直得到疏导,但并未绑定的行为使他的狂躁症早已步入了中期。所以约萨达一觉醒,他就发觉了,一是因为他俩间的共鸣度相当之高,二是因为距离,巴比伦王的南宫距离当时约萨达所在的位置不过两个街区,约萨达觉醒时所释放的精神力直接引发了两人的精神共鸣,继而引爆了结合热。此外,我推测在他们的语境里,‘引导者’就是向导的意思,‘先知’则是引导者中的首领……”
经历了混乱的一夜,约萨达像是整个人生都被颠覆了。想他先是一朝从祭司沦为亡国奴,再是以为自己被选中成了先知,再是得知犹大亡国的真相,再是被巴比伦王跟对待女人一样地强|暴了。可又不仅仅于此,他从未得到过如此多的欢愉,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痛苦,他从未如此地了解过一个人,也从未让一个人如此地了解过自己。以至于他不愿去回顾有关那一夜的任何旖旎,因为每回顾一分,他都觉得在玷污他所学过的经文与领悟的圣意——他了解了这个男人所有的抱负与野心,也再一次确认了,这个男人心中没有神。甚至于,他自己,就是神。
尼布甲尼撒去见他的大臣议事了,将约萨达一个人留在这座宫殿里。
地中海的暖风徐徐拂过窗廊间柱,有奴仆来报,有贵客要见他。话说着,那人已进来了,显然在此处权力极高,是一个俊美的男青年。约萨达虽从未见过对方,还是一下子奇异地认出了:“你是……但以理先知?”
“那已经是过去的名字了,”但以理笑道,“他们现在都叫我‘伯提沙撒’。”
约萨达慌忙要起身向对方行礼。
但以理阻止了他:“我为大王梳理梦境已有十几年,没想到他命中注定的引导者竟是你。”
约萨达苦笑:“……先知今日来,可有任何事要吩咐我?”
但以理注视着他道:“并非我要来见你,而是你想要见我。是你的意愿朝我发出了召唤。”
约萨达沉默稍许,想起了高烧时听见的对话:“……先知,我确有件事想要请教。”
但以理道:“请说。”
约萨达问:“请问当初巴比伦王将你们投进火炉时,您是如何做到在火中毫发无伤的?”
但以理眨了眨眼:“你想问的就这个?”
约萨达:“不不,这是另一件。”
但以理笑了:“因为并没有火,王所看到的只是幻觉。”
约萨达瞪大了眼。
但以理笑道:“你也可以的。……为什么做这一副表情?你心中已经有所猜想了,不是么?”
约萨达眼中吃惊的神色慢慢淡去,他垂眸:“……所以,使犹大国灭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以理道:“若非如此,我主又怎成为万国之神。”
约萨达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轻声问:“所以……并没有什么神吗?”
但以理斥责道:“为何你会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若没有神,你昨晚所见到的是什么?你如今得到的力量又来源于谁的恩赐?”
约萨达并不罢休:“这是主的意志,还是你们的意思?”
但以理道:“有区别么?主的意志一直都在‘我们’心中。”
约萨达一震,过了两三秒方低低念出了约书上的句子:“凡顺从我的,必吃地上的美物;凡悖逆我的,必被灭亡。”话落时,已面无表情。
但以理望着他身旁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羊,劝慰道:“所有的人,皆为主的羔羊。”
送走但以理后不久,尼布甲尼撒回来了。
约萨达与这位正值壮年的巴比伦王相对而坐。
尽管两人相对无言,却有不停歇的思绪在他们之间流淌,如同河水、湍流——这是从昨晚才开始的,一夜之间便冲垮了两人之间的藩篱,谁能想到不过一天前,他们还是互为仇敌的陌生人,一天之后,他们已前所未有地熟悉起彼此来,仿佛认识了许久的老友,这般新奇的感受——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皆汇成了河流,互相冲击着,许多细碎的、弱小的想法来不及成型,便被对方的冲碎了,失去了隔阂的同时,又隐隐可感到对彼此的戒备、轻蔑、抗拒,由此形成了漩涡一般的强烈吸引力,不由地想要了解对方再多一分、更多一分。
“约……”
谁料尼布甲尼撒才下意识地伸手去握约萨达的手,后者就一下抽回了手,同时那头想扑向小羊羔亲昵的狮鹫兽也扑了个空。尼布甲尼撒就跟才穿上铠甲便暴露了软肋的人似的,这种思绪上的同步此时便成了难堪。
约萨达缩着手,脸色苍白地开口了:“大王,可否向您求一件事?”
忽然地,尼布甲尼撒胸中的不安就消失了。不仅是因为他知道了约萨达要问的是什么,更是他通过此找到了底气——对啊,他可是坐拥雄兵十万的巴比伦之王,四方之主!约萨达有什么要求他是满足不了的呢?可若是……若是……尼布甲尼撒随即想到了:若是约萨达提出,要给犹大国复国可怎么办?他才刚刚把那打下来……而这又简直是理所当然的。甜蜜与忧愁折磨着尼布甲尼撒。
约萨达佯装并不知晓对方的想法,仍兀自问了:“请问我能见见我的族人吗?”
“噢,当然可以。”尼布甲尼撒立马应了,并吩咐侍从下去传令。
接着约萨达又问:“请问我能见见您的王妃吗?”
“你是说阿美伊斯?”尼布甲尼撒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从约萨达那儿传来的思绪表明他只是单纯的好奇,“需要她给你行礼吗?”
约萨达吃惊:“行礼?”
尼布甲尼撒愉悦地笑起来:“你可是我的引导者,区区一个米底公主,哪里比得上你。”
约萨达垂眸,看似不语,实则有许多为难对方的主意在尼布甲尼撒脑海里飘来荡去。
尼布甲尼撒大笑起来:“说吧,看看我有什么做不到的!”
结果约萨达才一抬头:“若我想要——”话没说完,尼布甲尼撒就跳了起来,气急败坏:“不行!我不许!”
约萨达很冷静:“我还没说出我的请求。”
尼布甲尼撒:“可你想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自由,你想要带着你们犹太人回耶路撒冷!”他开始暴躁地踱步,“噢,该死!马尔杜克在上,我的引导者要离开我,要抛下我一人,将我独留在黑暗里,我怎样容许这样的事发生!”说话时,他的狮鹫兽也朝着约萨达的小羊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约萨达的小羊被逼到角落里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他的脸色也更白了:“可我要引你去的地方,你不会跟随,”到了此时,任何掩饰和谎言都是不必要的行为,年轻的大祭司语调悲哀,“你不相信祂,也不相信我,你只想成就你的野心,好永永远远统治你的国。”
“……”尼布甲尼撒被戳穿了心思,他恨这样的状态。他握紧了拳,神色阴晴不定,片刻,蓦地转身,走到了窗边:“看见那座高塔了么?”他指着远方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大建筑——那是巴比伦的守护神马尔杜克的神庙,声音沉冷道,“我可以跟你走,予你想要的自由,信你要我信的神,只要你的神,能建一座比那还高的塔,我便将祂的圣殿置于那塔巅,宣布祂是这万国唯一的真神。”
星空云台上。
肖少华:“约萨达应下了尼布甲尼撒二世的要求,接着后者又提出了三个约束条件,一,他不会提供任何建塔的财力或物力,所以这财力或物力只有约萨达自己去找,或者向他的神索要;二,约萨达不可向任何人求助,除了他的神;三,塔一天不比马尔杜克神庙高,约萨达便一天也不可离开他。同时也允诺了,若是有一天这塔建成了,他会将它命名为‘巴别’。”
赵明轩:“……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巴别塔?”
“也许吧,”肖少华点了点头,“巴别,我们现在的发音,在当时的语言中,是‘神之门’的意思。”
赵明轩又问:“然后呢?那塔建成了吗?”
“没有。”肖少华道,顿了顿,“其实约萨达心里相当明白,他的神才不想建什么一时之塔,‘塔’只是他为了自己的自由做出的最后一搏,不管是从巴比伦王身边逃离也好,抑或挣脱信仰对他的束缚,既然不能向任何人求助,那他便向广大的奴隶群体发出了号召,称‘只要建成一座通天塔,即能恢复自由’,毕竟在当时人的认知里,‘奴隶’不能算是人,只能算是‘会说话的工具’。又因当时的社会处于奴隶制下,环境及法律对奴隶的身心限制非常严重,大部分奴隶身负苦役,时限内干不完活就有杀身之虞,约萨达便提出了‘共享意识’的做法,也是他从梦中得到的‘启示’,神答应了他,只要他能集结起人心,所有的人愿从此‘一心’,祂便降下神力,助他们建成通天塔。可约萨达到底错估了人心,十五年后的一夜,他独自登上马尔杜克神庙的塔尖,从那上跃下,身亡。”
他说完了,云台上有好几秒没人发出任何声音。直至肖少华问赵明轩:“有水吗?”黑哨才晃过神来,从背包里掏出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渴了?”
“嗯。”肖少华接过,喝了三分之一就拧上盖子不喝了,继续道,“思网之所以会到达今天这一步,我想是那时的约萨达向‘他们’传递了一个极重要的信息——人类不会为了自由而战。”
赵明轩下意识地就问:“那人类会为了什么而战?”
“生存。”
回答他的是叶昕云,“这也是我从第三问中得到的‘答案’。”
老太太的讲述比肖少华的更为简练,仅用了五分钟:“根据我的历史常识,我所去的时代应该是比你早了九千年左右的中国上古时代。”
肖少华确认:“九千年?”
叶昕云颔首:“大致在今天的陕西中原一带,时有女子之国,名为华胥,其实就是‘花须’,那会儿还没这么复杂的字,对了,她们的图腾是这个,”她说着拿出个小本本翻开,在空白页画了几笔,乍一看竟有点像火凤的标志,“国中的管理者皆为觉醒了向导异能的女子,因‘晓人心、通鬼神’,所以受人尊崇。时又有男子之国,名为雷泽,雷泽的图腾是这个,”说着她在华胥的图腾旁又画了几笔,像烟又像云纹,“华胥当时首领的精神体是一头火凰,飞起来如火烧云遮天蔽日,所以我们都叫她‘皇’。这两国争端多年,我去的时候,雷泽国已经快被华胥给灭了,危机关头,雷泽国首领的儿子觉醒了一种异能,可目视千里之外,可耳听杳杳之音,其实就是感官精神力,于是就带着残部逃过一劫。此后这两国越发水火不容,尤其反攻回来的雷泽新王精神体是一头龙,与我皇打起来时,有精神力的都能听见云层里‘轰隆轰隆’的声音。”
她越说,赵明轩越觉得哪里不对,握着肖少华的手不由一紧,貌似曾几何时也有谁跟他说过类似的什么“龙凤之争”?
叶昕云道:“我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还有别的含义,我从中获得的唯一信息就是——哨兵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向导的伴侣,而是为了对抗向导而生,简单地说,就是普通人男性在异能者女性统治下的一种生物性求存策略。而后华胥的选择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因为在雷泽的异能得以与她们抗衡后,向导的先天弱势就暴露了出来。”
肖少华问:“是什么?”
叶昕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说:你作为SG生物学家,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是生育力。”她答,“一男子一年可令百女子怀孕,一女子一年也就产一胎,久而久之,雷泽国的觉醒者数量就超过了华胥国,何况自古以来,女向导的难怀孕众人皆知。皇意识到了这点,决定率先言和,就派出了我所在的躯体,她的三女儿,是个普通人女性,去往雷泽国和亲。一年后,她怀着孕回到了华胥,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皇亲自为他们取名,一个叫‘伏羲’,一个叫‘女娲’,伏羲被送去了雷泽,女娲被留在了华胥,后面的发展你们都知道了。”
这神一般的发展,赵明轩快跪了:“不不、老师,我不知道,您还经历了什么?”
叶昕云:“经历什么并不重要,甚至‘回答’的真假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思网想借此传达给我们的是什么?以及我们从中能挖掘出什么思网不愿告诉我们的信息。这才是我们此行的重点,以及,能否打赢这一仗的关键。”
肖少华赞同:“老师您说的对。”
赵明轩:“……”
叶昕云看向黑哨:“所以你呢?你得到的‘回答’是?”
看来这一回避无可避了。
赵明轩只好迎着肖少华几分好奇的目光,硬着头皮将他在思网“回答”里非洲原始部落的经历磕磕绊绊地道出,润色和删减部分自然免不了,可不管怎么说都他妈只是作为女的在生生生,生了一个又一个,生完一个还有一个,不是在生的路上,就是在被强|奸的途中……和肖少华那富有神学寓意、叶昕云那溯源华夏文明的经历截然不同,赵明轩真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太凄凉了,说到后来不禁一阵悲从中来,索性不说了,结果自暴自弃地一抬头,就见肖少华一脸凝重地望着他,而叶昕云则是一副抱臂沉思状。
“怎……怎么了?”赵明轩干巴巴地问。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肖少华看了眼叶昕云,“你们听说过线粒体夏娃假说么?”
叶昕云未答,赵明轩已诚实地认了:“没有,是什么?”
肖少华便解释了:“线粒体,大多数真核细胞里的一种细胞器,可以为细胞供能。由于人类生殖细胞在减数分裂时的某些特性,线粒体DNA只能由母亲传给女儿,女儿传给孙女,不受父系基因的干扰,也因此被我们称作‘孤雌遗传’。”
赵明轩听得云里雾里:“哦,孤雌遗传……那这跟我的非洲经历有什么关系吗?”
“二十世纪末,有遗传学家通过调查各种族的基因图谱,发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现代人类,其线粒体基因均来自于十五万年前的一名非洲女性,”肖少华对赵明轩,总比对旁人的耐心要多一些,“由此奠定了‘现代人种的非洲起源说’,而那位不知名的非洲女性,便被他们命名为‘夏娃’。”
不知怎地,这一瞬间,赵明轩想到了阿娃丽。
叶昕云犹豫:“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最初来到地球的思网,并不是一个人或者广义上的什么具体生物,而是……”
肖少华说着,顿了顿:
“基因。”

第 213 章
再一次与苏红见面, 韩萧敏锐地察觉,苏红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与以前不一样了。
并不是穿着或打扮什么的,她这回梳着未觉醒前一贯的马尾辫, 一件白衬衫套一件纯色毛衣,黑色牛仔裤, 看起来较一个月前更像是以往在实验室中工作的状态。
——只除了他们之间仍隔着那双层玻璃的“探监”柜台。
也许是她刘海长了,有点挡着眼睛了……韩萧有些忐忑地心想, 拉开面前的椅子, 看着苏红对他笑了一笑,拿起话筒:“喂喂,小红红,能听到吗?”
苏红笑道:“嗯, 你说。”
韩萧试着打开话匣子:“你知道四天前, 酋长他们组团去天元门基地的事儿了吧?”
苏红单知道有科学家, 没想到肖少华也跟参与了,果然显出了几分关切:“啊?老板也去了?还有谁?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都出来了吗?”
“没呢,邱老、还有叶教授……就是先前教过我们人文课的那位白发魔女, 还有几个别科的,一个谈判专家,一个心理学家,一个啥?我忘了, ”韩萧道, “不过赵监察也跟着去了,应该问题不大吧?”
苏红追着问:“那那个直播呢?还在录吗?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为什么跑半道就突然没了?难道航拍无人机什么的, 就什么也没录下来?”
韩萧是早过了着急忙慌的那阵儿了, 所以这会儿答起来就还好:“直播现场都封锁了, 当时录下的视频里, 云层太厚了,可视度非常差,雷达也被干扰了,所以部分资料是缺失的。至于他们走的那段路,那边初步分析是某种精神力实质化的结果,但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估摸着他们还得再搞吧。这几天呢,我们也就都在实验室里等消息,江所长说根据先前的情报,最多再过两天就出来了……吧?”
说到这儿,韩萧又不那么笃定了,像他昨天对着组员们说“明天”,今天又对着组员们说“后天”,明日复明日,焦虑在日日积累……不过看着苏红不加遮掩的担忧样子,韩萧奇异地心下稍安,觉得方才想多了,对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红嘛。
苏红手贴在玻璃上,认真地问:“除了我们还有哪些国家去了?”
韩萧答:“瑞典、印度、英国都去过回来了,我们是跟着美国同一天去的,日本、德国好像前两天也出发了,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能碰个面,凑一桌四国麻将呢。”
见苏红满脸黑线地望着他,韩萧忙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们最近网上在闹的几件事儿吧?”
苏红没好气:“不知道。”
韩萧反应过来:“抱歉、抱歉,忘了你们这儿没网了。啊,是这样的,你知道再过两天就是春晚了吧?”
苏红:“……诶?”
韩萧:“不怕、不怕,到时候我陪你过哈。是这样的,之前春晚每年不都会提前十天半个月预热这样嘛,然后大家就很哈皮地开始讨论,哪哪个明星要上啦,哪哪个明星的节目被毙啦,哪哪家明星的粉丝开始造势,XX一定要上春晚,没有XX的春晚我们绝不会看!虽然每年看完春晚都会吐槽‘一年比一年难看’,但到了时间,大家还是会很热情地帮忙,营造营造过年的氛围。今年就比较倒霉了,先是首都大战,然后是天元门直播……这个词的热度就一直上不来,”他说着拍了下脑门,“呃不好意思,我忘了说了,我们国家被爆了丑闻,是那谁谁……”
结果那“谁谁”还没说出来,就被听筒里一陌生男音严厉警告了,说:“探视期间不得妄议国家领导人物。”
吓得韩萧一缩脖子:“哇,你们还搞监听啊!”
苏红特别无辜地看着他,像是还等着韩萧往下说。
韩萧怂了:“好吧,等你出来再跟你说……啊不不不,出来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都是SB天元门为了抹黑我党瞎编乱造的!一个字都不要信嗯嗯……”他欲盖弥彰地补救了一番,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总之今年的春晚都没几个人讨论,明星参与春晚的转发全是水军艹的流量,看起来还挺惨的,然后就有SB网友问了,今年春晚是不是要被取消啦,就算有也根本没人看吧,就被封号了。又有SB网友问了,就算没取消也不敢播吧,万一播一半被天元门弄成‘那种’直播就搞笑了,也被封了。大家就安静如鸡……到前天,就是酋长他们走的第二天,春晚的总导演出来说话了,说会如常举行,一切和往年一样,请大家不要担心。但特别搞笑的是,他这条发言下面,一条评论都没有!啊,也不是对方设置的不能评论,就是你发出去,再退出去点进来就没有了。”
韩萧煞有介事地解释,看苏红听得挺感兴趣的样子:“然后就又有SB网友传谣,说‘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春晚啦,因为一旦投票成功,大家的大脑从此连在一起,也就谈不上什么惊喜了……’反正结局你知道的,该网友也被封号清空了……啊对了,说到投票,”他试着在“投票”两个字上停顿了几秒,像等着先前的警告声再起,结果几秒后什么也没发生,韩萧胆子便往回大了点,“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实验室的叶兰师姐不?”
苏红点了点头。
韩萧道:“叶师姐不是申请调去了西南那边的哨所吗?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他们那边好像有很多农民还是村民的,被煽动去投票了,记者问他们为什么要干这种违法的事儿,那些人就说,有人告诉他们选择红的以后就能有钱了,想要多少钱就能有多少钱,又说‘那些聪明人太坏了,就是不想让我们用他们的脑子,爸妈没给我们好脑子我们才穷的,要是都像他们那么聪明、灵光,早娶上好几个乖美女了下崽了’。”
苏红道:“我还挺好奇的,要是哪天连上我的脑子,天天给他们直播剁屌爆炒小唧唧,他们会是什么感觉?”
韩萧爆笑。
苏红催他:“别笑了,然后呢?叶师姐他们怎么处理的?”
韩萧忍笑:“估计就是扭送警局,拘留教育吧?我看他们之前处理那些从天元门回来的吸毒者都做的挺好的,听说好些人最近都回归正常社会生活了,这些应该也差不多吧?”
苏红:“哦。”
“再跟你说件跟投票有关的趣事儿,”虽然话筒里没啥旁的动静了,监听的人仿佛离开了,韩萧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等了几秒确认这回也没被警告,才继续道,“你记得年前那场扫黄打非不?就是把我们前组长柴启也给扫进去的那回。”
苏红:“嗯。”
韩萧:“貌似那回有几个写小黄文的作者也被扫进去了,其中一个好像是圈里的大大,以文笔纤细唯美、剧情浪漫出名的那种,她读者上微博为她鸣不平,其它还没被逮着的小黄文作者们也人人自危,最近他们除了呼吁分级外,还发出了‘反对投票’的号召,说‘性幻想是人类的自由,大环境不让写了,难道还要剥夺我们脑内幻想的自由吗?’”
苏红:“因为某种意义上,性|欲使人有想象力、勇气,所以每当权力想要管控民众的思想以稳固统治,第一步便是去限制他们性幻想的自由。当然你自己脑内想想无所谓的,因为除了你谁也不知道,但一旦诉诸笔端,启发了其他人,就是罪大恶极了。若你是统治者,是想要一群温驯如羊羔的子民,还是凶恶如豺狼的子民呢?”
韩萧听得一愣一愣:“……是这样的……吗?”
“咳咳!”听筒内再次传来监听者的声音,这一次是苏红被警告了。
韩萧忙解释:“不不,我觉得你误会了,这一回被扫进去的那位小黄文大大其实是被她读者家长举报的,所以当那些作者们联合发表‘反对投票’时,那些家长们就炸了,因为他们反对的理由之一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脑内的性幻想,说如果大家都投红了,大家脑内的性幻想就会流来流去,不想知道的也被迫知道了,会影响彼此创作的独立性。而那些家长们炸的原因是,他们也从这些理由中发现了‘共享大脑’会对他们的孩子们所造成的可怕威胁——一旦这些污秽的性幻想流到了他们纯洁的未成年的孩子们的脑中……真是想想都炸啊!”
苏红:“……”
韩萧:“然后这些炸毛的家长们也联合起来发表声明,集体‘反对投票’,有极端的甚至说‘如果真的要投红,请国家先杀了那些写小黄文的人,无论如何请不要让那些污秽的思想影响我的孩子!’然后那些写小黄文的就彻底炸了,说‘我不写出来影响别人,自己想想都不行了吗?当了父母难道连人性都没了吗?’旁观的路人也懵比了,有娃的说‘救救孩子’,没娃的说‘救救成年人’,现在这两个关键词天天上热搜打架,特别搞笑!然后估计上头也懵比了,因为一个‘小黄文’,我国网上的这几方群众倒是难得一致地统一了思想——‘反对投票’。”说到这里,韩萧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虽然我能理解家长们敌对小黄文的天然立场,但我也挺好奇的,他们在敌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么?仿佛一旦当了家长,就不用再过性生活似的。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把娃生下来的,大概是出门吹了阵风,娃就凭空出现了吧?”
“扑哧!”苏红到底是没扛住韩萧这神来一句,捂嘴笑漏了气,继而肩膀抖得越来越剧烈,被逗得前俯后仰。
韩萧贪婪地望着苏红的笑容,不觉间嘴角也微微弯起了。
终于笑了啊……天知道他有多久没看过苏红真正开怀的样子了。自打她觉醒起,他脑海中就一直徘徊着她从天台上跳下前最后的那抹回眸一笑,令他每每从梦中惊醒,皆一阵后怕与冷汗。然后便会去苏红的房间坐一会儿,再给她收拾收拾东西,打扫打扫房间。是的,他还未把两人合租的房子给退了,因为他总觉得,这不过就是媳妇儿偶尔出的趟差,没准儿什么时候人就回来了,屋子是肯定得给她保持原样留着的。
待苏红笑得累了,韩萧瞧着她,像是连两人间那道特殊玻璃都消失了,情不自禁地靠近轻声问道:“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小红红,你会希望ta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们以后……的孩子?”苏红喃喃,眼中浮上迷茫。
韩萧好奇地问:“要是那孩子也一个不小心被你抓到在看小黄文,你也会去举报那些作者吗?”
苏红当下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差点跳起来反驳:“怎么可能!我是那么low的人吗?!”
韩萧乐了:“那你会怎么做呢?”
“我?”苏红还真想了一下,“通常情况下,能认识一篇小黄文里所有汉字,还能贯通上下文理解语义的孩子,至少也得十二、三岁了吧?”
韩萧:“嗯?”
苏红:“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果家庭教育得当,至少也有分辨是非的基础能力了吧?唔……也不好说,要是中二的年龄呢?……要是书籍封面上有儿童心理学家给定的分级信息还好,要是没有的话,我大概也会跟着看一遍,看看是篇什么样的文,再就文里的某些情节跟她一起提出来,讨论、讨论?……顺便给她科普些性教育知识,和法律常识?”
韩萧见她真代入了“妈”的角色中,一本正经地跟他商量,那远得连个影儿都没见着的未来“娃”的教育问题,就绷不住脸地想笑——这小模样真是越瞧越可爱,好想揉一把嘿。同时心底像有什么热乎乎的“咕咚咕咚”冒出来。
可这热乎乎的还没冒完呢,就见苏红蓦地打住了话头,转而对他截然道:“我们以后不会有孩子。”
韩萧:“啊?”
苏红又来了一句:“韩萧,我们分手吧。”
韩萧:“???”
如果能有一排弹幕来形容韩萧此刻的心情,那大概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韩萧:“等等等等——”他制止了苏红正要继续说的话,当机立断,“我们刚刚说到了哪里?‘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没有!谁他妈说以后要有孩子了?就我跟你,二人世界刚刚好,小孩子什么的,太麻烦了。”
苏红:“……”
韩萧:“哦对,刚刚其实想问你的是,之前说好的提纲你写了吗?”
苏红:“……”
韩萧便提醒她:“之前说过的呀,将亲身经历与学术研究相结合,写几篇对哨向群体的观察报告,着重于你先前作为普通人时的认知盲点……”
苏红:“没有。”
韩萧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又旋即体谅了:“没写就没写嘛,万事开头难。你是不是哪儿卡着了?或者调研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说给我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
苏红:“……还好。”
韩萧:“什么叫还好?如果没啥困难,我就不信你写惯万八千字的报告,连个一千字的提纲都捋不出来。难道是他们给你课程排的太满了?你现在很忙吗?”
苏红:“……还好。”
韩萧:“怎么又是‘还好’?你们到底都上了啥课?平时都留了什么作业?能跟我具体说说吗?”
苏红:“……就是一些精神力相关的课。”
这答了跟没答一样,头一次跟苏红交谈时,韩萧感到了乏累。
韩萧:“苏红,是他们为难你了吗?用什么要挟你,要你什么都不准往外说,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苏红静静看着他,一眼也没眨:“没有。”
韩萧按捺住想砸玻璃的冲动:“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苏红:“没什么啊。”
又来了!烦躁后,韩萧感到了沮丧:“小红红,你……不想再跟我说话了吗?”
苏红:“没有啊。”
韩萧:“那为什么不论我问什么,你都总是三个字、两个字地敷衍?”
苏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歪头笑了:“刚刚跟我说话,你觉得很累吧?”
韩萧顿时虎躯一震:“没有没有!”
苏红:“可我光看着你,都替你觉得累。”
韩萧挣扎求生:“不不不,那是你的错觉!”
苏红又看了他一会儿,问:“韩萧,说真的,你会骗我吗?”
韩萧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刚刚……是在试我吗?”他立刻就认错投降了,“对不起,我刚刚确实觉得有点累,但那是因为你总不肯好好答我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绝没有其它意思!”
苏红并不放过他:“那你敢让我读你的心吗?”
韩萧豁出去了:“你读、你读!”
反正还有层隔绝精神力的特殊玻璃呢,韩萧有恃无恐地心想。
苏红却仿佛看穿了他:“那如果是出去后,我要每天每时每刻都能读你的心呢?两个人相处,总有无话可说的时候,总有想隐瞒彼此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说道:“你会受不了的。”
韩萧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苏红,你一定可以控制住你自己。”
苏红却笑起来:“为什么啊?我觉得能读心可好了,能读心简直太棒了,为什么要去控制我自己?”还举了个例子,“假如你是一个近视患者终于治好了近视,他们却要逼你再次戴上厚厚的眼镜,还是故意磨花了的那种,你愿意吗?”
韩萧呆住,呐呐:“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苏红:“我以前是怎么说的?”
韩萧:“你以前说,这样做的向导……这样做的向导是……”
也是天台上,初春的凉风拂起了她的额发,她正从门后走出,披了身白大褂走向他们,那景象仿佛昨日——
“真正的向导是恶魔啊!”
可望着已经觉醒成为向导的苏红,韩萧忽然间,接下来的字句连一个音都吐不出了。
苏红注视着他,眸色温柔:“……你明白的吧,韩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干涩至疼痛攀上了韩萧的喉间:“我……我不明白。”
苏红这会儿又变得十分通情达理且耐心了:“韩萧,我们就这样算了吧,解除婚约吧。你去找个普通人女孩子,我也去找个哨兵,这样以后见面我们还能当朋友,而不会彼此憎恨。因为普通人之间,互相了解需要时间,所以普通人的夫妻之间,一旦感情出了问题,还能各自冷静一下,等待淡化或转机。但我们之间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还体贴地站在他的角度替他分析,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你想啊,若是真正生活在一起,在你将来不爱我的一瞬间,甚至当你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就能知道了,那会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而她这样说,让韩萧连火都发不出,就感觉心在渐渐凉了。
“咔哒”是接待室门被打开的声音,“到点了,你该走了。”守门的哨兵对韩萧道。
鉴于这回他没有对接待室的设备有什么暴力行为,守门的哨兵态度也好了许多,一直到了他们探视时间结束才进来,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便又提醒了一次:“同志,该走了哈,你后头还有别的人在等着哩。”
“苏红……”韩萧下意识地跟着苏红一块儿站了起来,手里还紧紧攥着话筒。他一时间思绪混乱,想不出什么有力的驳斥说法——他不知道为什么苏红突如其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上次见面时还好好的,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提到“孩子”导致的,还是苏红原本就打算趁着这次见面跟他说开,他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身上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又想了多久,都想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么顺着对方的意分手。
苏红却是要挂断了:
“对了韩萧,你回去后,帮我订四瓶和清宁寄到向导之家,写我的名字,他们会转交的。”
这回韩萧尚未问原因,苏红就主动解释了:“我同学得了感应力失调症,你用员工证帮我打个折,垫付的费用,出去后我就还你。”
“不用了!”不知哪来的怒气一下就冲垮了韩萧最后的心理防线,他冷笑道,“就四瓶和清宁,我还不至于付不起!”
苏红失笑:“谢谢。”
简简单单一句,又一下将韩萧的怒气打散了。他忍不住嘀咕:“就算是失调症,一下子连着吃四瓶也太过了吧……”
苏红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韩萧:“你……”
“跟你说一句实话吧,韩萧,”若说苏红先前的态度仍令韩萧多多少少心存侥幸,她挂断前的这一句,这最后一句,便彻彻底底地叫他冷到了骨头里,“其实,你喜欢的那个苏红,那个作为普通人的苏红,早已经死了,就在她觉醒的那一天。”
她依旧望着他,那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地、清晰地通过她手边的话筒,传至韩萧耳边:
“……所以,现在活下来的这个苏红,是向导。”

第 214 章
肖少华“基因”二字一出, 赵明轩登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所以重点根本不是什么生生生,而是这就是思网的传播路径啊!
所以他才会先穿到阿娃丽的身上, 再穿到她孙女玛鲁的身上,再穿到她不知道哪一代的曾孙女还是玄孙女的身上了。
这样看来, 思网的“回答”简直是相当直接了。
想当初他们第三问的问题是什么来着:思网到了地球后,都参与了哪些关键性的人类活动来发展自身的?既然言语不好答, 那就索性让他亲“身”体验了一把“它们”是如何通过人类的生殖方式来扩大自己的种群的。
这样一看, 他得到的“回答”比肖少华和叶昕云的可简单多了,几乎就是一道送分题。而且是被反反复复地来回提示,出题者就差没揪着他领子大吼:给我看答案,答案就在这里, 就是这个, 都摆到你眼前了!
亏他跟肖少华混了那么多年, 抄了那么多年肖少华的生物作业,还被骂了那么多次“你还没个线粒体机智”——赵明轩这回真的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以至于再一次深深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
叶昕云也是恍悟:“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我所得到的‘回答’中,那最后一块拼图也就找到了。”她总结道,“按照我们三人所得到的‘回答’时间线, 赵监察去往的是十五万年前, 思网已开始以基因遗传的形式参与编码人类的生物性状,到了我去往的一万年前, 思网发现了天敌, 由此定下了今天我们看到的生存策略, 以示弱及捆绑利益的方式成功地让天敌成为了自己的守护者。
末了是肖主任, 通过公元前五百年的‘巴别塔事件’,思网第一次大范围地测量了人心,以此确立了至今的指导思想,即‘在引导人类的选择上,不能以对错、自由、道义、信仰之类,要以短期内利于人类生存的方向’,这样才能达成思网想要的长期收益。不知我这样理解地对不对?”
她说着,看向了坐在圆桌后,方才起就老僧入定般的一七八|九。
一七八|九睁开了眼,眼含微微笑意:“为何只是‘短期内利于人类生存’?若是你们愿意,我们实现共赢也未尝不可。”
叶昕云却不再答,而是转向肖少华与赵明轩提醒道:“我的香燃完了,该轮到你们问第四个问题了。”
这也是肖少华的最后一问,圆桌上属于他的计时香还剩一截。
赵明轩随着肖少华上前时,偷偷问他:“……对了,不是说‘孤雌遗传’吗?那为什么还会有男向导呢?”
肖少华一开始以为自己没听清,反应过来后无语了:“因为母亲也会将她的线粒体DNA遗传给她儿子啊,只是她的儿子就不能将她的线粒体DNA再遗传给他儿子或女儿了。‘孤雌遗传’意味着,如果一个女人不生下女儿,她的线粒体DNA就会在她这一代丢失了。”
赵明轩捂脸:“……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肖少华安慰他:“还好了,别跟线粒体比。”
赵明轩:“……”
肖少华:“我们接下来的问题是,思网要求与全人类共享意识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说着,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在圆桌上,直视一七八|九,“如果说是为了生存,你们现在已经成功了,你们与人类的基因融合得很完美,就算想敲除也来不及,现在已没有人能完全剥离你们与我们——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你们真正的最终目的。”
当这两张面孔处于一个视平线内,那种因容貌相似而引起的错乱感就更明显了。外人乍一看还以为是现代版的肖少华和古代版的他自己在对话。赵明轩刚从梦中醒来时,也曾有那么一会儿,以为自己看到一七八|九就会想起梦中的那人,毕竟他们的扮相着实太像了。结果并没有,或许是因为纵然肖少华穿着不过寻常的羽绒服,而一七八|九则是十分夺目的大红古装,肖少华身上仍具有某种攫人的辉芒,令赵明轩即使变换了时空也无法错认。
“因为现状只是暂时的共存,”一七八|九闻言笑了,“我们要的是文明最终能延续。你听说过‘大过滤器’么?”
“大过滤器?”肖少华微微皱眉,“你指的是汉森教授为了解答费米悖论所提出的概念假设?”
“很有趣的假设不是么?即使没有事实依据,人类偶尔也能从纯逻辑的角度歪打正着。”一七八|九道,“不过与你们所谓的九个阶段不同,在我们看来,人类恐怕连第一层‘滤网’都没过,就要把自己玩完了。”
肖少华问:“你所说的‘滤网’指什么?你们又到达了哪一层?”
一七八|九道:“‘滤网’,顾名思义,你可以参照你平时使用的过滤器,而其设置的条件,并非按照颗粒的直径大小来过滤,而是按照人类文明当前最大的自身缺陷。”
肖少华色变:“——自身缺陷?”
“譬如人心如散沙,从不肯万众一心……”
一七八|九说着,肖少华与赵明轩眼前的星空云台登时就如同颜料般融化了——
斑斓的五彩渐渐呈现出一条条细长的形状,像水流、又像丝带,细腻而优美蜿蜒着,淌于一处,再积聚、旋转膨胀至球型。这团彩色像一个被吹起的泡泡糖,轰然炸开,其中蓝的成了海洋,红的成了岩浆,红蓝相混,开始沸腾、震荡,数不清的金色小光点从中跃出,化作一丝丝一缕缕的光线,争先恐后地向上涌去,可它们中的大部分未至水面便降下了速度,又缓缓落回了海底,消失在了洋流里。
出了水面的某些光点在变得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先是针尖般的大小,接着变作了指甲盖的大小,它们贪婪地吞噬着、蚕食着周围比它们小的光点,迅速地膨大着,它们近乎透明的晶莹躯体中,内部的结构也变得复杂起来,先是探出了一条触须,接着两条,接着三条,触须成了游走的多足,又成了带着骨节的四肢,这变化如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蓦地,耳畔的空气中传来了一声清啸,一头巨大的翼龙“嘭”地张开双翅,从眼前划过,飞向了天空。
随着视角的攀升,一块绿色的大陆显出了全貌,大批的恐龙在植被茂密的平原上奔跑开来,大的腕龙、梁龙、长颈巨龙,小的灵龙、盗龙、皖南龙,又有异特龙等一蹦一跳地穿行其间。它们中的无数只,出生到死亡一帧帧地被时间穿了起来,连成了长长的画面,遥遥望去,像无数条彩色的长虫,又像黑暗中穿行的光线,荡漾着,波动着,向着尽头的方向冲去。很快黑暗的尽头漏出了丝丝的亮,却是无数个堪堪针眼般的孔洞大小,犹如繁星点缀,远远小于这些“彩虫光线”的直径,成堆的光线未及穿过,便撞在了上面,溃散后留下了一座座山一般的皑皑白骨。
白骨化土,青山依旧,岁岁枯荣,又有猿型的生物慢慢直起了腰身,握起了工具,造起了房子,穿起了衣服。地貌在飞速改变着,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白色的、粉色的、灰色的,密密麻麻地挨挤着、排列着,一块接一块,漫在了黄色的土地上,如同疥癣成片成片地长在了人的皮肤上。广袤的黑暗长河中,它们比先前的光线更快地向前穿行,几乎还未看清,下一秒便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虚影,犹如星云雾散。它们的线头乍看十分的细了,可越接近那层遍布孔洞的网膜便越叫人心惊,因它们中的大多数只有那点线头的部分看起来能顺利穿过,在那细细的线头后面缀着的,无不是一大团、一大团揉成了乱麻似的线结,而那根线头与线结之间的连接,由于过快的速度,早已被拉得细之又细,细得就像这时若有谁稍一施力,就能将之轻易崩断。
——不!不要再接近了,不要再加快了!
在肖少华按捺不住,即将惊叫出声之际,影像断了,刹那间天地倒转,他又回到了星空云台的那张圆桌前,一七八|九正平平地直视着他,语调淡淡:
“明白了?你们人类,快自取灭亡了。”
“就算刚刚的景象是你所指的‘大过滤器’,也并不代表这就是真的,”方才的震撼仍残留心底,赵明轩脱口反驳道,不知怎的,这一轮“体验”结束后,云台镜面下的黑雾中,吕峰等人的身体隐隐看起来更消瘦了,若说先前还连了层皮包骨,这下连皮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因为我们所看到的,也仅仅是你想让我们看到的!”
“很有趣的看法,”一七八|九笑道,“那么,究竟何以为‘真’呢?”
赵明轩一怔。
“同在黑暗的洞穴里,人类依靠光感寻找出口,蝙蝠依靠超声波,若在人类明白声波的原理前,将蝙蝠的声波图像放到你眼前,你恐怕也只会认为这是一片不知所谓的乱线吧?”一七八|九道,“可这就能证明人类所见方为‘真’,蝙蝠所听即为‘假’么?”
一七八|九又道:“人类的五感不过是一种低端的接收器,其听域不过20到2万赫兹,其视域波长不过380到780纳米,就算哨兵觉醒了黑暗,也不过推进了丁点,超过了范围,一样听不到看不到,如此,你便认为‘不存在’么?”
赵明轩无法回答。
一七八|九看向肖少华道:“先前你不是问我‘思网因何而灭亡’么?”
肖少华颔首。
“即是因这第一层‘滤网’。”一七八|九道,“而我们便是当初唯一一颗逃出‘滤网’的种子,只要逃出,便获得了远航的能力,文明因此得以延续。”
肖少华问:“那么方才你在‘回答’里所展示的一切,是思网原有的能力?还是通过‘滤网’后才获得的?”
一七八|九道:“是在原有能力上的一次进化。”
肖少华还待问什么,被叶昕云阻止了。“打断一下,”老太太道,“我们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需要商量一下,不知方不方便?”
一七八|九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肖少华看了眼赵明轩的那炷香,香烟徐徐燃着,灰了一半。
叶昕云领他们到云台的一角,赵明轩见她面色沉凝,不由问:“叶老师可是发现了什么?”
叶昕云问:“赵监察、肖主任,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过,一七八|九给我们燃的那三炷香?刚才你俩接受‘回答’时,我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那香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非要用指尖触碰才能发起提问,得到‘回答’?而那香燃起的白烟又都是什么呢?是游离的精神粒子?还是另一种形态的精神力触?”
两人一经提醒,当即便出了一身冷汗。
赵明轩:“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已经中了术,身陷幻觉么?”
叶昕云摇头:“我不确定。”她看向那圆桌的方向,环视了一圈,面露苦笑,“不知赵监察还记不记得白组长曾说过的,‘术一般只对异能者有效,除了少数能达到精神力具象化的级别’,所以普通人通常能对幻术免疫。可你们看看这里……这里哪一处不是精神力具象化?”
肖少华思忖少许:“既然如此,播放宝匣咒吧。可我无法确认的是,白组长对宝匣咒的作用描述为‘回溯,保存大脑当时的状态不被激发’,是否还对我们
喃風
的现状有效?”
叶昕云道:“这也是我担忧的一点。”她说着,又自嘲了一句,“如果我们此一行已全然置于天元门幻境掌控之中,那么我们现在在这云台何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都可以说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赵明轩拍板:“不论如何,死马当活马医一回。”说着,他就掏出了手机,待另外两人准备好,便按下了宝匣咒的播放键。
“天地灵生宝匣为开,山川光凝护卫我真,”女声悠悠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是白湄一贯的清冷语调,不沾丝毫的人间烟火气,“四神降威扫秽除愆,五行流转心炁常存,六道轮回魄还复生,七星辉映……”
可直到这段录音放完了,三人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与先前的不同之处,眼前的星空还是那片星空,脚下的云台仍是那座云台,圆桌上的香还在那燃着,一点一点袅袅着代表时间流逝的白烟。
与肖少华、叶昕云一一核对过所见所闻后,赵明轩的心直往下沉:
“莫非这一局,我们就破不了了?”
“未必如此,两种可能。”叶昕云道,“一是此处幻境的建造者,其精神力位阶比白组长高出太多,位阶压制下,令宝匣咒无效;二是我们方才所见,皆为真实,并非幻觉,自然也就无‘幻’可破。”
赵明轩:“……您这一说,我怎么感觉更糟糕了?”
“叶老师所说,我基本赞同,只有一点,”肖少华道,“你们还记得业内对‘幻觉’的定义么?脱离客观现实的一种知觉体验,因此造成了主观认识客观途中的障碍。”
赵明轩:“嗯。”
肖少华:“就像我们先前从向导的幻觉网中逃脱,也是借用了这个定义所展现的一些信息。幻境毕竟是向导用自己的主观感受,通过精神力模拟客观存在所构建的假象,不论如何,总会与真实世界有差。而每个人对客观真实的理解又各有偏差,这种主观意识之间的偏差,在幻境中便会被进一步放大,那么身在幻境中的人,即使一时无法发现破绽,大脑在逐步收集感知细节的过程中,也会形成类似于‘此地不妥’的暗示。”
赵明轩听得频频点头。
“然而,”肖少华语锋一转,“你们有谁,在思网的‘回答’中,曾认为那是幻觉吗?”
叶昕云眼神微凝。这显然是她想过的,而这一问,对赵明轩不啻于一记重击。
“视、听、味、触、嗅,五感、知觉,甚至连对方的所思所想,无不一一反馈,”肖少华正色道,“这也是我非常在意的一点——是否在思网的文明中,个体的记忆、体验、经历,是可以被完整保存,乃至直接共享的一种东西?然后按照一七八|九的说法,因为感官接收器的不同,所以大脑获得的信息不同,那么是否在那段‘回答’的时间内,其实就相当于思网将他们的‘感官’借给了我们?换言之,我们所以为的幻觉,正是他们的真实。”
叶昕云抚掌:“大善!原来如此,此真非彼真,这已然跃出了宝匣咒判定幻觉的规则之外。这样一来,那些白烟的作用也得到了解释。”
赵明轩仍不甘心:“少华,你的意思是,那什么‘大过滤器’是真的?你真的信他那套人类就要灭亡的鬼话?”由于一时激动,他一把抓住了肖少华的手臂。
“不是真不真或信不信的问题,”肖少华按住他的手背,“你这种说法过于简单粗暴,我只是认为,在思网方才展现的感知结构当中,‘大过滤器’对于他们,是很可能存在的一种东西。当然对于我们的认知体系,这个东西也许会有另一种说法,‘基因缺陷’或‘进化极限’。小二,我希望你能理解的是,你所看到的雷电,并不仅仅是现象,就像思网所看到的‘大过滤器’,我更愿意将它理解为……‘规则’。”
赵明轩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肖少华拍了拍他的手背:“时间不多了,我们尽快阐明一些基本概念。”
他对赵明轩与叶昕云道:“回到‘大过滤器’本身,这个说法最初也不过是对于费米悖论的诸多解释之一。而费米悖论问的其实是一个宇宙尺度和文明发生概率上矛盾的问题,根据最新测算的宇宙年龄,宇宙已经诞生了近150亿年,最早的恒星出现在大爆炸1.8亿年左右,距今已有148亿年。
而太阳出现在大爆炸100亿年后,即只存在了近50亿年,人类文明若从智人出现开始算,迄今不过二十多万年,已然拥有了卫星、火箭、深空探测器、宇宙飞船、太空基站等等,这般的发展速度,再看单一个银河系便有一千多亿颗行星,就算其中宜居行星与智慧文明发生概率极小,代入德雷克的方程估算,至少也有一万个了。那么,在思网主动暴露前,射电探测也好、收集信号也好,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地外文明的踪迹?或者说,一个可验真的确定性证据?”
赵明轩感到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向肖少华请教奥数课的应用题时:“……也许是因为我们的技术,还没有达到能够发现它们的程度?”
肖少华笑了:“这样,我们不妨换个方向想想。一个银河系塞满了一万个智慧文明,至少有百来个,比我们多了几十亿年的发展时间,结果迄今为止,除了思网,他们中还没有一个来到了地球上?”
赵明轩卡壳了。
肖少华道:“‘大过滤器’的提出者汉森教授因此这样认为,必然有某种规则限制了智慧文明的发展,使他们未能走出自身的恒星系就灭亡了。”他说着走向一七八|九所在的圆桌,赵明轩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手:“少华。”
肖少华看他:“嗯?”
赵明轩道:“最后一问了,确定要换成那个问题吗?”这是他们刚刚听了宝匣咒核对所见所闻时,肖少华提出的。
“嗯,”肖少华肯定道,“你不是问这局该怎么破么?机会也许就在那里。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再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赵明轩问。他们已走回了最后一炷香前。
肖少华看向一七八|九:“各国的投票,现在到哪一步了?”他问,“既然你方意愿合作共渡‘大过滤器’,那么也向我们展示一下吧。你们是如何入侵全球网络,劫持终端进行视频直播的?”
一七八|九笑道:“好。”他并没有将这当成他们的最后一问,于是包括叶昕云在内,三人皆得以同一时间看见眼前星空刹那浮出了一幅巨大的全息式世界地图。而与先前天元门在投票通道的界面上展示不同的是,未投票的区域并非灰扑扑的一片,而是跟着地貌走势,漫出了黄的山、绿的平原、蓝的海,稍近些,还能看见半空氤氲的云层,沙土的纹理、高山的脉络,仿佛谁将太空中的三维地球摊成了二维的。国界线则是一条条浅色近白的灰,像是大多属于公路,在这些灰线分割国界的各个区域内,也不似先前的投票界面一般,红的票数多就整个国家变一红色块,蓝的票数多就整片区呈一蓝色块,是个纯平面的矢量图,而是红中有蓝,蓝中有红,红蓝两色光点交织错落地飘在这些区域的上方,就跟夜空中的小荧灯一样。也是因此,三人很容易便能看出,这一国中,哪些地方的人们投了红,哪些地方的人们投了蓝。
此外,原本摆在各国色块上的红蓝百分比进度条也被一管管温度计似的东西取代了,立在各国国界旁。每当夜空升起一盏小红灯,该国“温度计”里的红线便往上蹿一点,反之则缩一点。又因红点的速度又肉眼可见地明显比蓝点快上许多,不过须臾,赵明轩便看到太平洋上一小国的“温度计”爆了表。
“爆了表”意味着什么,尚未可知,因为那上的刻度也换成了他们看不懂的花纹。
“不可能……”叶昕云的惊呼吸引了赵明轩。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已变了全红的尼泊尔,零星几点蓝光还是从西藏边境飘过去的,紧接着便看到了一团火似的红光从中国西南区域中炸开,瞬间令代表着中国的“温度计”红线向上跃了一节。
“……这是?”赵明轩面色顿沉,他记得出发前中央三令五申严防死守,禁止民众自行投票,这期间必然有什么意外变故破了塔防。
“要看么?”一七八|九问,不待他们答,便善解人意地伸手点了下三人所视那处,赵明轩只觉眨眼间视野放大数倍,如置身荒山野岭之中。
遭过一次相似情境,这回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肖少华的手,扭头看人尚在否,肖少华没反应过来,问他“怎么了”,赵明轩放了心,答道:“没什么。”
他们现在的视角非常奇怪,既不是脚踏实地的平视,也不是看3D地图时的俯视,非要形容的话,或许更接近悬浮半空的监视器视角。
也是因此,过了两秒,赵明轩方认出这个地方:“……临沧……塔?”
这个字词的发音扯着记忆的片段跃出脑海,肖少华瞪大了眼睛——
这里就是……顾雪曾经服过役,又叛变的地方?

第 215 章
——“临沧暴|乱……你知道吧?”
冬末春初的微风拂过耳际, 带来了一些往昔的话语。
那时的他们还非常青涩,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年轻军官的脸上, 人有点不耐地抓了把头发,却是避开他的直视, 说了句:
——“顾雪死了。”
随着视野的下降,肖少华记忆中仅存在于搜索引擎、新闻图像里的临沧塔, 逐渐与眼前的高大建筑重合。
——“是叛国罪。……我杀了她。”
树影在摇晃, 而他没有错过,对方说这话时,眼底闪过的一丝疲惫与阴郁。
与此同时,临沧塔前的全貌也一并纳入了众人眼底。
“嘭咚。”
“嘭咚。”
沉沉的心跳宛若鼓点, 敲打在三人的心头——
是尸体。
一具接一具的尸体, 覆在了一层接一层的石阶上, 犹如本就存于那处的死物般,以朝拜似的姿势向着塔,静静地匍匐着。暗色的液体从他们身下缓缓淌出, 没入了四周的植被里。
而在那尸山的尽头,这高塔的门正大敞着,从内透出了大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明亮色泽, 在那阴天低云的衬托下, 一如既往的美丽干净,叫人不经意间便打了个寒战。
待离得近了, 众人便能分辨出这一地尸体里, 多是戴着肩章的哨兵, 也有寥寥几个穿着破烂的普通人, 前者抱着头、捂着耳,七窍流血,或被利器贯胸,或被钝器砸头,死状凄惨,后者多被一枪毙命。
只消一眼,赵明轩便看出了塔防告破的主因:“……声光列阵。”一语道破的同时,弥漫的湿冷血腥气也令他产生了困惑:即使是五感特训中心,借由传感器模拟的气味,也没有这般的真实……
下意识地,他再次尝试放出感官精神力想一探究竟,可一如前几回,界域堪堪浮出体表,便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再也无法扩张分毫。若抛却这些,单从现有的感知而言,简直,简直就跟……这场杀戮,切切实实地发生了一般。
莫非真如少华与叶昕云所说,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是通过思网的“感官”所体验的?
没有纠结于此,赵明轩随即又想到了一点:
然而就算是针对哨兵感官的“杀手级”武器,想要接近塔本身就基本等于不可能的事,就算是临沧塔这样条件有限、布置简陋的地方塔,塔顶监控、二十四小时环塔巡逻也是明明白白列在条例里的,除非……
叶昕云:“塔里出了奸细。”
赵明轩:“临沧塔的向导又叛变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仿佛要验证他们的话,话正落,一群举着锄头、铲子的普通人鱼贯出了塔,他们中大多为中青年男子,衣着装扮像当地的农民或工人,而他们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夹杂着方言,像是办成了一桩大喜事,免费得了套房,或抽奖中了辆车,又或天降数百万,堪比明星的美女主动上门投怀送抱,那浑身抑制不住地散发着喜气洋洋,那面上止都止不住的开心笑容,与塔外躺了一地的死尸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回投了红嘛,等我搞到那些聪明人的脑子,肯定要整两个乖美女来爽爽!”
“两个哪点够啊,看电视上那个啥子组合,里面的女娃儿,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听说都是女大学生,我也不哪样强求,一人给我生个娃娃就得了!”
他话落,身旁的同伴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好似这美梦近在眼前。
“拿了首富的银|行卡密码,我家那房子肯定要换一套了,少不得要带个花园、泳池的,到时候请你们恰饭,可莫给我推三阻四嘠。”
“啊嘛,中国的首富有哪样好抢的,要抢就抢外国的首富,那啥子盖子、巴菲特……”
“那么多人排着队抢,你哪点抢得过?”
“所以要趁早抢!”
“外国的距离还远,别人都抢没了你还取不得钱……”
“所以抢得多少是多少,做人不能太贪!”
这一行人扛着淌血的农具,快快乐乐地聊着天,像是就要这么毫无负担地离开了。若是单看这临沧塔大门前的这一幕,其画面美好得堪比《新中国劳动者》的宣传画,又或许是代表着幸福美满的《丰收》,可这一幕发生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含义又过于的荒诞可怕,令赵明轩恍惚回到了天元门破的那一日,他炸了聚灵大阵后,门内所有的普通人趁机对哨向们发起的反攻倒算。
那时他还能够理解,那些惨烈残酷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泄愤屠杀,是对天元门哨向们长久以来压迫的彻底报复。但现在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站住……”赵明轩不由上前一步,要去拦住他们,可他的手就如一层虚幻的光影,拂过了他们的身体。
赵明轩愣了下,看向自己的手,握了握,确认了是能握住的实物感,又试了一次,依旧如此。
叶昕云更是大着胆子,直直从那群人中穿了过去。她走到了一具未能瞑目的哨兵尸体前,蹲下身,试着为对方合上眼,失败了,她的手指在触及对方面部同时便虚化成了透明,像全息游戏里的幽魂碰到了人类,可眼前的这一切都这么的真实,她甚至还能闻到空气里令人作呕的浓烈铁锈味。
“不行……碰不到,”叶昕云喃喃道,“我不明白……这些人……是真的吗?那我们又算什么?”
而在她说话时,肖少华也弯下了腰,赵明轩看他先是去捡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自然没捡起,石子也从他的手中穿了过去。紧接着,他直起了身,从怀里里掏出一支笔——在赵明轩还未反应过来他目的前,一把朝那群人掷了过去。
“——住手!”
随那支笔一同掠过赵明轩耳边的是一七八|九的怒吼,那声音充满了意料之外的惊诧与愤怒。
一瞬间,所有景象消失了。
他们再一次回到了那面世界地图前,赵明轩下意识地一把揽住肖少华时,仿佛仍能听到临沧塔前,那群人中不知谁喊的最后一句:“哎哟!哪个乱砸的老子?!”
一切看起来都与他们进入地图前的一模一样,星云围绕中,圆桌上两碟香灰,一炷已燃至尾端的计时香,只除了肖少华的那支笔……一支普普通通的黑色钢笔,赵明轩护着人巡视了一周,再没找到。
“你违规了。”再次开口,一七八|九的声音也恢复了先前的波澜不惊。
肖少华对此冷冷一问:“我违了哪条规?”
“你违反了……”话才出几个字,一七八|九便语塞似的噎住了,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是自他们来到这个地方,遇到一七八|九以来,赵明轩第一次见到此人脸上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类似于“吃瘪”的表情,这或许是每个正常人脸上都多少会有的表情,放在一七八|九脸上,又怎么看怎么显得不正常。
赵明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肖少华方才那看似突兀的随兴举动,必然是窥破了什么,叫一七八|九吃了个暗亏。于是尽管尚未看懂这两人间的交锋,也不妨碍他隐隐感到了一丝暗爽。
“违反规则的明明是你。”却听叶昕云乍然开口,老太太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一七八|九道。空气在这两人间微妙地凝固了半秒后,老太太方继续道:“不继续么?向我们继续展示你们的力量。”
“呵。”一七八|九冷哼一声,一拂袖,三人眼前的景色又变。
这一回,他们仿佛置身于热闹繁忙的十字路口,大约是工作日的清晨,车水马龙、人流熙攘。
可乍一看平凡无奇的街景,转眼间给了三人更大的冲击——
“白塔东路?”
太过熟悉了,他们生活工作了数年的地方,叶昕云张口便报出了首都塔附近的一条街名。
赵明轩心中才升起的一丝暗爽烟消云散,有了临沧塔的“前车之鉴”,黑哨在这几乎等同“家附近”的警戒值一下提到最高:“你要做什么?!”
“给你们演示呀。”一七八|九道,眼神中透着对其“明知故问”的嘲弄,“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他自语了一句,手一扬,赵明轩连一个“慢”字都来不及说,就见他手中似有光一闪而过,下一秒天际落下如丝细雨、磷粉般的光点,与此同时,肖少华被赵明轩一把用外套整个儿盖住了,待他揭开外套看去,经过他们的三五路人,或脚步微顿、或眉尖微蹙,或发出了代表惊讶的语气词。
肖少华再定睛一瞧,只见路人们手中的手机画面已切换成了近日来那类不堪入目的直播。
“怎么回事?”对赵明轩这种天元门任务导致的后遗症,时不时对他过度保护的行为,肖少华都快无奈成习惯了,“你们都看清了吗?”他单手搭着那外套问。
而赵明轩盯着天边,扣着他肩,眼眸微微睁大,目光从上至下,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肖少华顺着他视线看去,只看到了路人们手中的视频陆续被切断了,画面被替换成了“无法播放”的字样,尽管只有十几秒,但也有人已录了屏,趁着过马路的间隙,津津有味地从相册回放。
交通信号灯快要从红灯变成允许车辆通行的绿灯了。
还剩十秒。
“你站过来点,”开口的是他左侧的叶昕云,“从我这个角度,侧身往塔的方向看。”
肖少华照做了。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走了两步,转了三十度角,整个世界都变了另个模样——
那些走在路上的人,虽然还保持着人的轮廓,人的模样,可他们整个人就好像被切成了无数半透明的平面薄片,再拼叠于一起重构了一个立体的人。比方说那一位踩着高跟鞋,一边大步流星一边拿着化妆镜、口红,匆匆补妆的时装女子,她的每一个动作,在其延续的一秒间,被分解成了连续的几十张——就连一个涂抹口红的动作,她的手指按着口红,先从嘴唇中央,再到唇角,这样一个小小的移动,期间每一毫厘的位移都化作了一道视觉的残影,形同一张半透明的薄片。而由于这些移动前后的位置变化非常细微,薄片与薄片几乎是密密麻麻地叠于一处,一层层地累加起来,乍眼看去,简直像人被融到了洋葱皮里,又往纵深处拉长了三倍一般。
街道上的建筑或那些静止的设施还稍好些,就边缘微微地虚影了,可这些虚影的范围彼此交接、延伸着,加上街道上被风吹得枝叶摇晃的树木,天上晕成了一团接一团的云层,原本熟悉的地方,浑似成了一个漩涡般深邃扭曲的异构空间。
他还意外地看到了韩萧,人手上拿着手机,也仅仅是拿着,既没有在看,也没有在听——也或许只是个与韩萧相似的人,因为肖少华从未见过那样的韩萧,即使项目失败了,即使在苏红觉醒后,即使被打击与自责折磨得大哭,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双目空洞着,眼中没有一丝光亮,仿佛一抹游魂一般,仅仅依靠着身体的机能在往前飘移着。
肖少华忽然有种想问问他怎么了的冲动,工作时间怎么跑出来了,要去哪里?不用去上班吗?就算是去看望苏红,这个方向也不对啊……可他们离得太远了,肖少华尚未迈开脚步,那抹形似韩萧的身影便已走过了街角。
肖少华便又疑心自己是看错了,毕竟这边离研究所还有段距离,而这些洋葱皮似的薄片各自交错的影像,又实在干扰人,无法判断这种“形似”会不会是这个空间的古怪所造成的。
可若是想要去细细分辨这些薄片中的画面,哪儿是哪个,是不成的,因这些虚影所代表的时间点相距是非常短的,正在注视的“现在”转瞬间便成了“过去”,而“未来”刹那便至。肖少华试着拆分观察了一下这些,大脑还未分析出任何,知觉便已被无数密集的错位画面吞没,一阵溺水似的窒息感袭来。
他立刻抽离心神,舍弃所有的这些细节,随即便注意到这方天地间不知何时已布满了一道道浅蓝色的光线。
这些蓝线细如发丝,觑了眼还能看见若有若无的浮尘如在光中游动,跟光的颗粒般。而与行人或建筑、植物边缘一层层铺开的“洋葱皮”不同,这些冰丝似的光线,一根根端的清晰无比、泾渭分明,从天而降,又交织成网,有的穿过建筑,有的没入地下,有的连着手机等电子设备,看得肖少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是……无线电波?
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如织的车流从他们身畔淌过。
一七八|九在一旁道:“你问我们是如何入侵你们的全球网络,让你们能一起看直播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劫持你们的无线电波就行了。”
肖少华一怔:原来是通过无线电波……可是这么简单的答案,那些做网络安全的专家们会想不到么?
叶昕云正欲插话:“就算……”
“看好了啊,”似是看出三人所疑,一七八|九一笑,“因为我们,是这样来劫持你们的无线电波的——”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景物登时从三人面前飞速退远,肖少华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退远”,若将整个地球比喻为一颗球体,方才的景与人皆在这球体的外表面,现在这一“退”,简直像将这些景物从球体的外侧一翻翻到了内侧,于是短短几秒,他们便看到了道路、海面升得越来越高,而天空从他们头顶滑到了脚下,又在不远处以弧形衔接,浑似成了埃舍尔画中的矛盾空间。一张张洋葱皮前后排开,倒像有了间距,这也太奇怪了,一个人的前一秒和后一秒被拆开了放,放得快成了万花筒,而在这过程中,那些蓝色光线丝毫不遵循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不管他们离得多远,那一道道还是那般粗细,随着退远的景物越来越多,光线密密麻麻地排成了一片,占据了三人的全部视野,然后他们像是一下从世界地图里整个儿退了出来。
这一下退得太猛,除了赵明轩,其余二人皆不由微晃了一下身躯才稳住。
回到了星空中的这幅全息式世界地图前,一七八|九右手扯着这堆还连着地图,代表着无线电波的浅蓝光线,就跟拢着一汪湖水似的,左手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影像放了进去,“就是如此。”
影像顿时如一滴浸入水里的墨,漾开消失了。
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了一秒,肖少华才恍过了神。
随即地,一层层的热浪扑上了他的后背,一个浪头便将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吞没了,激荡得他浑身发烫——肖少华死死紧握着拳,指甲快嵌进肉里,唯有如此,他才能控制自己,压制住自己发问的情绪——
太有趣了!实在太有趣了!
自发现了SGDA的四维结构以来,他就一直在思考高维时空的可能,通过公式理论、通过构建模型,从SGDA开始推演,多一维后物质所呈现的变化,相互间的影响,生命的衍化,宏观的存在,可到底样本太少、资料有限,即使得到了光阴冢的数据,仍如同隔靴挠痒、雾里看花。直到这次,一七八|九令他们来到了这里,像一把揭开了某层面纱,茅塞顿开的同时,更多的问题迎向了他——
如果说第四维是速率,而速率是一个相对量,那么就可以解释了,天元门内外所发现的时间流速差,以及物体的移动变化为什么像被切分成了一层层的洋葱皮,是由于人眼原本自适应的帧速率从30帧每秒被提升到了300帧每秒,再看一个30帧每秒连续性画面,好比一个正常人观看一个写着“30帧每秒”的视频,实际只有3帧每秒,其余27帧均被物体运动的前后残影填满。
如果说速率这一维度的增加,同样也影响了电磁波的谐振频率,导致原本在人眼可见范围外的无线电波进入了可见波段……然而这也无法解释无线电波的实质化,波长被从毫米级拉伸到千米级,而频率不变?
这样的变化是怎样形成的?
这里真的是四维空间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还会因为他的“强观察”行为——扔出钢笔砸人,发生了类似“坍缩”的现象?如果不是的话,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第四维影响?
这个地方,到底还能对他们原本的三维空间做什么?
单纯只是维度转换起了作用吗?还是时空之间另有某种规律?
大抵科研工作者们在面对未知的新事物时,感触都是相似的,就像是钻研许久的课题终于有了新的进展,又像是亲手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一丝的迷茫,更多的激动,一时间,什么任务、使命,死了多少人,亲朋好友、伴侣家人,项目、实验、个人安危、国家,所有的所有,均被肖少华抛在了脑后,他就像在黑暗中顽固追着那一点光亮的飞蛾,一个声音响在了他的心底,从未如此的迫切:
他想要知道!他想要了解!去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弄明白,理解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原理!这些现象背后的法则,形成的逻辑——
这过于强烈的欲|望,竟令肖少华产生了一种呕吐的冲动。
可做科研不就是如此吗?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去发现从未发现的事物!而他现在已经看到这么多、这么多的未知……就像一个财迷骤然跌进了一座宝藏里,他是如此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只是在苦苦地支撑着,不要露出狂态。
肖少华忽然就理解了那些曾经来过此地,回去后激动不已的科学家们,富勒、格林……
“所以为了获取新知识,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记者在发布会上对富勒的质问蓦地响起耳畔,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使肖少华一下就冷静下来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为什么那些科学家们会毫不犹豫地投下红色的一票。
——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这茫茫然的一刻,他听到了赵明轩的声音,很单纯的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不加思索,所以显得尤为直白,直指核心。
“在维度的交界处,是一切力的起始。”一七八|九答道,顺手捻灭了仅剩的那柱香,“至此,你们所有的提问次数已用完。”
赵明轩一惊,知道自己坏事了,忙道:“刚刚不是我的最后一问,你可以不答的。”
“哦?”一七八|九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说,淡瞥一眼答道,“然而香灰已烬,不可复燃。”他说着,拂袖过桌面,桌上那三碟香灰也没了。
中计了!赵明轩当即反应过来,这货怕是早知道了肖少华要他问的最后一问内容,压根没打算让他们问出口,这样一来……他不由地看向肖少华,见其面无愠色,先是稍感安心,继而察觉不对,因为在他掌心里,对方的手在微微颤着,这模样,像是刚刚想到了另一重严峻的问题,正兀自克制着,强装镇定:
“如果我们的国家……”肖少华的嗓音透了一丝干涩,“最后,显示为蓝……会发生什么?”
赵明轩一愣,实在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这是他们来前就商量好的,也是上头的指示:不论如何,绝不做投降派,要不先不投,要不就投蓝。
“……”一七八|九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没有作答。
约莫一分钟,叶昕云出声了:“会被围剿。”
她凝视着那幅全息式世界地图,现在那上代表着中国区域的上空,即使西南方爆发过一次红光,总的红蓝光点相较他国,依旧稀疏。
“第一步是进行全球广播,通知全体人类三个月内做出选择,第二步是揭露各国首脑阴私,以降低其集团公信力,第三步是携‘解放’为口号,进攻各国首都塔……”
听到“解放”二字,赵明轩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叶昕云在第一问前梦到的世界应该跟他是同一个,那她会不会知道肖少华在梦中就是……他猛地朝叶昕云盯去,却见她面上毫无异色,仍在款款叙述:“三个月后,投票结果为蓝的仅剩三个国家,我国、俄罗斯、与美国,而后,一夜之间,我们失去了电磁波。”
“什么!”赵明轩失声。
“准确的来说,是我们用于通讯的那部分电磁波在国境内被屏蔽了。于是无线电无法使用,网络瘫痪,卫星失联,通讯中断,可以说,我们的社会一夜之间倒退回了十九世纪,”叶昕云没有与任何人对视,仍是看着那世界地图,像是透过那虚幻的红蓝光点回忆着一段遥远的往事,“而选择了投红的其他国家,皆在火凤的帮助下,实现了真正的‘万物互联’、‘意识共享’,同时也完成了对我们的,彻底的技术封锁。”
“……然后呢?”赵明轩不禁追问。
叶昕云没有答。
赵明轩回过神来:那之后她就死了,自然也就看不到她死后发生的事情了。
“这就是你们在那场天元门设的‘获选考验’梦里,所经历过的事情么?”肖少华问。
赵明轩先是点头,继而摇头:全球广播时,他还被火凤囚禁在天元门呢,等到他们要进攻了,他跟肖少华也终焉了,知道的其实没有叶昕云多。
难怪她在第一问前,怎么也不愿说出梦中到底还看到了什么……赵明轩暗忖,可看她之后与他们一路行来,也没有露出对肖少华丝毫芥蒂的样子……或许根本没有认出肖少华在梦中的身份?
思及此,他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原来如此。
肖少华的心情却与赵明轩截然相反。从叶昕云的叙述开始,就一点一点往下沉。
面对新知识的激动褪去后,胸腔里只剩下了冰凉。
现在他明白那些出去后的各国获选者们都语焉不详的原因了,那些敷衍的用词,遮遮掩掩的语句,无不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了一个想要竭力藏起的真相——
如果说科学家们只是为了一个解,甘愿付出余生所有,去搏的一个解,那么那些国家领导人们则是看到了这些新事物中所蕴藏的强大生产力,或者说统治力,无不能在短期内使他们国家的综合国力提升一大截的力量。
不管说这是人类的贪婪无知,抑或侥幸心理也好,当这样现成的高新技术已经摆在了眼前,非此即彼,那代表着只要一旦拥有,就能立即成就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压倒性的统治地位,而一旦他们选择放弃,那么就连活下来的机会都可能没有了。
因为获得了“短期利益”的红方,根本不可能让蓝方能活着见到他们期盼的“长期利益”。
就像曾经的美帝之于印第安,欧强之于非洲,选择了融合的国家得到了天元门的“科技”加持后,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对“战败方”的资源掠夺、重新分配,乃至彻底斩断蓝方的发展通道,将世界格局重新洗牌。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获选者们出来后一个字都不肯说。
投红的不肯说,怕拿到的利益分薄。
投蓝的不敢说,怕说了更没人选蓝。
这就造成了所有的获选者在对外时竟然都保持一致地沉默了。
——囚徒困境。
天元门竟给全世界的人类来了一次囚徒困境!
肖少华没有察觉,他攥住赵明轩手的力气,在不知不觉中,大到连哨兵都能感到了疼痛的程度,可赵明轩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他攥着,默默地看着他。
肖少华想道:
破解囚徒困境的唯一方法就是世界各国的人民彼此信任,但连本国的人民自己都无法做到彼此信任,更别提别国,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接彼此的大脑,那不信任也得信任,
死循环。
“美国的结果出来了。”
仿佛要应和肖少华的想法,在他看向那幅全息式世界地图时,那上代表美国的区域中央,一团显然远超该区域人口总数的红色光点轰然炸开,覆没了原本漂浮那上的蓝色光点,也令其国界旁“温度计”里的红线一下越过了百分之五十。
“看来这一次,他们做出了与原本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七八|九宣布道,面上浮起微笑,眼底终于透出了一丝欣慰似的情绪。
而后他转向他们,就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拉开了一把椅子,在圆桌后坐下,逸逸然地问:“所以重活一回,各位的决定是……?”
这一天,是肖少华多年以后想起,依然会不寒而栗的一天。
这一天……
他犹如孤身一人站在悬崖边,肩负着亿万普通人的未来,进一步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退一步是万丈深渊、永沦黑暗。
而他想起了年少时,生物老师在办公室里对他说的话:
“少华,老师考考你,当一种生物的外界环境逐渐恶劣到无法生存的地步,该生物种群会怎样?”
而他也犹然记得,自己十五岁时的答案:
“进化……或灭绝。”
只是当年说出那一句话时,他心中想到的是向导。
就如同曾经,他以为即将面临那种抉择的会是向导。
直到今天,再一次想起这一句话时,他才恍然发觉,其实真正要面临这个残酷抉择的是——
他自己。
普通人。
……进化或灭绝。

第 216 章
苏红不得不佩服韩萧办事的效率, 她早上上课前才跟他见了一面,说要的四瓶和清宁,结果上午第一堂课结束韩萧就给她送了来, 王丽莹通知她到收发室拿包裹的时候,苏红还没反应过来, 心想:兑的面霜不是还没发货吗,怎么就到了?
王丽莹叼着根棒棒糖好奇地跟着她到收发室:“你兑了啥?”
看苏红拆开标有“已安检”的纸箱, 拿出两排和清宁时, 王丽莹问:“屏障药?你兑这玩意儿干嘛?”
苏红数了数,一共八瓶,韩萧这货还给她多搞了四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苏红心里嘀咕着, 又把这些塞回箱子里:“不是给我的, 是给卫玲代购的。”
“给卫玲?”王丽莹拔高声音, 棒棒糖差点掉了,“她哪来的积分付你?你别被她给骗了吧?”
苏红:“我又不用她现在还我,以后再说吧。”
王丽莹拿着棒棒糖, 追在她身后出了收发室,啧啧有声:“没想到你这么有圣母心……”又夸张演绎:“土豪,借我一千个积分!出塔就还你!”
苏红哭笑不得:“走开走开,我都自身难保了……这是我家那谁……”说到韩萧她怔了下, 改了口, “我前男友帮我垫付的。”
“你前男友人真好,”王丽莹羡慕道, “他一定很有钱。”
“谁说的, ”苏红习惯性地为韩萧分辩起来, “他那点破工资, 这些年项目奖励加加减减,也就够攒个三居室的首付,要不是……”苏红停顿了一下:要不是什么?她心想,幸好分了手,不然付完了首付,他下个月怕不得吃泡面三餐。
王丽莹浑然无觉:“那也很好呀,至少你让他买个什么,人二话不说就买了,甭管多贵,我前男友都没对我这么好……啊呸,我哪来的前男友,”她边走边道,“希望以后我的哨兵也能对我这么好吧。”
“会的会的。”苏红祝福。
王丽莹:“话说你前男友跟你这么好,为啥要分手呢?哦对,你觉醒了……其实我觉得你也没必要这么急着分,没准儿过一阵他就觉醒成哨兵了,你们不就正好天生一对了嘛。”
苏红还从未往这方向想过,闻言心中一动,又一想算了:赵监察以前肯定也日思夜想过她家老板能觉醒成个向导的,结果呢?
苏红:“我还以为你会很想让我们分手……”
王丽莹:“毛线,我又不是什么极端哨向粉,天天嚷着‘贱普妄拆哨向’。”
苏红被逗笑:“哈哈哈……”
王丽莹瞅她抱着这一箱子和清宁快进了教室:“诶对了,这东西你打算怎么给卫玲?”
苏红:“下了课回宿舍时,顺便给她送去不就成了?”
王丽莹面色古怪:“给她送去?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苏红察觉不对:“她不是一般都待自己宿舍休息么?”
王丽莹:“之前是这样,但她昨天就出塔了,今天、以后估计都不在这儿住了。”
苏红停住脚:“啊?”
王丽莹给她详解:“昨儿个你跟你爸是吃饭去了吧?所以不知道。我是听那谁说,龙组的人听完课就直接去宿舍区了,逮了好几个人走,也不知道卫玲在不在里面,他们想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外面不准进去,反正等能放行后,宿管就说卫玲以后不住那儿了。”
苏红:“那你知道卫玲去哪儿了吗?”
王丽莹:“我哪知道,没准儿是大佬看她筋骨清奇,要收她为徒,以后带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去了呢。”
苏红直觉不是:“我去问问宿管。”说着便转身出了教室。
王丽莹喊她:“喂,你去哪,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诶!”
苏红回头道:“帮我请个假。”
她加快了脚步往宿舍区走。
乘坐电梯时,还有许多人挤进挤出,都是赶着去上课的,到了卫玲宿舍所在的D区时,空间呼啦一下就空旷了,也安静了许多。若有似无的思绪合着人声轻语飘荡在这走廊里,就跟滴在宁静湖面上的小雨滴,或是落在春天微风里的柳絮一样,并不那么令人觉得不快:
“哎呀……作业写不完了……你的借我抄一下,啊不,参考一下下……拜托啦……”
“疯了吧,这种考试内容……那个老师脑子绝对有包!”
“那个哨兵……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因为我们共鸣度达标了……”
“积分剩的不多了,先买什么好呢……”
苏红抱着这一箱子和清宁,也在想着事情:
通过员工证预订不可能这么快的,所以这一定是韩萧上外面药店自掏腰包直接买的,八盒药差不多他一半工资了,就他平时那精打细算的劲儿,这回铁定是气昏头了……
想到韩萧事后要跳脚的样子,苏红忍俊不禁。
她奇异地发现今天的自己对跟韩萧分手这一既定事实并没有多感伤,大概是昨晚哭得太过,泪腺都被掏空了,当然也可能是她继承了苏世湛一半的冷血基因。
卫玲的宿舍很快就到了,是个挺面生的女孩给苏红开了门:“你找谁?”
如果不是把卫玲的宿舍号记在了备忘录里,苏红这会儿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了门。她抱着快递箱,看着眼前焕然一新,挂着粉色布帘,贴着粉红桃心墙纸,洋溢着可爱少女风的房间:“……请问卫玲在吗?”
“卫玲是谁?”女孩问,“我早上刚搬进来的,不认识。”
苏红蹲下身,捡起一个骨碌碌滚到了门口垃圾袋旁,空了的和清宁药瓶,朝她示意道:“就是这瓶药的主人。”
“啊……那真不好意思,”女孩挠了挠头道,“我来的时候,这间屋就已经空了……可能是毕业出塔了吧?”
苏红:“好吧,请问下你知道这片区的宿管在哪吗?”
女孩指了下位置:“往那边走,左起第一间好像。”
苏红便又抱着药去找这区的宿管了。
宿管的办公室是个半开放型的前台,向导之家这方面也弄得很像外面的大学学生宿舍。苏红走到时,看见三四个向导正围着宿管问什么,看起来是新入住的,问的大多生活相关,什么床垫在哪拿,热水怎么充值,窗外的虚拟风景怎么更换等等,听得苏红不由疑心起来:难不成自己真的猜错了?卫玲的离开只是正常的新老生交替?就好比普通人大学宿舍里也会有的情况,老生就算死活毕不了业也得先搬出去,不然一开学新生们床位不够。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新来的小向导们叽叽喳喳问完走了,才上前去,宿管扫她一眼:“你不是这一区的吧?”
这是位烫着卷发,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的女向导。苏红排队时偷窥过她的光团,不怎么大,而且一副要灭不灭的样子,像是要退休了,便完全不怵:“嗯,我来找个人,请问卫玲在吗?”
“卫玲啊……”宿管道,翻了翻桌上一厚厚的大本子,边翻边问,“你是她谁啊?”
苏红:“我是她同班同学。”
宿管的手翻到一页停下了:“哦,她昨天就出塔了。”
苏红问:“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宿管:“你问这干嘛?知道了你还能跟着出去?”
苏红:“寄个东西给她,总得知道地址吧?”
宿管:“……这我就不知道了。”
苏红:“那您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就出塔了吗?”
宿管合上大本子:“毕业了呗,还能有什么原因。”
苏红:“不可能,她初级考还没过,怎么毕的业?”
宿管一笑:“这我就更不知道了。”
“不对,你撒谎,”苏红下意识地便放出了精神力压制,即使之前从未有人这么教过她,但这仿佛是觉醒后的一种本能——在视界内,将自己的光团一下向对方的推去,“卫玲到底是什么原因,突然被你们送出了塔?”
眼看着这位宿管的小光团即将被自己的吞没,“苏红!”身后一声暴喝打断了苏红的行为。她一回头,便看到了自己的指导员:
“潘……潘老师?”
平时脸上总挂着亲切笑容的指导员潘静喜,此刻正皱着眉,面色阴沉地瞪着她:“住手,苏红。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苏红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干了什么,她收回精神力,看向那位可怜的宿管,后者脸上已没了方才那种类似于隐隐不耐与应付的神情,剩下的全是惊恐,在触到苏红的目光后转瞬成了畏惧与警惕,她抓着自己的大本子,屁股蹭着椅子往后便是一瑟缩,“我我我……警告你……”哼哼唧唧地说。
“苏红,跟我来。”潘静喜冷声道。
苏红被提溜到了指导员的办公室。
“你想问什么,就问我。”这位从她进入向导之家以来,就手把手教她怎么选课,怎么适应这边规则的女向导,关了办公室的门,将她按到自己办公桌前的一把空椅子上,“不要去欺负那些低阶的向导。”
苏红被她语句中的“欺负”二字一梗,顿了两秒,才开口:“卫玲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上午十一点左右。”潘静喜答,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后。这会儿整个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人,一个向导匆匆跑入,从自己工位抱了教案又跑了。
苏红:“为什么走?”
潘静喜:“因为她违反了条例。”
苏红:“什么条例?”
潘静喜:“私下偷练XY攻略。”
苏红瞪大了眼:“什……什么?”这是她完全没想过的理由。
潘静喜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的,只有经过宣誓,获准进入新训的向导才有资格学习XY攻略。”
苏红感到自己思绪因这理由完全混乱了:“我……”
潘静喜:“何况一名连初级考都没过的向导。”
“不,不是……”苏红忍不住为卫玲说两句,“她要偷练XY攻略,完全是因为感应力失调症吧?失调导致的屏障不稳,过不了初级考,吃药还得两个疗程,眼看着又要初级考了,于是病急乱投医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哦?你这么认为?”潘静喜笑了。
苏红:“……难道不是?”
潘静喜:“失调症是卫玲告诉你的?还是你真的看到了她的病历?”
苏红:“……”
潘静喜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装着和清宁的快递盒上:“你才觉醒两个月,又与卫玲相处了多久?有多了解她?就这么确信她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这一反问提醒了苏红,令她想起了自己先前询问监控时,卫玲的回答:“逗你的,就想跟你开个玩笑,你该不会真的去找什么监控了吧?”那种羞耻感真是……依然令她脸颊发烫。
“苏红,你和卫玲不同,你是个好孩子,资质、天赋都比她强许多,组织对你抱有很大期待。”潘静喜暗示道。
无视这些话语,苏红执着地问:“那卫玲会被送去哪里?”
潘静喜安抚道:“别那么紧张,卫玲只是触犯了条例,不再适合首都塔,但其它的地方塔总有适合她的。”
苏红不为所动:“哪些塔?”
潘静喜:“……你对卫玲还真是上心。为什么?”
“……”苏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陌生女向导这么上心——何况对方还骗了她一回,难不成觉醒了向导异能,真的还能顺便觉醒个圣母心?
“只是好奇而已,”她答道,想起卫玲对她说“谢谢”时的神情,苏红倾前又问了一遍,“到底哪些塔?”
潘静喜看着她几秒,叹了口气:“大概是偏西或偏北一些的地方塔。”
苏红刨根问底:“比如?”
潘静喜:“临沧或保山,也有可能是东宁,这些都不一定。”
“西南塔?!”苏红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因为地区偏远或什么,而是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作为肖少华的助手,协助SSS研究组接待过和清宁临II阶段的志愿者——那些来自西南塔屏障受损的向导们,无一不使用了伪结合手段来疏导当地的哨兵。
而所谓的伪结合手段就是……
“不过是偷偷练了一下XY攻略,你们居然要送她去当妓|女?!”苏红差点将手中的快递箱砸在这位指导员的电脑上,“你们是人吗?卫玲都还没有成年啊!”
潘静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苏同学,请你注意说话。第一,什么叫‘妓|女’?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套词,是对边疆哨向工作者的极大不尊重。第二,除了首都塔,接下来再去哪个塔,是卫玲自己的选择。第三,卫玲成年了。”
苏红被她的最后一句噎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潘静喜继续道:“第四,我不知道你从哪儿道听途说了什么,对地方塔有了偏见,很多边疆哨所条件艰苦,哨向们背负着任务,不得不因地制宜做出种种我们想象不到的举措,如果你不能……”
苏红打断她:“这也包括让向导采用伪结合手段?”
潘静喜顿了一下:“……这只是众多疏导方式中的一种,向导们完全可以选择其它的方式。”
“还有哪些其它的方式她可以选呢?”苏红强忍愤怒问,“要物资,物资没有,要精神力,精神力不足,好不容易偷偷练一下XY攻略稳固下屏障,还被打断了,你让她拿什么给那些哨兵疏导?”
潘静喜:“这是上层考虑的事情,不是你我。”
苏红怒极反笑:“上层是谁?”
“按照现行制度,谁制定政策,谁就是上层。”潘静喜这一句带有强烈的意有所指,令苏红无法忽略,而她接着便是一笑,“真有趣,我还记得你入塔前的资料里显示你是个极其排斥向导的人,每年都卡着比例招人,绝对不超过协会规定的最低人数,而你应该也知道,很多找不到工作的向导,如果未与哨兵绑定,没有其它收入来源,回来还得等着塔分配任务……”
她每说一句,苏红的脸色便白一层。
“所以我还以为,你一定能够理解,上层为什么要设置初级考,考不过的向导不准出塔,为什么要设置新训,不宣誓的向导不准修习XY攻略……”潘静喜说着拿起桌上的太空杯,扭开盖子似想喝口水,又似想起什么,中途放下了,看向她,“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想问问,控制不了自己想听听别人心里想什么这件事,真的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此话一出,苏红仿佛被一个无形力量击中,一下就倒退了两步:“不……不是的……”
潘静喜的目光平静,却像要将她看透了一般:“难道觉醒前的你,不是那么想的吗?”
一瞬间,苏红仿佛在人前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感到了巨大的羞耻与狼狈。于是她也就当即领会了普通人高层在放任“偏远地区使用伪结合疏导”这一做法中的巨大恶意:
不是喜欢读人的大脑吗?不是怎么学都学不会如何控制自己不去读人的大脑吗?那好啊,那就送你们去读那些哨兵的大脑吧!既然那么喜欢读人的大脑,那就去尽情地读吧。读读他们每天都干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想着什么,那里没有人会阻拦你们,更没有人会妨碍你们,只要你们能够疏导战士们的身心,为我军提高战力,那就读多少都无妨。如果对此不忿,或叛变反抗,那就借机直接消灭吧,真是一箭双雕。
——“向导……是所有拥有自由思想,智慧生物的天敌。”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为何如此历历在目?
——“因为他们做到了……让人因思想获罪。”
她以前从未在意过,就算伪结合手段又如何,那是哨兵协会决定的事,那是哨向们自己的事,那是向导们自己选的路,最最重要的是——
她还没那么多闲心,来同情自己的敌人。
——“而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和善、无害,有些柔弱的,能够激起人们对他们的无限保护欲。”
不不,其实她想说,她才不在乎卫玲到底会被如何,那些连初级考都无法通过的向导会被如何,连控制自己不去偷听都做不到!她根本不想信任这些随时能读取人心的向导——
就如同那些幻想小说里,厌女的男人们一朝变成了女人,也并不会就此认为自己是女人了,就如同她即使已经下了决心,要跟韩萧分手,即使说出了那些决绝的话,也从未有过一刻真正将自己当成向导过。
高高在上……
冷眼旁观……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奉持的做法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仅仅因为一个卫玲,仅仅因为控制不住读人想法的向导被按条例“处理”了,她就感到了如此的愤怒?!
——“活该!”
——“向导的能力本身就是罪恶!”
——“让你们喜欢读人心。”
甚至恶心得令她隐隐作呕,就好像,她才意识到……
原来,从觉醒的那一刻起,她,苏红,就不再是人了。
在那些普通人的眼中,她和她们,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向导。
是某种珍贵的战略物资。
所以要“物尽其用”。
“不……不,”苏红挣扎着发出了声音,说出了以前的自己打死也说不出的话语,“我不明白……就练一下XY攻略怎么了……以前我们实验室也有很多向导练过XY攻略啊……”
潘静喜耐心地解释道:“今时不比往昔,如果没有天元门攻入首都,没有发生什么全球直播,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你也看到了,没有经过宣誓就练习XY攻略的向导,最后都发生了什么。比如以前在你们实验室里的程昕、高曼,高曼我记得还是个难得的S级,才学出众,就算死活不肯跟哨兵绑定,塔里不也没怎么她?但最后呢?这俩都跟着天元门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
恍恍惚惚,苏红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位资深的高阶向导,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人,只不过伪装成了向导的样子。
而她,则成了自己以前口中最讨厌的那种向导,正站在一位普通人面前,苍白无力地,试图为她所属的群体——向导们的所作所为辩解。

第 217 章
“所以重活一回, 各位的决定是……?”
肖少华等人所在的星空云台上,一七八|九的声音落下后,过了好半晌, 赵明轩都没有听到任何人再出声。
叶昕云抱臂盯着那幅全息地图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少华则是攥着他的手,拧着眉, 陷入了某种沉思。
这一刻对赵明轩是有点尴尬的。因为他想得可简单了,管他什么美国日本投红投蓝的, 反正他是打死也不要再跟向导连接大脑了, 更别提共享身心什么的,也就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回想起那场针对获选者的所谓考验梦里,他也算跟肖少华一起死过一回了,比起彻底地失去对方与自由, 死亡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何况如今这现实中的情形, 可比梦里的好太多了, 不管是他的,还是叶昕云的…… 在赵明轩看来,不连接还能一起想想办法, 连接就彻底完了,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但这么重大的决定,肖少华和叶昕云都没开口表态,他不能一个人拍板, 便只好等着。
而在这等待的时间里, 肖少华攥着他的手稍稍松开,复又攥紧, 赵明轩几乎可以从这小动作里就能感受到对方那种内心天人交战的纠结, 他有时忍不住会想说:别怕, 就算选错了还有我呢。又或者:没关系的, 不论什么结果,我们一起面对。又怕干扰了肖少华的思考,他知道肖少华总能想得比他深入,发现什么常人没发现的东西,可能会想出什么他意料不到的方法解决问题,于是就憋着不敢开口。
手上传来的力道在渐渐变得疼痛,肖少华像是完全地忘我了,指甲快嵌进他肉里,可赵明轩依旧没有屏蔽自己那只手上的触觉,连削弱和象征性的抵抗都没有。疼痛仿佛变成了他感知肖少华内心的一种方式,仿佛借着这疼痛他也可以再想想,是不是还有其它的解决途径……
赵明轩将目光再一次投向了这云台镜面的边缘,那一片黑雾中,有吕峰等人若有似无的残留身影。
艹!结果不看还好,一看赵明轩险些骂出了声——那群被向导称作“魔修”的黑哨们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了一堆骨架!
“那些到底是什么!”赵明轩到底没能忍住,指向十字架上那堆再看不出人形的骷髅,再一次问出了声。这即是先前肖少华指定他问的最后一问,错过了一炷香的机会,他也没指望一七八|九这会儿会回答:“为什么不肯说?在我们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内,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果然,一七八|九漠然不语,仿佛压根没听到他问的问题。
“为什么不答?这个问题很难吗?是不肯、不愿还是不能?还是这个问题本身对你们就意味了什么?!”
赵明轩一个冲动之下,几乎要一巴掌拍上一七八|九面前的桌子,被肖少华拉住了:“请问,”肖少华的声音使他一下就冷静下来了,“你们这个所谓的‘精英代投’有期限么?还是一定要我们现在就做出选择?”
“自然不是。”一七八|九答了,“你们三人的票数权重,从香燃尽至四月初为止均有效,这一期间内,你们仅有一次机会,可投蓝方,亦可投红方。然而超过期限或在此期间,任一方票数超过另一方达百分之二十五或以上,你们将被视为放弃投票,权重效果亦作废。”
叶昕云看着面前的全息地图上,代表着中国的那管“温度计”,因着西南地区的一次爆发,红线比蓝线已经快长出了五分之一,便开口:“既然如此,我投……”
“不要投!”肖少华打断了她的话。
叶昕云看向他,瞪大了眼睛。
肖少华神色郑重地,缓缓点了下头:“听我的,先不要投。”
“……好,”叶昕云看了一眼赵明轩,后者自是毫无异议,她转向一七八|九,“抱歉,我们需要回去商量一下才能决定。”
“可以。”一七八|九道,起身一拂袖,面前的这张桌子连同他们脚下的镜面平台眨眼间便消失了。那些飘散的星云重新向他们聚拢,那条银河带似的台阶再次浮现脚下,一如他们来时。
“三位请随我来。”
一七八|九道,转身朝这银河飘带的另一端走去。
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赵明轩执着肖少华的手跟人踩着冰晶台阶,走出了这片绚烂宁谧的夜空星河时,还有点不敢确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不管如何,他们眼前也再次出现了那条山路、那座山亭,以及横倒在山亭前他们此行代表团的另外四人——邱景同、何雯、彭瑞与孙大兴。
山亭周遭和他们到来时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的姿势和位置也一如赵明轩等人走前摆放的,仰躺着,每人胸口上放了个发出笔直红色光线的国徽与开了前置摄像头的手机。
看到了自己的博士生导师,肖少华加快了几步走上前去:“邱老师、邱老师!”
与上一回的叫醒结果不同,这一回邱景同很快就醒了。在肖少华走到他身旁时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咦……我怎么睡在了这里?”同时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从胸膛上掉下的手机,一看,“……没电了?”
肖少华将他遗漏一旁的国徽捡起来,塞到他手里:“老师,还有这个。”
这上的红光比先前弱了点,许是快没电了,肖少华注意让光线避开邱景同眼睛,让他先当个手电筒般捏着。
赵明轩道歉:“老师不好意思哈,是我开了你们的前置摄像头……”
邱景同一手拿着国徽,一手揉着惺忪睡眼,还有点摸不着状况:“没事没事,待会儿充个电就好了。”
此时其余三人也陆续醒了,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待赵明轩大略解释了一番,彭瑞问:“你说那个红衣男子叫一七八|九,趁我们睡着了,把你们带到了山亭后面,那他现在人呢?”
“他不就在那……”赵明轩道,谁知回头往山亭那边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在?
赵明轩意识到什么,大步流星朝亭后山路走了一段,没几米便遇上了一面高达千仞的石壁。伸手推了推,毫无移开可能,赵明轩思忖稍许,对跟来的队友们说:“看来只能沿原路返回了。”
迎上彭瑞等人怀疑的眼神,赵明轩指了指自己领口一颗纽扣,也不多解释:“回头看录像吧。”
“行,”其实赵明轩一说录了视频,何雯便信了五分,只是这一觉醒来还糊里糊涂的,总觉得要就这么回去了,好像就白来了一趟,“那也顺路跟我们说说呀?你们获选后的事情?”
赵明轩自是无可无不可,于是回程下天梯时的队形便成了这样:邱景同打头,叶昕云随其后,接着便是孙大兴、赵明轩、肖少华,何雯与彭瑞走最后。
启程前赵明轩检查了一遍所有人的设备,包括开了定位装置的国徽和手机。获选者们的手机还有点电,也就一格了,躺外面的四人里,就彭瑞的华为剩了一丝电,还坚|挺着,其他人的均自动关机了,安全起见,人人都挂上了充电宝。看着那百分之一的电量,赵明轩暂时没点开视频,只是对了下两边的时间,肖少华便大致算了下,山亭这儿和那片星空里面的时间流速差约为三比一,也就是邱景同他们睡了大概一天左右的时间。
而人有三急,睡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荒郊野外”……赵明轩不知道其他国家的代表团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寻来找去,他将目光投向了山亭右后侧的一条小径,不管是不是真的吧……反正看起来挺偏僻的,植被茂盛,适合方便。他便安排两位女士一组优先,再来是邱景同、孙大兴、彭瑞,他跟肖少华最后。接着全员到山亭里休整了十分钟,喝水吃干粮,补充了点体能,总算能下天梯了。
回程的路上,叶昕云大部分时间是沉默的,邱景同一边戴着精神力透镜看路,一边试着问了几句,得到些不痛不痒的回答,也不好继续追着问;孙大兴倒是兴致勃勃地听赵明轩讲述,时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仿佛亲临现场般指点江山;何雯就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听着,偶尔提个比较到点子上问题;彭瑞则是一脸“你们就瞎扯吧”的表情冷笑俯视着他们。
下坡路总比上坡看着吓人,除了刚下来的一段有些云雾加青石板挡着,越往下便越悬空,尤其没戴透镜歇着的时候,这天梯还是透明的,稍踩空一阶就有生命危险,对恐高的人而言,基本等同每一秒都在直面高度落差加地心引力的恐惧。
冷风呜呜往吹着,有时刮得稍大点,仿佛谁一不留神就能玩个没系安全带的蹦极。渐渐何雯只埋首专心走路,跟叶昕云一样,一言不发了,就剩个孙大兴在发表高见:“你们这分析不对!”“这明显就是一个时间流速差造成的错觉!”“天元们施展的幻术故意加快了速率,从感知上就误导了你们”云云。
赵明轩“嗯嗯”表示受教,实则那些字词进了他左耳,便从他右耳就飘了出去。
“等等,”忽然地,肖少华停了下来,“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什么?”赵明轩问。
肖少华做了个噤声手势,倾耳聆听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好像有人在唱歌?”
他驻足望向了云端。
队伍前头的叶昕云若有所觉,也停下了脚步,朝他看来:
“你听到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这是叶昕云自一七八|九将他们送出山亭后,主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肖少华试着又听了一会儿:“……不行,听不大清楚。”
何雯脸色有些欠佳,一是因为天色将晚,她脚踩万顷高空,有种随时要坠落的离心感,二是因为肖少华在她前面,他不走,她就走不了,“话说……我们能边走边听吗?”
“啊抱歉,”肖少华反应过来,令队伍继续往下前进,“接下来有劳大家稍微安静几分钟。”
“咳咳!”孙大兴清了清嗓子,被邱景同瞪了一眼,立马就闭嘴了。
七人约莫静静走了一分钟,叶昕云开口:“是意大利语。”
“不对,是俄语。”赵明轩纠正了她。
孙大兴把握了机会,忙问:“你们都听到了?”
叶昕云琢磨着形容:“……不好说,断断续续的……是那种声音很轻的哼唱。”
“有没有什么‘嘟呀’、‘阿哇’、‘得儿’这样的大舌音?”赵明轩问。
叶昕云看了他几秒:“我听到的句子里好像有个‘sparire’,刚好在意大利语里是‘消失’的意思。”
彭瑞试了下他手机自带的语音翻译器,啥都没译出来。
“……有没有可能,会是你们提到过的‘思网’语呢?”何雯问。
她这一问给两人提了醒,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论。
风拂过了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漠云海,夹杂着谁的轻声呢语,又或是婉转旋律,从云端而来,唱着淡淡的离绪,仿佛是有人在为他们送行。
到底是哪一种语言呢?
肖少华分辨不出,只觉得这歌声一般的絮絮细语,有点熟悉,又有点亲切,有点遥远,又有点空灵而飘渺的,像某种他曾经听过的梵音乐曲。
风声渐弱,当他放弃了去听清这每一个字唱的发音,那些语句反而缓缓淌入了他的脑海里,像一首诗:
……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撩拨着意识的琴弦,
令群星起航,
沿着浩瀚的光河,
到时间的边缘,
至存在的源泉,
燃尽了思绪的熵,
作一幅画卷,
在我们的自由中,
你是我,
而我也是你。

第 218 章
“出来了!”
“出来了!”
夜晚的古尔班通古特西部的某处沙漠里, 依旧热闹非凡。
“快快、二号机准备!”
尽管风沙比白天大了许多,温度比白天低了许多,还没抵挡住人们的热情, 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支起了一个接一个彩色的小帐|篷。红的、蓝的、黄的,跟着篷内的灯光透出来, 交织成了霓虹似的斑斓。
“注意机位!快打光!拉大特写!”
“我的录音棒呢?有谁看见我的录音棒了?”
“别找了!先抢位!”
“推拉杆!快!”
远远地,才看见一点红光, 用着望远镜看的, 全然有别于雷达或直升机——他们已经在这蹲守好几天了,失望了好几回,早学会如何分辨了,于是这回一确认是真的, 得了直播许可的媒体们几乎疯了一般蜂拥到了允许拍摄的最前线。
正规军人们组成的安保防线有好几次差点没抵挡住这些媒体工作者们的冲击, 为了采访到代表团与获选者归来的第一句话, 他们简直像开了挂一样地在拼命。
“肖先生!”
“肖先生!”
“邱院士!”
“邱院士!”
代表团中最有名的两个人被喊得最大声,各种问题混着杂声如翻山倒海而来:
“请问谁获选了!”
“请问你们上去后看到了什么?”
“请问你们决定投哪一票?”
“请问你们决定投红了吗?还是蓝?”
“我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
现场如此,直播平台炸了。这可是放新闻联播的时间啊, 办公室里的大家都在加班的加班,吃饭的吃饭,这下可好,一听到前线人员回报“出来了”, 正跟人应酬的平台老总把筷子一扔, 立刻拿起电话又追加了六台服务器。
弹幕疯了:
“啊啊啊啊出来了!”
“出来了出来了!”
“好黑啊啊看不清摄影机能再近一点吗?”
“不敢相信真的平安归来了!”
“赶上了!”
“前排占座~”
“6666666”
“幸好我去吃饭前突发奇想登陆看了一眼!”
“好多人……”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见证历史的一刻好激动!”
“广州的萌友前来报到!”
“南昌发来贺电~”
“武汉的有木有,这里举个手!”
“长沙的来了!”
“海南飘过……”
“秦皇岛人民发来贺电~”
“济南的……”
“连云港的朋友们看这里!”
“哇!肖大神老乡!”
“魔都人民发来贺电~”
“纽约的刚起床冒个泡……”
“楼上别跑我是你隔壁的华盛顿!”
“惠灵顿的刚准备睡了……”
“坐标非洲, 感觉自己上班要迟到了……”
“楼上你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可以骑大象去上班吗?”
“有没有人提示一下出来多久了?”
“接下来是不是要公开投票了?”
“期待~”
“不知道他们会选啥?好奇……”
“我押蓝十万萌币!”
“我押红三十万满上!”
“怎么可能选红?!”
“印度瑞典都投红了, 我们不会那么弱智吧?!”
“不管, 反正大佬投啥我投啥, 跟着大佬是不会有错的!”
“啊啊啊有特写了!是肖大神!肖大神!”
“大神好帅啊!”
“为什么我只看到了镜片反光555”
“走最后的小哥看起来挺帅的,给个正脸镜头啊!”
“那个妹子是不是快不行了……?像要吐的样子?”
“咦难道他们上去还打了一架?”
“感觉是天太冷了冻得不行?”
“没想到哨兵大哥也在~哎呀呀”
“为什么他们俩还牵、着、手?”
“上去牵下来也牵?大胆脑洞一个,该不会一直就这么牵着吧?”
“你们闭嘴!我要晕倒了!疯了啊啊啊”
“狗眼已瞎……”
“你们在说啥?邱老没和谁牵手啊?”
紧随其后的弹幕又刷起了“百年好合”,搞得许多不明所以的观众点进来以为自己走错了直播间,误入了某某婚礼现场,忙退出了再进。
好在军方的人墙安保防线始终坚固,不管各媒体的工作人员们怎么碰撞或推挤都始终维持在一个摇摇欲断的危险边界。直到肖少华等人好不容易挤上了回程的防弹式小巴,车门才关,车窗外便爆出了一阵巨大的欢呼,“哇啊!”整的跟个英雄凯旋一样。
到这小型巴士开起来,军方派了两三辆车子前后开道,车内的人们回头从后窗望去,那些狂热的人群在夜色中渐远渐淡,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我也体验了一把明星待遇。”暖气十足的车内,孙大兴抹了把汗。
三局的人早已在这里等着了,见状站起来道:“接你们一趟可真不容易。……人都齐了?”
肖少华借着一点手机光认出了人:“余队?”
来者正是跟他们打过数次交道的技侦副队长余承。
余承笑着开了盏车内灯,道:“先恭喜各位平安归来。这一趟大家都不容易,平时都是足不出户的科学家、大学者,当然赵大校例外,也算为国出征了,组织交代我务必给大家带一句‘同志们辛苦了’。”说着便走来与每个人握了下手,并说了句“辛苦了”。
前排的邱景同颇为惭愧:“哪里哪里。”
他邻座的孙大兴乐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彭瑞接了句:“为人民服务。”
何雯道:“……谢谢组织关心。”
肖少华:“余队也辛苦了。”
余承笑道:“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赵明轩与他握手时,忽然想起一事:“美国那边出来了没?”
余承一愣:“我这边还没接到消息。待会儿看看。”
叶昕云问:“组织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余承:“这个不急。”依次握完了手,余承便回到了车前排去了,倚着驾驶座椅背对众人道:“我说三件事。第一件,在我们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前,我需要各位将你们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交上来。”
何雯的手机才充了三分之一的电,不知道是不是上面温度太低了,刚开机,正准备朝赵明轩要个视频看看他们获选后的情况,闻言抬头:“不是获选者也要吗?”
余承点头:“对。”
何雯本能地想点进相册看看,删些图,又觉得这样不好,便与彭瑞一样直接交了。
“手机、充电宝、国徽、针孔摄像机,窃听器,录音笔,手表,笔记本电脑……”余承依次提醒他们道。
轮到了赵明轩,他把其它的都交了,用右手覆住左手的生理监测手环道:“这个就不用了吧?”
余承耐心劝道:“都交给我吧。”
赵明轩眼神变得不善。
余承保证:“顶多两天,就查一下有没有被人植入程序什么的。”
赵明轩看向肖少华,后者点了下头,赵明轩方不情愿地摘下了它,递给余承:“弄坏你就死了。”
余承哭笑不得,对肖少华又说了一次:“主任辛苦了。”
赵明轩趁余承走了,对肖少华假哭:“嘤嘤嘤,夫君,手环被收走了,我今天的身体数据怎么办?”
他声音本就低沉,再一靠近,“嘤”得肖少华耳朵都要麻了。
“没事,有我呢。”肖少华安慰道。
赵明轩靠得更近,近乎咬上了他耳朵:“意思是,你今晚要亲自上阵……‘测量’我么?”
肖少华脸一下红了:“闭嘴。”
余承收完一圈电子设备,让助手都摞到了一个行李箱里,装好,方对众人宣布第二件事:“明早十点,有一个会议,在座的各位务必准时出席。地点即在我们今晚落脚点国宾会所内,具体的位置和各位的房卡我稍后便会让小多发给大家。”
被他点到名的助手小多已经捧着一叠房卡朝他们走来了。
“谢谢。”赵明轩接过一张夹着字条的房卡后,对肖少华附耳道,“没有异能。”
“房号是随机分配的,”余承道,“大家若有调换需求,自行处理便是。我这儿只有一个请求,也是要说的第三件事,请各位今晚务必吃好、睡好、休息好,尤其……”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肖少华一眼,“不要做什么过激运动。”
肖少华面上瞧着波澜不惊,手下毫不客气地掐了赵明轩一把。
“从天元门基地归来,并不等于此行任务的结束。”余承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了,“明早的会议预计会持续较长时间,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保存好体力、脑力。毕竟我们是为了解决问题,才聚于一处。”
彭瑞首先应和:“保证完成组织任务!”
孙大兴插话:“首长您就放心吧,你把咱手机、电脑都收走了,我们晚上还能干啥?还不就只剩睡觉了?”引起了车内一阵笑声。
“早点睡最好。”余承笑道,“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话说着,车驶到了路边停下,余承提着行李箱下了车,将自己的助手留在了车上。众人隔着车窗目送他上了另一台通讯车,肖少华隐约间仿佛看到了几张熟面孔,坐在副驾上的哨兵魏勇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小巴重新驶动,余承的助手,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对大家道:“同志们好,我叫李多,今年刚毕业的,若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小同志哪个学校毕业的呀?”孙大兴问。
“我是国关的。”李多道。
彭瑞惊喜:“我也是国关毕业的,你哪个系的?”
李多笑道:“我是信息管理的,师哥好。”
“哈哈,我是国政学院的,没少跟你们院的打过羽毛球。”彭瑞侃了两句。
李多道:“师哥的技术一定很棒。接下来从这里到会所,我预计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各位可以睡一会儿,或看看小电视,听听音乐什么的……”
“开电视吧,”邱景同道,“正好看看这几天的新闻。”
“好的,”李多从善如流,给他们打开了上方的车载电视,“请稍等。”
说着,一个九寸的小盒子,投出了四十二寸的全息屏,一下就把李多的身影挡住了。
李多调台时,赵明轩跟肖少华悄悄诉苦:“夫君你刚刚掐得我好疼。”
肖少华不为所动:“让你不分轻重场合。”
赵明轩得寸进尺地撒娇:“夫君,你在上面的时候也掐地我好疼。”
肖少华下意识地先看了眼四周,见其他人都专心盯着电视:“……你怎么什么都能往那上面扯?”
肖少华话一出口,见赵明轩一愣,顿时知道自己想岔了,此上面非彼“上面”,待他反应过来,赵明轩已爆出大笑:“哈哈哈哈哈——”
肖少华脸爆红,一拳捶向赵明轩胸口,被后者顺势捞入怀中:“哈哈哈哈——”
肖少华被他紧紧抱着,挣脱不得,只觉得脸要烧化了:“松手!”
赵明轩并不松手,反而弯腰贴得更近了,还给肖少华展示他刻意留在了手背上的瘀青掐痕,低声调笑:“掐得这么重,要夫君亲亲才能起来。”
这一车的人……后面是叶昕云,前面是彭瑞、何雯……肖少华感觉他要疯了。
赵明轩本来只想逗逗他,看肖少华因羞恼而双眼冒火的模样可爱极了,便想亲一下就松手,谁知下一秒便被冷不防地咬了一口——
“嗷!”
黑哨发出一声惨叫。
其实肖少华这一口咬得并不重,在哨兵左手虎口的位置,连个皮都没破,但赵明轩受到的“惊吓”远超疼痛,一个条件反射地起身便悲剧发生了——脑袋“嘭”地撞到了车窗。
“你们怎么了?”
彭瑞扭头问。
肖少华气定神闲地坐直,解释:“我眼镜掉地上了,他帮我捡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这理由乍听简直天衣无缝,加上肖少华说话时扶了下眼镜,一本正经的神色实在太具有说服力了,彭瑞一脸“……”地转回去继续看新闻了。
“二月十日,大熊猫丽丽在俄罗斯莫斯科城市动物园内成功产下一崽,取名为友友。这是继二零七三年大熊猫好好在俄罗斯顺利怀孕并生产以来,第二次成功产崽,标志着中国大熊猫繁育中心的科研工作再一次……”
女主播面带职业笑容,从各地经济建设的消息说到大熊猫在国外生娃,从熊猫生娃又说到了“中国新药近日远销海外,好评如潮”,肖少华从刚才听到现在,没听到什么有关天元门的消息——仿佛天元门直播要挟投票这事儿压根不存在一般。
他去看身旁的人,刚被他咬了一口的赵明轩这会儿只顾着埋头闷笑。也不知在笑个什么。
肖少华去捉他的手:“手给我。”
赵明轩给了,又侧脸抵着椅背,偷偷看着他笑。
肖少华快被笑恼了:“还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赵明轩这下连酒窝都出来了:“你这人可真霸道,我笑一笑都不准了?”
肖少华捧着他的手,真想再掐一把:“真的疼?”他看了下方才咬的地方,那道浅浅的牙印快没了。到底没掐,而是揉了揉,“不疼了吧?”
赵明轩“扑哧”,把脸撇另一边去笑了。
肖少华:“……”
这货怎么了?!
这一刻肖少华是懵圈的:该不会真的磕坏脑子了吧?
又伸手去摸赵明轩的头,轻声问:“……头不疼吧?”
哨兵笑得更厉害了。
肖少华:“……”
这没法儿交流了!
“近日,在健康扶贫发展维|稳工程的指导意见下,云南迪庆州维西县扶贫工作队采用了与当地哨所卫生队配合的方式,成功组建了流动卫生室达一百二十一座,有效了缓解了该县一千七百户贫困户“就医远、看病难”等问题……”
全息屏上的女主播依旧侃侃而谈。
听到了是叶兰所在的“维西县”,肖少华投去了几分关注。
“由于哨所卫生队的建制属于‘医兵一体’,此次配合工作同样有效缓解了当地长久以来的‘医患矛盾’。在流动卫生室同志们的全力协助下,扶贫工作队展开了更深一层的民众工作,体察民情,对‘症’下‘药’,在“物质扶贫,更要精神扶贫”的方向上取得了显著成果。”
这大概是叶兰师姐他们最近在做的事了?肖少华心想。
“二月九日,西南属临沧塔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暴力恐怖案件,截止今晚十七点,暴力案件已造成了一千一百八十名哨兵牺牲,两百零三名普通人重伤,一百二十名向导失踪。”
肖少华感到身旁的哨兵一下就绷直了身体。
“当地执法机关第一时间便展开了调查,经过近二十四小时的高强度取证工作,初步可判定为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力恐怖袭击。其行为模式令人想起了数月前的首都之战,同样的从天而降,同样的血腥残暴,这样丧心病狂、泯灭人性、滥杀无辜的暴力恐怖行径……”
明显地,女主播已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了,仍有许多从那语调与遣词中透出。
“不对……”
肖少华听到了赵明轩的呢喃自语。
他按住哨兵的手。
赵明轩看向他,肖少华看出了他眼中的意思: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肖少华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后排,只见叶昕云正专注地盯着新闻画面,而眉头深深皱起。
全息屏上的新闻此时已切换到了现场报道。
被封锁的临沧塔前,一片灯火通明。黑压压的人头耸动间,有一个老太太在撕心裂肺地痛哭:“我的儿啊——你为什么要觉醒……为什么要这么傻,非要来这破地方报到——你让妈以后怎么办呐——”
还有个稍年轻的在尖叫,披头散发,五指曲张向前抓挠,宛若恐怖片里的女鬼,声音饱含怨恨:“你们还我儿子——你们还我儿子——”
更多的在嚷着:
“怎么回事?”
“怎么人就突然没了?”
“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领导同志们,你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你让我们怎么接受!”
“对啊!你们必须给一个说法!”
很快地,群情激愤:
“天元门——”
“都是天元门干的——”
“让天元门偿命!”
“杀千刀的天元门——”
“我要杀了天元门——”
“大伙儿一起杀了天元门——”
“杀了天元门——”
“杀了天元门——”
一时间车内的气氛十分沉重。
“这天元门也真够无耻的,”孙大兴没忍住,骂出了声,“一边对着我们大献殷勤,一边又暗地里捅我们刀子!”他“呸”了一声,“这种恶毒小人!不管他以后咋个花言巧语,吹得天花乱坠,反正我这蓝是投定了!”

第 219 章
许是这新闻后半段带来的消息太过糟糕, 一直到车驶入了他们今晚下榻的会所,代表团的成员们都没怎么再说话。
李多先安排人将他们的行李送到了各自的房间,又领着他们去吃饭。晚餐都是些家常菜, 有荤有素有饭有汤,众人劳顿了一天, 此时能喝口热的已经十分满足了,而赵明轩在给肖少华盛莲藕排骨汤时, 听到彭瑞偷偷对何雯说:“别看这几道菜简单, 听说这儿的主厨可是做过国宴的大厨……当年还接待过某某斯基、某某金……”
他一口气说了几个著名国家元首的名字,听得赵明轩一不留神就给肖少华多盛了两大块排骨,一下就把这碗塞满了。结果肖少华接过时,又顺手把这排骨都拨到了他碗里。
赵明轩:“……”哦对, 忘了肖少爷喝汤不喜欢吃排骨。
过了晚饭, 晚上应该没什么事儿了。没手机、没电脑、没电视……听说他们住的屋里原本是提供一台上网机的, 也不知怎地,反正今晚是被收走了。倒是彭瑞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副扑克,还来敲赵明轩的房门, 盛情邀请他们来一块儿打牌。赵明轩正好刚冲完凉,来给他开门,闻此邀请,看了眼躺床上已然睡得四仰八叉的肖少华, 还有那条缠着人假寐的精神体, 便婉言拒绝了,又问了还有谁。
彭瑞道:“我、雯雯, 孙老师, 要还能加上你俩, 能玩个五人斗地主。”
赵明轩笑道:“五个人?牌不够吧?”
彭瑞“咳”了一声, 压低嗓音:“我包里还有一副呢。”
赵明轩笑着祝他们玩得开心,关了门,回到床边,凑近了唤肖少华:“少华?夫君?起来洗把脸再睡啊。”
他声音颇轻,肖少华只是眉头微微皱了皱,压根没睁眼的意思。
赵明轩便给他摘了眼镜,脱了衣服,差不多擦拭了一番换上睡衣,才躺到了床上。他先把人往怀里搂了会儿,又抱到身上掂了掂,感受了下那身体重量。眼见着险些把人弄醒,又忙放平,拉了灯,嘴里念叨着“不闹了,睡吧睡吧”,谁料又想起闹钟忘了订,把这床头柜上的闹钟捞过来设了个时间,再摆回去,临睡前这一番折腾方落了幕。
黑暗中,就着漏进窗棂的丝缕月光,赵明轩稍稍支起上身,端详了肖少华沉睡的面容几秒,失去了眼镜的遮挡,没了那锐利的目光,这张脸显得如此的恬静,甚至有种毫不设防的脆弱。实在难以想象,这张脸的主人,会在梦中对他做出……那种事情。
赵明轩忽地心中一动:“……是你吗?”
他轻声问。
肖少华没有回答。赵明轩心里已有了答案。他慢慢撩开肖少华的额发,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吻。
接着,他抱住了肖少华,像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这一刻赵明轩的精神是完全放松的,如同哨兵们回到了塔,被白噪音包裹着感官的安全感,听着肖少华的呼吸声与心跳,他的感知也如同被浸在了温水里,慢慢地漾了开去。
渊冥在肖少华的发间逡巡着,代替了指尖的触觉,细微的浮尘在空气中飘荡着,划出了听觉的轨迹,视界内,视觉跟着一颗光粒子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如同在未知的森林里闲逛着,轻巧地穿过了门缝、屏蔽器、墙外监测精神力的感应磁线,过了长廊,过了廊柱,过了盆栽植物的叶隙,过了墙壁水泥的孔隙,一切都很安静,他的界域随着这座城市在渐渐陷入沉睡……
直到撞上了一堵声音:
“肖少华他们肯定有问题!”
赵明轩一下就醒了。
是彭瑞的声音。
穿插着手指拨弄扑克牌纸片的响声。
“对J!”
这是孙大兴的。
“别的不说,”只听彭瑞道,“就我们昏迷那会儿,他们既然醒了,怎么连叫都不叫我们,就跟那天元门的走了?我就不信了,我就真睡的那么死,掐人中不醒?拿针扎也扎不醒?就直接把我们撇那儿,是人干的事?”
“对K。”这是何雯的声音。
“我就奇了怪了,我们七个人,怎么就他们三个醒了?难道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跟你们打包票,他们跟天元门之间肯定有猫腻,”彭瑞道,“要不就是被买通了,要不就是被控制了,过。”
孙大兴:“对A。”
何雯:“大王小王。”
其他两人挥手让她继续。
“三张三、三张四,”何雯道,“赵队不是说录了视频吗?设备都被国安收走检查了,要有什么问题明早开会时不就知道了。”
“过。”孙大兴道。
“视频能做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彭瑞道,“何况鬼知道那视频是不是真的,直播还能演戏呢。三张七。”
孙大兴:“……难怪新闻播到临沧塔出事那会儿,他们就跟没事人一样那么平静,我说怎么就我们这么义愤填膺的,被小彭你这么一提醒,该不会这事他们早就知道了?过吧。”
何雯:“过。”
“八|九十JQK。”彭瑞放下一叠牌,“就这表现说没问题,谁信?我的牌清了。”
孙大兴:“三。”
何雯:“五。那你准备怎么办?”
彭瑞:“举报呗,还能怎么着?国|安的办法肯定比我们多。听说那里面,审讯都是一套一套的,连你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审出来。”说着抖了一下。
孙大兴:“还有一条,甭管他们投什么,我们都一定得投蓝。七。”
何雯:“A。不可能投红的吧?投红不就暴露了吗?”
彭瑞:“谁知道?国外那些科学家不都是为了真理‘献身’的么?……说到这个,我真不明白组织这回怎么选的人,我对科学家是很敬佩的,但那俩死同性恋,这一路真的太恶心了,我跟雯雯坐他俩前面,他俩就一路在我们后面亲亲我我,出发的时候手牵手,回来路上也不肯消停,真是要疯了。你们研究所都不管管这个的吗?”
孙大兴喷笑:“……你可千万别在邱老面前提这个。”
何雯:“孙老师你过了?那我继续了。双五双六。我觉得同性恋没什么吧,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就因为性别喜欢的?”
彭瑞:“哨向这种当然另当别论。普通人要是都搞基去了,国家未来怎么发展?”
孙大兴:“双八双九双十,我清了。小彭这是站在战略的高度看问题,你别说,我看他们哨向好多也是要找异性的。”
彭瑞:“废话,传宗接代乃人生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何雯把牌一丢:“你们打吧,我回去睡了。”
彭瑞忙拦住她:“别别,再来一局,这回我教你,你刚用的策略不对。”
……
赵明轩本想着,要不要在听一半的时候,出去提醒他们一句隔墙有耳,好吓他们一跳,结果听着听着又犯起了困。
原因无他,太没劲了。
想他当年就读哨兵学院时的同学们,那些十六七岁的小屁孩们,可是敢密谋要在他枪|支上动手脚,让他次日测试炸膛呢,幸亏那晚他觉醒了听觉,要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比起那种直接要命的做法,这种因为没获选所以心怀芥蒂,背后偷偷埋怨两句的做法实在人之常情,也可爱多了。
就算被骂“死同性恋”,赵明轩也浑不在意,反正肖少华睡着了听不见,他还就着他们话里的内容,当真反省了几处自己这队长做的不称职的地方:早知道录个视频把他们每个人都暴打一遍,打到鼻青脸肿还不醒,总不能怪他不叫醒他们了吧。
至于彭瑞提的“举报审讯”,赵明轩就更不当回事了。他们这一行这回可是直接在监控眼皮子底下消失,单独跟天元门接触了这么久,回头肯定人人都要被审一番。于是彭瑞这“要举报”在他看来,就跟小朋友在班上遭同学冷落了,嚷嚷着要告家长一样,端的可怜又可笑。赵明轩这些年做了那么多机密任务,大大小小小的审讯不知过了多少次,跟技侦的同志们都快混成老熟人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他们出来的这群人里,真是没人比他更清楚。
随着肖少华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一下,这很有规律的节奏不知何时起像形成了一首催眠曲,令彭瑞等人的说话声在赵明轩听觉范围内逐渐隐去,他便就着这姿势,抱着肖少华睡着了。
一夜无梦到次日。
国宾会所三层1102会议室。
李多领着他们推开门时,已经有人等在了里面。有穿着便装的,有穿着军装的,三三两两,看起来五六十左右的普通人男性,坐在靠上首的位置,放松自如地喝茶聊天,谈笑风生。
昨天收走他们设备的技侦副队长余承,就站在那边上,陪着笑,十分恭敬的模样。
何雯试着悄悄问了李多一句:“……请问那是?”
李多拢手小声地回了四个字:“我们部长。”
何雯秒懂。
连带着顺耳听到的赵明轩也秒懂了。
除了余承,这回赵明轩与肖少华见过的几位也在,廖安国和他的秘书许晖,周怀兴和他的助理,再加上三局的,这回前往天元门基地的七人,一下就把这还算宽敞的会议室坐满了。
几位大佬在此,尤其有顶头上司坐镇,余承显得格外乖巧,赵明轩都不好意思用“乖巧”这个词来形容这位仁兄了。自打进了这扇门,代表团的同伴们都拘谨了许多,除了叶昕云,直接往末座一坐,只抱臂静静地等着会议开始。
“大家别紧张,我们今天不搞什么突击审讯。”大佬乐呵呵地招呼道,“就坐下来随便聊聊,你们去了那基地后,都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说什么都行?”何雯问。
“说什么都行。”大佬道,态度十分和蔼。
他说话时,旁边已有人拿着笔在记录了。
“哦,”何雯很老实地承认了,“我一上去就睡着了,恐怕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哈哈哈哈——”大佬大笑,随着他笑开,会议室里的其它大佬也笑出了声,整个会议室氛围顿时为止一轻。“没关系嘛,你就说说你睡前看到了什么,睡着梦到了什么嘛。”
他提到了梦,赵明轩一凛。
“我们就按顺时针开始,每个人至少五分钟发言。”大佬随手一指,指了个对面的邱景同,“就从这位同志开始好了。”
有了何雯开的头,邱景同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说来惭愧,我这回没能给组织争气,跟何同志一样,上去就一头栽地上睡着了。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上去时看见的情况吧。”
说着,邱景同掏出了自己的便携记事本,翻开,大致讲了下他在攀登云端时,对那看不见的“天梯”的一些分析。
尽管邱景同讲述过程中不自觉用了些比较生僻的学术名词,但大佬听得很认真,邱景同每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
待邱景同讲完了,便轮到了孙大兴。孙大兴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后,也就着“天梯”的物理性质发表了一番见解,又提到了赵明轩跟他说的一些星空云台、时空穿越景象,包括他们一行下来时肖少华等人听到的声音语言等,做了一些感知错觉方面的推测。
到了肖少华时,他开门见山:“视频各位都看过了?”
得到了各位大佬的颔首后,肖少华直接从他们对天元门—思网的提问开始:
“我们,我、赵明轩、叶老师一共问了五个问题,虽然天元门基地的接待者一七八|九代表思网给了我们每人一炷香三个问题的机会,但基于思网回答方式的特性,并不直接使用语言或画面来表达,而是一种仅提问者才能够体验的全方位信息,或者说感触、想法。我们决定将九个问题缩减为五个,这样能最大程度减少信息在我们彼此间传递过程中的损耗,以尽量保证我们对同一问的回答理解一致。
“第一问是叶老师的,问题为‘思网是什么’。第二问由我与叶老师共享,问题为‘思网从何而来’。第三问由我们三人共享,问题为‘思网为发展至今,参与了哪些关键性的人类活动’。第四问由我与赵明轩共享,问题为‘思网此次行为的目的’。第五问出了点岔子,容我稍后解释。”
接着他便说起了他在第二、三、四问中所经历的事情与体验,没有表明任何主观看法,只是客观描述。因为这是针孔摄像机无法拍到的部分,现在的时间也相较富裕,所以比赵明轩与叶昕云在星空云台上听过的版本又多了不少细节。
在座的其他人更是第一次听闻肖少华讲述这些,不由跟听天方夜谭似的瞪大了眼睛,会议室内一时间仅剩下了沙沙笔声与噼啪打字声,以及听在赵明轩耳中,录音笔的细微电流声。
肖少华一说便说了近二十分钟,到了赵明轩时,哨兵对他在第三问中的经历就说了一句:“我到了十几万年前的非洲,通过原始人类中的女性视角大致了解了下思网的传播过程,推测思网是通过人类基因的遗传方式来扩散。”说完他还看了眼肖少华,确认了下自己没有理解错误。
结果众人还等着他继续描述,是具体如何地“通过原始女性视角来了解”这一部分的论据呢,赵明轩就说起了他与肖少华共同经历的第四问:“正如少华方才所言,思网在第四问中给我们展示的回答,就是他们的感知系统对于‘大过滤器’的理解,就好像人类看到火山即将喷发的一些迹象,或者海啸要来之前的一些预兆什么的……我个人倒是觉得,有些部分其实跟我觉醒黑暗时的那几秒有点像,比如……”
“等等,”彭瑞打断了他,“赵队,你刚刚在第三问中的经历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赵明轩单纯地眨了眨眼:“没有啊。”
彭瑞:“那跟我们说说呗,您都怎么通过女性视角来了解的?”
赵明轩:“……”
这会议室里的人先前听了肖少华在思网第三问里的经历,这会儿哪还有没明白过来的,所谓的体验式回答,说白了就是“魂穿”嘛,早几十年前就被网络小说家们写烂的一种题材,除了不能关联全部知觉,拟的不够真外,现如今的头戴式全息VR类游戏哪个不是如此?已经有人快憋不住笑了。
赵明轩:“……也没什么。就是我穿成了一个原始人妹子,看着那妹子从春到冬,哦不好意思,非洲那边没冬天,从春到秋,秋到夏一胎接一胎地生娃,又看着她后代,生了一个接一个的娃,又跟着她后代的后代……到不知道哪一代的时候,不好意思,生太多,记不得了,反正就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扑哧”,是何雯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就像一道开关,一下子令会议室内漾开了欢乐的情绪。叶昕云望天,肖少华捂脸,若再仔细观察观察,就能发现,连看似表情管理得比较好的许晖、余承等人,也有着嘴角在微微抽搐。
“……总之出现的第一个女向导,到底算是她的曾曾曾曾孙女,还是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女,我反正是记不得了,也搞不清楚。几万年的时间你们谁有空,可以闲来无事自己算着玩玩,我就不奉陪了。好了,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其它问题吗?”赵明轩木着脸补完了后半段,扫视了一圈会议室,用眼神朝他们发出了来自黑暗哨兵的死亡射线。

第 220 章
“咳咳, ”大佬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对着叶昕云微一颔首, 发话,“这位同志到你了。”
有了大佬的发话, 众人自然将关注从赵明轩身上挪开,挪到了下一位上。倒霉的黑哨总算得以松了口气, 以为这事儿算是过了。结果不一会儿, 他的手心被人从旁塞进了一张纸条,赵明轩瞥了一眼那递纸条的人——肖少华那一本正经的侧脸,没瞧出端倪,便偷偷展开低头瞄了, 只见上面用黑色圆珠笔的端正字迹写着:
夫人生的我都喜欢。
赵明轩条件反射地把这张纸条一把就揉成了纸团。
真是见鬼了。
赵明轩心想, 按捺住脸上的燥热, 手握成拳攥了几秒,到底没把手心里的这团纸扔出去,而是悄无声息地揣入了自己的口袋。
与赵明轩和肖少华直接进入“回答”部分不同, 叶昕云却是接上了邱景同的续,从他们一行进了亭子,邱景同等人昏睡不醒后开始讲起:
“……赵监察与肖主任先醒,我醒时, 亭内石桌上那炷香恰好燃尽, 而后那名自称‘一七八|九’的红衣男子便宣布我们三人成为了‘获选者’,因为他所谓的获选条件便是‘一炷香内能醒来的人’。”
何雯闻言看了一眼彭瑞, 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叶昕云:“接着当他要领我们去往这基地的另一处时, 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那堵墙的大小和位置, “就在山亭后面那条路上的这个位置。当时赵监察身上还背着何雯、邱院长他们, 而那边的规定是‘非获选不得进入’,换言之,只要带着昏睡的人,我们就进不去。”
彭瑞置于桌下的拳慢慢握紧。
叶昕云:“在我看来,同志们的安全固然重要,组织的任务优先级却是最高,所以我们三人商议后决定,昏睡的人留待原地,定位经由特殊装置发送给国|安,我们则继续前进。”
“如果外面的我们因此出事?”彭瑞突然发问。
“如果因照顾你们导致任务失败?”叶昕云反问。
彭瑞:“……”
叶昕云看向其他人笑道:“我相信在座没有人把这次任务当做是一次幼儿园春游吧?让领队的老师保证,游完了还能把小朋友们都安全送回来。”
这话语太过讥讽,彭瑞一下就涨红了脸。
“况且,”叶昕云又道,“我以为,只要稍有智商的人,稍微看一下这段时间的新闻,都能看出,天元门并不打算对前往基地的人下死手。”
“嘿哟我说,”邱景同打圆场,“叶大教授,小彭也就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出于好意多问了两句,你怎么就又把人当你学生怼个没完?”
叶昕云当即认了错:“邱院长批评的是,下回我一定注意。”准备把这事儿揭过。
彭瑞却冷笑:“天元门真的没对我们动过手吗?怕是动手了你们也不知道吧?”
他这话里有话,赵明轩直接问:“你什么意思?”
彭瑞看向旁听的大佬:“抱歉打断叶同志的发言,只是越听实在越困惑,从肖主任描述他们经历的‘第一问’开始,我心中也浮现了一个问题,怎么确定他们说的就是真话?而不是自己杜撰的,或者干脆就是天元门给的假象?”
见大佬点了点头,彭瑞更似得到了鼓励:“所以我也就冒昧再确认一次,首长你们真的看过视频了吗?”
大佬饶有兴致:“小同志何出此言?”
彭瑞跟豁出去般:“如果真的看过视频,我不信你们没有注意到一件事,那视频中的‘一七八|九’,那个所谓的天元门代表,可是跟这位肖主任——”他伸手一指肖少华,“长得一模一样!”
赵明轩拍案而起:“——你!”
被肖少华一把拽住。
彭瑞望着肖少华:“……这个中的缘由,难道各位就不好奇吗?”
许晖刚迈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叶昕云开口了:“如果部长真的看完了全部视频,我相信他早就看到了,我们也问过一七八|九同样的问题,自然就会明白,对方不过是随机选的容貌,就好像你今天套了件黑白条纹的T恤出门,不巧我也是,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彭瑞再次被噎:“你……”
许晖见他们没有提到宣烨,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回到原位。
她身前的廖安国呈作壁上观。
“哈哈哈——”大佬抚掌大笑,结束这一争执,“同志们都很敏锐嘛,”他对彭瑞道,“视频,我们确实都看了。不过……”
彭瑞怀抱希望:“不过什么?”
大佬拍了拍手,让他的秘书开了投影仪,余承一个眼色,李多动作麻利地上去帮忙连了线,很快他们眼前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视频开头都是十分正常的,从他们下车,进入沙漠区域,到达指定坐标点,开始攀登那看不见的天梯,蓝的天、黄的沙,色泽鲜艳,视野明亮,若不是这画面随着人的步伐上下起伏有点晃,若不是这录音中独独赵明轩的音量比别人大上许多,他们怕都要忘了这是来源于赵明轩领口纽扣后的针孔摄像头,而不是什么手持摄影机的风景纪录片了。
而这段录影的清晰流畅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入云层,甚至可以听见那背景中的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正在远去,以及邱景同与孙大兴对于脚下台阶的成因讨论:
“……这透镜能过滤的也就精神粒子,如果是由别的物质生成的台阶,戴了透镜也没用。”
“所以邱老您认为,这肯定是实质化了?”
“精神力的实质化取决于粒子凝聚的密度,到达能够被触觉感知且承重的密度至少需要……保守算个三十万的精神力能吧,你看这有三十万么?你见过到了三十万普通人还看不到的实质化么?”
在他们的交谈中,赵明轩的声音格外清晰:
“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孟鸟’?天元门里的普通人看不到,但哨向总能骑上去,会不会也是这个原理?”
至此都与邱景同先前的描述一模一样,仿佛看图说话,直到他们面前出现了那座凉亭。
肖少华问:“能看清么?”
孙大兴一句玩笑:“肖主任,这该不会是什么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吧?”
镜头朝那红衣男子定焦的同一秒钟,电信号像突然遭遇了什么强干扰,人脸荡开了彩条涟漪,整个画面一下扭曲成了诡异的波纹状,与此他们的声音也一下被拉成了一道尖锐刺耳的:
“嗞——”
盯着这宛若恐怖片的视频十几秒,代表团的众人才回过神来。
李多及时按了下暂停。
孙大兴:“太吓人了吧!”
何雯背后已出了一片冷汗:“……怎么会……这样?”
彭瑞显得很兴奋:“我就说这视频肯定被动过手脚!”
叶昕云神色凝重:“……所以我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没录下来?”
赵明轩问余承:“后面的视频也都一直这样?”
余承便让李多开了静音,给他们手动拉了一段,只见越往后那波纹荡得越大,画面里没一七八|九时还好些,能看见个桌子人脸的,画面里一有一七八|九就浑似成了一朵朵漩涡,盯得时间长了,像随时要伸出双手把人一把拽进去般。
赵明轩:“没有任何可以修复的办法了?”
余承道:“能试的昨晚我们都试了。”
赵明轩:“是不是被黑了?”
余承道:“没网,做了电磁屏蔽和抗辐射干扰。”
赵明轩沉吟:“……那其他人的视频,你也都检查过了?”
余承:“其他人的倒正常,可惜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发现。”
孙大兴问:“那这机子呢?”
余承:“设备前后都没找出问题。”
叶昕云:“还能用?”
余承:“录到你们下来那会儿就又正常了。”
“这……”
只听邱景同与肖少华几乎同时开口。
“小肖,你也看出来了?”邱景同笑着看向自己学生。
肖少华对着导师微一颔首:“单从画面来看,像是发生了干涉。”
“干涉?”他这一词倒提醒了孙大兴,“你们的意思是……”
“有人干涉了视频的采样?”彭瑞猜道。
孙大兴、邱景同:“……”
“……不是那个‘干涉’,”肖少华解释道,顺手玩了把文字游戏,“不过也真有可能是人为制造了这‘干涉’……有劳借一下谁的手机?”这是一个有点尴尬的要求,因为代表团众人的手机被技侦收走了还没还回来,剩下的人不是军部的就是国|安的……好在李多机灵地出去了趟,给他找来了一支备用机。
肖少华便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那投影仪的屏幕,“你们看,是不是有点像?””
只见被李多调回开头的视频,那原本正常的画面到了肖少华手中的手机屏幕上也晃出了一条条的波澜花纹。
李多跟在他身后:“诶?还真是。”
何雯方才被吓得不轻,现在一看不是鬼片,还能有科学解释,忙要站起也跑到肖少华身旁来看。
肖少华阻止了她,将手机递给他们,并说道:“摩尔纹应该算是我们平常比较容易见到的一种干涉图形了。其原理与波的干涉类似,但用差拍或许更好理解,频率相近的两组信号合波后为两者之差。”
李多一点就通:“嗯嗯,简单的说就是相机和屏幕之间的像素点有错位吧?”
何雯却是抱着手机晕乎乎:“……呃,可是我看手机拍的这个屏幕,虽然有点花纹,但基本还是能看清整个画面的,人啊景的,”她边说着,边也展示给一旁的彭瑞看,“但刚刚那个视频花得也太厉害了吧?就好像我小时候家里的机顶盒坏了一样。”
彭瑞附和:“没错,估计就是我们出发前,有人对摄像机动过手脚了。”
余承:“……”
赵明轩听得又想冒火,被肖少华再次按住了:“是不是有人动过手脚,应该交由余队他们去确认。我这里提出‘干涉’,是因为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修复视频画面的办法。”
李多眼睛一亮:“快说快说!”她一听有办法,差点把其他人的存在抛诸脑后去摇他肩膀,被余承轻咳一声提醒,又及时收了手,正了语气:“请问肖主任的办法是什么?”
肖少华并不卖关子:“找出并绘制对应的干涉图形,采用高低频的方式与视频上的相抵消。”
李多捏着正要往小本本上记的笔:“……能不能……再具体一点儿?”
肖少华:“想要找出对应的干涉图形,就得找到它们的成因。关于成因,我这里猜测有三种,一,也许是一七八|九身上的精神粒子与摄像机的镜头发生了分振幅干涉,这里就需要确认下镜片厚度、波长、折射率等参数;二,也许是画面中不可见光的部分发生了干涉,被比人眼更敏锐的感光元件摄入,所以还需要确认下这台摄像机的光谱范围;三,类似摩尔纹,对方具象化时溢出的精神粒子频率与摄像机的空间频率接近。最后,不能完全排除电磁干扰的可能性,毕竟光也算电磁波的一种。总之请尽可能提供这台摄像机的相关信息。”
李多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唰唰”记着,她身旁的余承一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刚接触肖少华那会儿,眼前的这人还是个大学生,在他们一屋子人审问下也是在侃侃而谈,一转眼已有了大学者的风范,真是光阴如梭啊。
“那声音呢?”何雯好奇追问。
肖少华:“听起来像是共振引起的啸叫,但目前还未看到具体的波形图,所以不好判断。”
彭瑞锲而不舍:“如果都不是呢?”
肖少华扶了下眼镜,镜片些微反光遮住了他的神色。只听他淡淡道:“那要试过才知道。”
彭瑞刚要反驳:“我觉得……”再说出三个字,被大佬一句“好了好了”打了回去,大佬呵呵笑道:“修复视频的事儿呢,就暂时讨论到这里,后面呢,就交给专家们来解决,这就叫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
大佬端起桌上的八宝茶,稍稍拨盖喝了口:“我们这群老家伙这回来,除了想听听同志们在天元门里都经历了什么,还想听听,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在场多少聪明人,他一说“看法”,皆不由精神一振,心道:来了!
孙大兴第一个表态:“我坚决投蓝!”并再次重申了他在回程车上的看法,“天元门那群杀千刀的!就该下地狱!我是绝对不会和这群反人民反社会的无耻叛乱分子站一块儿的!”
彭瑞紧随其后:“我跟孙老师!不过我的看法是,天元门在这件事上做了那么多动作,不管是展示其强大武力也好,高科技也罢,无非就想让我们投红,对手的急迫昭然已现,这在谈判场中,越是这种时候我们的立场就越要坚定,逼他亮出底线,才能让给我们更多的利益。”
大佬微微点头,像是表示对彭瑞这番话的肯定,彭瑞得到鼓励,又追道:“而且我认为我们可以晚点投,越晚越好,压三个月期限,最好能在投票前就拿到一些技术,再投蓝,给予其重重一击!”
邱景同大赞:“好主意!”
何雯不由道:“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所有国家里,唯一一支全部投蓝的队伍?”
她这恰似无心的一句一出,会议室里有些人神色略微变了。因为仅剩的三位获选者才是此番关键。虽尚未表态,但这一句无疑就给他们接下来的选择直接定了性。谁若在这句之后再说出投红的话语,不免有畏敌叛国之嫌。
“哈哈,”大佬却是一笑而过,直接就问肖少华,“这位小同志呢?怎么看?”
肖少华看着大佬,沉默了一秒:“我弃权。”
彭瑞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嘲道:“哈,我就知
喃颩
道……”
“以及,”肖少华按着赵明轩的手,环视了一周,沉声继续道,“我建议我们所有人都弃权。”
一刹那,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李多停下了记录的笔,秘书们也停下了敲打键盘的手指。
只听大佬的声音问:“弃权的理由是?”
“因为这是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
肖少华站起身道,面向所有人,像下了什么决心,“组织先前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们就继续这么做吧,而且要实施得更加彻底、果决。因为这是这场博弈中,我们唯一能够逃脱天元门控制的出路——”
他声音清晰且坚定:
“拒绝参与,不要投票。”
并强调了一遍:
“绝对、绝对不要投票!”
【?作者有话说】
感谢殷枫拒绝吃药x4,25881223×40,Rachel瑞秋x23,青帛,破阵子x285,梅李青如豆wx2,黑加仑樱桃酱x2,kkoikk,飞在天空的鱼,走亦游之x7,萧俗生x4,旒岚夙毓x2,塔里布斯,浅吟深情,止戈,阿夏x5,追完连载就弃号x4,17371902,阿遇x2,…,秋风早,折口哲x12,123456,把酒青衫x2,召南的投雷~

第 221 章
“不要投票……不要投票……不要……投票吗?”
在肖少华的话音落下后, 在众人的一片沉默中,何雯将这句话含在嘴里轻声呢喃了三次,心底不知为何地滑过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哈, 你说不投票就不投票,你当那些x乱投机分子是死的吗?你看看临沧塔, 你再看看我们现在的票数比?你就由着他们把我们投到红里面去?”彭瑞的反驳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
谁料肖少华肯定道:“即便如此,也不要投。”
“可笑!”彭瑞真的快被气笑了, “然后三月一到, 我国就被那群神经病自动看作要加入天元门的了?他们就更有搞事理由了,让所有人被迫共享大脑,这就是你的目的?!肖大科学家,你根本就是天元门派来的卧底吧?!”
赵明轩被肖少华按住的手没有动, 他已经不想动了, 他就想看看彭瑞这货还能说什么。
剩下的人里, 目光怀疑的有,质询的有,或是略带微微惊异的, 在等待一个肖少华的回答。
大佬仍是一派泰然:“禁止群众投票确实是我们面对天元门事件的指导意见之一,不过这里我也想听听你的理由。”
“嗯,是这样的,‘禁止投票’在我看来, 更像是组织先前从政治角度去考虑的, 为了尽可能降低天元门对国内的影响,”肖少华道, “但还不够, 因为政治是可以妥协的。而我的理由是, 投票这一行为本身就将事关我们的生死存亡, 所以不能妥协。”
彭瑞抱臂,面上挂着嘲讽的神色,显然对肖少华的说法不以为意,认为是种夸大。
叶昕云身微向前倾,桌沿后的手呈拳,在慢慢握紧。
大佬做了一个交叉十指的手势:“愿闻其详。”
“那么接下来,我将使用近日来获取到的一些数据,来辅助我进行说明,”肖少华说着,从记事本上撕了页纸,递给一旁的李多,对她道,“这是一份一会儿需要用到的数据清单,对应的库都准备好了,只需要获得这里的会议室计算机接口许可,有劳您了。”
赵明轩注意到他撕完后挨的下一页纸现在就剩半张,没的那半张估计是方才写清单的时候顺手塞给自己的纸条了。
“好的。”李多接过清单,便去询问余承的意见了,得到几名大佬的首肯后便出了门。
“而在数据接进来前的这段时间,”只见肖少华关掉投影仪,从旁拉过一块白板,从卡槽里拿起一支记号笔,拔开帽,在白板上边画边道,“我会尽量把我们在天元门基地中第四问后的见闻补完。”
一条黑线和几个字母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白板上,“字母分别是我、赵明轩、叶老师,我们三人的名字缩写,也代表我们当时的站位,横线是圆桌的位置,圆圈是一七八|九,”说着他在这之外又画了个大圈,“这是肉眼所见的云台范围。”
“在第四问后,我提出了观看‘投票进程’以及‘天元门如何操纵直播’的要求,”肖少华道,并简单陈述了一下他们通过全息地图,到达临沧塔后的见闻,“这是当时我们所看到的全息地图范围。”他在白板上做了个标记。
而在代表团的其他人犹在“临沧塔这件事怎么跟昨天新闻看到的好像不一样”的惊吓恍惚中时,“这是我们三人在临沧塔时的位置变化,”肖少华说着,将白板上代表叶昕云的“Y”字往前画了长长的条竖线,在箭头所指处重新写了个“Y”,将他与赵明轩的位置也做了改动的标记,“而这是回到云台后的位置——与我们出发前没有任何不同。”
何雯神色变了又变,纠纠结结、犹犹豫豫、试探地问:“……有没有可能是……事先录好的录像?然后通过360度环绕式的全息屏播放给你们看的?因为真的听起来很像游乐场里的室内探险项目。通过视觉效果让你以为自己在移动什么的……”
邱景同回过神,也不无怀疑:“你们确定你们的身体,确实都是在你们的大脑控制下,向前走动了?”
叶昕云答:“确定。”
彭瑞道:“那也有可能是你们脚下的地面在同时向后移动了,就像机场里的自动人行梯一样。”
肖少华问:“那么,为什么我扔出去的钢笔不见了?”
彭瑞:“唔……”
正在众人思索时,门被敲响两下,开了,进来了一个生面孔,朝座上的诸位敬了一礼后,伏到余承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得了余承答复后便退了出去。
此人声音压得极低,奈何哨兵们的耳目总较常人更灵敏些,尤其那些天天跟在大佬们身旁做随行保护的,于是赵明轩听完便看到许晖他们已同时将消息传给了自家上司。
这个消息大致的内容为:临沧塔那边在被捕的某x乱份子身上搜出了一支黑色钢笔,上面标有SG研究所的字样,并从库里比对出了肖少华的指纹,问怎么处理。
赵明轩看那人离开时,眼角余光还看似不意地扫过了肖少华,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个荒诞的联想:临沧那边,该不会就因为这个,将少华当成了什么幕后大boss吧?
——差点笑出。
获知了此事的大佬面不改色一挥手:“继续。”
“好,”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一锅的肖少华道,“接下来是我们到达白塔东路后的情况。”
对于他们一行通过一七八|九所看到的奇妙街景,赵明轩和叶昕云也分别从他们的角度做了描述补充,可以确定的是,三人都看到了洋葱皮似的深邃空间,以及布满了整个空间蓝色丝线模样的无线电波。
“在一七八|九的演示中,不同频段的无线电波可以被他们随意操控,”肖少华模仿当时的一七八|九,朝他们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其轻易程度,就像我们操控全息屏里的模型一样。”
接着,他顺势提出了自己对“第四维”的猜想:“假设第四维是速率,而思网掌握了应用四维的技术,那么一方面,像时间流速差、塔东路的物象残影等现象是暂时可以被合理解释了,另一方面,也就由此可以推导出直播无法被‘墙’的原因,是因为速率也改变了电磁波的谐振频率,使其在第四维中到达了可见波段,更有甚者,发生了实质化。导致声音图像信息可以不经过代码作为指令执行这一步骤,直接进入电磁波传输,也就为何它们没有在代码上留下痕迹,以及任何代码对其无效的原因。”
何雯恍悟:“噢,懂了!”她对其他人解释,“就好像厂商对你直销一样,中间商在这里是没有用的。”
肖少华点了点头:“然而,仍有两点不明,”他也提出了自己关于这一猜想的困惑,“一是虽然进入了可见波段,但视其将信息传递的流畅与完整程度,实际仍是高频载波,这一点与波长越长频率越低的常识全然矛盾;二是临沧塔时,我所扔出的钢笔引发了类似于‘坍缩’的现象。”
肖少华这一话落下后,会议室又安静了片刻。众人或做思索状,或低头写画,赵明轩坐于其中,颇有重回初中物理课教室之感: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可他还是如此迷惘……
好在这一刻并不长,两分钟后孙大兴先放下了笔,抬头对肖少华道:“……呃,主任,你是不是……漏了光速?”
肖少华坦然地承认了:“……嗯,这也是卡住我的一点。如果第四维的速率也改变了光速,那么在频率不变的情况下,波长自然就被改变了。然而这样一来,大比例增加的光速第一时间就会导致电磁相互作用强度几近于无……是否就意味着电磁波将荡然无存?”
“这……”孙大兴攥着纸巾,灵机一动,“如果精神粒子在其中充当‘胶水’的角色呢?”
肖少华眼睛先一亮:“您的意思是精神力强迫进入电磁场的光子降速?”又一暗,“但这样一来,不就又回到了问题的原点?”
“这……”孙大兴思考了一秒,“我觉得在速率改变的基础上,三维时空的公式……未必还凑效。就拿光速来说吧,人类研究宇宙到现在,不知有多少常数是从光速推出来的,这一来,搞不好整个现代物理要重建。”
肖少华沉吟:“嗯……”
“然后那个,”孙大兴抹汗道,“关于第二点我也有点想法……”
肖少华忙道:“请说。”
“你们到临沧塔的见闻,”孙大兴也没卖关子,“我猜会不会是一种意识投影,”他拿手中的圆珠笔做比喻,“你们在四维空间里,就好像我手中这根激光笔……红外线笔,红外线笔你们都玩过吧?你们人呢,就在我笔这里,假装这里是四维空间,那块白板就是三维空间,我按下了笔的开关,一条红外线从我的笔里射出来,但你们肯定看不见,直到白板上出现一个红光点,就好像你们的意识投到了三维空间……左下角那里是临沧塔,好嘞,我再稍微这么转一下手腕,你们想象一下,光点一下就跑右上角去了,那里就是首都塔,看起来两个地方是不是离得很远?但我人还在这啊,我没动啊,手跟笔也没怎么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这个比喻浅显易懂且巧妙,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一扫赵明轩此前对这位“怎么混进来”的印象,简直要刮目相看。
邱景同颔首赞同:“听起来有点意思。”
孙大兴面色更透出了几分得意,语气却犹豫了起来,“‘坍缩’呢……也不应该叫‘坍缩’……既然是意识投影了,在我看来,更应该叫‘打断’。”他舔了舔嘴唇,“就你们那个,把钢笔扔出去的行为,就好像有人往我这根激光笔跟白板之间,伸手这么挡了一下,”他做了个手掌晃到笔前的动作,“然后原本从我的笔射出到白板上的那条光路一下就断了……红点就没了,嗯,就是这样。”
肖少华追问:“可是投影的应该只有意识,即使我扔出了钢笔,那也应该只是我意识中的钢笔,真正的钢笔应该还放在我云台上的口袋里?再者,意识投影扔出三维钢笔的行为为何能将四维投影打断?”
孙大兴卡壳了:“这个嘛……呃……”赵明轩看着他又掏出一张纸巾拭了拭额上的汗,“可能涉及到重力加速度的突然变化……哎,主要你们这目前提供的信息太少了,也没法分析具体数据……我建议啊,咱还是等视频恢复了再看看。”
肖少华:“……好吧。”
得到肖少华略带遗憾的一声应答,赵明轩听到孙大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两名科学家交流告一段落,大佬发话:“所以现在基本确定,天元门掌握了应用四维的技术,那么在面对这种武器时,各位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法?比如说就那个意识投影,会不会就此导致我国的电子监控系统形同虚设,天元门间谍随时可进、随处可去,如入无人之境?”
余承补充道:“幸亏这回是肖主任扔下的钢笔,下一回要是他们通过这投影扔下个导|弹……”
廖安国问:“‘凡尘’能用吗?‘凡尘’的反四维效果是否能对现在的天元门基地造成足够的破坏?就像轰开天元门原址那样?射程是否可以再提高?”
周怀兴:“就‘凡尘’那准备时长,我怕咱这炮口刚瞄准,人就用四维直接禁了你无线电波,整个网络瘫痪,再精确的制导系统还不得废了?”
几名军部大佬你一言我一句,基本就将叶昕云先前在星空云台上对赵明轩和肖少华他们所描述的,投票结束后的梦中情形预测了个干净。
然而叶昕云的神色十分平静,赵明轩看她的目光,就像看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又重来一遍那般的平静。
“孙教授是空间物理学的专家,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大佬点名道。
“……想法嘛,”只见孙大兴手在那包纸巾上捏着,“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还需要肖主任的帮助……”乐呵呵地将皮球踢回给了肖少华。
肖少华没有客气:“‘凡尘’所持有的反四维技术,理论上可行。然而这一回的情况与先前并不相同,可以说‘凡尘’的实际发挥将受到极大限制。若想解决凡尘目前的技术瓶颈,达到抗衡思网的程度,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
一时间又没人说话了,谁都知道时间是现在他们最缺的东西。
静悄悄地,门开了。
是李多回来了。她对肖少华比了个“OK”的手势,回了原座。
全息屏与此亮了起来,显示着正在接入的数据,肖少华将全息屏往会议桌的方向推了推:“接下来请各位看三组数据。第一组是首都战场,‘彩云’战剂投入使用前后,天元门三台生物型机甲的精神力波动情况。数据分别来源于地下监控中心的场能检测装置,星痕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机甲残骸及其组织内残余战剂的生化报告。”
肖少华轻点其中一列,一块机甲碎片便随着他的动作在众人放大,悬浮空中,缓慢旋转同时,信息数据也跟着引导线,从碎片旁一行行显出:
“通过生化分析可知,天元门机甲的能量来源于其驾驶员的精神力,这也是它与我们迄今所有类型机甲不同的地方。不管是美式的GD系列也好,还是日式的AT系列,抑或我方的星痕,其主要能量仍来源于核动力,精神力仅使用在辅助驾驶、探测防卫等方面,也是十年前GD系列甫一面世,便引起各国重视的原因。如何增幅向导精神力,更好地协助哨兵驾驶机甲一直是我们研究的重点。”
只见肖少华指尖滑动,全息屏上的碎片便延展成了一幅结构图:
“而天元门使用的是一种名叫‘脑机接驳’的技术。通过脑脊液与电脉冲将机甲中控系统与驾驶员的大脑神经元连接,软管内置液态金属固定神经丝,直接抽取驾驶员脑内的精神力源作为能量使用。”
结构图旋转着,变成了裸脑连着管线的模型,令赵明轩一下就仿佛回到了首都之战结束时,那落日下的血红战场。
“这种简单粗暴却超乎想象的办法,其优点为:一,不再需要驾驶员耗费精力操控机甲,机甲从此就是驾驶员的身体,由此如臂指使,人机合一;二,精神力对于机甲攻击力的增幅作用。”
肖少华说着,赵明轩看到全息屏上图像换成了一组组数据,夹着一堆三角形、括号、各种大小写字母的公式:
“以‘狮虎’的音波举例,当日其声级范围从六十到一七五分贝,其频率范围十至三十赫兹,其释放能量约四百亿焦耳,其精神力能范围由两千三到三千五勒克焦,爆炸时更达到了近六千的高度,而由其辐射孔径不到五十,及场能检测残余粒子数量可知,其精神力能的转换功率已将近百分之四十!”
邱景同:“这么高?”
余承道:“我记得GD的核心装置对精神力能的转换功率也才二十吧?”
李多补充:“去年刚突破了两个点。”
肖少华点了点头:“接下来让我们看第二组数据。”
全息屏上随着他的话语浮出了一排波形图。
“这是【深域】应急小组在光阴冢湮灭前后所记录的一些情况。第一张图为‘凡尘’启动前,光阴冢四周游离精神粒子的分布数量。”肖少华道,“第二张图为‘凡尘’启动后第三十秒,游离精神粒子的数量。由于‘凡尘’的反四维主要利用精神粒子的耦合性,打入四维结构内部,扰乱其粒子衰变速度,从而实现‘降维’,因此期间会将周围所有的游离精神粒子消耗一空。”
他的光标点在了第一张图上:“可以看到波形在零点一秒时,附近百米的精神粒子数量已被清零。”又到了第二张图的一处波峰,“而到了第三十秒时,却很明显可以看出,从光阴冢的坐标处突然涌出了大量的精神力,其精神力能超过了七千万勒克焦,结合光阴冢湮灭后的残余物检测报告,基本可以判定光阴冢的组成部分主要为实质化的精神力。随后,”光标移到了第三张图,“这是第三十二秒,波形跌至谷底,说明那些精神粒子消失了。”
他说着,给出了几道公式:“从‘凡尘’在第三十秒到三十二秒间所消耗的精神粒子数量来看,光阴冢在第三十秒所爆出的大量精神粒子其实并未进入正常的衰变轨道。那么,这样的‘消失’,或许用‘失踪’来形容更为妥当。”
“为此,我调阅了‘凡尘’上一次炮击天元门时的数据记录。发现了两件事,”话说到这里,肖少华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赵明轩,后者这才反应过来,“上一次”指的是他跟沈実炸毁聚灵大阵,九死一生逃离的那一回,“第一件,天元门境外基地湮灭时,所爆出的精神粒子与凡尘所吸收的数量基本吻合,方差没有超过百分之二十。第二件……上一个天元门的基地,同样存在着轻微的时空膨胀现象。即,时间流速差。”
赵明轩完全没想到:“什么?!”
“不过不是一比十,而是一比一点四,所以并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肖少华解释道。
赵明轩马上掰着指头开始算了:“这么说我以为在里面待了五年……”
一旁的李多同情地帮他补上了:“其实是五年多八个月。”
赵明轩碎碎念:“难怪我出来的时候是天元历三月,出来后这边怎么就变成十一月了?我还以为是那边故意设的日历错开……”
孙大兴则差点跳起来:“竟然吻合?!真的假的?来源可靠吗?在哪可以申请到完整的资料?……算了算了,这个会后再说,”他嘴里念叨着,“先让我算算这些粒子跟暗物质的关系……”一边盯着全息屏,一边忙不迭在记事本上写起了公式,这副突然沉浸研究的模样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看得彭瑞等人一时咋舌。
邱景同若有所思:“看来天元门空间不满足时间的平移对称性。”
肖少华点了点头:“发现这个问题后,我们重新调整了CF表达式的配置环境,然而仍有百分之七十的精神粒子无法追溯去向。”
邱景同对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研究思路颇有几分了解,见他如此,不由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嗯,”只见肖少华将全息屏上的数据图表又换了一幅,“这是我直到了第五问时,才忽然想到的一个可能……现在请诸位看第三组数据,从上到下依次为,我们此行进入天元门前,地下监控中心所捕捉到的最后一分钟精神力波动曲线、场能波形图,天元门内时,赵明轩手环传感器所采集的附近精神力能强度、粒子密度变化……”
“哎等等……”孙大兴有组数据没抄到,刚抬头要着急阻拦,正好看清了全息屏上的新图表,先是一愣,“这么高?这是把光阴冢的精神力都填上了?”
他算得太快,连邱景同都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肖少华应道:“对,这恰好是‘凡尘’所未能抵消的部分,结合力能转化的百分之十二损耗率,基本可以判定光阴冢的精神力在射束触及其核心前,就被相对完整地转移了。”
转移……
这个词令会议室内的其余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从以上四组数据可以看出,天元门从其境外基地到首都战场,精神力能的转换功率不过提高了百分之五,”肖少华继续道,“而其境内基地开启后,转换功率却提高了百分之三十八,能耗等级降低了近百分之六十,其使用的精神力能总量更是增加了百倍。
“我暂时无法确定光阴冢这部分被转移的精神力能与其转换功率大幅度提升之间的相关性,但在精神力能总量增加后,天元门确实展现了更多、更高级的精神力应用技术。以及从天元门境内基地的表现来看,‘思网’对于精神力的应用已经有了一套相对成熟和完善的系统机制,包括如何存储、转换、传送、适配管理等等。
“这样的情况,也就令我能够理解了,为什么一七八|九不愿回答赵明轩的‘第五问’,那些被挂在云台下的黑哨们究竟是什么,对天元门有什么作用……因为同样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肖少华说着,将全息屏上的图像又换回了第一组数据时的脑机模型,“首都战场,那三台生物型机甲里的驾驶员,脱出驾驶舱时,浸泡在人工脑脊液里的裸脑,枯萎的四肢躯干……他们对精神力源和人脑的使用方法,如果是见过当时情形的人,恐怕都会立时想起一个词——”
何雯追问:“什么?”
回过神时,赵明轩已下意识地答了:“电池。”
两个字一出,黑哨顿觉先前许多不解迎刃而解。
——为什么天元门不用发电站,取而代之的是聚灵大阵?李乐研发的脑机接驳模式,为什么一下就被那里的人们接受了?没有任何道德、伦理上的抗拒,仿佛就该如此,理所当然一般?
肖少华平静地接上了他的话:
“因为他们只会这一种能源的利用形式。”
何雯瞪大了眼睛,寒栗爬上了她的脊背。
“就像我们通过火力、水力、风力等等,来发电一样,电能是现代人类最主要的能源利用形式。在座各位的手机如果没有电,再强大的技术或功能,回了原始社会也就是废铁一块。从这个角度出发,对‘思网’的做法也就很好理解了,”肖少华道,“‘思网’现在就像回了原始社会的我们一样,迫切想找个能给手机充电的地方。”
赵明轩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延展:“这么说,天元门从远古到现在,也就充了百分之二十的电,只能使用一些有限的功能?聚灵大阵应该算他们的电源之一,可惜被我们破坏了,”尽管他语气里半点没有可惜的意思,“光阴冢估计就是紧急启用的备用电源?那宫鸿声他们……使用特殊功法的未结合黑哨们……他们算什么?他们看起来和天元门关系匪浅,许天昭在时也是默许他们可自由出入天元门……然而一七八|九又拿他们充了电。……天元门所豢养的人型移动电源?……充电宝?”
“那这些跟我们普通人又有什么关系?”彭瑞打断他问,一旁的何雯一边揉着手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跟现在的直播投票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温克勒博士‘精神力源说’中已被基本验证的一点,”肖少华面无表情地答道,“普通人也有精神力源。”
一瞬间,室内的温度像是比方才又降了好几度。
“你是说……”叶昕云开口,无人发现她紧握的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也几乎无人听出她声音里的微颤,“他们强迫我们投票的真实目的其实是……”
“虽然尚未完全清楚投票行为与这之间的联系,但我想每个人都知道,电源里的电并不是直接就能够拿来用的,至少要找到两个金属接触点,连上传导线……”肖少华目视着他们,像阐述一件人人都懂的道理,语速不快,语调也很沉稳:
“就像我们要使用电池时,一定会先将它们,一个、一个按进卡槽里。”

第 222 章
坐在回京的飞机上, 赵明轩仍对整件事有种恍恍飘忽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肖少华等人从数据分析得出的“天元门真相”过于荒诞和残酷……当任何一个生活在真实世界的人,忽然被告知整个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尤其对方还拿出了无法反驳的证据时, 都会本能地对眼前的一切产生怀疑。
又或许只是他累了,从昨天到今天, 他们已经连轴开了六个多小时的会,而后又经历了四个多小时的询问谈话——虽然都是走流程, 例行的一些问题。赵明轩自己当时还算了算那些问题, 来回顶多俩小时,哪想到再出来便入夜了,差点以为自己是又进了趟天元门。
加上今早赶的飞机,组织安排的他们跟航空兵一道, 走军用通道, 于是今早五点就得起了, 先乘个一个半小时车,到附近的空军基地,然后等安排上机, 到了机上差不多就八点了。
赵明轩还记得以前哪儿看过的一篇科普文章,说脑力劳动其实比体力劳动消耗更大,因为像体力劳动,主要是运动过程中, 人体肌肉产生了什么什么酸, 睡一觉就好了,但脑力劳动呢, 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所以单纯的睡觉对缓解大脑疲劳没什么用。
甭管怎么说吧, 赵明轩自认黑哨都觉得昨天一天折腾得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更别提肖少华了,后者一上机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此时离首都还有三个小时,赵明轩拉开一点遮光板,瞄了眼窗外的蓝天白云,在那些过亮的光粒子扰到肖少华前便眼疾手快地合上了。接着他给肖少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搂着,试着独自捋一捋他们昨天讨论过的问题。
首先,投票肯定都不让大家投了。
因为按照肖少华他们的说法,天元门的投票其实是一种给猎物打上定位标记的做法。普通人这种“电池”,原本就像分散在大海里的小鱼小虾一样,虽然基数庞大,但能提供的“电量”小,花时间一个个去抓,不划算。但现在呢,不论谁,只要投过票,就会自动被标记为“电池”,管你投的红还是蓝,你还管电池的卡槽是红还是蓝的么?到了时间,天元门就能给“电池”自动连上传导线,抽取自己需要的“电力”了。
至于天元门如何通过投票来“定位”每个电池,他们后来也讨论了一下。其实早在之前技侦那边就把能试的方法都试了,让同一个人去先投蓝,再投红,结果什么伪造身份、虹膜、静脉、人脸、指纹、声纹、网关IP等等都试了一遍,天元门那破网站就是能认出这人已经投过了,也就是天元门有更高的技术手段来识别投票者的身份唯一性。这就比较恐怖了。因为在场的许多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灵魂”上去。
肖少华的推测是,天元门应该是通过标记精神力源来识别的。就像在那星空云台上,他们所看到的全息式世界地图中,代表投票者的光点不是红的就是蓝的,如果那就象征着他们的精神力源,那么再次造访投票窗口时,已经呈现红或蓝色的精神力源,自然是已经投过票的了,拒绝就好,也是非常简单的做法。
而当大佬们听到肖少华“不要投票”的原因居然是这个,脸色自然都难看的很。任凭谁知道将近八亿的人类,已经成为了给天元门供能的“电池组”,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但他们还是让肖少华把话说完了,并询问肖少华对此的解决方案。
其二,便是肖少华提出的“防火墙计划”。
赵明轩努力回顾了一会儿,发现肖少华他们说的什么具体原理、操作技术,他压根没听懂,便依据自己的理解差不多拼凑了一下,感觉大概、应该是,他们要利用汲灵引一旦开启,就会自动吸取周围所有精神力并储存的特性,来建一个对抗天元门“能量池”的东西。设想中,这堵“墙”能够在天元门真正启动某个功能“用电”前把所有电偷走,从而起到保护投票者精神力源的作用。而这件事,必须要在天元门收集到足够的“电量”前完成。
其三,就是如何把“不要投票”的原因宣扬出去,不管怎么包装,用什么方式,至少要阻止“电池们”继续自动躺到天元门的卡槽里吧?
这件事该咋办?赵明轩想不出。反正大佬们聊到这里时,就让他们散会了,用大佬们的方式继续讨论去了。
完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问答题,什么“你在天元门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对方怎么答的”“你的想法是什么”,通通再来一遍,反反复复……
然而真这么简单就能阻止天元门——“思网”的威胁吗?
赵明轩有点怀疑。可肖少华睡着了,他总不能吵醒他问,便只好抱着人,自己苦思闷想着。
侧后方隔了两座的彭瑞和何雯正小声聊着天。
邱景同独占后方的一排座正阖目养神。
他们各自的秘书助手都零零散散地坐着,或躺着,有的开着笔电在整理回去后的安排,有的翻看杂志,有的戴着耳机看片子,有的凑一块儿悄悄八卦自家老板去了,于是便让这班可承载上百人的专机显得有点空。因为大佬们都另有要务在身,叶昕云与孙大兴也另有行程,并不与他们一道。
叶昕云的行程赵明轩猜不出,孙大兴嘛,他觉得八成是跑霍城调他们先前监测站的数据去了。他实在难以忘怀他们完成询问出来后,这人扑上来被他挡着,还试图抓住肖少华手臂一迭声问“那这些xx数据呢,持续追踪的波形呢,还有哪里能看到?”的狂热模样。
“你说思网都忍了那么久了,有几万年了吧?怎么就挑的这会儿,突然爆发了?”
只听彭瑞的声音问。
何雯:“不是说因为能源危机吗?”
“嘁,人类的能源,思网又不能用,思网要的是人类的精神力。”彭瑞道,“不过我疑惑的点在于,明明思网有更稳妥的方式来得到这一切,为什么偏偏选了最冒进的方式?”
何雯试着理解:“更稳妥的方式是指?”
彭瑞打了个比方:“比如通过向导来控制哨兵,再慢慢蚕食。……别说不可能,我看近百年,各国向导运动不都搞得如火如荼的么?欧美那边可是天天嚷着‘异能无罪’‘向导权’云云,那那什么国,最近内阁重组,一哨一普三个向导,照这节奏发展下去,我看离思网霸|权也不远了。”
何雯不由颔首:“嗯……你说的有道理,”她想了想,探头问邱景同,“邱老师,邱老师,请问您觉得思网,天元门突然征收大量人类精神力作能源的原因是什么?他们都‘低电量’几万年了,应该也不差这几百年啊?继续等个几年,没准儿世界人口还会暴涨呢。”
邱景同显然听到了一些他们的对话,闻言,慢慢睁开眼:“……我猜啊,可能是因为思网寄生的基因链,就要断裂了。”
“基因链?”何雯瞪大眼。
邱景同半靠在座椅上,还有点懒洋洋地:“你们应该都还记得赵监察在描述他‘第三问’的经历时,都说了什么吧?”
何雯:“嗯,记得。”
听他们提到了自己,赵明轩不由竖起了耳朵。
邱景同的声音夹杂在飞机轰鸣的气流音中传来:“……那你们应该也都猜到了,思网大概率是靠‘孤雌遗传’来传播的。”
邱景同说着,约莫有点口渴,拿出座椅前口袋里的矿泉水,拧开喝了口,润了润喉。在他喝水的时候,何雯忙溜到他左边的座位坐好,彭瑞迟疑了几秒,到底没起身过去,只是占了何雯原先的位置,做了个聆听的姿态。
邱景同将矿泉水瓶拧好,放回座椅口袋:“所谓的‘孤雌遗传’,简单的说,就是‘传女不传男’。这种基因只能从母亲到女儿身上,没法儿从父亲到儿子身上,也就是只能一代代女女相传了。”
何雯点头,表示听懂:“嗯嗯。”
邱景同看向她:“但你知道最新的世界人口男女比例是多少么?”
何雯乖巧地摇了摇头。
邱景同就跟给学生讲课似的:“据联合国最新公布的报告,二零九三年世界人口男女比将近达到了一百一比一百,意味着世界范围内,男比女多了四个亿,而在这多出来的四亿男性中,我国独占八千万。”
何雯吃惊:“这么多?前几年不说比例降了吗?”
邱景同摇摇头:“城里头还算好的,你们呐,应该多下基层看看,那些乡镇里的小学、托儿所,尤其偏远点的,一整个村里都未必能见到一个女孩。”
何雯喃喃:“不会吧……我上个月还给我家乡那边的女孩子们捐了不少钱和冬衣,因为负责人说是给十来岁小姑娘的,我还专门挑了特别可爱的女款……如果都没几个女孩了,那那些钱和冬衣会被给谁呢……”
邱景同问:“你老家哪儿的?”
何雯回过神:“我江西的。”
“噢,”邱景同点点头,表示知晓,“跟你们说这个,是因为女性人口的出生率跟向导的觉醒率,呈现出一定的正相关性。以前学界虽然也有这方面的研究,但并不能完全确定。这回如果能确认,思网基因的确属于‘孤雌遗传’,那么就可以确定,近百年来,向导觉醒率的持续下降是受到了女性人口数量锐减的影响。”
“难怪我说向导怎么基本上都是女的,”彭瑞插嘴,忽然大笑开,“哈哈哈,那这回咱算不算兵不血刃?谁也没想到那么牛逼哄哄的思网会选女的当自己的继承人——这不摆明了自寻死路嘛!”
何雯也问:“……那老师,如果当初思网选择了人类男性作为载体,是不是早就能统治地球了呢?”
邱景同并不赞同:“这只是你们的想法。你们的想法只是从人类的角度,但你不能因此说思网是错的。因为思网的角度是非人的,它很明显地体现出了,它的考虑是从整个生物种群的延续,基因链的进化方向出发。”
彭瑞好奇:“哦?”
邱景同颇耐心:“目前为止,除了人类之外,在自然界中的绝大部分生物,只要是亲代投资高的一方,无不拥有更大的选择权。什么叫‘亲代投资高’呢?就是在繁殖、哺育后代这一行为中,需要付出更多时间、精力,甚至牺牲自己一部分|身体健康作为代价,而这通常是种群中的雌性。
“而由于‘亲代投资高’这一属性,雌性往往不得不对择偶抱有更谨慎的态度,因为这择的不是偶,而是下一代的基因,整个种群的进化方向,也就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为该种群‘择优汰劣’的责任。比方说角鹿的大角,孔雀的开屏……你们应该知道动物园里开屏的都是公孔雀吧?”
何雯:“嗯?好像是诶。”
邱景同笑道:“好多人都以为长得漂亮的就是雌性,其实动物里,长得漂亮的大多为雄性。就拿这孔雀来说吧,你们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开屏的孔雀附近,总有几只长得灰扑扑的,模样不甚起眼的鸟儿,那就是雌孔雀。别看这雌孔雀灰头土脸的,权力可大着呢,开不了屏的、屏开得不好看的雄孔雀,通通都被她们‘筛’掉了,能留到最后的,留下基因的,一定是开屏开得最大,最好看的那一只。”
何雯被逗乐:“我怎么觉得老师你形容得好像皇帝选妃啊?”
邱景同大笑:“没办法,大到恐龙,小到天堂鸟,动物界里面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最高、最强、最美等等,只有从雌性们属意的基因组里,雄竞胜出的雄性才有被雌性挑选的可能,落败者则失去延续基因的机会,从整个种群里消失,也算是大自然最基本的法则之一吧。”
彭瑞忖道:“所以当思网看到人类里的雌性,怀胎十月,还总是在照顾小孩,就以为我们也跟那些低等动物一样,是女人当家做主?”他忍不住评价了一句,“思网真的好蠢啊!”
“低等动物?”邱景同挑眉,“知道你口中的‘低等动物’霸占了地球多久么?至少三十亿年。恐龙一点五亿年,人类文明距今也就一万年。……年轻人,无知并不可怕,傲慢才是。”
看彭瑞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邱景同道:“再跟你们举个数据。”
何雯忙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邱景同道:“近百年来,市卫组织持续跟踪世界范围内各地多国十五万普通人男性的精|液状况,去年公布的一项数据,人类男性的平均精|子浓度,已由百年前的每毫升亿万个,降到了如今的两千万出头,总数从三点五亿降到了如今的七千万,存活率从百分之九十降到了如今的二十,畸形率倒是从百分之十五上升了到九十,以及这些数据未来还会继续恶化。虽然按照Y染色体的退化速度,人类男性或许百万年后才会灭绝,但结合我前面说的各项数据,思网显然是不想陪着人类这艘注定要沉的船一起沉了。”
何雯略略算了下邱景同说的数据,不由咋舌:男性的精|子质量竟比百年前跌了八成有余!
彭瑞更是难以相信邱景同所说,脸色红一下、青一下,蓦地怪叫起来:“没想到邱老师你居然是个女权主义者!”
气得邱景同险些一把抽出矿泉水瓶抡他脑门上:“我跟你讲数据、摆事实,你突然骂人干什么?!”
想邱景同当年给学生们上课时,底下哪一个不是规规矩矩,如今一个吹胡子瞪眼,便让彭瑞体验了一把肖少华他们当年的感受,吓得彭瑞忙赔笑道:“抱歉抱歉,我就是觉得您刚才那番言论,很容易被女权们利用。”
“……这都什么跟什么?!”邱景同甚感荒谬之余,也被搅合得没了“讲课”的兴致,“行了,你们以后也少看点网上这权那权的言论,多看看学术期刊,那才是正儿八百的知识来源。”说完,他一挥手,便闭了眼,继续休息养神去了。
邱景同的秘书听见声响,探头瞅了会儿动静,发现没他什么事儿,也就跟着继续敲键盘去了。
被殃及的“池鱼”何雯不敢再多问,偷偷回了座,听彭瑞跟她吐槽:“我发现思网还真是卑鄙,发现自己附体的女人不行,就要把人类的男性也搞不行。”
何雯奇道:“思网不是孤雌遗传吗?怎么会影响男的?”
彭瑞道:“但是有思网基因的女的肯定会把她基因遗传给儿子,这不就让男的基因也变差了呗。”
“……”何雯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彭瑞继续:“再被思网基因这么污染下去,没准儿以后产前检查里还得多加一项,凡查出了带有思网基因的女胎,都不得出生,强制打掉。”
何雯惊道:“你这也太极端了吧?”
“这不叫极端,”彭瑞教育她,“这叫当断则断。你觉得当年的计划生育极不极端?没办法,为政者有时候就得铁石心肠一点,不能有妇人之仁。”
何雯:“……”
而离他们座位不远的赵明轩静静抱着肖少华,微微仰着脸,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要睡着了般。
视界中,随着漫天飞舞的光屑,黑哨仿佛再次看到阿娃丽们朝他走来的身影——
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女孩儿们的身影,笑着朝他走来,越走越快,撒开腿跑了起来,欢声笑语中,她们很快穿过了他,像一层虚幻的泡沫,消失了。
她们……真的曾经有过选择吗?
赵明轩不由想道:
如果有过,那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丢失的?
……
这一切都是思网的错吗?
如果没有思网,她们的境遇就会好一些吗?
听着肖少华浅眠时的呼吸与心跳声,赵明轩的思绪渐渐飘远。

第 223 章
飞机落在了军用停机坪上。
冬日阳光被层层云峦挡住了, 闷得发白。
肖少华等人从舷梯上下来时,迎面刮来了午间的风,灼灼日光下渗着刺骨的寒意。赵明轩伸手将他的羽绒服领子竖了竖, 好赖遮了些,又牵着他的手, 稍稍侧身走他前面。
肖少华正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这般低温中又犯起了困, 稍不注意就磕在了赵明轩肩上。
赵明轩便放慢了脚步, 待他走下舷梯,松开手,将他揽向自己,低声问:“没睡好?”
“嗯……”肖少华含糊应着, 并不怎么有答话的意愿。好在航站楼的入口并不远, 他们按列队卫兵的指示走了一段路也就到了。吴靖峰和张涛已经拿上他们的行李在通道里等着了。
经暖气熏了几秒, 肖少华清醒过来,先问吴靖峰:“815项目组的春节期间加班通知都到位了么?”
待吴靖峰答:“已经跟张莉她们确认过了。”肖少华便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邮箱查看起未读邮件,这么看了几步路, 他想起什么,问赵明轩:“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张涛一听赵明轩答“没有,休息”,识趣地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吴靖峰也道:“主任, 我建议汇报安排在明早早会, 这样可以让大家有充分准备的时间,您也能稍微休息一下, 调整好精神状态再投入工作。”
“行, ”肖少华采纳了他的意见, “那小吴你一会儿再发个群公告通知一下, 明早九点半,各组准备下材料,我们对一下各项目的近期进展,顺序还是按我走前的那次。”
“收到。”吴靖峰说着,用手机编辑了起来。
赵明轩揽着肖少华往前走:“一会儿想吃什么?”
肖少华:“……没想好。你定吧?”
赵明轩:“我记得这附近有个猪蹄汤还不错,要不尝尝?”
肖少华面上透出了些迟疑:“……猪蹄……汤?”
赵明轩挨近他撒娇:“夫君~我都快两个月没吃过猪肉了~”
肖少华受不了他这样,耳朵先红了半边:“好了好了……我没说不去。”
赵明轩笑着去翻手机里收藏的店铺地址,想着待会儿点些什么好吃的,再怎么哄肖少华多喝两碗营养丰盛的猪蹄汤。他刷新网页前顺手给关了飞行模式,哪知才联上网,短消息便一则接一则地蹦了出来,除了什么“首都欢迎您”“降温多穿衣”之类的运营商提示,混杂其中还有一条“特联0031收到请速至xx-18L前往南海坐标为……”这样的任务通知,赵明轩点开详情看了看,发现是在南沙群岛附近的某海域,演习过程中出现事故,现在人掉海里找不着了,这位仁兄身负重要设备,其中有个一旦泄露可能还会污染附近海域……反正就是很麻烦、很棘手、很紧急。
赵明轩虽然有点奇怪上面为什么不就近调度,但是本着任务优先的职业素养,还是停步回了一句:“收到,十分钟内就位。”
按下发送后,他看向一旁等待他的三人。
张涛反应最快,一见他神色就知道要出任务了,立马拉开箱子,站直身体,做出随时待命的姿态。
赵明轩将登机位置报给张涛,让他先去,小哨兵一个敬礼一溜烟儿就跑了。
赵明轩看着肖少华,忽然有点儿不知该怎么开口,明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被任务打断约会的情况,只是不知为何地,这一次就令他分外地难受。
或许是因为他们刚刚才结束一场战役,尽管是看不见硝烟的,却比以往任何一场真刀实枪的更累人,因此才格外珍惜这一小会儿,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人时光……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肖少华却一下笑了出来,“快去啊。”
赵明轩一见他笑,便觉得春花都要开了。
“嗯……那我去了,”他不觉间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忙解释道,“就是南海帮忙捞个人,没准儿晚上就回来了!”
肖少华笑道:“好,知道了。你快去吧。”
赵明轩往登机位置方向走了几步,突如其来的一股强烈不舍一下拽回了他,令他猛地一个回身,狠狠抱住了肖少华:“——我不在的时间,你别乱跑。”
肖少华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还有些笑意:“你在说什么呢?我除了实验室,还能去哪儿?”
“——还有那个猪蹄汤,”赵明轩又道,“夫君你可别忘了帮我喝一碗。”
肖少华的动作顿了一下。
赵明轩退开稍许,捧住他的脸,颇为认真地盯着他:“真的,你信我,他家的汤可好喝了,一点都不油腻,还有他家的红烧小排、肘子肉,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话还没说完,肖少华已败下阵来,无奈地:“我会去的。”
赵明轩活像得了颗糖果的小孩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撒手跑了。
而待黑哨人都跑没影儿了有十分钟,吴靖峰还眼睁睁瞧着一条青色的精神体死乞白赖地缠在肖少华脖子上,东蹭蹭、西亲亲,趁着被缠的对象压根看不见它,伺机吃尽了豆腐,直至他们出了机场大门,又出了军事管辖范围,方恋恋不舍似地消失。
吴靖峰稍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没一个冲动就伸手去抓。
能等车的地方没几个人,就孤零零几棵树,一个路牌,一座废弃的拱桥。冷风卷着地上的沙尘时而往前吹,时而往后吹,时而穿过桥洞又打了个来回。
正准备上车的何雯等人,见到他们出来,礼节性地问了下他们接下来方向,笑着打了声招呼:“那我们先走了,有空约饭啊。”便走了。
没看到邱景同,肖少华给导师发了条短信,便也坐上了吴靖峰叫来的车,准备出发了。
上车后司机跟他们确认目的地,吴靖峰一边搓着手呵气取暖,一边翻出手机里赵明轩走前发他的猪蹄汤店地址:“师傅,有劳去大柳庄……”
哪想他地址还没念完,就被肖少华打断了:“师傅,我们去白塔东路,SG研究所。”
吴靖峰一愣:“不是要去喝猪蹄汤吗?”
肖少华凉凉瞥他一眼:“没说今天去。”
吴靖峰只得偃旗息鼓,暗暗腹诽:主任你这是要食言而肥啊!
司机问得了目的地,便将车朝东驶去。肖少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平放到大腿上打开,对吴靖峰道:“联系一下小谈,让他提前半小时调出我们之前在伊宁收集的数据,做模拟复测准备。”
吴靖峰忙问:“复测?是昨天开会展示的数据出了什么问题吗?”
肖少华登陆辅助计算系统,调出一组波形:“没有,昨天的数据没问题。但我觉得,是不是还有哪里……漏了什么……”
液晶屏幕倒映出镜片后他凝眉沉思的眼神。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第十三楼A区。
刚跑完胶的纪小妍蹲在实验室门口刷手机论坛。
其实也不是非要在工作的时间摸鱼,或刷出个什么,只是最近她实在太焦虑了。
可能是因为自从当了研究组的助理,她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不管是组里的项目,还是她自己的博士课题……这种糟糕的情况竟不知不觉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
眼见着专门交到她手里的三个项目,这个月的进度快要泡汤,眼见着还有三个月她的博士论文就要开题,开题过不了基金批不下,就连课题组都没法建,更别提毕业……纪小妍感觉自己这一个月掉的头发,比她过去六年的都多。
尤其是近来这一周,她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肖少华对她说:“小妍,我认为……你可能不适合我这里。”
梦里的肖少华神色平静,语气也平淡如常,就像他平时指出他们实验里犯的错误一样。
可对方的表现越是平常,纪小妍便越觉得这是未来某日里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一件事……尤其是在什么都交不出的明天早会后。
更别说上头刚派了个新任务,急到了春节也得加班的程度。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纪小妍扪心自问,能看的文献她都看了,能试的方案她都试了,能换的条件她都换了,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执行力,可是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
为什么切不出来?为什么扩不出条带?为什么跑不出结果?为什么所有的位点全都脱靶?
是……她承认自己本科和研究生过得有点水,能上大刊全靠课题的方向沾光。是……她也承认,她不像秦清那样进步神速,不像陶璐璐那样稳扎稳打,不像苏红那样经验丰富……可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实验思路和手法有什么问题,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纪小妍甚至祈祷过,肖少华他们要是能晚两天再回来就好了。再晚两天所里就放春假了,这样她还能多苟个几天。
——此刻距离明早早会就剩不到二十个小时。
纪小妍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又一次无意识地做了个下拉刷新的动作。
代表着“页面刷新”的图标动画旋转了一秒后,刷出了与方才基本无异的主题帖排序——是她两秒前才刷新过的内容。
纪小妍扫了一眼,便又跳到了微博,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刷新的动作。
微博的图文排序也与方才基本无异,纪小妍一边重复着刷新动作,缓解焦虑,一边一心两用地想着:明天她是要厚着脸皮对肖少华说“老师请再给我点时间”?还是耐心等肖少华如她梦中那般发了话,她再得体礼貌地笑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这段时间的照顾”?
这时,一条xx日报发表的博文从指尖处倏地跃入眼帘,题目叫:《为什么我们要拒绝天元门的投票》。
纪小妍好奇地点开了它。
只见顶上放大加粗的第一句便是:“因为投票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这更是大大勾起了纪小妍的好奇心,她不由“咦”了一声,继续看了下去。
“近日,随着天元门入侵世界各国网络,发起所谓‘直播’‘投票’,看似儿戏、实则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许多群众不明就里,认为看看‘直播’怎么了,投个票也没什么,以至于不知不觉中就将自己重要的个人信息暴露在恐怖分子的眼中,更甚于已经危害到自己的财产安全与生命安全而不自知……”
怎料才看了两段,走廊那边就来了人:“妍妍、妍妍~”
纪小妍抬头一瞧:“璐璐?怎么啦?”
陶璐璐见她又蹲在这里刷手机,真是无语:“快起来了!你的实验都做完了吗?报告都交了吗?明早的ppt准备好了吗?”
简直拷问灵魂的三连问,纪小妍无言以对地与她对视:“……”
陶璐璐一看她这反应就明白了,好气又好笑:“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刷微博?!我还以为你都搞完了!”
纪小妍吐了个魂儿:“璐璐你就别管我了……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
陶璐璐拍她一记:“你在说什么丧气话!”
纪小妍被她拍得险些一个脸朝地:“啊呀!不是说了我做不出来吗?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怎么都做不出来啊。”
陶璐璐:“……跟你说的那三个位点都试过了?”
纪小妍摆正姿势,继续垂头蹲着:“嗯。”
陶璐璐咬唇:“这就奇了怪了……不应该啊。”
她歪头琢磨了一会儿,似忽然想起件事:“啊对了,学长回来了,你可以……”
陶璐璐口中的“学长”,除了肖少华简直不做他想,吓得纪小妍当场一蹦三尺高:“什么!”
陶璐璐奇道:“你没收到群消息吗?”
“什么什么!不是说明早才开会吗?”纪小妍手忙脚乱地去翻群消息。
陶璐璐:“那是吴秘发的,亲亲发的你没看到吗?”
“亲亲”是秦清的绰号。起初是因为陶璐璐普通话不标准,念着秦清的名字大家听着总觉得像“亲亲”,加上妹子性格软糯,你来打趣我跟风,久而久之就都这么叫上了。
纪小妍翻到了群里的聊天记录,感觉要完:“啊啊啊死了……你怎么不早说!”
陶璐璐颇无辜:“本来想说的,被你一气不小心忘了。嗯对,我上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讲,既然学长提前回来了,你正好可以问问,这个脱靶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之前不是都发过邮件吗?说不定他已经有了思路呢?”
“那我不是死定了吗?他让我改的论文我都没改完……”纪小妍说着说着越发恐慌,“等等!老师现在到哪了?不会也上来了吧?”
陶璐璐:“应该没有,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地下室对之前西北拿的数据。”
“那就好……”纪小妍松了口气,抚胸,“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师让你来找我的呢……”
陶璐璐:“……”
纪小妍准备开溜:“……既然如此,璐璐你就当没看见我,我回去做实验了哈……”
被陶璐璐拦住:“你不是实验做不出来吗?”
纪小妍狡辩:“没有,哪有,我刚刚又想到了个办法……”
陶璐璐跟着她转向拦截,有点无奈:“诶呀,你就去问问又怎么啦?”
纪小妍瞅了个空:“会死的!”
陶璐璐一把抓住她:“早死早超生!”
“不不不……”纪小妍发出了拒绝三连。陶璐璐眼神变得不善:“还是你想继续躲在这里刷微博?”
拒绝三连失效,纪小妍被拖进了电梯。又被拖进了更衣室。她把手机放进储物柜时还想着再看一眼,被一旁监视的陶璐璐瞪了一眼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两人穿着防护服进了地下室。
“哪儿呢?”纪小妍才问出口,便瞄见前面通道处黑压压堆了一群人,待她们走上前去,还会回头笑着打招呼:“师姐好~”
得,不用问了,都是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八成抱着跟她们同样的目的。
从门口的玻璃窗望进去,能看到肖少华正在泛着蓝光的屏幕前跟谈有为正说着什么,站在操作台后协助的矮个儿应该是秦清。屏幕上隐约是几组波纹的动态变化,旁边的说明文字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不一会儿,那些波纹又成了稍小的全息模型,漂浮在他们身前,肖少华指向其中一个,纪小妍看着他的口型变化,感觉好像在说:“范围计算……最小值……最低启动能量……”
这都什么?纪小妍正猜着,就见肖少华看向了门口,接着走来给他们开了门。
“怎么都挤在了这里?”肖少华问。
见他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没什么生气的意思,一个胆大的小师弟开了口:“老师我上周实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问题……”
有人带头发了话,剩余的人也就打蛇随棍上,一个接一个将要问的问完了,其中一个还将论文打印成了纸质版,直接翻开一页页,指着步骤图和算式问了。纪小妍拽着陶璐璐躲在人群后一听,有两个小朋友竟然遇到了跟她差不多的问题,都是在做SGDA相关的时候脱靶了。
而肖少华在门口耐心听完了他们的问题后,对谈有为道:“小谈你上值班室问问,接下来一小时哪间多媒体会议室空着,我们临时借用一下。”
“好的。”谈有为道,跟秦清比了个手势,便先穿过人群上去了。
肖少华对学生们道:“你们的邮件和报告我都看了。原本想明天早会再集中讨论,但既然你们都现在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大家准备一下,我们十分钟后开会。”
纪小妍趁着肖少华要往这边走时,悄悄拉着陶璐璐跑去了更衣室了。
陶璐璐一边脱防护服,一边取笑她:“怕什么呀,学长又不会吃了你。”
纪小妍捂面罩:“嘤嘤,我竟然沦落到跟师弟师妹一个水准……”
陶璐璐:“而且周一就要做新任务,你跟梁铭那边联系了吗?”
纪小妍被提醒:“材料那边不是亲亲在跟吗?”
说“亲亲”,秦清便到了,先探了个头,看到她俩就笑了:“原来你们都在,”她吐了吐舌,“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陶璐璐把防护服挂回衣架:“妍妍实验做不出来,不敢去见学长,我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秦清被逗乐,一手换鞋,一手脱防护服,三下五除二便换好了常规制服,一边套着白大褂一边往外跑,还不忘提醒她们,“十分钟呀,A106见!”
“亲亲亲,”陶璐璐忙叫住她,“你的手机。”
“啊……”秦清有点窘地接过手机,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便跑了。
陶璐璐感到这妹子的迷糊也是没救了的那一挂,叉腰目送几秒,去问纪小妍:“妍妍你好了吗?”
结果回头一看,差点气笑:“纪小妍你居然又在刷微博!”
被逮了个正着的纪小妍吓得瞬间发挥她这段时间阅览上百篇文献锻炼出的神速,手指一滑一眼扫完了,并本能反驳:“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小心手滑点开的。”
她说着,随即将手机往兜里一塞,起身一拂白大褂,做出“早就准备走了”的姿态:“走吧。”
陶璐璐按捺住想打她的冲动,边走边问:“你刚刚看的什么?要是学术期刊我就放过你。”
纪小妍便回想了一下:“呃……”感到那篇博文看似挺唬人,其实只是从“用户隐私”“网络安全”这种角度来警告大家不要点击,仿佛天元门的投票主页是个挂了木马的诈骗链接,点进去银|行卡就会被盗光。又从什么“国际规则”“主权地位”来说明天元门其实是个屁行政权力都没有的主体,连个村都不算,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各国国民去参与什么投票,要真投了票才是给脸,等于认可对方的规则,承认对方有对自己做什么的权力,所以根本就不用鸟他们。
于是纪小妍整篇回顾下来,发现全文既没提到肖少华他们在天元门基地那儿都经历了什么,也没什么其它的实质性内容,连他们出来后是投了红还是蓝都没说,感到实在没什么可跟陶璐璐分享的,便只好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
陶璐璐的耐心等到进了会议室耗尽,冷不丁伸手做了个弹她脸颊的动作,被纪小妍“哎呀”躲开。
谈有为找的这间会议室,布局有点像大学里的教室,她们进去时,靠前的位子大多都坐了人,陶璐璐挑中了一个偏中间的空位,正要过去时,纪小妍眼尖瞅了个最后一排,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生怕人抢了似的,当即坐下占住了。陶璐璐定睛一瞧,这位子不仅紧挨着后门,还被个空调立柜挡了一半,简直是个兼逃生与躲藏为一体的绝佳窝点。
而纪小妍还犹嫌不足似的,将打开的全息屏调成了个不透明的环境色,立在脸前,再朝陶璐璐挥了挥手,全身上下就差没写上“当我不存在”五个大字了。
直教陶璐璐看得叹为观止:“……”
思考了几秒后,她还是选了个稍微靠前的座位,给纪小妍发短信:你的出息呢?
纪小妍秒回:被狗吃了。
肖少华的开会节奏通常很快,往往三句不到就直奔主题,因为在他看来,开会的目的就是解决问题,与会议无关的话都是浪费时间。而且他还有个“坏毛病”,陶璐璐想起丁立仁跟她偷偷吐槽过,说肖少华做讲座交流的时候,要是来的都是普通大众,那他还会解释两句,要是底下都是同行,那他就会默认对方是跟自己相当,至少是具有同样知识储备、学术素养的研究者,很多东西也就一语带过,快速进入他认为值得讨论的环节。殊不知这“一语带过”成了多少研究者“怀疑人生”的起点,吓退了多少想尝试SG生化方向的小朋友们,想秦清刚来时偷偷哭了多少次……
一团卷曲的全息模型出现陶璐璐眼前,是他们熟悉的6-HT受体结构,令她连忙集中注意力到这上面标亮的区域。这是目前他们筛出来最有可能进入精神力源通路的靶点之一,若是能够打通,S-556便不再只是一个短暂效果。陶璐璐回头看了眼纪小妍的位置,看到全息屏后的人侧着身,像是拿着光电笔专注于解析基因编码的样子,便稍稍放下了心,调转视线,继续阅览自己手上的资料。
肖少华此时正站在中控台前,在给他们安排“实验复盘”——由于近年来生工的大数据技术做得越发深入完善,上个月起,几乎把采集点埋到了实验操作里的每一步、每个设备,包括摄像头、监测仪等等,汇总后再结合人工智能的计算分析,在最近一次的模拟评估中,与研究者记忆中做过的某场较为复杂的失败实验达到了83.1%的相似度,等于基本实现了通过计算机追踪复原过往实验场景的可能,而不仅仅是完美环境的事前模拟。若再继续发展,科研工作者们从此后在实验中经历过的每一点变量,都将变得真正有迹可循。
他们现在复盘的是前排一个小师弟上周的一组实验,放在第一个是因为典型,其余四组与它相似的被分到了小块的分屏上,作为实时对比。
女娲03号略显稚嫩的女音在播报:“目标……序列A位点第五个外显子……gRNA配对开始……6-HTL2亚型未产生……”
“啊啊啊——”前排的小师弟激动地跳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个地方!”
肖少华暂停模拟,对人工智能道:“女娲,返回五分钟前,截取gRNA配对的片段,横向对比其余四组序列。”
女娲03号:“收到,对比图正在生成……”
四个屏幕上的对比图可以清晰看到各组序列上高亮的差异区域。
小师弟忙叫起来:“老师这已经是最低容错了!双酶切我也做了的!”
肖少华道:“嗯,不急。女娲,请调出实验组别号为C015-13070206中NSPS因子在维界转换时的情况。”
陶璐璐一震,他提到的正是纪小妍前几天反复失败的那组实验。
陶璐璐忍不住朝纪小妍的方向又回了次头。只见后者不知何时连自己的全息屏也不看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怔怔望着肖少华身旁的那面大屏。
陶璐璐不由莞尔。
会议室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先出现的是莹蓝色的欧射线,水波般微微晃在了墙上。
接着每个人座位前的全息屏像是深空中亮起了一团“星云”似的超体结构——那是他们最熟悉的SGDA。
待电子显微镜继续放大,穿过了这团“星云”,进入了它的内部……陶璐璐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多人的脚步声,随即是“啪”的一声,整间会议室一下就大放光明。
乍然的光线变化令许多人都不适地蒙了下眼或偏了下头,再向门口望去。
一名军官模样的陌生男子放下拍在室内大灯开关上的手,慢悠悠地步入,像是参观似的巡视了一圈,方问他们:“谁是肖少华?”
肖少华对这莫名闯入、无礼打断会议的人皱眉:“我是。”
话落,男子抬手向后一招,顿时冲入一队持枪士兵,其中两名将肖少华一左一右挟住,双手一束,哐啷就给扣上了手铐。
这变故遽生,当场惊呆一干与会者。
眼见肖少华就要被这么掠走,学生们都坐不住了,有女生尖叫出声:“你们干什么!”
“咔嚓”,眨眼就有一根黑管子顶在了她头上,也堵住了室内剩余的骚动。
而这一幕却令陶璐璐一个血冲脑顶,豁出去般一下迈出座位,大步走向这人,厉声叱道:“这里是国家级重要研究基地。你是什么人?谁准许你们做这样的事情?请立刻放开肖主任,否则我立马上报塔安办,将这当做恐怖袭击处理。”
她这番话说得非常有范儿,刚被吓到懵比的张莉顿时向她投来了星星眼。
“啊,抱歉抱歉,差点忘了,”男子迎着一双双或惊或怒的目光,一拍脑袋,从兜里掏出一本侦察证,一张拘传证,打开了展示给他们看,一片防伪花纹后的头像下印着“段奕”两个字,“同学们别怕,我是国家安全机关的工作人员,我方接到民众举报,经初步调查,贵所生化实验室主任肖少华同志涉嫌叛国、泄露国家机密,因此予以拘传,还请大家配合。”
这话一出,学生们更是要炸了。
“什么鬼!”
“他在说什么?”
“我没听错吧?”
“叛什么?叛叛叛国?真的假的?”
“肖老师怎么可能叛国?”
“他刚刚说了什么?主任怎么了”
一句稍显尖锐的女声划破嗡嗡纷议,质问道:“你说叛国就叛国,你们有证据吗?”
陶璐璐循声望去,看到缩在中控台后的秦清一边瑟瑟抖着,一边扒着台沿瞪着他们,一张小脸因恐惧和愤怒涨得通红,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起了转。
一经她提醒,有人嚷嚷:“对啊!证据呢!”
“那你给证据啊!”
“就是!”
“没证据凭什么抓人!”
“是不是现在我随便举报一个谁谁叛国,你们也马上会去抓?”
“怎么能这样!”
“有枪了不起吗!”
又有人窃窃私语:“该不会有人眼红老师学术成就,故意设套陷害的吧?”
“妈匹的,那这要这么走了,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没错!你们把话先说清楚!”
嗡嗡嗡,喳喳喳,短短几十秒,十来人愣是给他们闹出了上百人的气势,嘈杂声浪都快把会议室的屋顶掀翻。段奕不知是执行任务时头回撞着这种意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一群不怕死的学生,一时间反应竟慢了一拍,眼看一场冲突即将爆发,他的手条件反射地拔|枪之际,只听肖少华喝道:“安静!”
肖少华声音不算大,却异常清晰,如同炎炎高温中当头泼下的一盆冰水,一下便叫会议室内的众人齐齐噤了声。
他的手虽被铐着,但身形站得笔直。当他朝他们望来,那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眸光也是冷静的,仿佛他还在给他们开着会,讲着研究思路,只不过背着手:
“我很清楚,我从未做过任何背叛国家的事情,也遵守了所有的保密条例。所以我认为现在的这件事,应该是出现了什么误会。”
仅仅简洁明了的两句陈述,不由地,陶璐璐感到她胸口的那团怒火也慢慢降了下来。
肖少华道:“我愿意配合调查,也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
而待他说完,刚刚闹得不可开交的学生们有好半晌谁也没说话。一片沉默中,就那段奕“啪啪”鼓起了掌,大赞道:“肖同志这样的态度就很好,值得同学们学习。”
孤伶伶的掌声回荡在会议室里,显出了一丝无人应和的尴尬。
段奕朝押着肖少华的人使了个眼色,陶璐璐下意识地便跟前了一步,肖少华阻止了她:“小陶、秦清,你们带着大家继续复盘实验。就按照我先前的思路,着重比对黑质通路的A017区域和中脑通路的A013区域,NSPS因子的表达变化。脱靶了也不要急,我猜测是与转维时的编码扰动有关,但这一点不一定对,你们还是要有自己的思考。遇到做不出的实验尽量申请人工智能辅助,多试试小波变换……苏红你记得做个加急,把这几组的队列提一下。”
肖少华脱口说的“苏红”,看着的却是张莉,可这时候谁也没去纠结他的口误,张莉颤着声便应了。
而肖少华说话时被押着他的人推着走了几步,还有几步便要到门口了。
“老师……”
秦清哭起来就收不住了。
“等等。”段奕叫住他们,走到肖少华身旁,招人拿来了个黑色布袋一样的东西,往肖少华头上一套——
“你干什么!”
他这一举动就像石子再次砸进好不容易平息的湖面,学生们差点又要炸。
段奕笑道:“傻,这样才能保护他。”
话落,段奕神色一敛,手一扬:“带走。”
“老师、老师——”秦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着陶璐璐等人扑到了门口,被几个持枪士兵挡住了。
陶璐璐被挤到了一旁,扒着门框往外张望。她在目送肖少华远去时,注意到他们穿过的这条走廊,不少其它科室的人也探出了头来看,还有的拿出了手机偷偷拍照,心底惶惶之余又生出了一丝庆幸——幸好肖少华的脸被蒙住了。
走廊的长度终归有限,肖少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白光里,再未出现。
有人拍了拍陶璐璐的肩,令她回了神,涩得发疼的视线晃出了个军官模样的女子。女军官没说什么,就把她们几个堵在门口的学生,连同哭哭啼啼的秦清都带回了会议室。她手上抱着一沓文件模样的纸张,让士兵们重新关了门,一边发放纸张,一边对研究组的众人道:“这次的案件还处于侦查阶段,所以你们得签了保密协议才能离开。当然,在你们离开前,我们也会检查各位的手机内容,包括发送的信息、相册的照片等等,请同学们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她的话刚过半,已有两个学生慌忙低头操作手机去了。
陶璐璐默默地接过了一份协议,拖着步子,木然地踱回了原位翻看。
自从入了815项目,大大小小的保密协议她不知签了多少,内容都大同小异,这份也不例外。所以她大致浏览了一遍,便准备签字了。
只是当她手伸进兜里摸了个空,方想起今天没带笔。
陶璐璐习惯性地起身去找纪小妍:“妍妍,借我一下你的……”
话未说完便顿住了。
因为那面全息屏后没人,那座位上空空如也。
陶璐璐瞪大眼环视了一圈,在这一张张熟悉的、或陌生的面容犹如幢幢虚影般掠过了她的视线,却唯独缺了那一张时,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纪小妍不见了。

第 224 章
SG学院九号教学楼, 精神系专业区域302教室内。
韩萧站在白板前,在给一干大二的学生们讲课。
说起来普普通通“学生”两个字,若换成“向导”这一词, 那涵义对韩萧可就完全不同了。至少这半年来,他面对这帮向导学生们的心情就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同情”到“恐惧”, 再到“当他们是个南瓜,反正老子戴了屏蔽器”, 到现在的“复杂”、“五味陈杂”——自从苏红觉醒了, 他每每再来给他们上课时,就会不由想到:苏红在“向导之家”里,跟着向导们一起上课时,也会是这样的情景吗?
只不过不论他对他们的观感如何改变, 底下的学生们对他的诉求倒是一直一致的, 从未变过, 那就是:
“老师,求放水!”
“求过!”
“求作业再少点!”
韩萧:“……”
虽然他代的这门课叫《SG生化药学》,但他是不可能给这群小向导们真的讲什么生化基础的, 比如什么“质粒酶切电泳图分析”“DNA编码序列”“精神力簇的传感递质表型”等等,药学他就更半桶水了,什么这剂那剂的处方设计、综合诊疗方案,幸好他的博导邱景同说了:只要能让这帮向导知道什么时候给他们的哨兵和他们自己吃什么药, 尤其是他们这几年研发的新药, 什么副作用啊,对应症状、药效原理都讲一讲就行。
毕竟他们中的大部分毕业就等于“嫁人”, 小部分在考进了SG特辖区的医疗队之后会有更专业的人士带领, 他们这课呢, 就是起个大概介绍的作用。
“……话说我好像没往试卷里塞什么特别难的内容吧, ”韩萧拿着期末考的一沓卷子,还是十分无语,“如果是‘通过半衰期、表观分部容积计算血浓时长’这类的题,你们做错了我也就算了……但王治,”他从中抽了份卷子,点了个名,“你是认真的吗?我这道选择题可是问你,哨兵如果出现感官过载,你该给他准备什么药,你选了个哨兵素,你是认真的吗?你家哨兵过载了你打算给他喂哨兵素?”
韩萧话音刚落,底下就爆出一阵轰然大笑。
名叫“王治”的,是个个子稍矮、体型偏胖的向导小男生,闻言站了起来,肉嘟嘟的脸颊挤出了个有点不好意思的憨憨笑容:“……那老师……哨兵不该吃……哨兵素吗?”
“哈哈哈哈哈哈——”
小男生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韩萧扶额:“……救命啊……”额滴亲娘歪,“我是不是说过,哨兵素是模拟的哨兵信息素,来给向导稳定情绪用的?好吧好吧,你们只要记住……”
“嘭!”
教室的门陡地被打开了,更确切地说,是被撞开了,打断了他们的课堂。
韩萧看向门口,有些惊讶地唤出了来人的名字:“……纪小妍?”
只见纪小妍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脸色白里发青,头上大汗淋漓,一副刚跑完一千二百米的样子。
一种不妙的预感浮上了心头,韩萧放下卷子,快步朝她走去:“怎么了?”
纪小妍看了他一眼,喘着气,只是摇头。
韩萧用一秒钟做了个决定。他小跑回讲台,将那沓卷子收拾好,下台给了班长,让她发下卷子,并道:“大家互相帮助一下,不会的同学问会的同学,把错题都改了,这堂课改自习哈。”
短短两句吩咐完,韩萧领着纪小妍出了教学楼,到了一偏僻无人处,又问了她一次:“发生了什么事?”
纪小妍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方压低了嗓门开口,声音还颤着:“国|安的人说……肖老师涉嫌叛国,把他带走了。”
“什么?!”
这一句信息量过大,韩萧还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纪小妍便将会议室里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又问:“师兄,你有师娘电话或微信吗?”
“师娘”自然指的赵明轩,然而韩萧尚处于消化她所描述的事情的巨大震惊中,反应便慢了一分钟,显得迟缓非常:“……有,有的。……等等,吴秘呢?”
纪小妍被他一提醒,也想起来:“……没看到诶。该不会也被带走了吧?”
韩萧道:“你马上打个电话问问。”
纪小妍:“好的。”她动作迅速给吴靖峰打电话的同时,韩萧也给赵明轩拨了微信语音,数分钟后,两人的手机皆无人应答,他们互视一眼,看见了对方逐渐凝重的表情。
“你去塔安办,我去军工处,”韩萧当机立断,“随时保持联络,三十分钟后汇合。”
“好!”
南沙群岛附近海域。
赵明轩拉开机舱门时,随着一望无际的碧海晴天,朝他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几乎将人灼伤的潮湿热浪。
这是他换乘的第二架直升机,接着他便一跃而下,踏上了这座尚未正式命名,代称为N365的人工岛礁。
“赵大校,你好,我是郭为民,这次巡线演习第三小队的队长。”
一名顶着芭蕉叶、晒得漆黑的男哨兵迎上来就是一个敬礼,接着一边为他引路,一边快速介绍情况,“我们这个小队在这次演习中,主要负责给镎原石矿打标记,打标记的那个东西叫隐形定位剂,‘隐形’就是这个东西打上去后,就会像层油光光的膜一样盖在镎矿表面,能不被声呐、激光什么的探测器探测到,‘定位’就是这样之后,这个东西只能被我们用精神力定位了,别人就找不到这个矿,就我们能找到,就很方便……”
这位一口夹杂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也许是急着找他半路失踪的队员,讲得语速飞快,亏得赵明轩连蒙带猜地听懂了大半:“等等,你们这回的巡线演习就是为了镎原石矿?”
“对对,”郭为民忙补充道,“首长您不知道小镎矿有多难找,这次发现的这个还有一半跨了线,马来、菲印要是知道,非疯了一样抢起来,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发现之前把矿体转移!”
赵明轩惊诧:“这矿体还能转移?”
“对对,”郭为民又道,语气焦虑中带点小得意地,“上了定位剂嘛,镎原石不是会放那什么射线,跟精神力很像的,我们就要找人测量下这座镎矿的射线频率,找个跟它频率相近的,这座就会以为我们是另一座镎矿,镎镎相吸哇,很快就会自己跑过来了。”
赵明轩恍惚以为自己在听什么世界奇妙物语:“……”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一座很有当地特色的高脚屋前。郭为民一个跨步跳上,又催促他赶紧上来,说这是他们的哨所,指挥也在里面等着他云云。
高脚屋建在水上,再过去就是灯塔、瞭望台,这岛礁面积有限,除了机场跑道就是码头、兵舍、几块种植地,一眼便能望得干干净净。
赵明轩踏上高脚屋,脚下地面传来了其支撑钢钎被海浪冲刷的微微摇晃感。
“八|九零、幺幺五这个地方,方圆五海里你们再搜一遍,如果没有……”赵明轩进入哨所时,正看到他们的指挥官拿着对讲机,对着一面液晶屏上的卫星地图讲着什么,旁边的小哨兵抱着笔记本忙不迭敲打键盘,眼尾余光扫到了他时,指挥官道,“先这样,十分钟后再上报一次。”将对讲机放下,快步朝他走来,敬了一礼,“您好,我是这次演习的指挥员马伟胜。”
赵明轩还礼:“您好,我是特联0031赵明轩,收到上级命令,特来协助完成任务。”
马伟胜与他握手,摇了下便松开:“欢迎来到南沙驻N365第七连,赵大校,情况郭队长应该大致向您介绍过了,我这边就不多说废话了,”引他到卫星地图前,“现在初步可以判断人应该是丢在了这几个地方,八幺二、八|九零、九六|四,”马伟胜说着在地图上用光电笔画出了三个圈,“因为其他的地方我们都让潜水器都探过了,看得比较清楚。这一路,就这三处的地形最复杂,水深多变,蛙人也没办法很好深入到里头去。”
这位看肩章是个三级哨兵,口音比郭为民稍微轻些,语速也没那么快,经验丰富、做事沉稳,这就是马伟胜给赵明轩的第一印象。而这两人的共同点,大概也是这屋子里南沙哨兵们的外形特点,各个都晒得皮肤黝黑,张口一笑便露出一口大白牙。
“您看,”马伟胜双击了下中间个红圈,卫星地图便放大,切换出了潜水器拍的海底高清全景图:“这就是八幺二周围的情况了。”
随着马伟胜的光电笔旋转全景图的视角,赵明轩差不多对这次任务的环境有了个大致了解:能见度很差,即使有了探照灯的高强光,也不过方圆十米,此外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明白了,你们想借助我的界域。”赵明轩颔首,可是转念一想又有点奇怪,“等等……那个叫范什么?范飞,对,我记得南边这一带不是应该由他负责的么?”
奇妙的是,他还能感知到这位黑哨的界域对他到来的态度是默许的。
马伟胜被他的问题一噎,纠结了半天,才放轻声道:“范监察……他感冒了。”
赵明轩:“啊?”
马伟胜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咳了一声,解释道:“感冒了就不好潜水嘛……”
感冒就意味着耳压失衡,就意味着听觉降低,就意味着身体负荷力变弱,水下作业的风险增高……果然是一切尽在一言中。
赵明轩:“……”
马伟胜又不好意思道:“而且听说您的精神体也是水属性……”
感情他是被抓壮丁来了。赵明轩面无表情命令道:“继续描述你的问题。”
“是,监察,”马伟胜一下就立正站好,还擅自换了个称呼,“首先是失踪人员的情况。失踪人员名为……”
SG研究所,军工处。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韩萧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人群排着队的军工项目管理一号办公室、二号办公室……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接着敲了敲门。
“请进。”
一个女声应道。
韩萧推门而入。
“有预约吗?”主任办公室的助理文萱头也不抬地问。
“没有。”韩萧恳切道,“但我有急事找郝主任,可以通融一下吗?”
“什么急事?”文萱抬头,认出了他,“咦,韩萧?是815出了什么问题吗?”
韩萧思考了一秒:“……嗯,算是。”
“那你稍等,”文萱当即站了起来,去里间看了一眼又回来,“应该还有五分钟。”
韩萧谢过她,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思考待会儿该怎么办。文萱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头一回见他这一点不笑的样子:“今天这么沉默,”边打字边道,“看来你们问题还挺严重,”正说着,里间的访客出来了,还跟郝主任笑着握手道别,文萱立刻道,“快去,下个人约的四点。”
那就还有十分钟,韩萧冲了进去。
郝主任尚未来得及关上门,面上还残留着客套的笑容,见了他先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又问:“你们约的是今天吗?”
韩萧管他呢,先进了屋再说,随手一个带上门便道:“主任不好了,我们815项目的负责人被抓走啦!”
郝主任在他关门的时候,正好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闻言“噗”地一口喷出:“什么?”他忙不迭抹嘴,“你说什么?!”
韩萧回道:“哦,是这样的,郝主任。上面不是刚下了指示,让我们815项目这个春节加班嘛?”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义愤填膺,也没什么生气的情绪,就是一脸困惑不解,显得颇为无辜,“可是刚刚突然来了几个自称国|安的人,说肖主任涉嫌泄密叛国,就把他抓走了。所以我们这春节的班还要加吗?还是就算了,照常放假?加的话,这期间的研究任务到底该谁来负责安排?”说完他还加了一句,“嗯,我就是来问一下这个。”
“等等等等……”难为郝主任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家,韩萧短短几句话,竟让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你慢点儿说!我都没听清!谁把谁抓走了?肖主任,肖少华?”
韩萧:“嗯。”
郝主任简直想跳起来打他:“什么国|安?人出示证件了吗?叫什么名字?”
韩萧发现自己漏了这茬,连忙补上:“门卫应该知道!他们没通知您吗?您打电话问问?
郝主任瞪了他一眼,手按着心脏的位置去打电话。
电话是那种老式的有线电话,看起来就跟上世纪的古董一样,旁边放了个挺气派的钢笔座。
从韩萧这个角度看去,还能看到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的伟人画像,那一排塞满了资本、毛论的书架。
郝主任微胖的身躯挡住了半边书桌,韩萧看着他拨出了个号,问了几句“什么时候”“什么名字”“车牌号”,拿笔随手记在了一张纸就挂断了,又拨了个号。接着这边发的话便变成了:“什么?”“不可能!”“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开什么玩笑!”“他们到底有没有把组织纪律放眼里!”“是不是疯了?!”,配合郝主任的肢体语言,那叫一个暴跳如雷。
听得韩萧真是抓心挠肝似的好奇,恨不得当场就能觉醒成一个哨兵,至少是听觉系的——让他听听那听筒里都讲了些啥。
再接着,又是三两个电话。期间,他便见识了一番郝主任变脸的速度。
上个电话还是怒气冲冲,一句接一句把对面骂了个狗血喷头,下个电话一接通那语气便成了春水绕柔、春风化雨、毕恭毕敬,这边能听到全程应答也都成了:“好的、好的”“是、是……”“了解……”“原来是这样……”“明白,保证完成组织任务”“请您放心,我这边一定安排妥当……”
待他总算挂了电话,静静立在书桌旁有十几秒,盯着那幅伟人画像一动不动,韩萧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期待,走上前一步,试探地问:“主任,请问我们的春节安排是……”
郝主任转向他,那张素来和蔼的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道:“回去等通知吧。”
一句话便叫韩萧的心坠入了冰窟。

第 225 章
南沙群岛附近海域。
赵明轩在甲板上换了潜水服, 背着水肺一头扎入海水中时,第一感觉便是安静。
一层薄薄的水膜隔开了两个世界。一瞬间,所有水面之上的噪音消失, 所有凡世的尘嚣远去,仅剩下了耳畔自己的呼吸声。
然而一秒后, 属于水下世界的声音便汹涌灌入了耳中。
先是眼前的海藻舒展着曼妙的叶片汲取着光与水,释放出一颗颗氧气泡的声音。继而是不同种类的浮游生物在照进水下的光线中一动一跃, 透明的鞭毛划过水流, 捕捉进食的声音。
伴随着浅色的细沙从水面降落,顺着水流,静静沉下又荡起的声音,又有一群小鱼从他身后游过, 绕过了耳际, 传来了尾巴轻灵摆动的声音。
而在那潜水器涡轮旋转的低沉嗡鸣中, 有一只飞鸟掠过水面,从水下抓起了一条鱼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仿佛组成了一首层次丰富的交响曲,交织出了一幅水下世界热闹纷繁的景象。
被这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立体环绕声包围着, 赵明轩跟在那位丢了队员的小队长郭为民身后,随着他的带领继续下潜。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
一百米……
两百米……
水温在渐渐降低,水的颜色也在慢慢加深。
水下的声音,有些远去了, 有些在接近, 仿佛这里还蕴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空间。
到了差不多六百米的地方,郭为民向他勉强打了个手势, 意思是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他要停在这个深度, 不能再往下了。赵明轩点了点头, 表示知晓,并没有为难这位二级哨兵。
虽然通常来讲,潜水一般两人一组,俗称“潜伴制度”,就算是觉醒了感官精神力的哨兵亦是如此。越是高阶越要小心,一旦在深海中神游了就彻底玩完,所以往往会采取互补搭配,比如视听搭配触嗅,或视触搭配听触,或更高级的,直接采用哨向搭配,当然这对向导的身体素质要求较高。而郭为民丢失的那位队员,正好是听触,也是他先前行动时的潜伴。
但——突破五级,到达黑暗全界后,潜伴对于哨兵进行深潜时的必须性也就不存在了。
于是接下来的行动将由黑哨跟着潜水器的指示灯独自完成。
七百米……
八百米……
九百米……
脱离了潜水器的光照范围,在尚未觉醒视觉异能的人看来,这能见度差得已是逼近了全黑程度。
而在界域中,那纤细的、一丝丝的光,却犹如漏过指间的一粒金沙般,粼粼淌过了赵明轩眼前。
借着这一丝微弱的残光,黑哨看清了一只巨大的、几乎完全透明的水母正朝他款款游来,随着它的动作,那幻梦似的伞裙拖拽出了一片流光溢彩。
……还有半米不到。
赵明轩顺着水流微微侧身,轻巧避开了它的身躯和所有飘荡的触手,加快了下潜的速度。
水对于全界感知的影响主要来源于其比空气大了近千倍的介质密度。这样特殊的介质密度中,哨兵若不对感官精神力探知物理信息的原有方式做出改变,就会受到极大阻碍。比方说,水对光的折射作用所导致的视觉错觉,以及深水对光的吸收作用所导致的视觉失效。再比方说,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与空气中的不同所导致的距离判断失误,以及阻力、衰减等导致的界域只能张开到以往的一半大小。
面对这种情况,赵明轩选择将水流作为媒介,用触觉来校正其余感官所获得的讯息。因此他不仅不能屏蔽他的触觉感知,反而要加大它的灵敏度,沿着海水流动的方向延伸,接收由水流送来的讯息,除了物体在水中的表现,还包括水深、水温、流速等等。
是以沿着触觉的感知,冰冷的水温也穿透了潜水服,从表皮沁入肌肉,渗入了血管,好似要将他的血液也一同凝固。
……一千米了。
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没有光,视觉感知基本失去了作用。
赵明轩一边调节着身体各部分的强度以适应这里的水压,一边唤出了渊冥。
“视界”中,长长的深蓝精神体成了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目送着渊冥没入前方更深的海域,赵明轩闭上眼,脑中开始勾勒出这一片海域的情况。
——现在整件事算是比较清楚了。
根据马伟胜的说明,演习只是幌子,镎矿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由于镎矿的特殊性质,打标记这种行为必须通过人为的精细操作来秘密完成,其他不说,至少得给操作员提供一个能维持半小时左右,相对稳定、安全和安静的空间。
而这次演习出的岔子就出在操作员进行了作业约十分钟的时候,邻国的巡逻船来了,一上来就态度异常强硬,两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行这种“演习”,所以邻国巡逻船的态度让马伟胜嗅到了某种不妙的味道,当即中断了与操作员的联系——这也是一个信号,操作员知道事情有变,会马上采取紧急措施,优先隐蔽自己。
事后证明马伟胜这一决断是对的,因为他们撤离后不久前方侦察员便传来消息:对方不仅开了一整排的新型水听器,还启用了信号放大器。
同时也附赠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与他们紧急断联的那名操作员,尚未回到指定坐标,救援船也没找到人。
而这不幸中的万幸,邻国的船也暂时没逮着人。
根据潜水器所反馈的最后痕迹,那名操作员应该是往更深处下潜了。
先不说要培养一个这样的蛙人哨兵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就是那位哨兵所携带的定位剂,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泄露,给这片海域带来的损失也是难以计数。
只是现在距那已经过了六个小时,即使这回他们的采用的是一种叫水王晶体制作的装备,可以在五百米左右支持四个小时的呼吸时间,这生还率也可说相当低了。
渊冥的游动扩大了触觉感知的范围,精神粒子在无际的黑暗中一点点连成了物体的轮廓——其过程就犹如有人拿着彩铅在白纸上刷刷涂出了底下垫着的硬币的形状。
随即,成片成片的珊瑚礁朝赵明轩毫不设防地露出了晶莹且柔软的触须,随着水波优雅地款摆着。
放眼望去,宛若藏在寂静深谷中的一片幽兰花田。
很明显,这是一片人类尚未染指过的珊瑚地,赵明轩远远地感受着,冷静地评估着:没有任何外来的化学成分,也没有人类的痕迹。
没有打开潜水灯,没有前去打扰它们,他在这儿静静地品尝了片刻专属于他的孤独时刻,仿佛体会到了千里之外,肖少华独自一人在实验室中做着实验时的心情。
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天,他就又开始思念那个人了。
首都塔。
以往人头攒动的办事大厅,近来由于天元门投票直播事件,在变得冷清空旷了许多。不过即使如此,纪小妍还是排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入内。
这都算好的了,要知道这阵子各地区塔实施的那条针对普通人的出入限制令,使得SG学院原本属于提前批的下届招生不得不往后推迟,至于是改到学院里还是搞成网络视频面试还有待商榷。有志于SG的高考生们自是一番兵荒马乱。
“A166,纪小妍。”前台喊道。
“有!”纪小妍举手。
在办事专员的带领下,她走过了大厅,经过了几台面向公众咨询的自助式终端机,就是传说中天元门的投票窗口,现在那儿不仅都黑了屏,每台机子旁也都守了人,模样那叫个严阵以待。
纪小妍刚手摸进外衣口袋,打算给韩萧发条短信说一声排到她了,就想起她手机在进来前就被收走了,现在口袋里就剩个号码牌,用来凭号取物用的。
纪小妍叹气地摸了摸那号码牌。
……
韩萧在塔门口等了约二十分钟。
其实现在这段时间他是真不想来塔的。苏红隔着窗,通知他分手的无情模样恍惚仍在昨天——导致他现在看到这破塔就冒火,就头疼!
但谁让他疏漏了进塔限制令这件事,为了不耽搁时间还是来了。也不知道纪小妍在里面问的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苏红在里面过得怎么样了?
韩萧“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旁边排队的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韩萧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神经病,忙拉高衣领,缩着脖子躲一边去了。
然而等着等着,思绪不知怎地又飘到了下面——这塔底下的向导之家。
……当时他一气之下就买了八瓶和清宁砸了过去,那可是他半个月工资啊,还忘了用员工证打折!现在想想都肉疼。
……也不知道苏红顺利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又能怎样呢?她都要跟哨兵跑了。
“……我他妈这也算当了一回她平时吐槽的那些小说里,被哨向抛弃的普通人吧?”韩萧低声自嘲道,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些小说里的情节,哨向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要happy ending了,结果绑定仪式上冒出了个自称向导前男友的普通人搞破坏,韩萧以前每每看到这里,都火冒三丈:不是吧老兄!搞啥啊!
如今轮到了他自己,一想到苏红现在可能就躺在哪个哨兵怀里,跟人你侬我侬,他就恨不得当时买的不是八瓶和清宁,而是一千瓶、一万瓶,十万瓶!他妈的他要一瓶一瓶砸过去,砸死那对狗男女!
呸!
想当初,他就不应该把那八瓶直接送过去的!他就应该当着苏红的面砸开它,把那些药丸倒出来,一颗一颗地碾碎,碾碎一颗就问她一句“还分不分手”,她要敢答“分”,他就再碾碎一颗!一直碾碎到满桌子渣渣,看她还敢不敢分手!
韩萧为自己的假想感到了一阵精神上的舒爽。
等等,不对!
……苏红没事儿要那么多和清宁干嘛?
虽然她说的是“我同学”……但论坛上不也成天的有人发帖说“我朋友”“我同事”“我同学”的,谁不知道那就是指的楼主自己?
韩萧越想越牙疼,没一会儿连着胸口那块也一起疼起来了。就纪小妍进塔安办报案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脑补出了十来个诸如“苏红得了精神力相关的绝症,命不久矣为了不拖累他要跟他分手”这样的剧情,恨不得再抓着几箱和清宁冲下去,告诉她,要药有,要分手没门!他一定会为她申请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床位、最先进的治疗……把自己搞得泪眼汪汪。
待纪小妍出来,看到韩萧就站在塔门口路边,一边按手机一边抹眼泪,真是受了不少惊吓。
“师、师兄……”纪小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你……怎么了?”
韩萧收到她出来消息,正要回她,闻言抬头,瓮声瓮气道:“没什么。塔安办怎么说的?”
一听他问话,纪小妍登时有点心虚:“呃……师兄,我想问问,塔安办是只能接跟异能者相关的案子吗?”
韩萧目光一下锐利:“什么意思?”
纪小妍看了看四周,往人行道上又走了几步,跟韩萧边走边说:“……就是办案人员问我,那个……带走老师的,是哨兵、向导,还是普通人的时候……我说了实话,我说我不确定,我没看到肩章,他们就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跟我说,他们不接跟异能者无关的案子。”
两人过马路的时候,纪小妍差不多把她报案的经过讲了一遍,问韩萧:“……所以韩师兄,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去派出所吗?”
韩萧冷笑:“事情就发生在SG研究所里,平常有个什么媒体记者会冲突,塔安办的人直接就过来了,可不管什么哨向普的,就连隔壁学院的学生斗殴、寝室失窃、电器违章……你什么时候见到派出所的人来过?”
纪小妍又感到了那种不知所措的焦灼:“……那怎么办?”
韩萧:“你路过前台的时候有没有问问赵监察在不在?”
纪小妍瀑布汗:“我忘了,我这就去重新排队问问!”
韩萧一把拽回她:“没用的,”他说,脸色有点难看,“我刚想起来了,赵监察是黑哨,要是酋长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他一定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根本轮不到我们操心。”
纪小妍只觉得一阵寒栗瞬间攀上了脊背。
“你、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韩萧打断了她的话,走了几步,状似不经意地问,“小妍,你家里有什么人当大官的吗?”
纪小妍:“大……官?”
韩萧道:“就是在比较上面的位置,可以管着塔安办,或者间接通过什么人处理这件事的人。”
纪小妍神情焦虑中透了点茫然:“……好像不能吧……我妈早失业了……我舅舅就是个房地产销售……”
韩萧也反省了下自家,发现他妈这些年乍看很牛逼,什么企业家、十佳品牌的,其实也就是生头老百姓一个,出了事照样不知道怎么死的。
接着他听纪小妍问:“那所长可以吗?肖老师是实验室主任,江所长肯定得管这件事吧?还有邱老,他是院长,又是院士,跟上面一定很熟吧?对了师兄,你不是去了军工处吗?军工的领导怎么说?”
韩萧便给她一件件解释:“邱老的电话没人接,微信到现在没回我。江所长的电话我没有,已经给原野老师发了邮件。军工处让我回去等通知。”
换言之,他那边也是一无所获。
纪小妍说不出失落或失望什么的,便平平“哦”了一声。
两人快走回研究所,纪小妍回首望向塔,想起了什么,有感而发:“要是苏姐在……”
谁料才说了几个字,韩萧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关她什么事!”
纪小妍被吓了一跳,又感到了委屈,便闭嘴不说话了。
韩萧吼完她,停下脚步,沉默了几秒:
“走吧,我们去派出所。”

第 226 章
南沙群岛附近海域。
在确认了那名操作员并未在八幺二后, 赵明轩很快上浮通报了指挥部,在潜水器的指示下分别去了趟八|九零和九六|四。
若说八幺二的深处是一大片珊瑚的“花田”,那么八|九零大概就是属于藻类的“森林”了。
放眼望去, 只见一株连着一株长着长长飘带,生气勃勃的巨型海藻嚣张霸占了面前的视界。它们每一株都有百来米那么高, 赵明轩从其中一株的“树顶”向下俯视,仅看到了深深海渊。再张开界域稍微感知了下, 发现其根系又向下延展了近百米, 回首再望向水面,皆是遮天蔽日的藻叶。
他大概明白潜水器无法探测此处的原因了。这一层接一层的海藻,几乎织成了一张天然的立体阻拦网,拒绝着外来者的进入。就算是觉醒了异能的哨兵, 若不小心被海藻缠住装备, 也会有生命危险, 更别提深入找人。
这时候就凸显出他作为黑哨的优势了。不仅仅是更深的潜水深度,或者说更强的身体素质、更好的水压平衡,使他不必像郭为民他们那般, 进行超过三百米的深潜后,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缓慢上浮来进行减压,而是感官精神力在水中的扩散——赵明轩不确定是否因为他的精神力属于水属性的原因,触觉感知与水融合得异常顺利, 现在已经形成了新的“界域”。
虽然这“界域”也就堪堪张开到身体周围五百米左右, 扩张也很缓慢,但这也就意味着, 再给些时间, 他不必潜到一千米的深度就能知道水下一千米发生了什么——而一千米还远远未到黑暗哨兵的极限。
异能的到来, 使得人类真正的体能极限记录变得在普通人中根本无法可想。
即使有四年一次的奥运会。
可在人类的第一届奥运会百分之八十的各项金牌均由哨兵夺得后, 第二届起,奥委会便将奥运会拆分为常规奥运会和异能奥运会,并颁布了禁止异能者进入常规奥运会以及普通人不得参加异奥会的规定。之后又由于各国政策、转播权等等原因,异奥会渐渐退出了公众的视野,新闻媒体上便只见到了常规奥运会,渐渐地,人们仿佛也就默认了奥运会只能由普通人参与的情况。
连吉尼斯世界纪录也抹去了异能者们的踪影。
用异能“作弊”是件可耻的事——当这件事成为了公众共识后,他们所破的记录从此也就只能留在了国家安全机构的秘密档案里,作为隐藏武器使用。
赵明轩在潜至五百米的地方游了一圈,大致探明了那名倒霉的操作员大概也没落在这个地方。藻叶间不同高度、层次丰富的水体,哪怕一个气泡也没有向他传来任何关于此人的讯息。
这下就剩了九六|四。
离邻国海域界线最近的九六|四表面上看平平无奇,有颜色鲜艳的珊瑚礁,体型“正常”的海藻,一群群五彩斑斓的小鱼,舒展着花瓣一样的身躯,石缝里栖息着龙虾,白沙上爬着海星……看起来就跟南海这边随处可见的潜水胜地没什么不同。一直到了水下约八百米的地方,赵明轩感到前方某处的水流过不去了——尽管是很细微的一缕,说明再往前就没水了。
这个发现很奇妙。赵明轩当即决定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往前探。
他花了一些周折避开了邻国船只的探测网,从界线旁的一处珊瑚礁后找到了一个地洞,以及一个小得勉强只能让人伸进一只手的洞口。
这么小的洞口,操作员那么大个活人,还背着装备,要想从这儿直接进去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可赵明轩把这地洞附近的海域都摸了一遍,也没发现第二个可能的入口,更没找到什么潜水者遗留的物品。
操作员真的在这里面吗?赵明轩又有些踌躇了。
新的“界域”以水为载体,洞里面没水了,自然就过不去了,要想继续探测,他得把自己先弄进去再说。
他自己不带装备倒还好,潜了三四个小时的水,通过触觉精神力,他对如何从海水中直接汲取氧气有了点想法,再不济,闭气一个半小时也足够来回了。
赵明轩琢磨着,又往这地洞边上绕了一圈。
此时日近黄昏,落日完全没入海平面前的一抹余晖照进这八百米深的海底,在黑暗哨兵的视界中,恍似有人往一大缸蓝墨中滴了一滴血色的红颜料。迅速地,深蓝近了紫,衬得这片海域越发孤寂清冷了起来。
而当他若有所觉地抬头望去,不期然地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游弋而过——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蓝鲸,彻底遮蔽了残存的微光。它发出了悠远的长长鸣叫,仿佛是某种来自亘古的呼唤,回荡在这空旷的海底。
这是……那位黑哨的精神体。
……南海监察员,范飞。
赵明轩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犹豫,他将手伸进了地洞里,数分钟后,摸到了某块礁石边缘,慢慢地,他用上全身的力气将这块礁石扳开——
“嘭”,一股气流喷涌而出。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第十三楼休息室。
差不多晚饭时间,有许多人点了外卖带进休息室,韩萧也就顺便召集众人在此开了个会。
他虽是隔壁3S研究组的组长助理,参与815的部分也不算太核心,但鉴于3S如今的特殊情况,组长沈実尚未完全康复,项目基本是助理在接,进度基本也都是助理在跟,这组长助理跟组长也就差不多了,加上这届生院谁不知道一句老话:“跟着肖师兄,SCI,跟着韩师兄,有钱赚。”是以大部分人都愿意卖韩萧几分好。
况且他这回开会的主题也没什么,就是问问大家明后天怎么打算——明后天就放假了!这是要请客吃饭的节奏啊!
这不,这头才连上视频,那头就有人闹开了:“师兄请客!师兄请客!”
“滚滚滚,”韩萧笑骂,“年终搞完了吗?进度赶完了吗?还请客?想得美!”
全息屏上滚动着一排排视频窗口,都是与会的组员们,有人在地铁里,有人坐着车,有人在餐馆里,有人在路边摊,因面对的是韩萧,众人隔着手机电脑摄像头嘻嘻哈哈,没几个正型。
“进度放假前估计是赶不完了,”周建斌小师弟哀叹了一句,又问他们,“诶对了,你们收到春节加班的通知了吗?”
“收到了啊,怎么,你没看到吗?”陆琛正是因为这个消息,下午请假回趟家收拾点东西,这会儿正在家里卧室开着视频、吃着饭。而他们也能看到,在他说话间,一个面容温婉、穿着家居服的女子步入卧室,进入视频镜头,对众人笑笑,从他身后放下一盘切好的水果就离开了。
“看到了看到了!”马上就有人起哄,“是嫂子吧?”
“行了行了,我让你们看的是这个吗?”陆琛笑道,算是变相承认那是自己的向导了,“明早早会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还早会,”当即便有人冷笑道,是下午参与肖少华研讨会的学生之一,“明后天的加班说不定都得取消。”
他话一出,刚有些热闹起来的休息室,气氛转眼凝固。
“取消?”错过了一整个事件的陆琛不明就里,“不是说有紧急任务吗?不用做了?”
“做个……”一向乖巧的秦清险些爆了粗口,被谈有为及时按住了,并塞了个套餐赠的酸奶给她,问她:“你喝不喝?”
“……不喝。”秦清小声答,并推了回去。她现在除了眼皮还有点肿,基本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同样出事时在外的丁立仁,屏幕上也一脸懵逼:“所以明后天还是正常放假?艹啊!”他差点骂起来,“不早说,老子刚刚退了车票!”
纪小妍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他们视频对话。
陶璐璐捧着她的蔬菜沙拉,有一叉没一叉地吃着,只是吃一口便看一眼纪小妍。
“取不取消还不一定呢,毕竟这是个紧急任务,军工那边应该最迟明天之内就会给答复,”韩萧安抚道,“个人觉得哈,这事儿如果真的很紧急又很必要,上面一定会做好妥善安排的。”
丁立仁听得有点不耐:“我说韩助理咱能先确定一下,明早这会是开还是不开?”
韩萧:“这我说了不算,得看酋长明早能不能回来。”
丁立仁后知后觉:“什么意思?肖组长去哪了?不是他定的明早早会吗?”
现在还在休息室里的,基本上都签过了保密协议,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丁立仁便问陆琛:“老陆你那儿什么情况?”
陆琛瞧出了点端倪,但又不好说,便以耸了耸肩表示。
陈祁插嘴道:“……如果明早的早会还是照开呢?”他有些犹豫,“……会不会就是换一个人?”
“换谁?”谈有为立马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任务要做的是什么?现在还有谁能扛起这个任务?”
陈祁被他话里的火气一激,也有些毛了:“不就是815那些吗?556联测催化剂都做了这么久,还能有什么不熟的地方?”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韩萧忙出声:“酋长现在不在,具体任务内容还没说明,不一定就是556……”
陶璐璐看了看纪小妍,还是没忍住,戳了戳她,悄声问:“你刚刚去哪里了……去了那么久?”
纪小妍注视他们视频会议,过了几秒,才压低声音答她:“我们下午去了趟军工处、塔安办,还有派出所。”
陶璐璐敏锐捕捉到了她话里的用词:“我们?”
“嗯,”纪小妍道,“我跟韩师兄。”
“塔安办怎么讲?”陶璐璐问,又不解,“为什么要去派出所?”
“……去报案啊。”纪小妍答。
“哇,你们胆子真大,”陶璐璐先是惊讶,继而想起,“哦对,你们都还没签保密协议……”她又戳了戳纪小妍,“然后呢?塔安办怎么讲的?”
“……没怎么讲,”纪小妍道,顿了顿,“就说这块儿不是他们负责的。”
“啊?”陶璐璐诧异,“什么鬼?研究所不在塔防安保范围内吗?”
“……他们说抓走老师的不是异能者,就不归他们管。”纪小妍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解释道。事实上,今天下午这一遭走下来她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这三方就仿佛她以前经历过的某个小组作业,做到一半出了问题,A说这件事你得问B,B说这件事你得问C,C说这件事你得问A,总之他们一个皮球踢来踢去,谁都没有问题,听起来都很有道理。
“总之,我建议,”只听韩萧对着视频摄像头道,“大家明早还是来实验室碰个头。万一酋长就回来了呢?他什么时候放过大家鸽子?万一人风尘仆仆赶回来一看,会议室少了好几个人……你们想想?”
肖少华人虽不在,余威犹存。视频里众人一听韩萧描述那场面,只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有几个准备假装睡过头,旷了早会的忙道:“行吧,知道了、知道了……”
陈祁附和:“也是……如果真取消的话,肖哥肯定会提前通知的。”
“那就明早不见不散。”韩萧笑道,结束了视频会议。而他方一挂断,谈有为就冷冷飞来一句:“韩助理,我实在奇怪,你开这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希望让他们明早都到场,刚刚就不应该打这通电话。”
韩萧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谈有为的质疑,反而问他们:“你们都有谁还没签过保密协议的?”
休息室静了几秒后,除了纪小妍,又有几名学生举了手,都是下午有课或蹲在宿舍哪里赶论文的,韩萧问了他们的情况后,低头往手机上啪啪按了会儿键,就像是寻常闲聊般,再次开了口:“话说……你们有没谁觉得肖少华可能……真的有点问题的?”
他换了称呼!纪小妍敏锐察觉。
然而这一句才落下,休息室就跟炸了锅似的,当即有人叫起来:“怎么可能!”
“你什么意思!”
大概拜韩萧方才大咧咧公放视频会议所赐,就算有一两个不是他们组的研究员,也在他们开会时候端着饭或捧着电脑本跑了,现在休息室里剩的一水儿815参与者。尤其下午与
楠諷
了研讨会的那些学生,亲眼目睹敬爱的导师被当场带走,受到的冲击尚未消散,那种只不过暂时被压下,愤怒却无能为力的心情,此刻被韩萧简简单单一句话引爆——
“你TMD说谁有问题!”
一时间,纪小妍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下午出事的那间会议室里。
不过也是由于这种氛围,她看到刚刚因为韩萧那一句,明显有点神色动摇,想要开口的人都在其余人表达了愤怒后,谨慎地选择了闭嘴。
韩萧环视一圈,在学生们将愤怒的心情化为行动之前,又用了一句话,成功浇灭了他们的愤怒。
“既然如此,”他说,嘴角咧开了一个笑容,“我们也来举报吧。”
纪小妍瞪大了眼:“?”
休息室里齐齐断了音。
接着她就眼睁睁看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在韩萧脸上越放越大:
“举报首都塔防安保办公室,渎职。”

第 227 章
◎南沙附近海域。赵明轩将那名操作员从海底洞穴里救出来时,人已陷入昏迷。这也比他预想的好多了!◎
南沙群岛附近海域。
赵明轩将那名操作员从海底洞穴里救出来时, 人已陷入昏迷。
这也比他预想的好多了,至少还有口气。赵明轩也为此松了口气。
黑哨根据地洞内的残余信息初步推测,这位应该是躲进去的时候遭遇了塌陷, 好在头部的气穴没被海水完全灌满,留了一线生机, 让他硬是在这低温高压缺氧的状态中撑了七八个小时。
考虑到对方只是二级的哨兵体质,上浮过快容易造成氮气栓塞, 赵明轩便在给人更换了气瓶后, 又花了些时间,将之“龟速”送到了离水面五百米处,己方潜水器可视的安全范围内。
这般耐心待到专业的潜水医护队来接手,他方自行上浮返回了水面。
躺在救援船的甲板上, 赵明轩平复着呼吸, 有好几秒, 真是一动都不想动了。
救援船的大灯在视线内晃出了波浪般的光晕,仿佛给深邃夜幕又笼了层薄纱,映得那上的星子一颗比一颗朦胧。
耳畔除了浪涛声、马达声, 对讲机的说话声,不一会儿又传来了脚步声。
赵明轩听出了是谁,便没有扭头:“人找到了,还活着。”
“我从显示器看到了, ”郭为民答, 语气里浸满感激,“赵监察, 谢谢。”他说着, 站在原地向赵明轩敬了一礼。
他这样一搞, 赵明轩便不好继续躺着了, 顺手一撑地起了身。
“职责所在,不必如此,”他先回了一礼,再继续道,“其实你们更应该感谢的是范飞。”
郭为民眼里流露了些许迷惑:“……范监察?”
赵明轩点了点头:“对,他一直在守护着你们。”
没有去做更多的解释,赵明轩说完这句就转向了另一边,他的勤务员正快步走来:“长官,都准备好了。”
张涛所指的地方,这艘救援船的下方,一只快艇正等着。驾驶员见他们望来,还扬手挥了挥。
郭为民反应过来:“您、您这就走了?”
赵明轩问:“还有什么任务么?”
郭为民忙道:“没、没……您不先吃点东西,歇一下子?”他说着,赶紧进船舱,提了两只半米高的大铁桶出来。
“哐当”一下将铁桶放在了赵明轩跟前,他又蹲下揭开了那上盖着的保温布,热情介绍道:“这桶是我们这里的特色,叫海鲜大杂烩!这桶呢,就是我们自己种的稻米,纯天然、无污染!”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引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赵明轩先前还不觉得如何,只想着早收工、早回家,谁料如今乍一眼见到食物,一下就提醒了他那饿过头的胃,当下便大唱起空城计。
“咳,小张吃了没?”赵明轩问勤务员。
张涛立刻答:“报告长官,我在岛上吃过了,他们这儿的海鲜真是一绝!”
郭为民大笑,一拍他肩膀:“好兄弟!”
听到自家勤务员这么说,赵明轩便不再客气,潜水服的湿袖子一捋,一把拎起那俩桶,“哐哐”往船舱内的桌子上一撂,又问:“有餐具么?”
“有的、有的!”郭为民应着,动作麻利地从桌旁柜子里翻出两个斗大的海碗,一双筷子、一把大勺,又从不知哪儿搬来了一桶纯净水,接口里插了根直饮管,这些一堆堆一块儿,令赵明轩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感到对方十分富有招待黑哨的经验。
“小张等我十分钟。”赵明轩吩咐了一句,便给自己盛饭舀菜起来。
“是,长官。”张涛应道,朝那位快艇驾驶员比划了下,人回了个OK手势,在夜色里笑出一口大白牙。
汤底是贝类熬制的,不知用了什么调料,味鲜极里透出一股微甜来,新鲜的鱼肉、虾肉、蟹肉、蛤肉、鱿鱼圈等,跟着剁碎的洋葱、西红柿,搭着罗勒叶,第一口便俘获了赵明轩的嗅觉和味觉。尤其当汤汁浸入了白米饭,鱼肉里夹的蟹籽在唇齿间炸开,那充盈的美味,是一天疲惫下来最好的犒劳。
而在赵明轩专心享用晚餐的时间里,郭为民也没闲着。这位哨兵小队长虽暂时不能下水了,但他仍要时不时进船长室一趟,去检查一番他那倒霉的队友恢复得如何了,上浮到哪里了,再确认下周围的海域安全。
结果说是十分钟,不到八分钟赵明轩便将桌上三桶扫荡一空,充分展现出了黑哨饥饿状态下风卷残云的实力。
就在赵明轩起身准备换船时,郭为民也刚好踏出船长室,见此一愣:“这么快!”
赵明轩稍稍矜持了下:“还好。”
郭为民:“赵监察别急……”摸来找去,他又不知从那儿扒拉出了一袋压缩饼干,险些把张涛笑岔气。
赵明轩也哭笑不得:“我吃饱了。”
郭为民并不接受,硬是把这袋压缩饼干塞到了他们要乘的快艇上,一边道:“么事么事,路上当个嘴头也挺好的。”
赵明轩汗颜,到底盛情难却。郭为民还犹嫌不足,待他们上了快艇,又道:“我跟营长说了,他们知道您要过去,准备了可多烧烤!赵监察可千万别客气!”
赵明轩这下真是瀑布汗。果不其然,快艇在海上飞驰二十分钟后,上了岛还另有一番盛宴款待。
兵舍前架起了三四丛篝火,摆了一排排烧烤架,上面散了一堆鱼、虾、鱿鱼、生蚝等海鲜,发出“滋滋”的爆油声,香飘得赵明轩一着岸便闻到了。
黑暗哨兵可以挡得住敌人的子弹炮火,扛得过危险的枪林弹雨,闯得过严酷的封锁线,出生入死从不畏惧,却挡不住战友们的真心实意,扛不住那些表达感激的热情,闯不过最朴实的袍泽情谊。于是待他冲了凉、换了衣服,被人拉来拉去的好不容易吃完一圈,夜都深了,岛上值守的哨兵们也都换了一轮。
哨兵们见他平易近人,一个捧着一颗椰子,还跑来要跟他“碰杯”——由于此地禁止饮酒,他们喝的都是椰子汁。
椰子也是这岛礁上官兵们自种的,要吃的时候,便有人“嗖嗖”上树现采一颗,往下一扔,让队友接着,十分方便。
“赵监,留多几天,教多我们几招啦,”有胆子大的,撸了几串烧烤后便跟赵明轩肩碰肩地搭起话来,“就你刚刚说的,把触角弄到水里头……”
旁边有人笑着纠正他:“阿康仔,什么‘触角’,说了多少次,那叫‘触觉精神力’!”
又有人说:“就是,赵监,安仔还没醒呢,”他说的是那名获救操作员,“等他上来了,当面跟您道个谢您再走呗。”
“安仔这回惨发了,预计这一周都不能下水,明天出海会是谁替啊?你替我替?”
“莫问了,那帮死肥佬不知道把矿标搞哪里去了,不知道安仔的精神力有没有系上?”
“首长真的不留多几天吗?我们明天就要打沙虫,现在刚刚好是沙虫最肥的时候,用火烤一烤非常美味哦!”
其实让他再留两天,给他们做做水下异能特训这件事,马伟胜早在他一上岸就跟他说了。大致情况就是范飞平时比较忙,一天要巡四五个海岛,这回本该他带队演习的,就能顺便教教他们深潜时怎么用触觉精神力提高生存率,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演习变事故。更别说他们接下来还得继续搞这“演习”,因为邻国也在虎视眈眈,所以不是伤亡了一两名蛙人就能停下的任务。——虽然马伟胜表述得比较委婉,但赵明轩还是听出了这位驻边老兵的恳求之意。
不过赵明轩也没有马上答应,他现在艰难地混在一干哨兵噼里啪啦的聊天轰炸中给肖少华发短信:“我这边差不多算搞完了,你呢?晚饭吃了没?之前在外海上,信号不行。后面潜水,手机就一直搁防水袋里了。对了,他们这儿的海鲜不错,你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什么虾蟹鱿鱼的,我应该可以整一箱带回去,撒点海盐,刷刷牛油,烤给你吃。还有他们这边的椰汁,是现摘的,味道也不错,不是那种酸的,还挺甜……”
“叮咚”,伴随他按下发送键,手机界面上冒出了个感叹号,同时响起了“消息发送失败”的提示音。
赵明轩:“……”
再次按下发送,再次失败。
几个回合后,赵明轩忍无可忍:“我说你们这儿的信号也太差了吧?”
之前在外海上的时候发不出去也就算了,现在回了岸竟然也能这么差?
“乜事啊?”众哨兵好奇来看,发现他是连不上网了,登时七嘴八舌起来,“这要连卫星的!你打开设置,点这个!IP是……”
一个嘟哝道:“营长说了毋能用外人……”立刻被另一个捅了一肘子,“赵监系恩人!”
一顿操作,赵明轩好不容易将短信成功发出去,开启等待回复时间,又被他们调侃:“哈哈哈这是给向导发的吧?”
“赵监出差也不忘向导,真好啊。”
“那用说,黑哨的向导肯定都是大美女啦!”
还不待赵明轩解释什么,另一人道:“这不一定,你看范监的向导……”
这一称呼发音近似“犯贱”,叫得赵明轩差点一个没兜住手上椰子砸沙坑里。
“咳咳……”
“羡慕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专属向导……”
“你还说!思思光陪你一个人就用了三个晚上!”
当即被人踹了一脚:“还说我!思思没陪过你乜?那时我就要死了,多陪我两个晚上有乜!菠萝买不起的……”
一听他们聊起各自私生活,赵明轩便赶紧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摸了个空旷无人处,继续给肖少华发短信:“话说夫君你实验做的怎样了?刚刚连上卫星,总算有信号了……然后想跟你商量件事,他们这两天有个任务,刚好领队的监察员病了,就希望我能代两天……”
文字输入到这里,赵明轩已经想到肖少华会说什么了,他肯定会毫不介意地让他“任务为重,注意安全,晚两天回家也没关系”,但赵明轩一想到这里就觉得不爽了起来,于是输到一半的文字被他改成了:
“是这样的,他们这回的任务,得把触觉精神力融到水里重新做感知范围,因为是在深潜环境下做,对感官精神力精准操控的程度要求就比较高,倒霉的是,平时带他们的那黑哨,这两天没法下水,搞得他们一队友出事了,我呢,虽然也不算专业搞潜水的,但刚好是水属性……”
不行不行,这样一说,肖少华就更会劝他留下了,因为肖少华就是这样的人,家国责任永远大于儿女情长……一想到这个赵明轩不知为何地就更加不爽了,尽管他理智上知道自己是该留下来帮忙的。
这般删删改改几次,最终发出去的话就变成了:
“亲爱的,你家夫人现在非常不高兴,要是今晚能见到你人(方式不限),他就乖乖留在这岛上,给这边驻军做些特训,协助他们完成演习任务,要是今晚见不到你人,他就自己飞回去见你!……所以亲亲我的小夫君,为了祖国的建设,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理直气壮地按下了发送键,赵明轩在期待之余还有点小心虚,大概是因为明明是他自己先说了要今晚回家,现在却变成了要肖少华跟他视频——是的,他那句“方式不限”就是留给对方的提示,总归不会真的飞来找他吧?
咦?要是肖少华真的亲自来了……?赵明轩一联想就想到了上回图开沙漠的时候,他不小心被人坑到了光阴冢里……要是再来一回“疯狂科学家千里追爱逃跑实验体”这样的剧情……打住、打住!他好像一不小心就歪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就在赵明轩收敛思绪,忐忑等待起肖少华回复之际,“叮咚”,只见手机屏上弹出了一条新消息的通知。
赵明轩忙点开一看,结果发现是来自塔安办的“非法滥用异能”投诉信箱,那尚未升起的喜悦就被打落了一半——哦,原来是让他处理日常监察工作的。再一看这信的举报对象是塔安办,且举报内容为“塔安办渎职”,就差点笑出了声——
太搞笑了吧?举报塔安办的举报信被塔安办发到了我这里?!
然而,这看笑话似的心情尚未持续几秒,就随着他滑动邮件向下阅读的动作消失了。
同时,笑意凝固在了黑暗哨兵的嘴角。
“……塔防安保办公室作为保卫首都塔特辖区人民、国家财产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在今日做出了全然违背其核心职责的行为……现将塔防安保办公室的渎职事实,举报如下:
2094年2月12日下午15时左右,中华哨向研究所多名师生共同目睹,自称来自国家机关的不明人士,在未能出示充分可信证据的情况下,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所815项目负责人、核心研究员肖少华同志强行带走。
而面对这等恶性案件,本该出面制止的塔防安保办公室却以‘不受理与异能者无关案件’为由,推诿并拒绝行使其核心职责。
目前为我方与天元门恐怖分子对抗的关键时期,塔防安保办公室这一渎职行为,不仅使我方核心研究员肖少华现已失踪超过七小时,去向不明、生死不知,更导致我方事关国防的重要紧急研究任务陷入彻底停摆……”
“肖少华现已失踪超过七小时……”
“去向不明、生死不知……”
赵明轩死死地盯着这两行字,就像被人施了咒似的,不受控制地,来回来去、反反复复地念,直到发音近乎机械。
“肖少华……现已失踪……超过七小时……”
接着他想起来了,七小时前的他在干什么。
那时,午后的阳光正好,蔚蓝的天,湛蓝的海,美若油画的风景中,他从甲板上一个起跳,犹如一尾鱼滑过半空,轻松利落地跃入了那汪湛蓝里。
无穷无尽的水压仿佛再次向他涌来——
巨大的安静将他吞没了。

第 228 章
SG研究所, 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早上九点二十。
沉默也快将这坐满了人的整一间会议室淹没了。
唯有墙上的挂钟,钟面上的指针还在挣扎地向前蹭动着,发出了艰涩的齿轮声:“咔、嚓……咔、嚓……”仿佛每多走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终于, 这令人窒息的逼仄被丁立仁打破了:“我说谈助理,肖组长到底还来不来?”这位年轻哨兵几乎要将“暴躁”两个字写在脸上, “还有韩助理,我tm真的服了, 谁昨晚说的信誓旦旦, 说今早的早会肯定要开?结果,人呢?!他反倒自己跑了?!”他说着,没忍住“啪”地拍下了桌子。
谈有为冷眼看着尚未启动的全息屏,没有回答。坐在一旁的秦清没有说话, 张莉更是没敢接茬。
纪小妍手藏桌子下, 着急忙慌地给韩萧偷偷发短信:师兄你到哪儿去了?
韩萧不答反问:人都齐了吗?
纪小妍快吐血:就差你一个人了!
接着飞速又补上:除了老师。
这句发出去后, 纪小妍感到自己等了快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一分钟,方等到了韩萧回复:稍等。
面对这两个字,纪小妍直接体会了一把脑溢血的感受。
可她还能再等, 会议室里却有其他人已经等不了了。
“行吧,”没能等到任何回答的丁立仁站了起来,“你们继续慢慢等,我先出去买个票。”
他说着往会议室门口大步走去。
“……老立!”陆琛叫了一声。
“干嘛?”丁立仁怼他, “等韩助理晃到这儿, 老子连站票都卖完了。”
把陆琛噎了个着。
结果,丁立仁刚拧开门把往外一推, 就有个力道正好往外一拉, 害得丁立仁险些扑出去摔了个大马趴, 好在哨兵的运动神经令他及时收住了力道, 再抬头一个照面,只见一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一副学者风范,年过五旬的方脸男子,一边擦着汗,一边朝他们走来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来人面容有些陌生,以至于丁立仁一下没认出对方是谁,脱口而出:“您哪位?”
他还以为是哪位年底来视察的领导走错了会议室。
没想到话才落,就见陈祁一不小心“哐”地踢到了桌,很激动的模样:“朱院士!您怎么来了!”
他动静之大,反应之夸张,一下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夺了过去,再一见门后探出了个脑袋,笑着招呼:“大家好啊……”不是与他们有过合作的方涵是谁?
纪小妍等人顿时回过神来,原来这就是那位传闻中只在月底发工资时才露面的,隔壁向导素研究组的组长……
“叫什么来着?”纪小妍悄悄问陶璐璐。
后者现查现答:“朱志升,去年被增选成院士的。”
纪小妍肃然起敬:“哇哦……”
于是朱志升便在这一干敬仰夹着好奇的目光中逸逸然步入了会议室,几名挨着过道的学生忙起身,算行礼,也算给他让了道。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待领导们入了内,方涵也松开门把,在秦清等人旁边入了座。
而朱志升走到了会议室最前头,面对他们,先正了正领带,方开口道,“同学们,你们好。我是十楼西区SSP研究组的负责人,朱志升。我组主要研发的产品叫向导素,你们应该都知道,这里就不多说了。你们肖组长最近摊上了点事儿,所以上头让我来跟一跟你们的进度。”
“哇……”
虽然许多人方才便有隐隐感觉,但听对方把“向导素”三个字这么一抛出来,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叹。
别看向导素现在哨兵们人手一瓶,好像很寻常似的,它这一代不过诞生二十年就席卷了整个SG药品市场,它的研发过程、它的相关公式可是写进教科书的,它的研究组SSP(感官精神力与信息素)更是SG研究所的王牌研究组之一。
就算隔三差五的听人吐槽SSP研究组的组长一个月才来一次实验室,真的见到了真人时,那膜拜和敬仰的情绪也就压过了其它。
尤其朱志升这人的说话用词极为灵性,比如那句“跟一跟你们的进度”中的“跟”字,就显得友好又不强势,再比如他在表述肖少华现况时,用的是“摊上事儿”这种说法,半点不涉及什么“叛国”“泄密”这样的敏感词,加上他的院士身份,与上来就“喊打喊杀”的段奕不同,朱志升三两句话就博得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信任与好感。
连丁立仁都不知何时地溜回了他的原位上,端正坐好。
“哪位是这组的助理?”朱志升问。
见纪小妍目光低垂,没什么反应,谈有为举了举手:“怎么了?”反正他是主任办公室的学术助理,问他也一样。
“关于这次紧急任务,肖组长走前是怎么安排的?”
在朱志升问话的时候,纪小妍还在给韩萧发短信:师兄,是你把朱院士叫过来的吗?
谈有为答:“任务的具体内容还没说,主任让我们继续攻克先前项目的难点。不知您打算怎么做?”
“既然如此,”朱志升沉吟几秒,“你们就按先前的安排来,先说说你们各自负责的项目进度都到哪儿了,我再给出我的建议。”
“可以。”谈有为道,看向陶璐璐,按肖少华的要求,她该是这次早会第一个汇报的人。
陶璐璐点了点头,站起来:“请稍等,我接一下设备。”说着她打开自己面前的全息屏,登入个人密钥,将准备好的PPT投到了最前方的大屏上,“我目前参与的主要有三个项目,一是556在黑质通路的情况探究……”
这时,韩萧的回复也到了:什么朱院士?
纪小妍正准备输入:就是隔壁向导素研究组的组长啊……
韩萧的下一句回复秒到:拦住他!
不知怎的,这三个字刹那叫纪小妍冒出了一后背冷汗,条件反射般“噌”地就站了起来,脱口喊道:“不行!”
话音方出,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了她。
首都塔塔顶。
赵明轩一动不动地立在这座城市最高处的塔顶尖上,约有四十分钟了。
他抱臂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任凭风猎猎吹起他黑色军服外套的下摆,仿佛随时将融入身旁丝般的云絮里。
其所处位置的下方,高楼林宇的上空,隐约可见青蓝辉芒不时穿梭而过。
“呜呜呜……”伴着风声灌入耳内的,还有大量庞杂的讯息。
不论是室外人们行走在道路上的脚步声,抑或是室内人们讨论工作时的交谈声,敲打键盘的噼啪声,仪器设备的运转声,草丛间虫豸走兽等悄悄爬过的窸窣声,公交车到站的喇叭提示声,小轿车启动的马达声,自行车行驶时的响铃声,街道旁小商贩的吆喝声,绿化带上树梢间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或大或小、频率参差的屏蔽器嗡鸣声,皆汇入了这感官的洪流。
——“此人名叫段奕,自称是国家安全机关的工作人员。”
陡然地,三小时前韩萧的话语响起耳畔。
与此同时,黑暗哨兵召回精神体,并通过界域,将一寸寸扫描过周遭百里所有街区的感官精神力全部收回,清晰地感知到:肖少华并不在这一带。
“虽然没有发现肩章或袖章,但无法借此确定就是普通人。”
“加上对方的车牌被蒙上了,看不到号,所以我们怀疑……”
“不,”赵明轩在心中否认了韩萧的话,“对方就是系统里的人。”
否则,不会将塔防范围内那段时间的车辆监控录像都能一并抹除。
“抱歉,这是塔长亲自下的令……”
两小时前,塔安办主任致歉的话语响起耳畔。
事情至此,赵明轩已勾出了一个大致轮廓:
这个局从他们上飞机回程的那一刻起就布下了。
或者更早。
他们基于某个理由,必须要在肖少华正式着手布置针对天元门的方案前,将他单独带走,好进行某些事情。
不论这个理由和他们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赵明轩虽暂时猜不出,却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必然是个他不认可的理由,同样地,他也一定无法接受他们接下来要对肖少华做的事。
否则他们不会这样费尽心机地将他支开,对他的通讯账号设限,甚至不惜删监控来阻止他追踪,将他视作他们此次行动的最大障碍。
于是,他们首先便需要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超过他界域范围——使属于黑哨的感官精神力警报失灵,能完全隔绝信号,还足够远,迫使他长时间停留,不容易及时赶回,并且不会引起他怀疑的地方。
于是,赵明轩看到了他们在这些限定条件下的仓促选择——
范飞所在的南沙演习区。
这亦是赵明轩判断对方身份来自内部的最初依据。
一个能这样了解各地塔、哨所动向,与黑哨级别的人接洽,甚至能通过塔防系统下达命令,拥有抹去首都塔监控权限的人,不可能是系统外的人。
除非整个军方系统都被天元门的人给替换了。
可是——
赵明轩死死握住手机,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这个新买的脆弱设备捏爆:
为什么要对外使用叛国泄密这样的理由?!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的理由必然会对肖少华的声誉造成损害?
还是说,这样的理由本身就是一种预警?
“算了吧。”
一小时前,首都塔塔长的声音也乍然回响耳际:
“毕竟只是个普通人。”
这位五十来岁的男性四级哨兵,用带一点疲惫,更多劝告的语气对他说道。
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开始啃噬赵明轩所剩无几的理智。
——太可笑了。
——太荒谬了。
这样的理由……
他们到底想要对肖少华做什么?
“是谁下发的这个任务?”
“抱歉,监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是叶君同还是方疏影?”
“抱歉,监察,您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飞在哪?我要见他。”
“请您冷静!”
“抱歉监察,这是命令。”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抱歉……我只是依照指示行事。”
数小时前的话语,他人的,自己的,混入了涌来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响起脑海。
光阴冢里的经历,那写在掌心的血字,天元门赠予的梦,无不如同阴影,沉沉压在赵明轩心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范飞的问题,甚至怀疑过,那名技术员的事故是否也是被提前安排好的戏码。
但一想到那些驻边哨兵们不掺杂质的笑脸,赵明轩又将这种念头强行压了下去。
如今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肖少华,确认他的状况。
必须要冷静。
赵明轩对自己说,抛开接收到的一切杂音,蓦地开始加速。他一脚踩在塔顶边缘,借力跃向高空同时,再一转向,随重力向下俯冲去。
眼前闪过了数帧多年前,那名被指控涉嫌叛国的女向导的面容,干枯的、麻木的、被折磨得失去了人形的面容,以及她所经受的那些严刑审讯……
一丝钻痛突袭了黑哨的心脏。
既然他们使用了叛国泄密这样的理由,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们会像对待叛国嫌疑的人那样对待肖少华——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不行!”
当纪小妍意识到自己喊出的是什么时,那字句已如泼出去的水般,无法撤回了。
于是她不得不顶着所有人的注目礼,硬着头皮将话补完:“……不行,我们都是签过保密的,您没有签,就算是院士也不行。”
朱志升脾气很好地问:“如果我签了呢?”
“你这就是不懂事了,小妍,”陈祁也在一旁帮腔,“领导既然派了朱院士来接管815,那肯定是该签的都签过了,还用得着咱操心?”
“证据呢?”纪小妍豁出去了,“文件呢?既然是来接管项目的,那正式发函的邮件总有吧?”
陈祁:“你……”
“小同学,”朱志升打断陈祁的话,对纪小妍颇耐心道,“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大家进度,看看能否提供什么帮助。正式的通知可能过两天才能下达,不知这位小同学……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么牛掰一院士,好声好气跟她说“通融”,纪小妍登时又感到了几分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韩萧的短信内容,他回复的是什么来着?
而在她纠结应对的时候,陈祁一边对着朱志升解释:“不好意思啊,朱老师,纪小妍同学才接任我们组的助理没几天,业务方面不太熟,您可千万别跟她计较……”一边给陶璐璐使眼色,示意她继续汇报她的,后者看了看纪小妍,又看了看朱志升,颇有些犹豫。
“……不,不行,”陶璐璐的手被人按住了,同时她听到纪小妍再次开口,“我、我们组还有个人没到场……”像是知道自己的理由不怎么充分,纪小妍攥着陶璐璐的手指使了点劲儿,好似借此就能多少汲取点勇气,“他、他叫韩萧,他比我经验丰富……他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再等几分钟吧……”
“疯了吧你,小妍?”陈祁简直要被气笑,“你让人堂堂一朱大院士等韩萧,你知道朱院士每天有多忙吗?而且他还不是我们组的,他只是隔壁组的助理!”
朱志升的秘书笑着摇头,连谈有为都不忍直视般地扶额:“……”
陶璐璐倒是闻言一愣:“呃……可是,”她慢吞吞地插话,“陈学长,你不也是隔壁组的吗?严格算起来的话,你应该还算‘韩萧的下属’哦。”
这一句堵得陈祁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清“噗嗤”笑出,又像是生怕别人注意到了般,连忙捂住了嘴。
“哈哈哈哈——”谈有为却是蓦地大笑出声,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骂了句“艹”,越笑越大声。
方涵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秦清偷窥左右,感觉他就差抱一盆瓜子了。
陈祁尴尬地给自己打圆场:“不好意思……一起做815久了,我都忘了我们不是一个组了……”
朱志升的秘书抬手看了看他的劳力士表,提醒道:“同学们,抓紧时间了,朱老师一会儿还得赶个重要会议。”
“韩助理虽然算我半个老板吧,”陈祁仍试着为自己辩解,也是劝纪小妍,“但说真的,现在这种情况,他就算来了能有什么用?难不成他还能把肖哥带回来?”
他话音方落,一道苍老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小韩来了没用,那我呢?”
众人顺声望去,只见韩萧搀扶着一名戴着玳瑁眼镜的胖老头,慢吞吞地、亦步亦趋地走进会议室,只不过老头那张一贯亲切的面容上此时半分笑意也无:
“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尽管这胖老头的穿着打扮十分不修边幅,普通的格子衬衫搭着灰扑扑的旧外套,看起来就跟平常公园里遇到的退休老大爷没什么不同,但这会议室里的人没有一个敢小觑他。
来人正是陈祁与韩萧所在的SSS研究组的现任组长,也是当年遭遇天元门打击,三院士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位。
——沈実。

第 229 章
塔西路三区。
黑暗哨兵犹如一缕黑烟般穿过车辆人群, 停在了一个路口的拐角。
这超乎寻常人的移动速度本该引起路人们的惊讶,却被他隐匿了自身的气息,从而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这属于影武者们的独家天赋, 在西方的异能界有一句老话:
若要发现一名黑暗,唯有黑暗;
若要躲藏一名黑暗, 唯有黑暗。
有点绕的直译,大致意思是:如果一个黑暗哨兵完全藏了起来, 那么能找到他的人, 只有另一个黑暗哨兵。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想在黑暗哨兵面前彻底藏起自己,不被找到,那么这个人也至少得是个黑暗哨兵。
“嗞……”
赵明轩买的新手机发出了震动, 他在接起同时, 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身旁建筑物的阴影里。
“报告长官, ”张涛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我到派出所了,就是您早上给我批的那个特别侦查令失效了。需要您给我再批一次。”
赵明轩皱眉:“失效了?”
“是的长官, ”张涛报告道,“我于二十分钟前到达塔西路三区派出所,申请调阅塔西路三区新街监控,但接待的民警同志在输入我的侦查令号码后告诉我, 这个侦查令不能用了, 它在今早九点就过期了。”
今早九点——就是四十分钟前,他派出张涛的那一刻?
赵明轩闻言微微睁大眼,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很稳, 没什么波动:“好, 情况我了解了。接下来你原地待命十分钟。”
张涛:“是, 长官。”
赵明轩挂断电话,掏出他的军用手机登陆了他在塔安办的监察员后台。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一排投诉“非法滥用异能”的邮件,赵明轩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几封未读的,没发现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就先点进了右上角的权限管理。
结果在看到失效侦查令的同时,他还看到了一条置顶的通知,告知他,由于他违反了《异能监察条例》的第一三七条,他的监察权限被暂时封禁了。
封禁的时间从今早九点生效,为期五天。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的未来五天内,作为驻京监察员的赵明轩,别说什么侦查令了,他连一台军车都调不了了。
看到这条通知的一瞬间,一股怒气直冲赵明轩头顶,简直要把他给气笑了。
“我他妈……”刚脱口的脏话被硬生生咽了下去,一同被强行按回去的还有他砸爆身旁这堵墙的冲动。
赵明轩忍着火去查了下这条例的一三七条,别说,还真有,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在标为“紧急”的任务中,对上级命令或指示,有违抗或消极执行、或擅自脱离任务等行为的监察员,予以权限封禁警告一次;情节严重的,如造成阻碍任务、导致任务失败等后果,或经警告不改的,将从重处理,并予以撤销监察职务、禁闭察看等处分。
看到“擅自脱离任务”几个字,赵明轩就明白了——敢情还牵扯的是他拒绝协助南沙演习那件事。哈,他说怎么那边放人放得那么痛快,原来给他挖的坑在这儿呢。
赵明轩把这一条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感到自己又逐渐冷静了下来。
“老杨,是我,赵明轩,”他拨了个电话给他的老部下兼战友杨淮,这货现在是个军团长了,“我旧号出了点问题,所以用这个号给你打,没别的事,就是想让你帮个忙。”
因为是杨淮,所以他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头儿!”听筒里传来的男声,熟悉又陌生,激动中带着惊喜,可不是杨淮,“你可算联络我了!我还以为你又把哥几个撇脑后了!啥时候一起撮一顿?”
“我这是刚回来,怎么就撇脑后了?”赵明轩听他这么说,一时间也有点唏嘘,自首都大战一别后,他才刚适应了监察员的岗位,天天做综训不说,又是光阴冢,又是组队去天元门基地的,鸡飞狗跳中,确实没怎么顾上跟老友们联络,“成,过了这段你订馆子我请客,你把弟兄们都叫上。”
“得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到时候我们团的好汉都来了,吃你个空,头儿你可不许赖账啊!”杨淮还跟当他“军师”那会儿一个德性,敲完竹杠便转了话题,“对了头儿,你刚说要我干什么来着?尽管吩咐。”
赵明轩听到他那边有音乐声、口号声,像是在早训:“也没什么。我这边遇上了点麻烦,你借我队人,我查个事儿。”
杨淮离了座,赵明轩听到他往静处走的声音:“今天?”
赵明轩道:“现在。”
杨淮问:“几个人?什么要求?”
赵明轩道:“视听味触嗅各一个,标准队就行。”
“……”杨淮的脚步声停了,应该是到了地方,他压低声道,“头儿……现在恐怕不太方便,一会儿有演习。”
“演习?”一听到这两个字,赵明轩条件反射地就绷紧了神经。
“今早突然下了通知,说今天上面要来人搞年底检查。到下午五点,尤其标准队往上的,一个都不能缺席。”杨淮解释道。
“……”赵明轩拧了眉,思考稍许后道,“那你给张涛开个侦查令吧。”
杨淮也没问他权限相关,就问:“开到哪儿?”
赵明轩报了地址,只听杨淮道:“……恐怕也不行。头儿,我在城西,这地址在城东,它不在我权限范围内。”
他听着杨淮继续絮絮叨叨地解释:“头儿,真不是我不想开……这个权限的问题,最近查得可严了……尤其这会儿年关……头儿你不知道,我家向导好巧不巧,这阵子怀了……所以我现在真的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没有太过为难自己的老战友,赵明轩宽慰了他两句便挂了线。
只是一团烦闷越升越高,直到卡在喉头,令他久久方吐出了一口浊气。
觉醒黑暗,成为监察员,看似得到了很大的权力,手下无任何士兵,却能指挥一塔,甚至调动千军万马,事实上只要权限一封,就是个光杆司令。
不过,这也不要紧。
赵明轩捋了一把头发,散去些许焦躁,先给张涛回了电,让人到指定地点拍些路面情况发给他。接着他便走出这片阴影,走到了路边蹲下。
手指所触碰的水泥混凝土路面,传来了粗粝的触觉。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那就让他,从这片车辙开始查起。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沈実的到来令室内的争执一秒就停滞了。
似乎谁也没想到肖少华缺个席,韩萧就把沈実给叫过来了。
看着胖老头那熟悉的圆脸,陈祁恍惚想起:对方好像……才是他们组真正的大老板……来着?
“沈老师!”纪小妍惊喜地站了起来。
“沈老!”朱志升已收起微变的神色,抢在其他人开口前,挤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身体还好吗?”
沈実就着韩萧的搀扶,一边与朱志升握手,一边寒暄道:“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小江、老廖他们小题大做,非要我躺着……躺就躺吧,谁知道这一躺就又躺了一个月!……我说你是怎么回事?”
能大咧咧拿“小江、老廖”来称呼现任SG研究所所长和廖部长的,这栋楼里都怕是只有沈実一个,朱志升笑容略僵地解释道:“这不是肖组长暂时来不了了嘛,上面就让我来帮把手,暂代几天班。就是临时的,等肖主任回来,还是他带这个项目,谁也抢不走。”
谁知沈実毫不客气地开喷:“哪个上面?谁派你来的?有没有常识?你一个搞向导素的,SGDA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不瞎指挥吗?谁给你派的活?电话给我,我这就跟他聊聊。”
“别别介啊,沈老,”朱志升忙拦道,自是不可能将电话给他,“领导嘛……”又赔笑道,“既然您来了,上面肯定是更放心的,还用聊什么啊?这就交给您了。”
说着便招呼方涵和他的秘书走了。
朱志升一行来时威风凛凛,去时风驰电掣,可谓“来去如风”。待方涵亲切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门,走廊里的脚步声都消失了,815的这一帮还没回过神来。
还是韩萧先扶着老人家入了座,沈実全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瘫:“哎哟,可算走了。”
又问韩萧:“怎么样?我刚刚演得还不错吧?”
韩萧朝他竖起大拇指,真诚道:“特别棒!奥斯卡小金人非您莫属!”
沈実被他夸得怪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没呢、没呢,我刚刚还漏了好几句词呢。”
韩萧不打草稿地继续夸:“您那叫做临场创作,比光背词儿可厉害多了!”
听这一老一少跟说相声似的你来我往两回合,会议室里大部分人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有人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瞬间解除了这一室缄默。
顿时好一阵都是此起彼伏的“哈哈哈哈……”
也有没反应过来的,像周建斌就有点摸不着头脑:“演?为什么要演?”
陶璐璐算回过味了,翻了个白眼道:“不演的话,怎么办?难道都学某人,迫不及待去抱新老板的大腿咩?”
这就差指名道姓地骂了。
陈祁讪讪:“我只是出于对朱院士的尊敬……”
纪小妍松口气之余,也有点好奇地问:“师兄,你怎么想到把沈老师搬过来救场的?”
韩萧一边给沈実敲肩捶背,一边开侃:“昨晚我们不是发了举报信吗?于是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便算出今天肯定有人要搞事!”
众人又是被逗得一阵大笑。
谈有为拍拍他手臂,感慨道:“韩助理,辛苦了。”
韩萧立刻打蛇随棍上:“那,这就不算早会迟到了吧?”
“不算、不算!”张莉捂嘴直乐。
肖少华不在,来的是沈実,一干研究员们在3S组的带领下,就跟出了笼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唠起来,你一句我一句,什么组织性、纪律性,早飞不知道哪儿去了。谈有为喊了几次“安静”,没什么卵用,沈実乐呵呵地解疑,能解的解,解不了的便现问现学,有人在一旁三三俩俩聊得热火朝天,他也不生气。于是好好一个会议室,愣是变成了下课后菜市场般的教室。
除了目前项目上的一些难点需要讨论,众人最关心的还是肖少华的现况。
韩萧便跟他们道:“早上我跟赵监察见了一面,把酋长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他会解决的。”
一听是赵明轩去找肖少华了,一干小动物们当即欢呼:
“噢!师娘出马,那肯定没问题了!”
塔西路三区,新街。
而被研究组众人寄予厚望的赵明轩,此刻的进展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尽管在未曾拿到监控的情况下,黑哨单凭界域感知收集到的物质信息,结合韩萧提供的目击者车型描述,经过简单推理,便将嫌疑车辆从近万台范围收窄到了十台左右,但想要捋清这十台车的行车轨迹也不算易事。
原因一:这十台车皆使用了特制的防弹轮胎,这种轮胎由于车辙花纹特殊,其拥有者反而会特别注意防跟踪与隐蔽行迹,导致能留下的车辙痕迹不易比对。
原因二:目前发现这十台车,行车方向皆差异极大,可以说南辕北辙,尚未发现有任何汇合或配合的痕迹。
原因三:从昨天到今天,据目击者所描述的,能有这十台车型相似的黑色车所经过的SG研究所门口及塔中路路段,那之后又经过了近万台车,并于今早被洒水清扫过,微粒的沉降几乎可说是被完全打乱了。
能找到新街这里,已经是赵明轩拼着异能硬抠出来的线索了。
不过这线索现在也断了。
黑暗哨兵站在这十字路口旁的广告牌上,眺望着远方的茫茫车流。
与此,他的眼前铺开了一片感官精神力所织成的透明丝网,随着那一根根透明丝线的延展,车辆驶过的画面便如同高速镜头下的放慢播放的运动轨迹,每一粒漂浮在空中的微尘都如此清晰。
只是那些被他辨认为特殊的微粒,在他感知的尽头,倏忽地,雪花般地融化了。
它们的信息,从溯回的精神力流中消失了。
它们消失得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令他找到任何处理过的痕迹。
赵明轩循着本能再次追出了数百米,不得不承认了一件事——
他又“跟丢”了一台车。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确认了肖少华不日便将回归后,一片其乐融融中,有人回去睡懒觉,有人下楼去继续做实验,有人缠着沈実改论文,也有人趁机交换起了近日的八卦……秦清悄悄问谈有为:“如果真的让朱院士来代了两天班……会有什么问题吗?”
谈有为也悄悄回她:“学术界的事情其实不太好说……像我以前的实验室,就有导师拿手下学生的研究成果给自己小孩发表论文的……”
秦清大为惊奇:“这就是你转来我们这里的原因吗?”
谈有为:“呃……”
一旁的周建斌听见了只言片语,也悄悄来插话道:“对了,你们还记得不?苏姐之前是不是说过,偷邱老论文的那个人好像就是向导素研究组的……”
被他一提醒,谈有为想起来了:“你别说,他们那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以来向导确实特别多……”
“是所里最多的,”张莉没忍住,也加入了讨论,“前几年还因为这个,被向导之家和国际人权组织给特别表彰了,说他们在反向导就业歧视方面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其他人闻言沉默了几秒,因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先前苏红招人时,总是千方百计卡底线——研究所文件规定:哨向职工比例不得小于百分之二十五,其中向导不得小于哨兵人数的百分之五十。
周建斌唏嘘道:“这就叫做人留一线,日后……”被张莉敲了一记,小周师弟捂头,“师姐,你干嘛打我?”
在他们聊得兴起时,另一边的陈祁看了会儿手机,举到耳边,起身走出了会议室,看起来像要去接个电话。在他出门后不久,陶璐璐也起了身,捉个手机跟了出去。她身旁的纪小妍正看一篇明星八卦看得起劲,不时发出奇怪的笑声,压根没注意到其他的动静。
陶璐璐跟着陈祁到了会议室外的走廊里,放轻了脚步,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陈祁的声音:“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不方便……嗯嗯,您说、您说……”
陈祁一边说电话,一边往走廊另一头走,看起来是要到露台那边去。这个走廊属于一眼到底,没什么遮挡物的设计,所以继续跟下去的话会比较容易暴露,正当陶璐璐犹豫着要找个什么时机跳到对面的消防箱旁藏一藏时,一个力道从后拍了拍她的肩,差点将她吓得叫出了声。
陶璐璐回头一看:“韩……!”看到韩萧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么一个打岔,待陶璐璐缓过劲,陈祁已经走远了,暂时听不到什么了。
“学长,怎么啦?”陶璐璐跟着韩萧回到了会议室门外,压低声问他。
韩萧答:“不要打草惊蛇。”
陶璐璐睁大眼:“……学长,你都知道了?”
韩萧微微颔首。
陶璐璐追问:“所以陈祁……和那个朱院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萧刚说一句:“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
就听门内传来一声来自纪小妍的惊呼:“不好啦大家!师兄!璐璐!上、上热搜了……肖老师上热搜了!”

第 230 章
塔中路十区, 来康街。
第五台车了。
这说明他已经“跟丢”了四台车。
然而赵明轩没有对此多做纠结,在他判定某地为某车的“痕迹消失点”后,便会在备忘录里对该地点打个标记, 再直接赶往下一台车的线索地点。
在他看来,这种“不正常的消失”其实也算一种提示。
相比这些, 目前更令他在意的是——不管是他四个小时前给刘美和发送的:“帮我查一下段奕。”还是四十分钟前给余承发送的:“能否借你们的痕检员一用?”这些求助消息,皆如石沉大海, 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仿佛一旦脱去了监察员的权限, 他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就一应被剪断,再不可能连上。
除了他的勤务员张涛,还在按照他的要求,前往他所标识的各个地点, 兢兢业业地每隔十分钟便发来一张实时街景照片。
赵明轩就这样一边浏览着一张张对黑哨而言只能当做缩略图参考的高清照片, 一边确认第五台嫌疑车的路线轨迹, 到达了来康街。
而当他使用界域确认周围环境时,很快便发现了一个临近建筑物上的对街监控。
这个监控位置设得比较隐蔽,刚好卡在这座建筑物门头的装饰模型里, 作为一个牛头人眼睛的一部分,其闪烁的红外更恰巧被该模型的眼珠反光遮住了,纵然异能者,只是驱车经过的话, 也几乎是不可能发现。
这也就意味着, 这个监控很大概率还未被处理——赵明轩眼睛一亮。
接着他便注意到了这个使用游戏模型装饰的门头,这上方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
万象模型城。
这……赵明轩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他当年给肖少华定制求婚礼物的那家模型店吗?
多年不见, 没想到他们连整个房子都拆了重建了?
等等!
……不对, 他记得这家之前不是靠市中心那边吗?
赵明轩怀疑自己记忆出了岔子, 不由来回看了这家店好几次, 看得里面的店员都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问:“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赵明轩便问了:“万象模型城……你们是不是在逢春路上也有一家?”
店员笑道:“是的,那是我们总店,这里是我们新开的分店。看来您是老客户了,要进来逛逛吗?”
看来不是中了哪位向导大能的幻术陷阱,赵明轩稍感宽心:“好。”
就从门口迈进模型店的这短短两分钟,他已经想好了一堆方法,怎样利用黑哨异能,神不知鬼不觉搞到监控,结果连这前台的第一个货架都没过,就被人叫住了:“……赵明轩?请问是赵明轩先生吗?”
赵明轩寻声望去,见是个陌生女子,当即又警惕起来:“你是?”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热搜上都说什么了?”
韩萧闻言便扑了过去。
连给学生看论文的沈実也关切地投来了视线。
“你们点开微博,热搜上第四个就是,”纪小妍说着,见他们都聚了过来,便也点开热门的几条,快速扫了一眼,“……最年轻华人诺奖得主涉嫌叛国被捕……目击者称,2月12日下午,疑似来自国家安全机关的工作人员,从中华哨向所将肖少华逮捕并带走,疑因涉嫌叛国泄密,截至目前,中华哨向所与首都塔尚未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
她念了一条,马上就有人念了另一条:
“据悉,肖少华一行日前从天元门基地探访回归,并被公布成为三名‘获选者’之一……”
结果他才念到“三名获选者之一”,已有人嚷嚷起来:“什么?肖组长成了‘获选者’?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是今早凌晨,火凤在直播时宣布的。”韩萧已平静下来了,答道,“不过这个消息在国内被压下去了。”
“那另外两个获选者是谁?”纪小妍好奇问。
她问时,念这条的人停下给她翻了一下后文:“没有,这篇报道里没说。”
“是赵明轩和叶昕云。”韩萧也答了。
“什么?师娘?!”
“叶、叶什么?”
“叶昕云?那不是人文系的白发魔女吗?”
“没想到她也被选上了!”
组员们都纷纷吃惊出声。
“所以叶教授也被抓了吗?”陶璐璐问,得到韩萧摇头否认后,“那叶教授和赵监察为什么没事?只有学长一个人被抓了?”
韩萧依旧摇头。
先前念报道的那人看了他们一眼,稍微提升音量,继续将这段念完:
“……众所周知,天元门极为擅长操控精神与思想,而肖少华此番前往基地前,作为中华哨向所的生化实验室主任,负责多个国家级重点项目,代表了我国SG生物学在世界范围内的顶尖水平,其中以SGDA为核心衍生的一系列研究,更是被喻为‘对抗恐怖异能势力的秘密武器’。”
“什么意思啊!”丁立仁还没等他念完,就自己刷出这条看完了,差点暴躁得砸手机,“这破xx报是不是有病!”
秦清同样搜到了这则报道,跟谈有为讨论道:“……光看这段文字,虽然并没有提出什么可靠的证据,但看完了总让人觉得……老师会不会就是因为被天元门精神控制了,所以做出了叛国的行为?”
谈有为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没有错,这些报道应该想引导人们去这么想的。”
周建斌夸张道:“不会吧?不会吧?都二零九四年了,不会还有人信这么弱智的伎俩吧?”
纪小妍一边浏览热搜底下的评论,一边道:“还好、还好……也就一两个……大多数人都跟我们一样懵逼……什么坐等真相,搬个板凳吃瓜的,这样的评论比较多……”
陆琛接话道:“这是刚开始,等事情再发酵一会儿就不好说了。”
沈実急了:“这怎么行!小肖是个好同志,甭管网上怎么说,我们自己人得要相信他。”老院士一着急,便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说话,一旁正等他讲论文的学生忙将他扶住了。
“啊?不是,”陆琛忙解释道,“沈老师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会儿网上还没闹起来,等到他们闹起来,闹到所领导们的面前,要求他们处置肖主任,就不好说了。您也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実登时沉默了。
塔中路十区,来康街,万象模型城。
“——你是?”
面对赵明轩的疑问,女子笑答:“看来您不记得了。十年前您和肖先生曾来过我们店里,嗯,不是这家,是逢春路上的总店,定制了一个模型。那个模型的名字叫《记一次城战》。记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就是当时带你们签下这单的导购,那是我入职后第一次签到那么大的单子。”
“噢,”她这么一说,赵明轩便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他想到那个摆在他们床边的城战模型,便不由对眼前这女子多了几分亲切:“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么?”之前他压根没注意那位导购叫什么名字,这回便看了下人的工牌:解晶,同时注意到了另一个称谓:店长。
解晶笑道:“我很好,总店去年派我来这边拓展业务,所以我现在是这家的店长。您呢?自从八七年把模型给你们送过去,好像就再没见你们来万象逛过了。肖先生也还好吗?”
赵明轩听她问起肖少华,一时间又品尝到了那种心脏钻痛的滋味,“他……很好。”强忍着痛楚说出这两个字,赵明轩顿了几秒,收敛了情绪,客气地问:“不好意思,我能自己逛逛么?”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问话令顾客不悦了,解晶忙赔笑地做出手势:“您请、您请。”
总算暂别了这位故人店长,赵明轩便兀自往后排的货架那边走去,一边假意闲逛,一边抓紧时间探测这家店的监控室位置。没有侦查令,这种手段算犯法,但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了,没想到才过了几分钟,对方就又追上前来,抓着手机问:“赵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
赵明轩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一副很关切的样子,果断地拒绝了。
谁知解晶不依不饶地:“真的吗?您没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您提出,我会尽量提供帮助。”
她在“任何”两个字上做了重音,这令赵明轩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来源于哨兵的直觉,令他盯了面前的女子十秒,突然开口:“可以看看你们的监控么?”
解晶一愣,继而答道:“可以。”
她说着便越过赵明轩,带他往监控室的方向走去,动作那叫个干脆利落,并问他:“请问您想看哪个摄像头?哪个时间段的?”
这就令赵明轩感觉更奇怪了,非亲非故,连熟人都算不上……现在商店的管理都如此松懈了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监控?
“你门口对街的那个,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间。”
但他仍是答了,抱着一半“试试看,万一呢”,另一半“看看对方到底要干嘛”的心情。
解晶得了他这一句答,便闭了嘴,一直到走进了他们监控室方出声:“大延,宽子,”她喊她员工的名字,“帮我调一下正门对街的监控,昨天下午两点到五点。”
原本背对他们坐着的两人,一胖一瘦,两男的,忙起身问候:“晶姐。”
其中较瘦的那个问:“是门头上哪个模型又被人偷了吗?”
解晶看了眼赵明轩,见后者并不打算解释的样子,便道:“让你调就调,哪儿那么多话。”
“哦。”这人便应了一声,坐了回去。
另一人已经开始操作光标,不一会儿便找出了一堆视频,选中其中几个拖进播放器,问解晶:“就这些了,晶姐,时长有三个小时,你要就在这里看?还是怎么着?”
解晶又看了赵明轩一眼,这回后者回答了:“就在这里吧。”他像是总算确认了,对方是真要帮他,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较瘦的那人还拖来了把椅子,请赵明轩坐。
赵明轩不坐,道了谢:“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哦。”这人便又坐了回去。
胖的那位往旁边挪了挪,给赵明轩让了点空间,点击了播放,问他:“您需要倍速播放吗?”
赵明轩点头:“麻烦调成64倍速。”
胖的人手顿了顿,问:“您看的清?”
赵明轩不答,这人便不敢再问了。赵明轩通身有股气势,虽然没带什么肩章、袖章,或出示什么证,也没个一二下属随行,但他整个人像一柄藏锋重剑,往那一站,便让人肃然起敬,不敢造次。
因为用的是64倍速,所以三个小时的监控视频,整个观看过程不到三分钟,对于解晶等人而言,恍惚就在一瞬间,他们就听到了赵明轩喊:“停。”并报出了一个具体到分秒帧的时间节点。
赶忙一通操作后,他们便看到了一个画面:人来人往的模型店门前道路上,驶过了数台车,有黑色的、白色的,还有公共汽车。这画面跟他们日常每天所见的没什么不同。
若说有些区别,也就是这个画面上,有个小男孩一手牵个气球,一手拽着个女子的手,身体半倾斜地死命往模型店的方向拽,一副很想进来参观的模样。他们本来猜这女子是小男孩的妈妈,但见赵明轩死死盯着这画面好几秒,又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由脑补了一出被拐卖小孩挣扎脱困的情节。
可惜还没等他们脑补出个所以然呢,就听赵明轩礼貌地说道:“好了,谢谢。”他们再一回神,扭头去看,对方就只给他们留了个背影,“我先出去一会儿。”
声随影去,门也给带上了。
——这一刻,赵明轩真是难以描述心中的失望。
空落落的模型店走廊里,响起了他自己的脚步声。
这是一种才看到了一束曙光,那束光就“啪”地一下熄灭了的心情。
……那台车里的人,不是肖少华。
原本砰砰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在看清这个画面的一刹那,犹如被泼了盆冰水般,一下冷却了。
——他不在这条线上。
尽管理智告诉赵明轩,这条路线可以被划掉了,他现在应该马上前往下一条路线、下一个地点,但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些许茫然。
接着他便听到了解晶他们的声音。
先是那位较胖的员工:“晶姐,这人是谁?是咱的客户吗?他调监控的原因是什么?咱是不是得登记一下?”
解晶道:“这人叫赵明轩,算是咱的白金vip客户。不过这个资料在总店那边,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诶,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刚入职那会儿,第一次接到的大单子,跟了好几年的,就是这位客户给他爱人订的。”
那位较瘦的员工发出了声音:“噢。”
解晶感慨道:“当时我就觉得,这种好男人可不多见。……没想到一晃眼,这十来年就过去了。刚我还刷了下新闻……算了,他二位也是不容易。所以原因我就没多问,客户自己家里事,咱干服务业的,多多体谅吧。”
那位较瘦的员工问:“那登记的事……”
话音未落便被拍了一记:“还登记什么啊,”解晶笑骂,“客户就是看了一眼,又没拷走、又没录像的,咱仨一起装个死,没准儿人一高兴,就又下了个大单子呢?”
是了……
赵明轩想道:
不论别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帮了自己,确实都应该好好地……感谢她。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地下一层。
或许是因为肖少华的事情上了热搜的缘故,下午时大家干起活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黑不溜秋的地下室内,人人都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亮的地方也就操作台、全息屏、设备仪器这些地方,平时协作交流,能认出谁是谁就不错了,至于想看清对方的表情,这光打得人脸……怎么瞧都有点阴恻恻的——至少韩萧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就算表情上看不出来,纪小妍这摸鱼也摸得着实太明显了点——一个小时内就跑出去了三次。依韩萧对她的观察和了解,她八成是跑去更衣室看手机刷微博了。
韩萧无语地看着这位师妹一副“我有事”的样子,再一次泰然自若、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实验室。
然后过了十分钟,韩萧自己也照葫芦画瓢溜达了出来。
穿过敞亮的分区通道,上了电梯,进了更衣室,经历了三小时十四分,韩萧总算又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给手机解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都有谁回了他的消息。
最新一条是来自谈有为的:沈老给人看论文看睡着了,我跟小周把他给抬回去了。
看得韩萧不由笑出声,心情也好了不少。
沈実是这样的人,从不摆架子,也没有什么身份包袱,以至于学生们对着他很容易忘记这是位牛逼的院士,一不小心就当成了邻家爷爷般没大没小。但是人的学识水平又是扎扎实实摆在那儿的,就算记性变得很差,身体精力也不大行了,这思辨能力、洞察力怎么招还是远超常人,于是学生们排着队找他看论文也就成了研究组里的一景。
暂时不让沈実进地下实验室,是他们几个共同商量的决定。一说到要让老人家穿笨重的防护服,闷在面罩里做几个小时的实验,还有遭遇辐射泄漏的风险,所有人都登时将头摇得成了拨浪鼓,这件事便没有了异议。
张莉负责说服,谈有为将人拐去常规实验室,周建斌领着一干嗷嗷待改论文的师弟师妹们跟了过去,秦清趁机给老人家介绍“女娲”的新功能,把人交给他们,韩萧还是比较放心的。
“辛苦你跟周师弟了,晚餐加鸡腿。”
编辑完给谈有为的回复,按下发送时,韩萧还附赠了一个狗头表情。
往后一条是来自叶兰的短消息:抱歉,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我被家里下了禁口令。
这是针对他昨晚询问肖少华一事的回复。她这样一说,韩萧就懂了,回道:没关系,谢谢师姐。
回完叶兰,韩萧又去翻了下他跟赵明轩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今早,以他的“好的教官,有什么进展,互通有无”一句为结尾。正在韩萧键入一行“教官,请问情况如何了……”时,梁铭那家伙的回复也到了:
艹!这件事我爹让我不要管,说上面下了封口令。
这消息正好挡在了输入框的上方,看得韩萧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
什么叫封口令?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时,手指便已输入了这句话,并按下了发送。
接着便是手忙脚乱地撤回,韩萧一边祈祷着“教官可别看到啊”,一边找到梁铭,重新发了一遍。
结果还没等到梁铭的回复呢,赵明轩的电话就先来了:“什么封口令?”
算是把他发的那句问话给扔了回来。
韩萧只好把叶兰和梁铭的回复跟赵明轩概述了一遍,并附上了自己的理解:“……我猜,应该是他们的家长收到了来自上面的指示……让跟酋长有往来的人都不得插手这件事。
“或许是某种政治避嫌,避免他们被牵连进某件事……或许是因为上面正在做什么,在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前,让他们不要擅自行动,以免打乱上面的部署。
“您知道的,叶兰师姐的父母是……呃,我就不说了,梁铭他爹是能源局的领导,怎么着,消息都会比我们这些没背景的学生靠谱些。”
韩萧字斟句酌地说完了,等了约五分钟,方等来了一句:“好,我知道了,谢谢。”
话落就没声了。
这般等了又五分钟,等得韩萧想着要不要问一下那边情况时,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对方把电话挂了。
深夜。
“嗞……”
肖少华家的门被人推开了道缝,漆黑的室内漏进了一线光,照亮了些许陈设。
赵明轩刷卡进门时,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肖少华只是在实验室加班加得忘了时间……这会儿其实已经回了家,在房间里睡着了?
这丝侥幸一直若有若无地持续着,随着他收拾完厅里散落的书本、纸张、零食,简单地擦了擦桌上的积灰,给阳台上快干死的绿植浇了水,把又叕卡在了楼梯间、彻底没了电的扫地机器人送回了墙角充电,再一手一个,拎着他跟肖少华的行李上了楼,打开箱子,捡出两人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甚至叫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时候,只要他一回头,就会看到肖少华正抱臂靠在书房门边,微微皱眉地看着他问:“今天什么任务?怎么又这么晚?”
可惜,什么都没有。
一条长长的龙形精神体飘在黑暗哨兵身后,就跟一缕孤魂似的,楼上楼下地游了好几趟,都没见着一个人。唯有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阖家的声音里,小孩的夹杂着大人的,如同隔了层毛玻璃般,隐隐约约听不清楚,衬得这间屋子越发安静得可怕。
直到进了卧室,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那座城战模型,这一丝侥幸方成了恍悟:
原来这一次,战士真的把他的法师给弄丢了。
……
精神力和体力都到极限了。
赵明轩向后仰去,将自己摔在了卧室的大床上。
精神体也随之消散在了半空。
被料上残余的肖少华气息覆没了他的嗅觉,仿佛这人就在身旁。
睡两个小时就好。
他对自己说:两个小时后,就去把城西也找一遍。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漏了,不要慌……一定还有办法……
只是无声自语时,疲倦和挫败感也涌上了心头——自从觉醒黑暗,他已经很少有这种疲累的感觉了,比身体上的累,这种精神上的累更如山倒来,几乎一下就令赵明轩沉沉睡去,而这时,只听一声“叮咚”,他登时整个人便弹坐了起来。
——有新消息!
赵明轩忙找到声音来源的那支手机,解锁查看。
收件箱里新来了一句很简短的话:
我有办法,可以帮你救他。
这一天他发出了很多短信,也收到了很多以“抱歉”为开头的回复,现在这一条孤伶伶地,飘在了一堆“抱歉”上,尽管就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仍是看得赵明轩心头一热。
然而这一热继而便是一凉,因为他看到了发信人的名字:
淳于彦。
说不清什么感觉,也或许是没有任何感觉,过于疲惫的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指示时,他的手指便已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将这个名字拉到了黑名单里。
接着他将手机往旁一抛,两眼一闭,往后一倒,一秒入睡。
……
“赵明轩,对不起……”
这人半跪在他的身前,用手捂着被短刃贯入的胸口,血正从那里汩汩涌出,笑着对他说:“忘了我吧……”
这人穿着一袭红衣,散着一头黑色长发,不管赵明轩将堵着那伤口的手捂得有多紧,这血仍是迅速将他的手也染红了,并且就像怎么也流不完似的,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淌出,在将这人胸口的红衣浸染成了深色后,很快将他身前的地面也染红了,形成了一小洼。
血色从这人的脸上渐渐下去了,而他犹笑着:
“忘了我……
“既如你所愿了……
“你便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我拒绝!宣——”
在差点喊出这个人的名字前,赵明轩蓦地睁开了眼。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再次梦到了天元门先前给的那场“获选考验”里的梦?
那场梦里的经历太过于真实,真实得仿佛只要他闭上眼,就能再次见到梦中的肖少华倒在他身前血泊里的画面。
这使赵明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以为他们还在天元门里,其实从未逃出。
不过紧接着,他便想起来了——赶紧摸过手机查看时间:还好,没有超过两小时。赵明轩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注意到收件箱里不知何时多了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网络电话号码。
不知为何地,赵明轩直觉这是刘美和发的,凭他跟那位技侦组的女向导几次合作的经验。
短信同样是以“抱歉”开头:
很抱歉,这件事无法帮你。
我只能告诉你,段奕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代号:
断翼。
——“嘭!”
赵明轩再没能控制住自己,一下握拳砸在了床边的墙上。
墙面登时凹入了一个浅坑,连带着床头柜上城战模型的玻璃罩子也跟着颤了颤。
这是一种从愤怒到恐惧,强烈得近乎恶心的感觉——
甚至令他感到了几秒的头晕目眩,不得不以手撑住了床沿稳固身形,与此,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钻入心灵: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
什么也好……
什么办法也好……
再找不到肖少华的话……
或许,他将会……
他将会……
赵明轩及时地阻止了自己这一想法的延续,一把抓起掉落在了床边的手机。
在将“淳于彦”这个名字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时,他并未发觉,自己的手在发着抖,像患了重症的病人般,只感到了时间化作细沙,在不停地从指间流逝。
于是在短信发送界面输入了几个字后,赵明轩索性关闭输入框,一键拨了过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
十秒。
……
二十秒。
在他耐心即将耗尽之前,电话被人接了起来。青年略微有点咬字不清的声音透着睡意,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
“喂,你好……”
没有心情客套,更没有时间寒暄,赵明轩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单刀直入:
“淳于,说出你的条件。以及,你所谓‘救他的办法’是什么?”

第 231 章
清晨, 六点整。
韩萧正躺在租房卧室里呼呼大睡,被一阵急促的敲窗声吵醒了。
起初韩萧以为是苏红来叫他起床了,下意识地便翻了个身, 继而想起苏红早就搬进向导之家了——那会是谁?简直是悚然一惊!于是这一个身还没翻完便扭头朝声源的方向看了一眼——卧槽!他家的阳台外竟站了个人!要知道他家在十二楼!拔地而起都快四十米!
吓得韩萧一个鲤鱼打挺,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待他看清了来人, 又悻悻然地给人拉开了阳台门,心有余悸道:“教官, 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穿着一身黑、戴着佩剑的赵明轩, 解释很简洁:“你的手机无人接听,我认为这样比较效率。”
“啊!”韩萧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我的手机设了静音忘了调回来……”
一阵相对无言后, 他问:“教官, 您这么早找我什么事?是酋长那边有消息了吗?”
赵明轩微微摇头:“……还没找到少华。不过我收集了一些线索, 需要你帮忙分析一下。”
“嗯?没问题。”韩萧说着请他进来,自己则去把笔记本电脑抱过来,“东西多吗?需要全息屏不?您看怎么着比较方便?”
“差不多一千张照片, ”赵明轩道,用手机选择了隔空投屏,“大部分是路面情况、车辙痕迹、轮胎花纹等,需要放大查看细节。”
“等、等等, ”韩萧一边手忙脚乱地操作, 一边问道,“这个是不是应该让什么物证方向的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是出了些状况。”赵明轩答, 他想的很清楚, 技侦那边是指望不上了, 肖少华手下的这些科学家们, 成天泡在实验室里,不是分析这个、就是比对那个,也是要从各种细微之处找出重大发现的,应该……能当半个痕检员用的吧?“……所以只能暂时麻烦你们来看一下。毕竟痕检……也有做实验的部分?”
“……这能一样吗?!”韩萧听得哭笑不得,但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赵明轩将投屏的照片按不同地点分为了十组,排在了地图上,又将每一组的照片按时间、特征归了类,再结合精神力收集的信息,一组组这么给韩萧讲解过去,讲得韩萧大开眼界,仿佛又回到了他刚上大一的那一年,SG学院的老师同学们在讲台上,给他们展示哨兵异能的种种过人之处。
然而不能说韩萧听得不认真,他都把小本本拿出来记了,还边听边写边画图,奈何术业有专攻,赵明轩每讲一组,便得答十来个问题,韩萧连轮胎种类都认不全,更别提对应花纹印痕抠细节,好多地方还得赵明轩来提点他注意……什么痕检员专业基础,通过痕迹分析作用力、反作用力、方向、时间、成因、如何建立事件关联等等……
话还没讲完,赵明轩就开始后悔,怀疑自己来找韩萧帮忙是不是个错误决定,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好歹他自己多年执行任务,还受过基本的物证分析训练……
到话讲完了,赵明轩听着韩萧一脸恍悟地“嗯、嗯……原来如此”,更是难掩失望,准备告辞。
“等等……”韩萧却是将他叫住了,“教官你刚刚说城东这边,你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
赵明轩:“对。”
韩萧:“但你只是用精神力搜了一遍,并没有亲身到达现场,对吗?”
赵明轩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韩萧调出全息屏,给他画地图:“根据你之前说的,在觉醒黑暗后,你的精神界域绝对半径为一千米,这是你的精神体所能离开本体的最远距离,那么你的有效感知半径应该在六到九千米……虽然你说了城东这一带,你都搜过了,但实际上,大部分区域都只是落在了你的有效感知半径里……”
赵明轩打断他:“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韩萧卡住:“呃?建议?”
赵明轩按捺心底隐隐躁怒:“既然你认为我的感知半径不足采信,那你的建议是什么?我应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立马找个捷径去扩大我界域的绝对半径?”
韩萧一愣:“还有这样的捷径?”
赵明轩面无表情地抛出了淳于彦昨晚给他的办法:“觉醒黑暗后,再与向导结合,在精神共鸣的辅助下,即可以将绝对半径扩大一倍。”
吓得韩萧赶紧拽回了他被带偏的思路:“不不不,教官您误会了,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感官精神力!我的意思是……你可能太过习惯用你的精神力去收集信息,就像我女朋友之前说的,人很容易因为惯性思维进入思维盲区……你都已经用精神力把整个东边搜了一遍了,精神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不不,忽略这句,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也存在一个什么精神力搜不到的情况?比如精神力盲区?”
赵明轩目光微凝:“……精神力盲区?”
“嗯嗯,”韩萧说完又赶紧补上了一句,“我就这么一个瞎猜,没什么建议!”话落,他又偷偷观察了对方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暴走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要让肖少华知道黑哨因为他一句话,差点跑去跟向导结合,那回头还不得砍死他?!
赵明轩站在原地,并不说话,像是陷入了思考。他沉默,韩萧也不敢出声,时间就如同空气流动般,从两人间静静流走……直到韩萧看着他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分钟又变了个数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我知道了,”赵明轩突然开口道,“多谢你的提醒。”说着大步走向了阳台。
韩萧忙跟上去问:“……你知道了什么?”
赵明轩摇了摇头,并没有答,接着韩萧便见他一个纵身,就同他早上造访他家般,一下就消失在了高楼阳台外。
早上,八点半。
苏红抱着一沓初级考的课本习题,走在去图书室自习的路上。
或许因为今天是除夕,向导之家里大部分的教师学员们都回家了,虚拟窗景透进的日光铺满了整条走廊,显得这里尤为空旷安静。
而这安静也不过片刻就被打破了。
“苏红、苏红!”一个声音从后追来,将她叫住了。
苏红回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王丽莹:“咦,你怎么还没回家?”
王丽莹摆摆手:“说什么呢?我爸妈都是普通人,没通过初级考,塔怎么肯放我出去?”
“哦,”苏红问,“那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啦?”王丽莹说着去勾她脖子,被苏红避开了,“跟你说个劲爆消息,你知道你老板被抓了嘛?”
苏红没反应过来:“什、什么被抓了?”
王丽莹道:“你老板啊!”说着双掌一击,“不好意思,忘了,应该说是你前老板,拿了诺奖的那个。”
苏红:“啊?”
王丽莹叽里呱啦地继续:“原因说是因为叛国,好像是因为他们去访问天元门的时候,肖少华泄露了他负责的几个重大项目的核心机密,导致国家损失巨大。”
像是有道惊雷“轰”地往她头上炸开,苏红条件反射地反驳:“不可能!”
王丽莹好奇:“为什么不可能?不都说天元门读心能力一流吗?我们都有好几个双S了,那他们不得3S往上?精神力波动值至少过万了吧?估计连人都不用碰到,看一眼就知道在想什么了。”
苏红反问:“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同行去的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泄露了?”
王丽莹手握拳一捶掌:“你这个问题我想过!我的看法是,别人怀揣的机密可能都没他重要,所以天元门就专门针对他一个人实施了精准打击。”
“不可能!”苏红仍是反驳,“如果天元门真的厉害到这种程度,上头不可能不做任何防范,能做到那个位置的人会想不到你刚刚说的那些可能吗?”
“呃……”王丽莹哑然一秒,“反正新闻就是这么报道的,至少有两件事是真的,一,你前老板确实被国家机关的人带走了,二,是带走他的人说的他涉嫌叛国泄密。”说着她还掏出手机,给苏红看相关的新闻截图与视频报道。
“不可能……不可能……”
苏红震惊地看完了视频与文字报道后,嘴里喃喃着。
当她习惯性地对着界面上的“搜索”按钮点击时,发现这是一张截图,当即问王丽莹:“你是在哪里上的网?搞到的这些消息?”
王丽莹一愣:“我之前的同学啊,她们不都通过初级考了嘛?去她们房间,借她们的手机上网刷刷微博还是可以的啦。”
苏红当即便掉头:“带我去!”
王丽莹忙拽住她:“哎呀,现在不行啦,她们早都回家过年了。我今早蹭网的那个,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她也就拖着行李走了。”
苏红一时间怔在了原地:“……那怎么办?”
“……呃,”王丽莹只能安慰道,“没事的,也可能有什么误会呢?反正我们都进到这里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也出不去。”
苏红问:“应该有什么特殊情况,是能打申请出去的吧?”
王丽莹答:“当然有,比如你家里有一方是哨向,他来给你做担保,你就能跟着他回家过节了,只要过完节……”
苏红无情地打断她:“这个pass,下一个。”
王丽莹:“……还有就是你家有人挂了……你不回去就没人给收尸的程度……”
苏红黑线:“这个也pass,还有别的情况可以出去吗?”
王丽莹:“具体情况都在手册里写着呢,不过我记得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情况了,记得之前那谁进来前还进了一个什么国际大赛呢,最后还不是退了赛。而且……”她有点奇怪地问,“你出去能干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是想到了什么办法,非得出去才能实施的吗?还是比如说,其实你背景非常牛逼,出去一下就把人捞出来了?”
苏红闻言,眸光一下就黯淡了:“……没有。”
王丽莹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那你就跟我一起待在这儿过节呗?晚上要去我们屋吃火锅不?”
“你那儿还有什么消息吗?”苏红问。
“有是有……”王丽莹又掏出了个视频,“不过这个有点搞笑……”
果不其然,苏红还没看个两分钟就哈哈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中学生……初三……模拟考?!作弊?!亏他们能把这个也扒出来!”
王丽莹也笑:“是吧?”她还拉了下进度条,“我也没想到你前老板小时候这么可爱,要不是他们放了学生证跟人脸比对,我都不敢相信!你看这监控里他探头探脑,还扔纸团的样子,让人简直想捏脸……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谁小时候考试没做过弊的?扒这个简直不要太搞笑。”
苏红看她:“我没有。”
这回轮到王丽莹惊诧了:“一次都没有?”
苏红点头。
王丽莹又问:“连作业都没抄过?”
苏红想了想:“没有。”
王丽莹:“那你作业做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苏红理所当然道:“去找老师问问题啊。”
王丽莹:“考试考不好不会挨打吗?”
苏红想起了那个总是沉默温柔的女人,摇了摇头。
王丽莹发出了憧憬的声音:“真好啊,羡慕你。”
“那好词好句呢?总摘抄过吧?”王丽莹不死心地追问,“老师们天天让我们抄了用在作文里的。”
“……那个算作弊吗?”苏红有点迟疑地问,“而且我觉得死记硬背那些太傻了……万一临场用不上,不就白费了那么多脑细胞?所以……我一般都是自己胡编乱造的。”
王丽莹深觉有理般地“嗯嗯”附和了两声,又一把抓住苏红的手:“学霸啊!那你写作一定很好!”
苏红吓了一跳:“……也没有,我就论文和研究报告写得还行。”
王丽莹听得两眼放光:“就是这个!我的高级考就靠你了!”
苏红受到惊吓:“高级考要写论文?是研究情绪感应力的应用方向吗?”
王丽莹点头,又摇头:“哪有这么高端,是要求写两万字以上思想品德相关的论文。”
苏红惊呆:“两万字的思想品德……”
“你看过女诫还是女则之类的嘛?”王丽莹雪上加霜道,“再杂糅一下大学里的毛概思修那些,就差不多了。”
苏红:“……”
她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向导之家的深深恶意。
中午,十二点。
韩萧拎着外卖,打着哈欠进了实验室第十三楼的休息室。
他实在太困了。
早上六点被人登阳台造访,七点才能补觉,补到八点去上班,还得给他妈打电话解释为什么今天除夕不能回家吃饭,为什么不能回家过年,九点开始做实验,做到十一点半去吃饭,因为忘了食堂放假了只能点个最快的外卖凑合下——一碗混了各种速冻肉类和蔬菜的麻辣烫。
可能是进门时困得眯了下眼,韩萧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险些把手上的麻辣烫给甩出去:“卧槽、槽槽槽!”幸好接住了,“不好意思。”他冲被撞着的陆琛道了个歉,人也清醒了大半。
“没事吧?”陆琛也去看他的麻辣烫,笑道,“还好,没洒。”
韩萧这才发现他们这是一屋子的人围着全息屏站了一圈。
“怎么了?这是。”他用肘侧碰了下陆琛,问。
陆琛还没说话,答的人是他旁边的丁立仁,带一点嘲讽道:“有人爆了肖组长初三时候的作弊视频。”
“啊?”韩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的视频?”
“初三啊,初中三年级,”丁立仁没好气道,“看报道好像是他们那个中学模拟考,正好被监控录到他给人扔小纸条。”
结果韩萧的关注点登时歪了:“没想到酋长那样的人还做过弊!”并兴奋地扒开人群,“快让我看看他小时候长得什么样儿?”
谁想正好看到记者采访肖少华的中学同学:“……请问肖少华初中的时候,经常作弊吗?”
这名同学脸上打着马赛克,穿着套头衫、休闲服,缩着脖子道:“……也、也不算经常吧?我们初中就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嗯对,还有模拟考。”
“所以几乎是每一场考试,”记者在“每一场”上加了重音,“他都有作弊吗?”
丁立仁又忍不住了:“这记者有病吧?抓着个初中生作弊不放?”
全息屏中——
面对记者的问题,这名同学犹豫地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记者继续:“可以跟我们说说肖少华作弊的情况吗?”
这名同学:“……我记不大清了。”他想了想,“不过有一件,我印象还挺深的,他跟他发小好像搞了一整套动作手势的,比如碰个哪里哪里选A,哪个指头敲几下桌子是什么数字,”他还朝记者演示了一下,“好像这样敲一下停一会再敲两下就是D……基本就能把选择填空给包圆,实在不行了,得写汉字了,再扔个纸团。”
看得休息室里一干人发出爆笑:“哈哈哈哈哈——”
韩萧笑到飙泪:“妈的,不愧是酋长……初中生搞出摩斯密码,竟然就为了考试作弊!”
全息屏中的记者:“……还这真是……”他似乎一下找不到什么形容词,顿了几秒,继续问,“所以肖少华就是靠这一套手段,一直获取好成绩吗?”
“可能吧?”这名同学耸了耸肩,“他发小生物不好,他英语不好,他就跟他发小你抄我生物,我抄你英语的,也能混进全班前几名。”
“这么嚣张?”记者问,“你们老师不管吗?”
“初中生嘛,作弊的太多了,老师都抓不过来。”这名同学解释道,“而且他理科成绩很好的,老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记者嘲道:“但这成绩不都是抄出来的吗?”
这名同学再次耸了耸肩:“……这我就不晓得了。”
记者问:“那肖少华上高中后,还有继续这样作弊吗?”
这名同学道:“……这个,我只听说,他们高中后就去了竞赛班,打生物竞赛去了。”
记者问:“所以,你认为肖少华这样通过作弊手段上好学校的行为,对你们来说,公平吗?”
“啊?”这名同学愣了一愣,干笑,“作、作弊哦……作弊肯定是不好的……”
……
这段采访看到这里,周建斌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妈耶,我要是不认识肖师兄,没看过他论文,没被他指导过实验,八成要以为他是一路靠作弊混上来的……不过说实在的,”他问韩萧,“我知道高考作弊被发现,是要取消成绩和学籍的……那韩师兄,初中模拟考作弊被发现的话,会发生什么?”
在他问话时,韩萧正拎着自己的麻辣烫,放到了茶几上,准备拆开吃呢,一旁的谈有为替他答了:“……顶多取消初中毕业证吧?”
周建斌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音才落,就听窝在沙发里捧着手机的纪小妍发出惊叫:“不好啦大家!又上热搜了!”
陶璐璐无语:“不是一直都在热搜上挂着咩?”
纪小妍点进一条名为“肖少华考试作弊”的热搜给她看:“‘史上最大的作弊之神终于被发现,初中伊始,一路作弊成学神,终于拿到诺贝尔’……这个好像就是你们刚刚在看的那个视频诶!”
底下的评论也与昨天的截然不同——
被顶上热门的第一条评论说:
“所以其实他的论文都是抄的别人的?”
共88条回复 赞(1.3万)
第二条:“说初中生作弊不算什么的,省省吧!想想肖少华一个挤下了多少人吧?高考算是我国最公平的考试了,中考就是登上高考这座独木桥的踏板。上不了高中,就上不了好的大学,多少人就靠一个好的大学命运翻身?[摊手][摊手]”
共121条回复 赞(1.1万)
第三条:“请官方给我们广大中考生一个说法[微笑]”
共86条回复 赞(9016)
第四条:“敢于挖出这条监控视频的仁兄,我向你表示敬意![抱拳]多保重……学阀是很黑暗的”
共60条回复 赞(8079)
第五条:“[惊讶]没想到肖少华这么小就开始作弊了。”
共70条回复 赞(7001)
第六条:“通常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那后面一定还有一窝!建议SG研究所成立调查组,好好查查这位的学术履历,指不定能挖出更多!”
共51条回复 赞(6158)
第七条:“坐等肖粉洗地。”
共50条回复 赞(6017)
第八条:“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牛逼吗?[跪了]我都不明白,我要是能把一套摩斯密码背下来,我为什么还要作弊?[跪了][跪了]”
共25条回复 赞(5995)
第九条:“这件事告诉我们,抓作弊,再小的年龄也不能放松!因为你不知道,你这一放松,他一长大,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毒瘤!”
共48条回复 赞(5976)
第十条:“谁还记得肖少华当年对着记者竖中指的那张照片?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才写了几篇论文?就这么嚣张?果然今日一瞧,从根子上就烂了。”
共146条回复 赞(5834)
……
起初,还有人念一条热评吐槽一条,休息室里洋溢着欢乐的笑声,接着,不知从哪一条起,笑声变得越来越小,再之后,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现在的网友都三观好正啊”,忽然地,整个休息室就安静了下来。
纪小妍也没说话了。她拧着眉再去翻别的大V发的,发现还有人投稿爆料说:肖少华当年在实验室觉醒失败的这件事,其实是假的,真相是肖少华早就觉醒了,并成功地将自己的向导异能隐匿了下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黑暗哨兵死活要跟他在一起,因为他俩早就绑定了。而国家为什么突然这么震怒?就是因为国家才发现这件事——一个未受监管的向导,竟然还参与了那么多核心机密项目,这还不赶紧抓起来?等着人把天元门的都领进来吗?!
纪小妍看完便顺手点了举报。
结果没过两分钟,她又在别处刷到了它。伴随着它上下左右的,除了说“肖少华不配当科学家的”,还有那些一如既往的“贱普妄拆哨向”之类的发言,简直快成了“肖少华”这一搜索关键词下的标配。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谈有为忍不住了,大概是又刷到了某条要求开除肖少华的呼吁,“一个对国家SG生物学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学者,就因为他初中时候的考试做过弊?还不是正式的,就一个模拟考?就要把他这些年的付出、所取得的成就全部否决吗?”
无人能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休息室内的所有人手机上都收到了一条通知,来自中华哨向研究所的所长办公室:
我所对肖少华研究员的相关舆情高度重视,学术委员会已迅速成立调查组,彻查其学术成果,并即日起,暂停肖少华在研究所内的一切职务。
【?作者有话说】
感谢林辰x405,折口哲x10,墨墨不是墨墨是墨墨呀x2,晒月光x32,黑吉x27,Mx2,37822670×4,天涯x2,wx4,清光世界第一可爱x2,rachel瑞秋x33,唔无五兀x13,我不会起名字怎么办x16,止戈x2,ATNRx4,夜,柒玥x4,40911716×2,121×15,小o六,19919357,很好记,飞在天空的鱼,山淮,纸人x2,啊x5,bittermelon,召南x11,Evotax5,一念山x2,乐毓毓x2,BlackMushroomx2,流水无声,34809917×5,筱酒君,风华,25881223×20的投雷~

第 232 章
下午, 两点半。
“……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也存在一个什么精神力搜不到的情况?”
韩萧的问话再次响起在赵明轩的耳畔:
“比如……精神力盲区?”
城西这一带,他也已经用精神力彻底地搜了一遍。
尽管不可避免地, 大部分区域仍超出了绝对半径,仅在有效感知半径内, 但赵明轩对自己的感官精神力很了解——溯回的信息或许会减少,但不至于缺失。比方说, 原本能看清楚人的具体五官, 甚至能数清楚对方脸上的毛孔,到了有效感知边缘,溯回的信息就剩下了这人全身的一个外轮廓剪影,可这并不代表这人就不存在了, 更不代表, 他会丢失这人的行动轨迹。
即使是能够隔绝精神力的特殊玻璃, 也会留下它的物理特征。
更不提频率特殊的精神力波动监测仪、屏蔽器之类,在他的界域中,简直就跟夜晚的探照灯一样显眼。
那么, 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精神力盲区。
很多东西都能制造精神力盲区。
比如深海,比如高温炉,比如沙漠中的沙尘暴,比如雷暴……比如维度不同的空间。
……比如光阴冢。
黑暗哨兵站在SG特辖区交界处最高的一座建筑物顶上, 手指轻抚着腰间剑鞘上的花纹, 向远方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思绪流动间,络绎不绝的车辆, 亦淌过了他的眼底。
——他们阻拦他获取真实监控, 却并不阻拦他用精神力搜查整个城市。
他们如此放任他使用精神力,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就能如此笃定, 他用这种方式一定找不到肖少华?
这是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随着精神力网的蔓延,一遍遍浮现在眼前的是那些在他界域边缘,雪花般融化的微粒。
很明显地,那并不是什么高温或高压,或其他什么会令电磁波衰减的方式。
其实每个生命体,只要拥有智慧,还在思考,或多或少都会释放出一些类似精神力的波动,只是不到三百五,就不会被仪器判定为精神力或异能。精神力波动值三百五,是E级向导、一级哨兵,与普通人的分水岭。
低于三百五的类精神力波动,释放在空气中,偶尔也会产生些微的,被肖少华他们称为“游离精神粒子”的物质,向导们更喜欢称之为“情绪信号”,这些与人类本身散发的热能结合于一处,便成了赵明轩辨认追踪的依据。
然而现在,这些带着特殊痕迹的微粒,消失了。
或者说,是那些那些微粒上残余的精神力,被什么湮灭了……不,不对,与其说是湮灭了,更像是被什么吸收了……
就像一滴水洇入了大地,或是一粒火星没入了湖中,那般的平静,悄无声息,不会有人对大地或湖泊有什么怀疑,远远的,他们只会以为那里一如平常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赵明轩不由得屏住呼吸,收敛界域,全身心地浸入,从他的回忆中,从他的脑海深处,去追溯、去重温那细微的变化——
仿佛曾有那么一件,同样的,能够不知不觉中吸收精神力的……却看起十分寻常的……
蓦地,赵明轩睁开了眼。
他想起了肖少华曾携带的那个小蜘蛛型屏蔽器——
汲灵引。
下午,三点整。
“赵大校!”站岗的两名哨兵拦住了他,“很抱歉,您不能进入。”
“嗯。”赵明轩应道,抬头,重新确认了下这个地方——没有错,东山指挥所。
接着,他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电子地图,只见那上被他标记为线索丢失的地方,已按照时间顺序连了起来。
赵明轩的目光,落在了他半小时前,依据汲灵引特性所预测的最终点上——
这一小圆点,与他现在的位置完全重合。
……一切迎刃而解。
“如果我说,我非要进入呢?”
收回手机,再次抬头,赵明轩平静地问对面这两位拦住他的哨兵。
话落,对面的气氛登时便紧张了起来。
“咔嚓。”
除了对面这两人摆出的警戒姿势,光是手|枪上膛的声音,赵明轩便听到了几十把。
感知的绝对半径内,还有狙|击枪瞄准了他。
一时间,谁也没动,指挥所的哨岗处仅剩下了风声。
赵明轩定定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笑得肆意又嚣张,“来啊,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火力网与南隧相比又如何?”
听到这话,为首者额上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这令他一下想起,眼前这位不仅是黑暗哨兵,还是近二十年来最优秀的一位——南隧穿行的最新纪录缔造者,3.91秒。
“……”
回过神来时,他已身不由己地退了半步。
他如此,其他人等压力更大。
“……请、请不要为难我们。”
是他的搭档,先没扛住出了声:“我们只是刚刚收到通知,您的权限被暂时封禁了……”彬彬有礼地解释,视线飘向黑哨腰间的佩剑,“现在就算进入基地也无法驾驶星痕……”
赵明轩的笑容一秒收敛:“谁跟你们说我要驾驶星痕了?”
他说完一瞬间,众哨兵只觉眼前一花,“砰砰砰砰——”不知是谁第一个扣动了扳机,随之响起了一串枪声,硝烟过后,子弹全数落空,眼前唯余东山风景,哪见人影。
“追!”
为首者脖颈青筋暴起,脱口一个字。
而数名哨兵随他冲入指挥所外部区域的下一秒,只听“嘭”一声巨响,仿佛是雷声于半空炸开。
再一眨眼,就见灰暗天空中金蓝色两团亮光轰然相撞,绽放出白日流星般璀璨的耀芒。
比精神体速度更快的是其主人的动作——赵明轩的身影,倏地在他们十几米后的空地出现了,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嗷——”
长长的龙吟随着青龙的游动贯彻云霄。
当这刺目耀芒散去,一只长得一对美丽大角、身披金色鳞甲的精神体亦浮出云端,在朝那头青龙昂首怒吼的同时,蕴含威势地一踏蹄,与之相接的云层便荡开一圈镀金似的光。
它下方,是一名身着军装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长|枪一横,不动如山般地立在了路中央。
尽管这男子身材不高、其貌不扬,这一刻却也叫在场所有人心中感到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
“麒少将!”
有人激动地唤出了声。
赵明轩毫不在意地背对着追来的哨兵们:“叶君同,”他紧盯着挡在了他去路上的这一位,笑道,“果然是你。”
叶君同仍是横枪而立,只微微抬眼,面无表情对他道:“你不该来。”
“凭什么?”赵明轩冷笑,“你们抓了我的人,却指望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束手待毙?”
“因为这是组织命令,”叶君同道,“我以为你早该明白。身为影武者,就更应当遵守组织纪律,以作好其他哨兵的表率。”
“去他妈的表率!”赵明轩骂道,一把抽出佩剑,直指对面黑哨,“姓叶的,我问你!如果组织今天抓的是方疏影,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叶君同不为所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赵明轩当即凌空一跃,一剑挥向叶君同:“让开!”
两人对话时,周围的哨兵们已重新布置好火力网与伏击点,只等叶君同的一声令下。
可赵明轩这一剑灌注了近半的精神力,又有青龙附属加成,挟崩山洪水之势,是他从与许天昭一战中悟出的用法——看得周围一众哨兵心神大震,几乎瞄不稳手中枪的准星。
“锵——”
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音划破凝固的画面,是叶君同用长|枪将赵明轩的剑攻势牢牢挡住了。
两人的武器随着精神力相撞时,整片区域如同拂过一道无形的波纹,似令众人脚下的大地也随之震了震。
“太嫩。”
叶君同对赵明轩的这一招式做出了毫不客气的评价,手腕一转带偏剑锋,并顺势一记扎枪回击。
赵明轩就着叶君同的枪头走势,空中横旋一圈又一记斜劈而下。待命的哨兵们但听剑枪相击,“铿锵”声不绝,眼花缭乱间,两人已过了几十招。
“嗷——”
又一声来自精神体的咆哮,天空中金光大盛,将青色冲散。
点点光粒散落中,赵明轩手中的佩剑被长|枪一截断成两段,脱手而出。
而他不避不让,迎刃而上,看上去就像要让叶君同的枪尖对着自己穿膛而过——下一秒,两把手|枪被他从腰间抽出,一只瞄准对方枪尖,一只略微偏移。
“砰砰砰砰——”
叶君同本能反手一扫,即要用长|枪挡下,却发现赵明轩的弹道轨迹正好利用他的枪尖走势向外加速,瞬间曈缩成针:“枪斗术。”
一串银光猝不及防地便钉入那些紧张观战的哨兵脚旁,以分厘之差,冒出丝丝白烟。
他们的神经本就绷得极紧了,赵明轩这一下,简直如同剑过弦断般,有人没控制住,再次提前开了枪,引发了多米诺骨牌似的连锁效应。指挥员应对措手不及,眼见一场大混战即将掀起,忽听一道苍老女声从后而至:
“住手。”
尾音落下同时,叶君同恰好收回攻势,赵明轩亦向后撤一步,两道人影乍分,同时落地,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叶君同手持长|枪,毕恭毕敬地向来人一礼:“姑母。”
赵明轩将手|枪插回腰间枪套,又拾剑回鞘。看似闲适的姿态,实际时刻警惕着。而他看着两列哨兵给这人让出路来,看着这人慢慢走到眼前,眼神从漫不经心到难以置信:“……是你?”
“是我,”叶昕云像答着寻常问候般,朝他点了点头,又侧首对叶君同道,“君同,清场。我需要和赵监察谈一谈。”
“是,姑母。”
叶君同应道,退开了几步。
与此,赵明轩感到一张无形的“膜”缓缓张开,覆盖了他们三人所在的空间区域——是叶君同使用他的界域制造了一个类密闭空间,强行阻挡了他人的感官精神力探测。
约莫过了十秒,大概确定暂时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了,叶昕云看着赵明轩,方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有许多的不解与愤怒,现在,你来问,我来答。”
赵明轩这会儿已经从那种,乍然获悉同伴、或者说敬重长辈背叛的错愕中缓过劲来了,只是当他再见叶昕云,对对方的印象仍停留在三天前,他们并肩应对天元门考验,一起走下天梯,一起开会商讨对策……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对方,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这般静默了几秒,他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咬着牙发出的:“……为什么?”
叶昕云依旧穿着扎染的蓝色长袍,白发披肩,一副人文课教授的风范,沉着知性:“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们曾在‘获选’后,问我究竟在天元门赠予的梦境中看到了什么?”
“……我记得,”赵明轩冷冷答道,“您在梦境中,看到的是您原本应有的另一段人生。未曾怀孕生子的您,得以顺利地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抱负。”随即地,他反应过来,“你撒谎了?”
“不,告诉你们的,皆为真话,”叶昕云否认,“我只是隐瞒了所见的另一部分。”
“你隐瞒了什么?”赵明轩问。此事他虽早有猜测,但此时听她承认,却叫他心中登时升起一种说不清的危险感。
叶昕云直直注视着他:“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隐瞒的,也正是你所隐瞒的。”
她的眼神,这一句话,犹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赵明轩这几日来内心最为恐惧的部分:“——闭嘴!”
话语脱口而出,然而到底比叶昕云慢了半句:“最终战中,是火凤带领着天元门覆灭了人类……”
“闭嘴!”
叶昕云置若罔闻,兀自补完:“……而肖少华就是火凤。”
“闭嘴!”赵明轩忍无可忍,“闭嘴、闭嘴!”
一连吼了好几声“闭嘴”,总算令叶昕云停止说话了。即使与叶君同一战亦未落下风的赵明轩,此时显得格外狼狈,不过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就令他整个人犹如刚从大水中捞出来般,额头大汗淋漓。
赵明轩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喘着粗气,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不,不是的……”
“何必呢,”叶昕云眼底染上些微怜悯,望着他叹气,“你我皆知,那梦境已揭示了……真正的火凤,早来到了我们身边。”
“不一样的……”赵明轩用手撑着膝盖,眼望着前方,哑着嗓子辩解,“这一世的少华……没有觉醒,他的父母尚在,他并没有被许天昭收养,更没有习过武、修过真,没有……背负那么多。他与天元门的那些人从不相识……他的双手是干净的,从未杀过一个人……”
视线被什么模糊了,是额上淌落的汗水,抑或是梦中的那袭红裳:“这一世的他,一直在做着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似乎是终于说服了自己,赵明轩慢慢直起身,面色恢复如常:“是的,少华就是少华,从来不是什么火凤。”
叶昕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发问:“你不恨他吗?”
这是一个与前文毫不相干的问题,赵明轩一怔:“什么?”
“即使他在梦中那样对待你?”叶昕云继续问。
赵明轩皱眉:“你在说什么?”
“宣琰。”叶昕云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近日来被赵明轩压在心底,连回想都不敢,生怕一个不慎便在睡梦中唤出,引起肖少华怀疑的名字。她就如提起一个寻常人名般,提到了他,那个肖少华在天元门梦境中的名字,“宣琰,天元门的继任者,喜欢折磨高阶哨兵,为人冷酷,手段狠毒,是写在通缉资料里的内容,我以为每一个接手天元门任务的哨兵都会通读此项,并且牢记心中。”
赵明轩没想到她已全无顾忌:“你……”
叶昕云神色淡淡:“作为极罕见的3S级向导,他不仅继承了龙组组长宣烨的所有力量,包括那只极具象征意义的精神体火凤,更在许天昭的培养下,将天元门带到了开疆辟土的程度……我们派去执行天元门任务的所有哨兵中,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宣琰对你的另眼相看……”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观察赵明轩的面部表情变化,“说实话,令我们都非常惊讶……”
她这一句意有所指,却是彻底揭开了赵明轩于那梦中不愿回想的另一部分,令他在窘迫不安之余,更感到了一种无法描述的难堪。
“但在醒来后,我明白了,宣琰对你的特殊情感是来源于……”
“不,”再次打断了叶昕云的话,赵明轩暴躁地强调道,“那只是一场梦!梦!你明白吗?就根本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太可笑了……难道你在去天元门前,你小时候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就去审判现实中的人……太可笑了!
“——我再说一遍,少华不是火凤!更何况,那个梦中的他,已经死了!”他越说越上火,好似随时冲上来拽着老太太的衣领吼,再不管什么其他,“醒来的三个人中,只有我和你记得梦中的经历,而他则完完全全、彻底地忘记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正因为少华他从来不是什么火凤,所以根本不会记得火凤在你我梦中所做的一切!”
“……好,”被一个年轻小辈这般大声面斥,叶昕云没有丝毫动怒,也没有去追究对方言行的前后矛盾之处,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假若确如你所言,肖少华和宣琰是两个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她说着,停顿了稍许,似斟酌着用词:“假若我现在告诉你,我们所做的梦……已不再是‘梦’了呢?”
方才那通怒火的余焰尚在头皮上跳跃,赵明轩一凛:“你什么意思?”
叶昕云认真询问:“你是否还记得,出发去天元门前,白组长曾交予我们的宝匣咒?”
“……你是说那段手机里的文言文录音?”理智回笼,赵明轩这一回选择谨慎应答,“让我们在怀疑自己中了幻术时,播放来听的?”又反问,“但当时我们不是都在那云台上听了吗?是确认了彼此所见所闻一致,并无任何异常的状态。”
“对,”叶昕云颔首肯定,补充道,“‘回溯,保持大脑当时的状态不被激发’,这是白组长当时对宝匣咒的介绍,并让我们选择一件‘所见完全一致的事物’作为认知锚点。”
“对,我们选了国徽,”赵明轩立刻捉到一处可能,“是少华的国徽出了什么问题?”
“肖少华所携带的国徽没有任何问题。”叶昕云答道,在“携带”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为什么——”赵明轩又感到了那种近似愤怒的焦躁感。
“赵监察,冷静。你先听我说完。”叶昕云喝令道,继续解释,“宝匣咒的作用,表面上看起来是,中了幻术的人,听到宝匣咒后,意识会在一瞬间回到‘认知锚点’的那一刻,同时将中术后的记忆暂存到‘宝匣’中,使其不再影响现行的意识。但宝匣咒的实际作用不仅如此。”
她说道:“实际上,宝匣咒与‘认知锚点’音形结合,本身就是一道精神印记,自我们初次在会议室里听完宝匣咒,到我们确立‘锚点’的那一刻,它就会烙印在我们大脑潜意识的深处,形成一个‘标识’。”
随着叶昕云的话语,赵明轩再次按下心中焦灼,对着自己一遍一遍道“先听完、先听完”,却未曾觉察,他的面色在变得越来越差。
“由于每个人对外界的认知,或多或少都有区别,每个人对自我的认知,也都是各自不同,即使是一枚完全一样的国徽,落在每个人眼中,所注意到的细节都会有些许偏差,这就使宝匣咒所能生成的‘标识’,对每一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
她说着,神情益发严肃:
“换言之,每一个使用过宝匣咒的人,都会生成一个仅属于自己的‘标识’,来代表自己独一无二的灵魂。而这个‘标识’,不会变化,不会消失……即使你的记忆被人篡改,你的精神图景
楠碸
被人摧毁重建,甚至你对自我的认知发生变化,宝匣咒也依然会在你的潜意识深处,牢牢地护住最初的那一点‘你’,只要到死的那一刻,你还是你——”
赵明轩恍然若觉,不由瞪大了眼睛。
叶昕云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就是通过宝匣咒来确认,我们的大脑是否被人动过手脚,更关键的是,从天元门回来后的我们是否还和出发前一样……是同一人。”
最后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犹如一记重击,一下将赵明轩击退了好几步。
或许是由于叶君同的界域特性,周围的哨兵明明距离他们并不远,却各个都站得跟标枪一般的直,始终未朝他们投来一个眼神。
这一方的异常安静中,赵明轩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字句皆离他而去。他或许什么都想了,又或许什么都无法可想了。只见他踉跄着,花了近一分钟,方好不容易站稳了,抓着自己的衣领,像要竭尽全力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你、你是说……”
叶昕云正色道:“你、我,包括任务团的其他人,在会后的询问中,他们已通过深度催眠的方式,确认了这一点,我们的‘标识’都还在,没有发生过变化。”
她的语气陡然凝重:
“唯独肖少华的,消失了。”
一句话落,赵明轩脸上血色尽消。
“你……听说过‘夺舍’么?”
叶昕云轻声问,一下迫得赵明轩又退后了两步。
“这就是我们现在最害怕的事情……”
看着黑暗哨兵面色惨白,死死握着拳,嘴唇颤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似乎是感到了某种森森寒意,叶昕云抱上双臂紧了紧,喃喃道:
“……我们梦里的那个‘火凤’,或许已经通过……来到了现实……”
说着,她竟打了个冷战:
“我们无法确定……现在占据了肖少华躯体的,究竟是谁。”

第 233 章
“赵明轩,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哨兵。”
透着些须清冷的磁性嗓音幽幽响起,身披大红衣袍的长发男子,自黑暗深处向他缓缓走来。
“我会给你三次……逃离我的机会。”
“这是第一次……”
无际的安静中, 液体滴落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来人似每一步都踏在了血泊上。
“……第二次。”
“……第三次。”
“游戏结束。”
不知何时地, 向导已来到了他的身旁,极近的距离内, 那含笑的嘴角, 一半藏在了阴影里,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喉结,在他耳畔轻声宣布道:
“你,是我的了。”
——这是赵明轩在天元门所给予的梦境中,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
宣琰。
乍看并无任何特别的两个字。
这个名字, 或者更应该说, 是那个平行世界一般的梦境中,天元门以外所有人类的梦魇。
赵明轩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曼谷一间华人开办的古玩店前。
彼时他正在执行一桩境外任务, 抓捕一个未登记向导。该向导趁着游客在ATM取钱,利用异能偷了不少人密码,虽然失窃金额不算大,也够令当地头疼的, 使馆便将任务委托给了他们。
他的队友怀疑该向导还有同伙, 到别处蹲点去了。而他则一路追到了罗德法大街——一条汇集了各国古董铺子的商业街,什么中美德意法日, 包括欧洲小国的复古纪念品、二手艺术品等, 放眼望去这一溜的建筑装饰真是欧风与东亚风并存, 小尖顶与窗花雕镂交错, 各式风情的展品琳琅满目、缭乱花眼。这样一个类似集市的地方,其人流量可想而知。
向导的身手也好得出乎了赵明轩的意料。
她就像一尾鱼般,几个游动间便消失在了古玩街的汪洋人海里。
好在赵明轩这会儿已觉醒了他的第三感官——嗅觉,循着气味就追了上去。
只是今日兴许是个什么节日,人群格外比肩继踵地,待赵明轩好不容易穿过重重阻碍捉到了一抹残影,那残影也就一晃眼便消失在了一间店铺里。
“站住!”
年轻哨兵急声叫道,完全忽略了其他,更别提什么店铺门的大小了。这般一冲入便“嘭”地撞上了正走出这家店门的一个人——
“啪嚓”。
一样白色的东西从这人手中被撞得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四分五裂的脆响。
赵明轩定睛一看,这才看清了这碎在了地上的东西。大概是个“八仙过海”或“蓬莱仙宫”的玉雕或骨雕之类的工艺品,两个巴掌那么大,看着做工细腻、色泽温润,祥云上的仙人一个个栩栩如生,美得似笼了层虚烟,可惜不是被摔断了脖子、身躯,就是飘飘然的披帛断成一节节。
他再一抬头,就见一男子身着宽袍广袖,逆着光对着他,看不清神情——想也是不怎么好看的,赵明轩当时便脱口而出:
“我赔!”
接着他便听见了一个声音,悦耳且微凉的:“好。”
这一赔,就赔了整整十年。
赔光了他的任务奖励,赔完了宣琰给他的三次逃生机会,甚至最后还把他整个人也给赔了进去。
直到这恐怖组织的头子将他掳进了他们的老巢天元门,把他囚禁起来,做尽了种种不可描述的羞耻之事,方在一次事后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当初他摔碎的那一件牙雕,是他给他师尊许天昭准备的生辰寿礼,寓意“飞升”,请了名家专门定制的,花了有四年时间,价值百万。
宣琰说着这些时,正在床榻上,倚着他身侧,一手揽着他,一手描摹着他五官眉眼,一副情人间的亲昵姿态:“……不过,这一件寿礼能换来夫人你,倒也值得。”
3S级别的精神力,纵然没有绑定,也能轻易将他控制得动弹不得。
赵明轩只觉得满心屈辱与恨意,冷冷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宣琰闻言便笑了:“好啊。”随着他的动作,赵明轩闷哼出声,这是对方在使用精神力强行放大他的触觉感知,并暧昧地附耳低语,“……不知这种‘死法’,夫人可喜欢?”
酥麻从神经末梢攀爬而上,冷汗从额头潺潺而下,哨兵近乎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来抵抗这种可怕的快感,却仍是不免被一点点拖进了欲|望的漩涡:“……杀了你,”他眸光涣散地呓语着,“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我要……杀……”
那些年,赵明轩对宣琰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我要杀了你。”
宣琰对此的回应,总是付之一笑:“来啊。”
或是用其他令赵明轩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将此话以情|事了结。
这般或轻蔑、或戏弄的态度,无不一次次加深了赵明轩对他的恨意,杀他的决心。
直到那一天,他真的将利刃送进了他的胸膛——
鲜血溢出,淌了他满手。
而宣琰犹然笑着对他句句嘱咐、字字叮咛,告诉他接下来要如何避开天元门的追捕,对他说:“恭喜夫人,得偿所愿。”
对他说:“从今往后,你便不再需要什么向导了。”
对他说:“快走吧,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赵明轩,好好地活下去,拥抱自由,忘了我。”
他方在怔忪间渐渐明白,宣琰对他所做一切的原因。
为什么……一直不与他绑定。
为什么……仅仅使用那种方式……疏导他。
为什么……要强迫觉醒他所有感官。
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到了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说天元门是一艘注定要与人类命运相撞的方舟,那么作为掌舵手的宣琰,却是将自己的生存名额让给了他。
赵明轩方才恍惚察觉:宣琰对他,或许是真的……
可惜太迟了,太迟了……
就连这颗真心也藏在千般算计之中,层层谎言之下,直到鲜血淋漓,方触碰到一点柔软,那温暖便要逝去。
“为什么……”他在血泊中喃喃问道,“是我……”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宣琰也再没有告诉他。
是了。
那个世界没有肖少华。
那个赵明轩梦中的自己,也从未认识过什么肖少华。
那场梦,就仿佛是冥冥中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人的人生拨回了最初的时间,令所有人忘却已知全部,重头开始。
从出生,到长大,从成长,到经历。
只是有些相遇不再了,有些变化消失了。
譬如那个世界中,从未有人发现过SGDA的四维结构,也无人敲开过高维研究的大门,更遑论发展与其相关的后续一系列研究,像什么精神力透镜、什么高维材料、什么反四维射束武器……
在高维方面犹如一张白纸般的国家,在宣琰带领的天元门下,被打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每当天边出现了火烧云一般的红,人们不再会为了大自然的壮丽美景而发出赞叹,而是恐惧、绝望的呼号,伴随着可能的防空警报,因为那也是火凤出现的征兆——红莲之火,即将席卷大地,涤尽所见一切生命。
然后当他醒来,想起了自己是谁,以及此间的所有记忆,再联系种种,他转瞬便知道了——
肖少华就是他梦里的宣琰。
尽管这两人有这么多、那么多的不同,除了面容相同,从性格到行事,简直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可是就如同那个世界中的赵明轩,从小学被欺负到了初中,怎么也等不来一个肖少华,一直等到了觉醒,终于毫无牵挂、头也不回地进了哨兵学院,成了一个自卑又自负的异能者。
或许也正是那个世界中的肖少华,一出生父母便遭了不幸,将他托付给了宣烨,继而是许天昭,八岁觉醒异能,十八岁臻至化神,二十二岁攻入多国首都塔,一战成名,自此后,火凤便代表天元门,宣琰便等同于火凤。
两个平行镜像一般的世界中,一个少了肖少华,却多了宣琰,另一个则只有肖少华,毫无宣琰的痕迹。
这是熟识这两人的人,很容易便能发现的一点。
于是庆幸、心虚、痛楚、歉疚……包括强烈到令人落泪的悔意,种种情绪倾泻而至,毕竟那场梦中,他从未给过宣琰哪怕一个心甘情愿的拥抱。
而那些被迫缠绵的日夜,屈辱的承受,在他发现那是肖少华后,奇异地,都可以接受了,连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情感,也都找到了释然的出口。
原来是少华……幸好是少华……幸好……只是梦……
太好了……
类似于庆幸的情绪,在得知肖少华已完全忘记他在梦中的所为时,甚至还放大了,变得近乎欣喜,同时,赵明轩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绝不能叫第二人知道肖少华在那个梦境世界中的身份。
就算还有其他人也梦到了宣琰,又如何?反正到了他这里,他是死都不会承认肖少华与宣琰就是同一人的。
天元门首领这样的身份太敏感了……就算只是场梦,他也不希望肖少华遭到一丝一毫可能的质疑。
是以自梦醒后,他竟从未想过一个可能——
倘若宣琰就是宣琰,并不是肖少华呢?
这个念头,光是在其冒出的刹那,便令赵明轩如冰水没顶,遍体生寒。
“你们……”久久的沉默后,叶昕云方听到黑暗哨兵再次开口,嗓音沙哑,如被矬子磨过,“打算怎么做?”
他抬眼看她,双眸黑沉沉地:“你们打算怎么来确认,少华体内的灵魂是谁?……如果确认了现在占据少华身体的是……‘火凤’,你们又打算怎么做?”
见赵明轩如今的态度像是妥协了,叶昕云面上神情依旧,没有展露一丝欣慰或喜色:“析魂。”她答道,“这是第一步,来确认肖少华体内的灵魂究竟是谁,对我们是否抱有恶意。倘若真的是宣琰,第二步,锁魂。将此灵魂封入意识井。第三步,找回肖少华原有的灵魂。”
赵明轩在听到“意识井”时,身体一颤,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是谁在主导析魂仪式?到什么程度了?”
叶昕云答:“方疏影。”又道,“如果你能老实在南海待着,约莫今晚我们就会告诉你所有情况。”
是麟少将!赵明轩瞳孔顿缩成针,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不行!”
叶昕云奇道:“为什么不行?方疏影乃当世最强大的双S级向导之一,除了天元门那帮疯子,现在也就她跟白湄有足够的精神力深度与广度来主持这个仪式。”
赵明轩当机立断:“那就白湄!”
叶昕云耐心解释:“方少将的精神力为木属性,具有生生不息的疗愈特点,来主持析魂,比白组长更合适。”
麒麟中的麒——叶君同还在一边守着呢,赵明轩总不好直接跟她说“我怀疑方疏影是光阴冢事件的幕后推手之一”,况且他也没时间跟她拉拉杂杂解释那么多了,这是一种类似野兽被危险逼近时的直觉,迫得他头皮都要炸开,当下便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她:“让开!我现在就要见少华!”
“噌!”与此一瞬,叶君同也已再次挥出长|枪。
被叶昕云拦住了,老太太不为所动,仅盯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理由个屁!赵明轩只想骂人,一想到方疏影可能正对肖少华的大脑或灵魂做着什么,他就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将人抢出来,再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要不换人,要不现在就让我见到少华!”他冷笑,“鬼知道什么‘夺舍’,是不是你们要对少华下手的借口。”
这就近口不择言了。叶君同不愿再忍,即要动手,却是被叶昕云再次拦下,他不由出声,语气微沉:“姑母。”
叶昕云没有答话,用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了赵明轩十几秒,近乎将空气凝固,接着拿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
“姑母!”叶君同显然知道她要做什么,语气更重。
叶昕云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讲话:“——请方少将立即停止析魂仪式。”她对电话里的人道。
那边应了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赵明轩听到电话里的人回道:“叶老师,少将说,请您稍等片刻,她马上就能完成触达部分了!”
叶昕云的语气陡地严厉:“我说立刻、马上停止!”
“是、是……”电话里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又是一阵匆匆脚步声,远去近来,方回道,“叶老师,仪式暂停了,请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请方少将前往休息室,剩余所有人做好戒备工作。”叶昕云命令道,“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肖少华。”
在与人通话时,她仍直直地注视着赵明轩,对他手中的枪口毫无畏惧或躲闪之色,直到通话结束,她放下手机,问赵明轩:“放心了?”
赵明轩这才缓缓放下手|枪,感到自己一颗心脏怦怦落回了胸腔里。
叶昕云冷冷道:“虽然不明白你究竟为何不信任方疏影,但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明早五点前,若你能将白湄请来,我们就换人。若你不能将白湄请来,析魂仪式将重新开始,仍由方疏影主持,到那时,就算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仪式也不会停下。”
“谢谢。”赵明轩收起枪,诚挚道,又略带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等到明早五点?我现在就可以给白组长打电话。”他说着便拨出了白湄的号码。一阵忙音后,一个机械女声告知他: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赵明轩:“可能是山里信号不太好……”又给对方飞速去了短信。
面前两人的表情变得古怪。
“你……”叶昕云皱着眉问,“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赵明轩一脸茫然,“……你们把少华抓进去的第三天?”
叶昕云被气乐:“今天是除夕!龙组要守岁!”
“艹!”赵明轩想起来了,他此前是听白湄说过来着,他们龙组每年除夕都有封山守岁的传统,而且不仅仅是封山,他们为了准备大年初一的什么法会,会提前三天开启一个阵法来护山,期间断网断电断通讯,仅凭精神力感知天地变化,为了达到一个什么“清心静气,道法自然”的状态。
“浣灵大阵已开启。”叶君同接话道,“你今日入山,须经过贪嗔痴慢疑五重幻境问心,方可通往白组长所在的隐峰。”
“好,多谢告知。”赵明轩应道,见气氛有所松动,趁机问:“那能不能在临走前,让我再见少华一面?”
话落,只见叶昕云额角隐有青筋暴起,口吐芬芳一个字:“滚!”
赵明轩麻溜地滚了。
而在他“滚”出叶君同的界域前,还能听到老太太从后传来的话:
“任凭谁见到现在的肖少华, 都会认为那就是肖少华。
“所以在析魂出结果前,你我、任何与肖少华熟悉的人,都绝对不能见到他。
“尤其是你。
“我知道黑哨的直觉很敏锐,但我必须提醒你的是,请不要忘记一七八|九曾在那方云台上扮演的宣烨与付昱凌!”
背对着他们疾行,无人可见赵明轩的面色已阴沉得可怕。

第 234 章
苏红等在指导员的办公室门口有十来分钟了。
她原本打算的是找老师蹭个网, 准确地来说,是蹭个上外网的电脑。也是王丽莹的话提醒了她,既然通过初级考的学员们都能上外网, 没道理教课的老师们不能。只是这网卡账户绑定的是户主身份证,上网时的所有行为也都处于塔的监管下, 意味着一旦出了什么事,那责任都算户主的, 比方搞个违禁发言, 扣的也是户主的积分。这一来,尤其是有外网权限的,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账户借给别人,肯借了也得盯着, 顶多分享个热点或者屏幕, 给出账户密码那是决计不能。
苏红想好了, 她也就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用对方的电脑浏览下新闻网页。……看看新闻,这总不算什么违禁行为吧?
不过待到了门口, 她的想法又多了一个。
听到指导员潘静喜在办公室内跟人笑着煲电话粥,苏红忽然想到:……那是不是,她也能借下手机,往外……打个电话?
这想法涌现在脑海里, 咕咚咕咚地, 催促着她,令她恨不得马上就进去礼貌地询问一句:“老师, 请问能借下您的手机, 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应该没问题的吧?
也是这时, 对方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没想到那么高的共鸣度都不行。……小燕也是不容易, 看来现在只能等希浑了。”
这语气里还透出了一点遗憾与怅然。
——希浑?好奇怪的名字。小燕又是谁?班上同学好像没有叫这两个名字的……是更高年级的学生吗?苏红任思绪乱糟糟地飘了一秒,旋即意识到她听到的是潘静喜的心声。
虽然在向导之家里,她听到其他向导的心声想法也不是第一次了,尤其是在她们这片新生宿舍区,一回到宿舍就身心放松,全然忘了继续维持精神壁垒的这种事简直比比皆是……苏红有时甚至觉得这群共感者们,压根就是把精神力网当成了倒黑泥的匿名论坛,高阶一点的,可能还兼顾了管理员的角色。
但这种事,怎么都不应该发生在潘静喜的身上。
……这就有点尴尬了。
要装作不知道,继续“听”下去吗?
将心比心地说,苏红是相当不愿意别人“听”到自己的想法的。于是她仅犹豫了一秒钟,便将这回意外当成了初级考的练习,默念着杨老师说过的“听而不见”,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力与思绪。
这般静待着,一直到办公室里没了声响,她方才抬手,敲了敲门。
一瞬间,苏红感到精神力网中对方的情绪变了。
“……请进。”
苏红应声推门而入,拐过墙角便见到办公桌后的潘静喜失手打翻了她的太空杯,瞪大眼:“——是你?”
苏红感到这问题有点奇怪:“是我啊。”她不确定在方才那一瞬间,对方在精神力网中那种锐利的情绪是什么,心中一动,问道,“老师,请问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别人来听自己心声的时候察觉呢?比方说,我在很放松的时候,会不小心撤掉精神壁垒,让情绪流到了精神力网上,这样的情况?”
“……办法,自然是有的。”潘静喜略显迟疑地答道,接着她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重新露出了苏红熟悉的亲切笑脸,“不过这个要等到初级考以后,才能教给你们。”
“是吗?那就太好了。”苏红感到那令她不适的情绪消失了,也是松了口气,“我会努力通过初级考的。”
“老师相信你。”潘静喜笑道,一边擦着方才洒到桌上的水,一边问她,“说吧。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
“嗯,”苏红抛出先前想好的话语,“想找您蹭个外网,看看最近的新闻。”
“可以啊,”潘静喜一口应下,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过只能看新闻哦。你想上哪个网站?”
“SG在线,可以吗?”苏红问。
“SG在线……”潘静喜敲着关键词,又示意她搬张椅子坐过来,“这个?”
苏红凑前去看,“是的……老师,可以借下您的光标吗?”
“可以。”潘静喜很大方地将触控板让给了她。
苏红便坐在潘静喜身旁,一条条地点开,往下浏览,从什么“xx会召开”到“某某发现光x效应”,其中自然也就夹杂了几篇肖少华、邱景同等人相关的报道。
她正看着一则研究所发出的通知,上面写着暂停肖少华一切职务,就听到一旁的潘静喜冷不丁出声:“你之前的老板对你好吗?”
“……啊?”苏红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关掉了这则通知,点开了下一则,“……还、还行吧,”她下意识便学了韩萧的口吻,“老板嘛,都那样,能按时发工资的就是好老板了。”
“是吗?”潘静喜笑了,转而问起了其他,“你过年不回家?”
“回什么啊,”苏红似乎进了韩萧模式就出不来了,“这才几天假,难得可以不写作业不上课,当然要抓紧时间睡觉呀。……啊对了,”像是被对方的话提醒了,苏红很自然地问道,“老师,可以借下您的手机,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吗?”
或许是因为放假了办公室没人的缘故,潘静喜今天也显得格外好说话,“没问题,”她笑着将手机递给苏红,“尽管打。”
“啊,谢谢老师,”苏红忙道谢接过,“我就打两分钟,拜个年就还给您。”她嘴里这么念着,却在手指碰上按键时不禁犹豫了。
“怎么了?”潘静喜去接个水回来,见她仍盯着拨号界面发呆,“不是要打电话吗?”
“嗯……”苏红按了两个数字,又停了,将手机还给了她,“还是算了,谢谢老师。”
“这有什么。”潘静喜拿回手机,滑屏解锁,继续刷起了她的信息。苏红则摸回光标,继续往下浏览她的新闻。
这般过了五六分钟,苏红又打开了一家综合日报类的网站,把近来各种名人八卦、花边新闻、民生杂事等划拉了个遍,就听到办公室外有人敲门,潘静喜起身应门。苏红余光扫到她的身影离开了电脑屏幕,粘着光标的手指紧了紧,克制住自己了再次点开那条“肖少华被捕”的新闻标题的冲动。
“苏红,快来!”与此,潘静喜充满惊喜唤她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你家里人来接你了!”
——什么?韩萧来了?
苏红惊诧地抬头:……韩萧能进向导之家了?
是媒介人的特别许可吗?还是他也……
苏红没敢继续往下想,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一步就飞奔到了这办公室的门口:“韩……”
刚吐出了一个字,她便僵住了。
站在潘静喜身旁,笑着对她招手的人……
是苏世湛。
沟崖,游客禁入区。
日头稍斜,使得穿过枯枝间隙的冬晖,在这满地的残叶上,仅剩了薄薄一层微光。
荒凉,静谧。
这是赵明轩按照以往路线,往隐峰方向疾驰了约五分钟的感受——连虫鸣都几不可闻。
起雾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白色飘絮般的雾一点点氤氲而起,覆没了他眼前的景物,也遮蔽了他的视觉精神力,阻碍了界域的延伸。
……开始了。
赵明轩心想,不由放慢了脚步。
这里应该就是问心幻境的第一重,“贪阵”。
“叮铃铃……”
耳畔传来了清脆的铃声,随之响起的是孩童们的笑声。
“下课啦!”
“丑八怪!快走开!”
伴着略显尖利的童声,道路的左边显出了半间教室的画面。昏昏黄的玻璃窗边,下课铃的铃声尚留余音,里面的孩子们已然追逐打闹起来了。
赵明轩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坐在教室角落里的男孩,胖得跟个球似的,挤在了扫帚垃圾桶的旁边。他后排的同学,正跟别人笑说着什么,突如其来地一拿笔,往他背上一扎,扎得他“嗷”一声痛叫出来。旁边的小朋友们皆嘻嘻哈哈:“赵明轩你这么厚的肉,你真的痛吗?”说着,又有人拿铅笔来也试了试,“你看!都不出血的!”
小胖子低着头,沉默地抬手,尝试护住自己的头脸,却怎么也抵挡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笔尖,像针一样,一根根扎在了他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没有肖少华。
赵明轩在冷眼旁观中确认了,这一段,应该是他在梦中的经历。
“赵明轩!”一个炮弹似的身影从他右手边冲过,气急败坏的声音来自后方,“你给我站住!”
赵明轩向右看去,发现道路的右边也亮起来了——也没好到哪儿去,灰不溜秋地显出了教室走廊洗手间的门板。
那小胖子慌不择路地选了一间,“嘭”地便躲了进去。他只顾着关门挡人,却忘了藏起自己的脚。
同学们很快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领头的发现他所在的隔间后,直接便叫人拿了连着拖把池的水管,从那隔间上方悄悄探入,再一拧开水龙头:“哗——”当头便将他淋成了只落汤鸡。
他们还扒到他隔板上方,一边笑一边叫:“哈哈哈,活该!让你跑!跑什么跑!”
与天元门那边的幻境不同,那边的幻境更像是第一人称视角,即把参与者塞到角色里来直接体验过程。龙组这边的幻境,怎么说呢,赵明轩觉得倒像是把参与者的记忆抽出来,做成全息影像,让人以旁观者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说不出哪个更高明,只是赵明轩沉默地看着那个饱受欺凌的小胖子,心说这阵法该不会以为他内心深处的贪念就是回到过去,亲手报复这些欺负过他的人吧?
……真的很无聊。
要不是这个幻境,他连这些人长啥样都要忘光了。
“——你们都疯了吗?!”
一个饱含怒气的稚嫩童声,一下便截断了他所有思绪,一个穿着校服白衬衫、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跟从天而降似的,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肖少华!
赵明轩蓦地睁大了眼。
不,这是他记忆中的……小时候的肖少华。
只见那小小的肖少华一脚踹开了那间厕所的门板,毫不在意自己也被淋了个湿透,一把拽出了那个缩在马桶后面的小胖子,对着他吼:“——你有病啊!他们这么整你,你不打回去!你还是不是男的?白长这么大儿了!”
气得那小胖子“嗷”一声抡过旁边的扫帚便开干了,一扫帚下去可谓“横扫千军”,加上小肖少华趁乱抢了人水管,登时两方形势逆转,把一洗手间的“班霸们”折腾得那叫个鬼哭狼嚎。
赵明轩目不转睛地看着,被这画面中的幼年肖少华完全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心想:原来离远了看那个年纪的肖少华,是这样的感觉……小小的,像个红苹果一样,生气勃勃的……好可爱。
逐渐地,那个肖少华的四周便暗了下去,衬得画面中心的他越发得清晰明亮了起来,化作了漫无边际的、昏暗色调中唯一的一团光,令画面外的赵明轩浑无所觉地、贪恋似的看着,连一眼都舍不得眨,像是生怕一眨眼,这样的肖少华就消失了。
直到他忍不住向那个方向迈出了一步,白湄曾经对他说过的话骤然响起耳际:“浣灵问心,并非意在阻挠,而是询问造访者,你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唯有真正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者,方能不被迷惑,通过幻境。”
——你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少华……找人救肖少华!
一念清醒,赵明轩顿时出了一后背冷汗。
首都塔,向导之家。
苏红走到办公室门口,看清来人是苏世湛的下一秒,身体已本能地退后了两步。
“囡囡……”苏世湛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苏红掉头就走,苏世湛连忙跟上,潘静喜见状吃惊:“苏红,怎么了?苏医生不是你父亲吗?”
苏红像是才想起潘静喜,看向她:“潘老师,是您把他叫来的?”又躲开苏世湛的伸手,“别碰我!”
苏世湛无奈:“囡囡……”
潘静喜解释:“当然不是,你怎么会那么想?”
苏红点头:“那就好。”接着又避开苏世湛两步,拧眉问他,“你来做什么?”
苏世湛此时看起来就像一名面对叛逆期女儿的老父亲,眼中有祈盼、有痛心:“……我来带你回家过年。”
苏红不为所动:“不用了。”继而讥讽,“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拜托你,别再冒充我爸了。”她说着,笑问潘静喜,“老师,您见过从女儿出生到成人,三十多年都不闻不问的父亲吗?”
潘静喜显然不想被拖进这一对父女的陈年宿怨里,忙摆手:“你们聊……苏医生,我还有点文件要处理,先去忙了。”说着便溜回她的工位去了。
苏世湛眸光黯淡:“我以为,那天跟你说过许多后,你能理解一二……”
苏红打断他:“那是你跟我妈的事!”
“我认真地想过了,”她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妈当年可能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苏世湛不免激动:“囡囡……”
“但是!”苏红再次打断他,“我妈好歹是一天一天,尽心尽力把我抚养成人了。所以今天不论谁对谁错,我都站她。你呢?你对我付出过什么?就你那当初随手射个精的贡献?别搞笑了!苏医生,你不要脸吗?”
苏红的质问令苏世湛沉默了近三分钟,接着方说出了他们重逢以来的第一句道歉:“……囡囡,对不起。”
听到他的这一句,苏红心底顿感松快了许多,接着有什么从眼底涌上来,生生堵住了她滑到嘴边的“不用了”,皆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潘静喜敲键盘的声音。
苏世湛再次开口,少了一点先前那种以爹自居的理所当然,多了一点小心翼翼:“……那你,想出去走走吗?”
苏红:“什么?”
苏世湛:“虽然就塔到我家这段路,但你已经进来两个多月了……不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吗?”
“出去走一走”几个字触动了苏红的神经,而对方这像换了个人的态度也令苏红多少感到了不适,一迟疑,面上便出现了动摇。
苏世湛趁热打铁:“小区晚上还能看烟花,你想试试吗?”
苏红一愣:“……这里能放烟花?”
苏世湛笑:“今年这里是限放区,你不知道?”
苏红正感一阵恍惚,潘静喜的声音从电脑屏幕后传来,她敲着键盘,像做例行通知似的:“塔安办还没下班,现在去申请临时出塔许可还来得及。”
沟崖深处。
白雾愈发浓了。
除了手边的树枝、枯草,几乎一无所见。即使放出了全部感官精神力,也仅能到达数十米外——这一体验令赵明轩想起了光阴冢。不过当时是感觉像浸入了深水,这会儿的感觉是空气中有很多细小的结晶,直接将他的精神力通过折射或反射的方式给消解了。
而这阵法似乎对周围景物也做了一番矫饰,令以往走过的山路也变得陌生起来。这般情境,加上经过了贪阵那一遭,赵明轩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贪阵过后,应该就是嗔阵了吧?
黑哨不确定地想,就见到了前方又亮起了黄色的光。
来了!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幻觉迷惑!不要生气!不要理会!直接往前走,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接下来我们所要说明的情况是……”
光亮起了一间多媒体会议室,赵明轩置身其中,刚好看到台上的肖少华指着一团全息模型,是他平日里给学生们讲解课题时的样子。
接着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气势汹汹地问:“谁是肖少华?”
没等肖少华说完“我是”,一干士兵已冲上台来,当着睽睽众目,一下将他扣上了手铐。
这一幕看得赵明轩血冲脑顶,把方才对自己说的提醒忘了个一干二净,一个箭步就已经冲到了肖少华面前,将他与那帮人隔开,质问他们:“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段奕打量了他几秒,出示了自己的相关证件后,笑道:“肖少华涉嫌叛国泄密,予以拘传,还请赵大校不要为难我们,妨碍公务。”
台下的学生一片哗然。赵明轩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太可笑了!少华什么时候叛的国?叛的哪门子国?又泄了什么密?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台下的人跟着嚷嚷起来,“证据呢?没证据怎么能乱抓人?”
赵明轩捏住肖少华的手铐,手指掌心合力三五除二将之拧断,往旁一扔:“如果少华有问题,那么我也逃不了干系。你们应该连同我一起抓捕。”
段奕似笑非笑:“赵大校,你确定?要我在这里就说出证据?”
赵明轩怒道:“我说了!我会跟你们一起走一趟!”
段奕皱眉:“既然你这么要求……”
旁边一名士兵凑前附耳。
赵明轩听见他对段奕说:“长官,上头点名只要肖少华。”
段奕点头:“那就一起走吧。”
士兵:“……”
段奕又让人拿来一副新手铐,问他:“走程序,不介意吧?”
赵明轩便把自己的左手跟肖少华的右手拷进了一副手铐里。
待他们上了车,肖少华神色微凝地对他说:“其实你不必如此忧心,应该就是询问一些天元门内的情况。”
赵明轩简直想破口大骂:你知道个屁!如果只是要问获选者的见闻,为什么不传我!不传叶昕云!非要传你!你知道他们要对你的大脑做什么吗?!你这一去我要是不跟着,鬼知道你还能不能平安回来!
但他忍住了,只是紧紧握着肖少华的手,说道:“也许吧。一会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跟住我。”
赵明轩望着车窗上肖少华面容的倒影,与车窗外流淌过的景物,心想道:这一次,谁都不能将他与肖少华分开。有他在,就绝不会让少华受到伤害!
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
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第 235 章
日落的余晖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 仅留出了一片灰得发黄的天空。
临近傍晚,下班的大人们、放学的孩子们、吆喝的小贩们都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耳畔交织着欢声笑语、亲切交谈, 冲淡了冬风的冷,沉淀了喧嚣的暖, 令苏红重新走在这陌生又熟悉的白塔东路上,走了有好一段了, 仍然如坠梦中。
——她真的出来了?
——真的吗?这么简单就能出来了?
——不需要通过初级考?不需要跟哨兵匹配?只要别人签个字, 随便谁都可以?
尽管她的身上还佩戴着塔安办规定的特殊屏蔽器,不仅会实时上报她的定位,监控她的移动路线,更会监测着她的精神力波动, 一旦溢出便会报警, 还走着在外行动的时长限制……但苏红已然不在意这些, 她望着四周那恍如隔世的景致,满心满眼的仅剩了一句:
她真的……出来了。
接着这一句便化成了一个强烈的念头:
不知道韩萧他们怎么样了?必须想办法尽快见上一面,这样她才能做点什么。
“你叔叔晚上包了饺子, 做了糖醋里脊、酸菜鱼、酸汤肥牛,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我叫他们赶紧加上,吃完年夜饭, 我们就看会儿春晚, 然后到十一点,我们就一起去兴和广场放烟花……”苏世湛带着路,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 被苏红打断了:
“请问能去一下SG研究所吗?”苏红试探地问, “就从这里, 右拐就到了,很近的。”
苏世湛面上笑容稍淡:“……你想看看以前工作过的地方?”
得到苏红含糊的“嗯”,他又问:“我们进得去么?”
“当然……”“可以”两个字在脱口前消失了,苏红想起来了,她的工作证早被收回去了,档案也调走了,不再是SG研究员的她,别说想去实验室找韩萧他们了,现在怕是连研究所的大门都进不去——她已经彻底地,被那个地方……抛弃了。
沉默了几秒,苏红问:“那我们可以去一下SG学院吗?”
……
学院自是没有人的。
学生们都放假了,偌大的校园里空荡荡的,教学楼的走廊里一溜锁了门窗、贴了封条暗无声息的空教室。
苏世湛似笑非笑地睇她:“囡囡还想去什么地方,爸爸陪你。”
苏红望了会这她曾经上课学习过的地方,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我们去吃饭吧。”
“好。”苏世湛便掏出手机,用打车软件叫了车。苏红看着他边走边用手机与人通话,另一只手扣着自己手腕上的环型屏蔽器——这是她被允许携带出塔的唯一一件电子设备,没再说什么。
行车目的地不算远,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约十五分钟。苏红一路看着车窗外,心想她跟苏世湛住得那么近,工作也都在一个区域,这么多年,竟然一次都没遇上过,也真是奇妙。
下车时,天边已仅剩一线微光,迅速地被这小区里家家户户亮起的温馨暖光代替了。
“欢迎、欢迎!”开门的是一个颇为高大的男青年,脸型方正、五官舒展、浓眉大眼,叫人一见很难不心生好感,“虎年快乐!”
而苏红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升起了警惕,一种名为“信息素”的物质穿过屏蔽器击中了她的直觉:“你是哨兵?”
“这是你叔叔的儿子,小武,”苏世湛忙不迭为二人介绍,“囡囡你应该叫一声‘哥哥’。”
哥哥?听到这个词,苏红登时便放下了心,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苏红。“
“我知道你,囡囡,”青年笑着与她握手,“我叫顾元武,你也可以叫我‘哥哥’。”
苏红从善如流:“好的,顾元武。”
右边的厨房,磨砂玻璃门内传来了锅铲相撞的“哐哐”声,苏世湛径直往那儿走:“小武你招待囡囡,我去厨房给你爸帮把手。”说着开门入内,带出了一阵食物油烟的香气,缭绕到了厅内。
顾元武“诶”地应了一声,对苏红笑道:“我们到沙发那等一会儿吧。”
苏红客随主便,由他领着换鞋,又倒了杯水,摆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将两大盘子零食坚果往她那边一推,说:“随便吃,别客气。”
苏红礼貌地道谢,意思地拿了颗山核桃放手里,打量起苏世湛他们的这间屋子。标准的三室一厅,东西虽然有点多,但不算太乱……架子上的车模摆件,桌上的日常用品,还有墙上的奖状……看起来是一起生活了挺长时间的样子……贴着墙的大电视正播放着不知哪个卫视的节目,吹拉弹唱好不热闹……倏地,她的目光定在了电视柜旁的无线电话座机上。
顾元武见她只是拿着核桃不吃,蹲下身从茶几底下翻出把锤子,“是不是觉得吃得不方便?我帮你敲吧。”
“不、不用……”苏红回过神来,连忙婉拒,“我自己来就好。”
“客气什么,”顾元武不由分说地敲了颗核桃,将核桃肉剥出来给她,“都是自家人,我来敲,你只管吃。”
“……”苏红汗颜,她从前没怎么招待过亲戚家的孩子,对这样的殷勤很是不适。她应付地吃了一颗,忙混过这事:“谢谢,挺好吃的。”又转了话题,“对了,可以借下你家电话吗?”
顾元武一愣:“你要给谁打电话?”
“嗯嗯,”苏红应道,“给以前的朋友拜个年。”
顾元武起身去拿座机:“给。”看苏红接过并不拨号,又开玩笑,“需要哥哥避嫌吗?”
苏红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不好意思,你可以先去忙你的,我大概就借个你家阳台十分钟……”
顾元武行事干脆,笑着说了一句“有事叫我”,便进自己卧室了。
苏红见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所谓“兄长”如此好说话,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她抱着座机跑到了阳台,隔着玻璃门,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拨号。因考虑到是别人家,也不清楚顾元武是几级哨兵,觉醒的是哪一感官,她抛开先前所有情绪,谨慎斟酌了措辞。
“喂,韩萧,是我。”
“红、红红……”对面一阵“乒铃乓啷”,约莫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你放假了?要我去看你吗?”
苏红忍住扶额的冲动:“我现在不在塔里。”
韩萧反应很快:“那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不是,”苏红险些被他打乱她要讲的话顺序,“今天给你打电话就就两件事,第一件事,给你拜年。”
电话里的声音忍住笑意:“嗯嗯……给我拜年……新年快乐啊小红红。”
“行了!”热度蹿上苏红的脸颊,她觉得自己简直昏了头了,给韩萧拜什么年,“……第二件事,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听筒内沉默了约十几秒,接着她听到韩萧问,“你现在在哪里?”
苏红便报了这边的地址。
韩萧似乎也明白她目前通话环境不便,没再多说什么便挂了线。尽管两人通话的时长也就短短几分钟,但他们默契一致地谁都没有提起数天前的那次分手——就仿佛从未分过手一样。而后,苏红又给两个不是很熟的国内大学同学去了电话,是她出塔前抄到本子上的,当年去报到没多久就出国了,没想到录入的手机号还能派上用场。
她与人很是生疏地寒暄了几句,期间看见苏世湛等人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摆盘,她也含笑致意。待厅里没了人,苏红便断了电话,将她与韩萧那一条通话记录删除了。
做完这些,苏红方感到心下一阵轻松,刮到脸上的风也重新有了刺骨的温度。她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眼天色——黑不溜秋的,蒙了一层城市的暖光。
正准备回屋时,一点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苏红探出头去,发现一只毛茸茸的、披羽黑白相间的鸟站在了隔壁阳台的栏杆上。那鸟看着有人半胳膊那么大,前胸套了一圈斑纹状的绒衣,实在不像是这城市里寻常可见的鸟儿。苏红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她望来,鸟儿也朝她歪了歪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巧的钩型鸟喙发出了两声可爱的“啾啾……”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哗啦啦……”
车窗外的光影摇曳斑驳,迷离了赵明轩的思绪。
晃过神时,他们已到达了东山指挥所。
叶君同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见他跟肖少华手牵手下了车,也没说什么,只道:“既然都来了,那就一块儿审吧。”
赵明轩冷哼一声,带着肖少华随他们进了审讯室。
一切准备就绪。
既坐,主审翻开文件夹开始问话:
“第一个问题,咳咳,你们对天元门是什么看法?”
赵明轩感到莫名,这有什么好问的?当即答:“反人类、反社会的犯罪恐怖……”
才说了半句,便被叶君同阻止:“没到你。”向肖少华处抬了抬下颌,“他先。”
肖少华的回答更简练:“人类文明的敌人。”
赵明轩微放下了心,这确实像肖少华的回答。
主审笔下不停:“你平时关注过天元门的哪些新闻?”
肖少华:“我平时……并不怎么看新闻,因为研究工作太忙了。天元门相关的事情,大多是听人提起,我间接耳闻。”
主审:“听谁提起?”
肖少华:“……不记得了。”
赵明轩听得十分紧张,这里肖少华答得不太妥当,至少应该把他供出来啊。审讯就是这样,会问一些让人很难受的问题。但回答就算对自己不利,也不能撒谎……等等,肖少华是会这样回答的人吗
他这一迷糊,旁边已过了两三题。只听主审问:“如果你来做天元门的首领,面对现阶段的情况,你会怎么对付人类?”
这又是一道令人很难受的问题,赵明轩听得头皮发麻,不觉间将拷住肖少华的那一环手铐攥到了变形。
肖少华面色如常:“我会自杀。”
赵明轩心下一咯噔,看向他。肖少华对他点了点头:“因为我现在的心理和身体都属于人类,所以无法想象这个问题。”
……没问题,这个回答可以的……赵明轩自我安慰着,又放下了心。
好在接下来的问题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基本都跟在天元门的见闻相关。
听到主审问“你认为彻底灭亡天元门的可能性有多少”时,墙上的挂钟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文件夹里的问题也已经过了一百多道。
照这个进度,今晚七点前审讯就能结束,肖少华就能洗清嫌疑……赵明轩看着那挂钟颇为乐观地预测着,又忽然感到了一点心虚:……好像是不是太顺利了?
然而回想主审问过的所有问题,分析起来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赵明轩看向肖少华,后者回了他一个“你看,真的没什么”的眼神。
赵明轩心底的怪异感却越发强烈了起来。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只是简简单单问几个问题,就会把他们放回去?
不,不对……叶君同他们会……他们会做什么来着?
一个可怕的念头尚未辨清,就稍纵即逝——仿佛有某种力量在竭力阻止他想到那个词。
可越是如此,赵明轩便越要逼迫自己去想。他一定要在那帮人真正对肖少华做出那件事之前,拦住他们!
“滴答、滴答。”
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在耳膜里渐渐放大。
“你会采取哪些措施……”
主审的声音渐渐远去:
“你认为人类一方会做什么……”
“明早五点前,若你能将白湄请来,我们就换人。”
陡地,叶昕云皱眉说话的模样跃然眼前:
“若你不能将白湄请来,析魂仪式将重新开始。”
对了,是“析魂”!
他们明早就要对肖少华进行析魂!
这两个字就如同一记重击,“铛”地敲在了赵明轩的头上。
与此同时,他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化——
所有的人,包括肖少华都淡化至透明,眼前的钟表融化了,整间审讯室消失了,仅剩下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寒风卷起了几片落叶,揭开了一点笼在这荒山上的白雾。赵明轩便认出了,这里还是沟崖。
是了,以叶君同、方疏影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使用审讯问话,这样低效又磨叽的方式?直接对受审者进行“析魂”或“搜魂”,才是高阶向导们的最爱。
紧接着,赵明轩像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拿出手机看时间:晚上七点五十五。
——他竟然被这破阵法耽误了快三个个小时!
“啪!”
赵明轩想也不想地便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砰。”
苏红拉上阳台的门,心情颇佳地回了厅,将座机放回原位。一眼看过去,那三个人已然摆完盘,就等着她入座了。
乍然意识到自己是要跟三个不怎么熟的,先前还有过交恶的陌生男性共进晚餐,这件事令苏红感到了一丝戒备,不过她马上将这种情绪压下去了,没有展露分毫,并在入座时以闲聊的口吻问起了方才那只黑白羽毛的大鸟:“……看着挺特别的,你们知道是哪个品种的鸟吗?”
她对面的那对哨向对视了一眼,苏世湛笑着答她:“可能是某种鹦鹉吧。”
顾元武给她夹了一颗绿色的饺子:“三鲜馅儿,菠菜汁和的面皮,尝尝?”
苏红客气地道了谢:“谢谢,我自己来吧。”
厅里的大电视开始播放春晚,一片波澜壮阔的喜庆特效后,众歌手笑容满面地开场唱道:“金风送喜来迎春花已开,二月大地春雷锣鼓敲起来~”
尽管前有首都塔遇袭,现有天元门投票,这节目该欢快的地方依旧欢快,热闹的氛围也一点没少。这歌声伴着窗外飘来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苏红在这年味里囫囵吞下了一颗饺子,就听苏世湛说道:“囡囡你今年也有三十了吧?”
苏红敷衍地“嗯”了一声,同时品出了一点荒谬的预感。
果不其然,“先前我就有点担心,你这觉醒得也太晚了,所以就托人帮忙查了一查,”苏世湛就跟长辈唠家常似的,边吃菜边道,“没想到你跟小武的共鸣度还挺高,快百分之八十九了,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九十啊。”
苏世湛的哨兵顾瑞阳笑着应和道:“或许这就是一家人的缘分吧。”
苏红下意识地看向顾元武,后者不太好意思似的地避开了眼神。
一阵恶心泛上喉头,苏红回视苏世湛,似笑非笑:“我说你怎么突然邀请我来你家过年……原来是这个目的。”
苏世湛正色道:“就算你与小武的共鸣度没到七五,我也希望你来。毕竟我们多年未见了,我也亏欠你良多……”他说着顿了顿,“只是我着实未想到你们的共鸣度会那么高……所以趁这个机会,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提前互相了解一下,熟悉一下彼此。”
“这就叫‘双喜临门’,”顾瑞阳从桌下的箱子里翻出几罐啤酒,给他们一人一罐,“恭喜小湛认回女儿,恭喜小武终于找到他的向……”
“等等,”苏红打断了他的话,“冒昧问一句,顾元武是谁生的?”
顾瑞阳答:“我跟我前妻生的,怎么了?”
“可以说说你们的故事吗?”苏红问。
顾瑞阳“啪”地开了罐啤酒:“……没什么好说的,”喝了一口,“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结了婚发现性格不合,就离了。”
苏红:“结婚的时候已经觉醒了?”
顾瑞阳回了个“嗯”,接着感慨:“所以小武结婚一定得找个向导,不能找普通人,哨兵就得跟向导在一起,普通人真的不行!”
苏世湛跟他碰了碰啤酒罐。
苏红转头就问顾元武:“你是你妈妈带大的?还是你爸爸?”
顾元武显然没想到苏红会突然问他,忙放下夹菜的筷子:“……小时候是妈妈带我比较多,后来觉醒了就跟的爸爸。”
苏红又问:“你怎么看待你爸妈的事情?”
顾元武挠挠头:“怎么说呢……长辈们的事情,我一个小辈,不了解实情,不好置喙吧?”
满分回答,顾瑞阳给了儿子一个赞许的眼神。
苏世湛打趣道:“囡囡还没结婚就打听起婆家的事情了。”
苏红没有理会,继续问顾元武:“你跟普通人交往过吗?”
顾元武沉默稍许:“……交往过。”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都三十好几了,一次都没谈过才不正常吧?”
苏红“嗯嗯”两声,像表示赞同,“那是觉醒前后?”
顾元武:“……觉醒后。”他似乎被问得很憋屈,“我十六岁就觉醒了!囡囡,要不这样?我们明天就去绑定,然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用了,”苏红起身,对他们笑道,“谢谢款待,我吃得很开心。”
她心想:一屋子垃圾。
面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被冬天的寒风缓缓抚平了,与此一齐冷静下来的还有赵明轩对自己的愤怒情绪。
现在距离明早五点,还有九个小时,但后面还有痴慢疑三个幻阵,要是每个都像这样一下浪费三个小时,想要在明早五点前赶回去估计够呛——那就真的完了!
所以他一定得想个办法,不被幻阵迷惑,至少能短时间内清醒,不要一搞就三个小时。
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想想少华曾经教你的,通过现象看本质……
很明显,贪阵的幻境来自于他本身的经历,是他记忆中最为怀念的一段过去。在童年至暗的一刻,遇到了肖少华,从此他的人生就像驶入了一座梦幻城堡,开启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而嗔阵的幻境则截然相反,并非由他的经历或回忆构建——只是他在此前,确实设想过,倘若他两天前拒绝了南沙的任务,一直陪在肖少华左右会如何?倘若他事发当时在场,会如何?倘若他豁出去保护了肖少华,又会如何?
如若种种,强烈的懊恼与悔意一遍遍在脑海翻涌,直至理智将它压到了心底。
所以,嗔阵应该是来源于他的想象——或者说,这两个幻阵的共通点,皆反馈的是他的“心愿”。赵明轩猜测这套阵法的机制,是使用精神力,唤起他潜意识中对应情绪最强烈时的场景,再将之可视化,导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所以,白湄才会反复强调,入阵者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愿是什么。不然就会陷入幻阵所给于的“白日梦”无法自拔。
……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要他能够提前找出,曾经或未来可能,导致他进入极端情绪的场景,潜意识就能建立起防御,不会被击中?赵明轩思忖道。
接下来大概率是痴阵。
佛家对于“痴”的解释是无明。可到底怎样算是“痴”呢?这可难倒了黑暗哨兵。他只好拼命回想之前在天元门里接受的文言文教育,勉强将它归类为自己固执己见又听不进劝的时候。
这样的时刻……
赵明轩站在原地努力反省了十分钟,稍微有了点把握,又给手机上了个定时闹铃,这才放开步子往前走去。
很快,前方再次亮起了熟悉的暖光。
出现在视野里的先是一盏路灯。
继而微黄的光晕落在了一栋大楼的高处窗格。
赵明轩刚认出那是肖少华所在的生化实验楼,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如刀锋般响起:“你下来!”
随即耳边的手机里也传来了肖少华的声音:“不要。”
这样的拒绝一下就惹毛了哨兵,令他控制不住地讥讽出声:“你不是要谈分手吗?行啊,你下来,我们面对面谈。躲电话里算什么本事?!”
恍惚间,赵明轩想起了,深埋在他记忆里的一幕——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分歧,也几乎是彻底撕裂了彼此。
“……我是没本事,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你给我下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下来!”
“赵明轩,不要这样!没有意义。”
“你有种!你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前天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妈给我再说一遍!”
“到此为止吧,别闹了!”
争吵、怒骂、对峙,迫得人几欲发狂的逼仄阴天,寒风在话语中呼啸、徘徊。
彼时的他,坚定地认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或解决不了的问题。却忘了肖少华是个怎样的人——在肖少华的原则里,有很多东西都比爱情重要。他就算死,也宁愿死在肖少华的身边,而肖少华却认为他的命比他们之间的情更重要。
他坚持的理由不足以说服肖少华,而肖少华退缩的态度亦令他愤怒绝望。
他曾经有多欣赏那样的肖少华,那一刻就有多恨,尤其在他妄想过自己会成为肖少华原则的唯一例外之后——
赵明轩已经完全知道那个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肖少华。你以为我今天是来跟你求复合吗?”
“做梦吧你。”
“老子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还真是谢谢你了,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我也没能那么快找到我的向导。你知道吗……”
他会把最恶毒的话语,向他最爱的人掷过去,恨不得刺穿对方的同时,也杀了自己:
“那滋味,真是好极了……比跟你在一起,好一百倍……不,一千一万倍!”
痴于情,却已经看不清情。

第 236 章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了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赵明轩知道他应该头也不回地走掉——毕竟曾经的他就是那么做的。
你既无心我便休。
是他肖少华选择了抛弃他, 那么他至少要保住自己的尊严。
——你凭什么以为,只要你把我扔了,我就一定会去找个向导绑定?!
——你凭什么以为, 除了你,我就只能选择向导?!
……
隐峰的密室内。
“赵明轩, 我最后确认一次,”身着直领道袍的束发男子, 正襟危坐于他对面, 神情严肃地问,“你是否确定要接下此次任务?”
“确定、确定!”哨兵无奈地答,语气多少带出了不耐烦,“公孙组长你都问了三次了!”
公孙弘狭长的眸子微眯, 凝视了他两三秒, 忽然道:“你看起来就像一头丧家之犬。”
赵明轩一怔, 继而笑骂:“你他妈才像条狗!”
对于他的不逊反击,公孙弘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只平静道:“三次机会已过, 既如此,我们便开始罢。”
男子的声音渐低渐沉,泓若古钟:
“当你闭上眼,识海会随着你的意念下沉……当你睁开眼睛, 过往种种皆已不再……你就会忘记……”
字句在图景中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当纷繁的记忆随着对方的话语慢慢融解, 当肖少华的面容化为光点缓缓消散眼前,赵明轩竟感到了一种隐秘的、报复般的快意:
真是期待啊, 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我已经如你所愿, 与向导绑定了……
这样的我, 你还满意吗?
……
“走了啊……”
微微垂眸的侧脸, 映入了眼帘:
“走了也好……”
——可是为什么?还要在看不见我的时候,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
——明明……明明是你……让我走的……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一次……再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骗子。
——懦夫!
——既然这么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还要让我离开?
无人知晓,自重逢以来,他已不止一次地在后悔:
他还记得曾经的肖少华是个多么爱笑的人,乐观、开朗,像阳光,对自己想要探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点点的新发现就能开心好半天。
——是我的离开让你伤心了吗?
——还是临别前我放的那些狠话,伤害了你?
午夜梦回时,赵明轩偶尔会想到:若是他当初没有不告而别,没有说那些伤人的话语,肖少华是不是……就能比现在多一些笑容?看起来快乐一点?
然而他一句也未问出口。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若说那时的他像一只扑火的飞蛾,那么肖少华就是那一团火焰。可却是一团,为了不将他焚毁,宁愿熄灭自己的火焰。
事到如今,肖少华在看见他时,那眼中流露的喜悦与温柔,在看不见他时,也会转瞬淡去,面上再无其他的表情——仿佛随时准备着他可能的再次离去。
赵明轩一个字都无法说了。
当他望着面前的那一栋实验大楼,那不远处一扇亮着灯光的窗,他知道肖少华此刻就藏在那扇窗后,兀自地伤害自己,说一些违心的话语——
“你明明……那么爱我……”
若是不马上掉头离开,他怕是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对方,就算就此死了,也再不会放手。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虽然我知道你只是幻觉……”
赵明轩站在原地,握着没有信号的手机,注视着那扇窗,轻声地自语:
“但我仍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哭了,我没有走。我只是……去做一个任务,很快就会回来。”
随着他的呢喃,幻象开始掉色、剥落了,先是大楼的墙体,接着是四周的景物。
光屑如同雪花一般,一片片地飘下,融化于半空。
而赵明轩犹在说着,像是答给过去的自己,又像是对并不在此处的某个人:
“我会好好地努力,锻炼自己,把自己变得更强。……强大到不需要向导的程度,能够保护你,也能保护我自己。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少华,等我。”
他目送至那一扇窗的光也消散风中:
“我一定会去……救你出来。”
“叮叮当当……”
手机清脆的闹铃声适时地响起了。
夜色正好。
“咚咚咚咚锵锵锵锵———”
一段欢庆佳节的锣鼓奏乐随苏红开了门走出,淌了一地。
顾元武任身后家门大敞着,追下了楼,抓住她的手:“囡囡,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急了……我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会改。”
他话说得急,一张口便喷出了一团白汽。
苏红忙挣脱道:“没有、没有,你说的挺好,态度也挺诚恳,我只是……”
“只是什么?”顾元武追问,又慌张解释,“其实我觉得你是我注定的向导,早晚都会知道的,不必急在今晚。”
他说话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车型滑入了苏红眼帘,令她不由往那走了几步。
路灯在冬夜中亮了一圈朦胧的光。
苏红借着灯光确认是韩萧的车,一时心下大定,朝那边挥了挥手。
一分钟后,车便停到了她身旁。
顾元武警惕起来:“这位是……?”
苏红对他用十分真诚的语气劝说:“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会遇到与你共鸣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向导,所以建议你再等一等,千万不要急于一时!”
顾元武被她话里的笃定愣了一愣。
苏红回以认真的眼神点了点头,接着拉开车后门,半身坐进车内笑道:“我朋友送我回塔,走了啊!新年快乐,加油!”
顾元武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
苏红已将车门“嘭”地一关,与此,她脸上笑容一敛,对前座把着方向盘的韩萧道:“开车,回塔。”
“得嘞。”韩萧应道,一脚油门,一骑绝尘。
哨兵的身影在车尾气的夜色中显得越来越小,眨眼又多了两人,苏红通过后视镜注意着后方的情况,听韩萧问她:“小红红,你身体还好吗?”
“啊?什么?”苏红被问得一脸莫名,“我身体?很好啊。”
说着她倒觉得车里的暖气过足了,顺手解开了最上边两颗大衣扣子。
“那就好!”韩萧立刻明白自己先前是想岔了,一下开心起来,“你要不要坐前面来?”继而恼火,“那你没事跟我分什么手?!”
“等等,”苏红应道,一直到看不见那三人了,她才正过身对韩萧说,“我能自由行动的时间估计剩得不多了,你赶紧告诉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韩萧忙问:“怎么说?他们难道还要飞车抓人?”
苏红探手伸到前座,给他扬了扬手腕上的屏蔽器,韩萧登时便无话了。他毕业于SG学院,自然也知道未结合向导出行的种种限制。
汽车行驶于前往首都塔的主干道上,不多时就要进入白塔东路,却见韩萧一个大转弯,驶上了出特辖区的高速。
苏红反应不及:“你要去哪?”
“嗯……”韩萧卖了个关子,“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苏红不由联想到什么,有点兴奋地扒住前座椅背:“你是要带我去见老板吗?”
“呃……”韩萧没答是或不是,只道,“别急,你可以先眯一会儿。”
苏红遂安下心来,问他:“你们有什么计划吗?老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呃……”韩萧打了个岔,“小红红,我刚忘了问……你那个屏蔽器是不是还有录音功能?”
苏红一凛,随即将自己先前言行反省了一遍:“我不确定……但我刚刚说的……应该都不算什么……”说着她试着检查了下屏蔽器,没找到开关和麦孔,“你的手机借我。”
“你要做什么?”韩萧好奇问,还是将手机给了她。
苏红接过手机:“……我看看你的聊天记录?”
韩萧一愣:“看呗。”
苏红正要点开应用,又犹豫了一下:“……不行,你这里面已经算保密信息了。”
韩萧想了想:“……没关系,你看吧。”
苏红没理他,点进备忘录,新建一页,动手输入:老板被捕,是真的吗?
递给韩萧。
后者瞄了眼屏幕:“是真的。”
苏红又输入:叛国泄密是怎么回事?
韩萧:“……这个我也不清楚。”
苏红:现在实验室谁在管?
韩萧:“沈老。”
苏红瞪大眼,脱口而出:“沈実?他能下床了?”
韩萧干脆将车设成了自动驾驶:“……也不算吧,所以还是得赶紧把老肖找回来。”
苏红:“小妍、璐璐,秦清、小谈他们都怎么样了?”
韩萧笑道:“挺好的,就是今年春节大家都得加班。”
苏红继续打字:老板的问题你去找赵监察了吗?他怎么说?
韩萧看到文字,沉默了几秒:“……去找了。”接着又问苏红,“别问我了,说说你吧,你在里面……真的过得好吗?”
苏红没被转移话题,指指屏幕:“你先把这个问题答了。”
韩萧拗不过她,只好道:“……他去跟这件事了。”
苏红键入:那你在做什么?
韩萧沉默了比方才更久,直到车行渐缓,驶入一条上坡路:
“……小红红,这件事其实……并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级别。”
苏红怎么说也跟他处了好几年,一听就听出了韩萧话外音,当下就要冒火:“什么意思?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嘀嘀。”
导航发出了目的地到达的提示,韩萧将车停到山坡旁的空位上,通过车窗可以看到前方不远的草地上已经三三俩俩坐了一些人。
苏红径直拉开车门下车:“不用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塔。”
结果一见周围一片荒林高坡,她登时傻眼:“你这是把我带哪儿了?”
才说话间,一股山间寒风倒灌入领,冻得她一哆嗦,当即扣上大衣扣子,打开韩萧的手机,要用打车软件定位,被韩萧劈手夺回。
“小红红!”韩萧也怒了,“我只是想带你来看烟花!”
苏红又冷又气:“——我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韩萧忍不住放声质问,“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老板、老板’,到底我是你男朋友?还是肖少华是你男朋友?”
“啪!”
一声脆响,苏红扇了他一巴掌。
面上热辣辣的刺痛一下令韩萧清醒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在后悔方才口不择言的同时,满腔委屈也涌上了他的胸口,这几日的事情走马灯似的一桩桩晃过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
而韩萧强忍着泪意,看着她,仅从喉间挤出了一句:“……分开了那么久……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苏红的掌心在疼,手在抖,她也感到了些许内疚,却仍竭力镇定着:“……我以为,肖少华对你是很重要的朋友。”
韩萧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炸|药桶,跳起来道:“废他妈话!我能做的都做了,军工处我也去了!塔安办、派出所我也问了,赵教官我也找了,他让我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你让我还能怎么办——我现在只想见一见你,带你看个烟花,你让我还能怎么办?!”
苏红条件反射地怼回去:“现在鬼才有心情看烟花!”
话落她扭头即走,只是走了几步后又走回来,低声问韩萧:“……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或许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谁知韩萧头一偏:“哥不想说了。”
苏红一个上手就拧他胳膊,发现衣服太厚拧不动,就拧他耳朵,拧得韩萧龇牙咧嘴,那叫个鬼哭狼嚎:“——谋杀亲夫啦!你连烟花都不陪我看,还想让我陪你说话!”
苏红被他嚷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生怕这草坪上其他人看过来,拧得越发用力:“你到底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我说!”韩萧歪着头连连告饶,“姑奶奶你先松松手!”
一阵风来,“啊嚏!”苏红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韩萧忙拽着她回车里,给她开了暖气。
苏红坐在前座,扯了纸巾擤鼻涕,瓮声瓮气地:“……快点,一会儿烟花都要开始了。”
“唉……”韩萧叹气,认命地掏出手机给她打字。
苏红趴他肩上去看。
才看了两行,只听身后“笃笃”,有人敲车窗声。
苏红警觉回头,一见是个穿警服的,当即拍韩萧:“这里是不是不能停车?”
韩萧也晕:“不对啊,我记得可以停的……你看那边也停了一辆。”说着给人摇下车窗,“请问警察同志,这边坡上能停车吗?”
敲窗的看身形是个女警,戴着厚帽子,闻言笑道:“能不能停车我不清楚。我清楚的是,经人举报,这位女士,”她指了指苏红,“违反了向导出行条例,我需要带她回塔。”
“……我知道了,”苏红反应过来了,要开门下车,“我这就跟你走。”
“等等!”韩萧将她拽住了,“这位警察同志,这位向导同志……应该是向导吧?”他看到了人的袖章,下车赔笑道,“烟花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要不要看一会儿再走?”
向导:“烟花?”
韩萧立马卖安利:“对啊,这个位置能同时看到三个地方的烟花!可壮观了!反正来都来了,一场烟花才十分钟,看一场再走也不亏。”
向导:“……”
向导:“……哪三个地方的?”
韩萧对答如流:“兴和广场、环宇商城、海洋度假村。”
向导:“……几点开始?”
韩萧:“度假村九点十分,环宇九点二十,兴和九点半。”说着,他趁热打铁地打开外卖app,问人:“来点烧烤吗?反正离开始还有十分钟,山脚下这家烤串的烤鸡爪特别好吃!筋软入味。面包片是抹了蜂蜜的,脆香,还有羊肉串外焦里嫩,撒点孜然再一口咬下去,嘴里滋滋冒油,那叫个人间美味!”
向导:“……我看看。”
韩萧便将点餐页面调出,递给人:“你看、你看,他家的烤大蒜也很多人推荐。一边看烟花,一边吃烤串,顺便喝点汽水……这才叫过年啊~”
向导点了两个鸡爪、两个羊肉串、两个面包片:“我要这些。”
“好嘞,”韩萧很自然地接回手机,拿给苏红,“你也点点,我要下单了。”
眼见事态陡转,转进如风,苏红:“……”
怎么说呢?她实在是……再一次为韩萧“自来熟”的技能叹为观止。

第 237 章
“嗞……嘀嘀。”
当天边零零碎碎开始炸起一朵朵小烟花时, 韩萧他们的自动送餐机器人也到了。
韩萧点击机器人的顶部显示屏,按照取餐码,依次输入字母数字, 打开机器人背着的保温箱,取出热腾腾的烤串, 递给跟来的向导:“你可以拿着去那边先开始吃了,不用客气。”
又去招呼苏红:“走了、走了, 看烟花。”
他给苏红披了件备用的棉服, 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也套给她,牵了个粽子去他们占的观景位——坡旁一棵大树下的石阶。
结果才到,向导身旁已经摞了一把竹签子,韩萧汗颜:“你吃得好快!”
向导惊诧:“不是你们让我先管自己吃吗?”
韩萧:“……”
怎么说呢?幸好他有先见之明, 每样都来了十份。
“咻——嘭!”
山坡北边炸开了一朵蓝金相间的烟花。
苏红与韩萧对视了一眼, 均感到这位向导其实还挺单纯的……而且有点憨憨, 苏红这颗粽子便大着胆子挪过去跟人交流: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她拿起一串羊肉坐到了人右边, 韩萧便抓了一把串坐到她右边,又给她开了罐汽水。
“啊!抱歉抱歉,忘了自我介绍,”向导说话间吐了根鸡翅骨头, “我, 龙组,乔琪。”
“龙组?”韩萧倒是没想到, “龙组也会干这个?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咻—咻—咻—”
三人说话间, 又有几朵小烟花远远炸开, 洒落星火如金粉。
“这位男士, 麻烦你注意一下你的说话措辞,”乔琪将他严肃批评了一番,“什么叫‘这个’?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向导趁着节假日脱逃吗?其中要是有隐匿型,你知道会给人民财产带来多少损失吗?”
韩萧再次汗颜:“……您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乔琪这才满意地一点头,接着她或许是吃热了,伸手摘下头上的厚帽子,甩了甩一头汗湿的短发。伴着一朵耀目烟花的绽放,韩萧和苏红正好看清,这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女孩。要是只露张脸,说是美男子也有人信。
“至于今天为什么是我来……”乔琪捋了把额发,想了想,说,“倒霉呗,谁叫今年我抽中守山下。”
苏红按捺住了深究什么叫“抽中守山下”的好奇心,只问她:“……那可以说说,龙组是个怎样的地方吗?”
“嗯?你问龙组作甚?”乔琪这时候又显得很有警觉性了,“你想来啊?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不来就没必要知道。”
映着明明灭灭的烟花火光,苏红越瞧她越觉得眼熟:“……呃,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乔琪大笑:“搞甚?套近乎?你真的想进龙组啊?”
苏红辩解:“不是……我记得那天你们龙组来向导之家听课了……你的精神体是不是一只白头鹰?”
乔琪惊奇:“……你真的见过我?”说着她打了个响指,一只白头鹰闻声出现半空,飞落在她手臂上,昂首展翅。好不威风。见苏红点点头,乔琪再一个响指,这精神体便消失了。
“行吧,算你我有缘。”乔琪笑道,又看了看她跟韩萧,“……但我看你还是算了。对了,现在放的是哪边的烟花?”
“度假村的。”韩萧答。
苏红问:“为什么?”
乔琪理所当然道:“你有男朋友啊。”
苏红奇道:“龙组的向导……不能有男朋友吗?”
“不是男朋友女朋友的问题,”乔琪颇耐心地答她,放下手中的烤串,连烟花都先不看了,“是不能谈恋爱的问题。什么普通人、哨兵都不能找,尤其不能找哨兵!所以情绪壁垒上的问题,你得自己扛,没人能帮你。……就这样,你还想来吗?”
乔琪说完,苏红一时没有接腔。
乔琪就用一种“看吧,我就知道”的眼神瞅她,韩萧握着苏红的手却不由紧了紧,因为他察觉苏红的心动了。
“红红……”韩萧的嗓音有点发涩地,“你……”
苏红蓦地回了神:“啊,没有,”她对乔琪道,“我就随便问问。”
乔琪耸了耸肩,继续啃她剩了一半的烤鸡翅。
随即韩萧拽着苏红起身:“不如我们来跳舞吧。”
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一下懵了苏红:“跳、跳舞?”
韩萧点头:“大好佳节,怎么能没有仪式感呢?”他手指了指天空,“我们就以这烟花为幕,”又掏出了手机,打开春晚直播,登时一段雄浑喜庆的歌曲飘扬而出,“以这音乐为舞蹈伴奏,”他说着,还将直播画面设为了全息投影模式,音量加大,“来一段庆祝除夕的交谊舞吧!”
苏红笑骂:“神经病!我不会啊!”
“诶~怎么能不会呢?”韩萧一本正经地抬起她的手,引着她走舞步,“你跟着我走路就好,我退一步,你进一步……对~就这样,一二、一二……”
一旁围观的乔琪简直要被他俩笑岔气:“哈哈哈哈好样的!那我就给你们当观众,欣赏你们的表演!”说着,非常入戏地挥舞起了她刚吃秃的烤串签子。
“新时代的祖国,歌舞着希望,红旗下的你我,建设着故乡……啊~啊~~”直播中的男女歌唱家们,高亢激昂地合唱着,加上不停变幻的全息光效,很快就吸引了这片草地上其他人的注意。
苏红巨尴尬,生了挣脱之意,韩萧反而大声对看过来的人说:“兄弟们搞起来啊!大晚上跑山顶看烟花已经够冷的了,再不起来活动活动,就要冻死在这里啦!”
“哈哈哈哈——”围观的人群被他逗乐,发出了大笑声,有一两对胆大的情侣立马有学有样加入了跳舞的队列,有人起了头,有了氛围,几分钟后这一片休闲公园似的山坡草坪就成了一个露天舞厅。
“咻——嘭!”
一朵灿烂的大烟花凌空炸开,织成了一个虎头的图案。
又有几朵紧随其后,补全了虎身虎尾,迎来了阵阵欢呼。
游客们自带的手机齐齐放着春晚乐曲,各自的全息光影交错,苏红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到发展,几乎失语,韩萧一边带着她走舞步,一边得意地问:“怎么样?这才叫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一起跳才叫联欢吧?”
苏红去踩他的脚:“就你会说!你怎么那么能说?”
韩萧连忙抬脚躲:“红红脚下留情!”两人的舞姿登时变得滑稽起来。
乔琪看得大笑:“你们俩在搞什么啊?”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到了小品,临时舞厅解散,韩萧跟苏红手拉手回“座”休息喝水,听到乔琪在跟人通电话:“……当然找到了,我的能力你们还不放心?……别催了、别催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回。”
待她挂断,苏红已心情平息:“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谁料乔琪道:“走什么,后面不还有两场烟花吗?”
苏红瞪大了眼。
乔琪收起手机,笑着对她说:“大过年的,开心一点啊。”
“你……”苏红还想问什么,被韩萧拉走了:
“红红,快看这里,小品开始了!”
原来游客们一磋商,把临时舞厅摇身一变,改装成了露天影院。
虽然直播的声音画面在不停绽放的烟花干扰下有点不太清楚,但氛围是有的了,有的人索性将他们的坐垫、报纸拿了来,大家一齐聚成一圈。
韩萧将苏红刚刚因为跳舞热得敞开的棉服外套拉好,将她摘下的围巾戴好,又将她变回了一颗圆滚滚的粽子。
一刻钟前还互为陌生人的十几个,此时坐在一起,一边看露天模式的春晚小品,一边聊天。
“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一个裹着厚袄子的老头儿表扬韩萧道,“我跟我老伴就想不到这些。”
又有人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处的?”
韩萧答:“听朋友介绍的,你们呢?”
那人答:“我是旅行社过来踩点的,哈哈!”
苏红回头去看乔琪,对她招手示意,后者笑着摇摇头,指了指举着的手机,意思是自己在录烟花视频,苏红便收回手继续看小品,问韩萧:“这个小品讲的什么?你听清了吗?”
韩萧忙看了会儿弹幕:“好像是讲催生大龄女青年的?”
苏红:“催生?”
韩萧:“这妹子年龄大了,不愿生娃……她老妈比较着急……”他又看了会儿,“好像是这样的……说是丁克族,诶,应该是她老公出场了?”
苏红:“……”
韩萧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吐槽了,正想笑说两句,面前的全息投影一花,画面从室内小品场景一下到了荒郊野外,喜庆的明亮色泽陡转为阴冷昏暗。
紧接着,一道道痛苦的呻|吟响起,进入视线的佩戴肩章的一个个哨兵们,无不抱着头,神情痛苦,身体抽搐,仿佛在被看不见的电流折磨着。没等观众们认出这是哪里,一群粗服乱头的人呼啦出现了,扛着锄头、农具等,跑上了台阶,为首者操着方言喊了一句:“他们中招啦!”
他们便冲上前,抄家伙对着那些哨兵“哐哐哐”一顿乱打。
许多只来得及掏出枪或喊了一句“什么人”,便被当头一个锄头劈下——
刹那,画面一黑。
同时身旁的观众们发出了受到惊吓,短促的尖叫。
几秒钟后,黑屏上一行白字缓缓飘过:
技术故障,请稍等片刻……
于是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瞬间意识到了——
他们方才看到的,应该就是天元门的直播。
“呼……呼……”
随着降低的温度,呼吸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眨眼便凝成了冰晶。
总算从慢阵脱出的赵明轩扶着树干,盯着彻底黑掉的手机屏幕,再一次试着平复心绪。
……没电了。
那么现在是几点了?
记得上一次痴阵时,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五十,理论上应该还能撑十二个小时,现在却没电了……所以他在慢阵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或者,可能只是气温过低,引起的耗电过快?
在把手机连上充电宝充电,等待开机的时间里,赵明轩无法控制地猜测着,
而后也不知真的是低温导致,还是别的什么问题,他等了好一会儿,手机显示屏上显示的电量依旧是0%。
赵明轩掐着脉,按照心跳计时,算出他已经等了大概十分钟,便决定不再等了,先继续往前走,总归就剩下最后一个阵。
慢阵……
他从未想过,那就是他的傲慢……对向导,对普通人,甚至对未能觉醒黑暗的哨兵,夹杂在日常情绪里的,寻常可见的,平常得让他无法察觉的……高人一等。
自恃拥有异能,自恃对任何人平等的优越感,自恃觉醒了黑暗,可以看到、听到、感到的更多,自恃未做过任何傲慢的行为,以至于在慢阵中白白浪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不能再想了。
赵明轩阻止了他的思考向可怕的方向滑坡。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通过疑阵。
——心跳第二千四百七十八下。
快三十五分钟了。
前方仍然没有出现任何提示的亮光。
唯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林间山路,与无边无际的浓雾。
爬上一山,又有一坡,过了一坡,长路绵绵又漫漫。
迫得赵明轩不由生出了一点绝望的念头:
所以这就是他的疑吗?
怀疑自己根本走不到隐峰。
又或者,怀疑自己根本没走出慢阵?
“窸窸窣窣……”
身后的灌木丛传来了人行走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
赵明轩警觉地一掏枪,瞄准了声源,潜入阴影,悄然接近。
可随之而来的一声熟悉呼唤,一下就令他僵住了。
“赵明轩——”
同时,他看清了来人的身影,自浓雾中张望着四周走出,显出了轮廓:
“小二——你在哪儿?”
是肖少华。他身上还是那套他们机场分别时的装扮,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竖着领子,眼镜蒙了层雾,看起来孤形单影的。
他喊着,还踉跄了一步。眼看要被脚边的枝杈绊倒,赵明轩已从树后闪出,眼疾手快地一把搀住:“我在这里。”
肖少华一见到他,原本冷凝的面容一下就舒展了,笑了,随即又板起了脸:“你到底是什么情况?电话停机、手机关机,亏得你手环里的卫星定位还能用。”
听到他这么说,赵明轩心中的疑虑顿消:“我、我……”也不知是激动的,抑或是高兴的,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是来找白组长的……现在几点了?你怎么出来了?”
“我知道,”肖少华拧着眉问,镜片上的雾消了一半,露出不悦的眼神,“我的意思是,你突然来找她做什么?”
“我找她……”赵明轩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完好如常的肖少华,突然就大脑一片空白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也没什么了。”
“什么叫没什么?”肖少华一副要被他气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的,”赵明轩随口答着,贪婪地将这个人全身上下又检查了一遍,无法控制地一把抱住,紧紧地,“……是真的,是热的。”
“你到底……”肖少华似乎被他弄得也没脾气了,语气里透出了些哭笑不得,缓缓回抱,嗓音压低了,“夫人……这是想我了么?”
“嗯。”赵明轩坦然地应道,继而想起了一件事,退开稍许,扯袖子内衬擦了擦肖少华的眼镜,捧着他的脸端详,“你是怎么出来的?他们有没有对你……对你做什么?”
“做什么?”极近的距离,肖少华看着他,镜片后的瞳眸近乎透明的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我被带去东山指挥所问话了,只是大概过了百来个问题,我的面前忽然炸开一道白光,待我再次醒来,周围的人都不省人事,除了叶昕云。她对我说,你去隐峰找白湄了。我就来了。”
赵明轩听完,不由想到:“莫非是汲灵引保护了你?”
肖少华:“……或许吧。”
他说着打了个抖,转而握住赵明轩的手:“不行,这里太冷了。”拉着他走,“小二,我们先下山再说吧。”
“嗯。”赵明轩欣然顺从,已然“有肖万事足”的状态,只是走了两步又不忘脱下自己外套披到肖少华身上,被后者挡开:“……不用。”
“你不是怕冷吗?”赵明轩不由分说地用衣服将人整个裹住,趁机挂在了人身上,挂得人险些跌了一跤。
肖少华挣出了脑袋来瞪他:“快点下山就不冷了。”
赵明轩却是越瞧他越觉得欢喜,一个按捺不住便推到了一旁树上:“亲一下再走?”
尽管周围还是一片阴仄仄的白雾,但哨兵眼前已然一派雨过天晴的明媚。
肖少华被他这般圈着,眼睛先是睁大了,面上浮起一层薄红:“你……”接着,慢慢闭上了眼,显是默许了。
赵明轩心中无限缱绻,珍而重之地俯首接近,在两人气息交融、即将触碰之际,一丝冰凉击中了他的直觉,动作蓦地停住,目光冷凝:
“你不是肖少华。”
肖少华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夫人何出此言?”
至此,适才的那点直觉方给出了判断的依据,赵明轩冷冷道:“少华非常尊敬叶昕云,即使在私下提及,也从未直呼其名。”
肖少华:“就这?”
他反问,却是慢慢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绝不可能属于肖少华的笑容。
一瞬间,赵明轩就认出了此人,刹那仿佛重回梦魇,只觉晴天霹雳,毛骨悚然:“你……是宣琰。”
“我……”
肖少华,或者说占据了肖少华躯体的宣琰,刚刚吐出了一个字,便被赵明轩闪电般出手,掐住了喉咙。
戾气从黑暗哨兵身上四溢而出,形同恶鬼般质问:“少华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而宣琰在这铁钳般的手指下挣扎,犹然笑着,艰难挤出了字句:“……你……猜。”
绝望像海水漫过了赵明轩头顶,不过短短几秒,他就如同从天堂摔进了地狱,阴翳渐渐泛上眼底:“是你……是你,夺舍了少华……”
随着话语,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眼看手下肖少华的面容发紫,眼白充血,形将咽气,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更进一步了。
宣琰趁他钳制稍松,一下便借力挣了出去,捂着喉咙一阵猛咳,毫不在意地将咳出的血随手一拭嘴角,带出的血痕擦得肖少华那张脸看起来多了几分疯狂:“咳咳咳咳……何为……夺舍?”他躬着身,边咳边对赵明轩笑着说,“如今,我既有了他的记忆……说我便是他,也未尝不可。若夫人你愿意……将他当做两世为人的我,亦可圆满。”
“宣……琰……”
赵明轩背着光,面容彻底被阴影吞没了,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去死。”
宣琰像察觉了他的意图,仍是不避不让,面上笑意丝毫未减:“夫人你可想好了,若我死了,你可就真的再也见不到……”
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枪响,宣琰的胸口炸开了一朵血花。
他带着肖少华的身体,犹如一根被折断的枯枝,向后倒去——
“……肖少华。”
连同口中未说完的这三个字,一起落入了赵明轩的怀里。
血很快从枪口处扩散开,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又从他身下汇聚成了滩。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赵明轩那场梦境结尾的重现。
只除了倒在他怀里的人,不再是一身红衣的宣琰。
而是肖少华。
赵明轩就跟死了一般的沉默着。
宣琰望着他,眼神从惊讶逐渐化作了释然:“……夫人,不是说好了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七分无奈、两分宠溺、一分委屈,“新世界再见……所以我来……”
他说着,抬起至半空的手,尚未触碰到赵明轩的脸颊,便断然跌落。
“见你了……”
肖少华的气息断了。
赵明轩怀抱着这具再无任何生机的身体,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直至这不断流出的红色血液,不再流了。
直至这具身体变得彻底冰凉,再无半点温度。
直至它化为点点光亮,从他怀中飘散消失。
直至……
远远地,天边传来了鞭炮声、炮竹声,烟花燃放的炸裂声。
“咻——嘭!”
一朵金光灿灿的大烟花于他头顶乍然绽放。
间或夹杂人群的欢呼声,一声接一声的沉沉钟声:
“十、九、八、七……”
“六、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同时,数朵烟花争相辉映,在夜空中交织出了“2094”四个数字,回应了这座城市翘首以待的万家灯火。
“哈哈哈哈——”
赵明轩蓦地大笑出了声。
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疑”!
原来这就是他的“疑欲”!
原来连他也开始怀疑,肖少华早已被宣琰夺舍。
“哈哈哈哈——”
像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般,他笑着笑着还笑出了泪花。
直至一声童声,有点口齿不清,又天真无邪的,小小地、遥遥响起,来自沟崖的山脚下,他界域的边缘:
“看呀!下雪了!”
赵明轩笑声止歇,仰首去看。
只见白雾尽散,深邃苍穹之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悠悠然地向他飘落。
赵明轩抬手接住了。
一点冰凉于他掌心化开。
转瞬便被他握手成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宣琰,我恨你————”
哨兵大吼出声,似倾泻了所有的情绪与力气。
顷刻间,路面微陷,碎石四溅。
接着他站起身,一滴、两滴,鲜血从他的指关节处滴落,染红了碎石枯草,洇入了泥土。而他浑然未觉般,仅一抹面上湿润,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他身后,雪花一片连着一片从空中跹舞而落,不知何时起,倏地变作了纷纷扬扬,不觉间将这片山林素裹了银装,掩没了这条路上的留痕。
前方不远处山尖,已隐隐可见隐峰庙宇。

第 238 章
凌晨四点, 光微熹。
大雪倾盆一夜,将整座东山指挥所往面粉堆里滚了一圈似的。蒙蒙亮的天,深蓝近墨, 又给暴露在外的建筑物镶了条银边。
站岗的哨兵们眼也不眨地目视前方,任身上、帽子上落满了雪, 依旧笔直得跟标枪般。
转而这一画面,便清晰展示在了中央监控室内众多屏幕的一面上。
待离远了些, 即可见这指挥所所在前后左右、方圆十里的卫星图像, 皆被分割成了一个个方格屏幕,包括大门前的岗哨情况,整整齐齐排满了监控室的两面墙。
操作台前,数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或头挂着耳机, 对着讲机说话, 或对着屏幕, 时不时敲打键盘,总归是神情紧绷、气氛紧张。其中,一名身着蓝印染长袍的白发老太太, 半靠着椅背,戴着老花镜,正专注地阅读着一本硬皮书,偶尔拿起手边凉了的茶水抿上一口, 闲适得格格不入。
不知何时地, 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后,这满屋子的人浑未察觉似的, 继续各自的工作, 丝毫不给半点反应。
除了叶昕云, 这老太太头也不抬, 就吐出一个字:“说。”
叶君同毕恭毕敬地开口:“姑母……侄儿就是来提醒您,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叶昕云翻过一页书:“急什么,不是还有一个小时。”
叶君同还是那副语气:“上边最新的指示,勒令我们今早六点前必须给出结果。”
叶昕云的目光凝住了,停在了书本的当前一页,数分钟后,叶君同不得不发出了提示,加重了字音:“不能等了!”
她的目光上移,将监控室内的所有屏幕仔仔细细地逡巡了一遍,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忽地定在了其中一格屏幕上:“……他来了。”
说着,她“啪”地合上书起身,“走吧,可以准备了。”
随着她的目光,叶君同几乎同时看到了茫茫夜雪中的那一点人影,就如同落在了面粉上的一粒黑芝麻,随时要被风雪吞没般。
待赵明轩到达东山指挥所的入口时,叶昕云已在岗哨处候着了。
老太太套着大衣、揣着袖子,很平静地问他:
“我已守了我的承诺,你呢?”
赵明轩微微侧身,让出了一点位置。
只见一名肤发皆白、一袭白氅几与雪色融为一体的年轻女子,自他身后稳步走出。
天,从暗到了亮。
从阴,又到了晴。
这或许不是赵明轩等待时间最长的一次,按以往执行的任务,恶劣环境里一动不动等上三天也是有的,却是他最为难熬的一次。
万蚁噬心,莫过如是。
而他由这熬着自己,就像在自罚一般,在雪地里从日出站到了日升,从深蓝雪色等到了金棕,又变成了皑皑的白,随着日光白到发亮,白得刺眼,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审讯室的通道中慢慢走出。
或许是雪地的反光过盛了,有那么几秒,肖少华的身影看起来单薄得似要被一阵风吹散了——赵明轩想也不想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狠狠地,像恨不能将人就此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尽管对方一句话也未说,但赵明轩凭空地就知道,是他。
如鱼遇水,如鸟逢林,这是不需要逻辑或理智,即可分辨的本能。
而怀里的人就这么静静地任他抱着,不动、不开口,赵明轩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心底一阵酸楚涌了上来,涌上了眼眶,又生生地阻住了,咬着牙关地,吐出了几个字:
“少华,我们回家。”
久久,他方听到肖少华回了一句,轻之又轻的:
“……好。”
烟花的余辉尚未散尽。
朦胧灯火中,韩萧看到行至暗处的苏红回首,对他笑道:
“谢谢你,韩萧。”
她的笑容像与摇曳的霓虹光斑相融而化,令他不由想起了那天在医院天台上,她纵身一跃前的那一抹笑:
“但是……不要再见了。”
话落,她身后的阴影便一下将她整个吞没了。
“啊————”
吓得韩萧顿时在惨叫中惊醒。
发现是梦的紧接着,他又发出了一声更大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迟到了!”
忘了上闹钟!
——救命啊!
他当即把什么梦什么这那通通抛到了脑后,抓起裤子便冲去了卫生间,一边套裤子一边刷牙洗脸一边上厕所放水,这般一通折腾后,他不小心把牙膏甩到了裤子上,裤子穿反了,袜子套错了脚,出门忘了带手机,冲回家遍寻不着,结果经历了种种惨况,叫他发现了一件更惨的事——
他把手机落苏红那儿了!
应该是昨晚开车送她们回塔的时候……韩萧想起来了,由于天元门插播春晚的事情,她们是匆匆离开的,苏红一路上抱着他的手机不知道在刷什么,那个叫乔琪的妹子一路上都在跟人打电话,他只顾着把她们安全送到,着急忙慌地,其余的一概抛到了脑后。
待目送她俩入了塔,他一路回程满心满脑地又是各种担忧,忧这忧那的,一会儿忧苏红会不会被责罚,一会儿忧苏红万一入了龙组,一会儿忧今晚直播的影响,一会儿忧明天会不会还有空降……竟半点没想起他的手机。
这年头,手机可不仅仅是个手机,要知道骑车乘车,甚至给他没电的电动车充电都需要这玩意儿,亏得韩萧翻箱倒柜,愣是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两张陈年纸币,好不容易从马路边上招来一台老式出租车直奔首都塔。
没法子,如今新能源的网约车都不收纸币了。
在询问前台时,他还抱着一丝窃喜:是不是能以此为借口,再见苏红一面。谁料前台登记完他的身份证,就直接把一个密封袋递给了他——袋子沉甸甸的,韩萧拆开一看,不是他的手机是啥。
“这个……”韩萧问前台妹子,“请问还手机的人有说什么吗?”
“抱歉,不太清楚呢。”妹子礼貌地笑道,“昨晚并不是我值班。”
行吧。韩萧悻悻然地开机解锁,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他打开通讯应用一看,除了研究组的群,都炸了,热闹得翻了99+。而研究组的群,就跟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一般,静悄悄。
既没有军工处的催他实验进度,也没有学委会的问他课题进展,研究所相关的一切都祥和得仿佛无事发生。
倒是塔媒办来了封邮件,是新推送给他的未结合哨兵候选人。自打他申请成为了苏红的媒介人后,这玩意儿就隔三差五地来,像生怕他忘了他还肩负着一桩媒促重任。韩萧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这位候选人的名字和共鸣度,顾元武88.5,还好,没过90都不算事儿。
想想该提交第二个月的媒促进度报告了,韩萧又复制粘贴了一段套话进去,无非就是苏向导现在还没过初级考,等她过了再说。至于等苏红真的过了初级考能出塔玩耍了……他傻吗?鬼才会安排单身哨兵给自己未婚妻。
韩萧心里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美滋滋地边走边翻阅其他群组的讯息,什么高中群、初中群、社团群,无不在讨论昨晚的天元门直播,各种角度各种姿势,连号称自己是目击者的聊天记录都蹦了出来,振振有词、煞有介事,看得韩萧直呼:“好家伙,这是要被跨省的节奏啊!”
日常用的通讯应用是如此,上了熟悉的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一看,也差不多是十条里面夹三条的状态了,韩萧啧啧称奇“这居然没被禁……”到了实验楼的休息室,一开门,发现研究组的人都在,围了一圈聊得热火朝天。
“我说怎么群里这么安静,”韩萧笑道,“原来你们都唠到了这里。”
纪小妍立马举手:“师兄你没收到通知吗?”
陶璐璐接话:“昨晚原老师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电话,让我们不要对外乱说话。”
秦清补充:“最好群里也不要聊。”
韩萧汗颜:“……不能聊什么?昨晚上那个直播画面吗?”
谈有为道:“差不多吧,原秘本来的意思是这两天所里在查肖少华,希望我们配合一点,只管自己专心做研究,不要火上浇油。”
韩萧:“……”
他猜那通电话八成被苏红掐了。
“那现在怎么着?”韩萧问,“你们商量出了个所以然没?”
“没呢,”丁立仁不客气道,“这不都在等你来?”
韩萧瀑布汗,正要道歉,就听纪小妍一阵“啊啊啊要开始了——”,他忙问:“什么?”
一旁的陶璐璐当即给电视投了全息屏,“就是新闻发布会呀,”她边调屏边说,“就是那个……之前学长他们不是去了天元门基地,当了获选者就要回来投票的,就是公布那个的呀。”
“噢……”韩萧想起来了,她们不说他真的忘了,刚刚逛热词搜索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等等,为什么他脱离手机还不到半天,就仿佛出现了信息断层?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老师出场……”秦清对着屏幕双手合十,充满期待地才说了一句,纪小妍就发出了一阵更夸张的尖叫:“啊————”
紧接着,休息室里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啊!”“嗷——”“艹!”
只见深蓝背景的会议厅全息屏前,鱼贯入座的若干人中,坐到右二的那位,不是他们认识的肖少华是谁?
待有人认出了肖少华旁边的那位,还是先前饭局上见过的“师娘”,又是一阵音色各异的尖叫。
一屋子高学历的科研人员们,在这将近两分钟的时长内,竟没有一个采用单音节以外的词来表达心中涌动的情绪。
还是谈有为听不下去了,率先站起来:“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结果他自己说着,也是绷不住笑,引得一屋子人都跟着他“哈哈哈”,谈有为咳了一声,板正了脸:“你们克制一点,”他指了指屋顶,“小心把屋顶掀了,楼上的领导又要下来骂人了。”
他话一落,众人笑声变得更大了:“哈哈哈哈哈——”
“等等,”倒是韩萧先从狂喜中回过神来了,“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声虽不大,一下就令所有的笑声止住了,休息室里静得就剩下了那位坐在最左侧的女发言人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欢迎各位出席此次国家安全新闻发布会。
“近期,恐怖组织‘天元门’利用各国网络技术发展不均衡,以及安全漏洞等,在世界各地以‘直播’形式进行宣讲活动,散播恐怖主义,更甚入侵了我国国境,造成了大量民众伤亡。这是无法容忍的行为。
“因此,今天我们非常郑重地请来了中央巡视小组办公室主任周怀兴先生,以及中华哨向所生化实验室主任肖少华先生、首都塔哨协监察员赵明轩先生,他们二位也是前往了恐怖组织‘天元门’基地,代表团的成员。”
尽管这段近两百字的开场,在座的这些人听了半天,也就听出了二十个字的有效信息,但他们还是仔仔细细、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其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平日里做实验。
随着镜头拉远,所有人的目光又歪到了肖少华与赵明轩的身上,前者看起来是一贯的冷淡神情,后者则微微侧着头,一直盯着前者。
“哎哎。”陶璐璐不由用手肘碰了碰纪小妍。
结果纪小妍毫无察觉她的意思,有些担忧地:“老师脸色……是不是有点差啊?”
陶璐璐:“……”
主持人说道:“……下面我们就先请周怀兴先生来介绍我方对‘天元门’近期了解的情况,并回答大家的提问。”
镜头便切至周怀兴近景开始发言:“同志们、各位记者朋友们,近日恐怖组织‘天元门’在我国境内犯下的种种罪行,引发了社会上下关注、群情激愤。首先是二月九日,发生在我国西南属临沧塔的恐袭血案,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以及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在有关部门、各级机关的领导下,在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现已查明,该血案……”
瞌睡伴着发言进行,犹如一条条小虫子,悠悠地爬上了他们的眼皮,在那昏昏欲坠间,大部分人也就囫囵听了个大概,什么“张xx,女,广西xx人,23岁,李xx,女,又哪里哪里人,25岁,两人为首,十余名骨干皆未结合向导,汇百余名成员……被发现与恐怖组织‘天元门’,在去年九月中旬,新训宣誓前夕,密切往来的证据……今年一月,在大量普通人入塔咨询期间,进行催眠暗示,蛊惑近千名无辜群众为其购买、使用声光列阵等对哨兵具有致命威胁的杀伤性武器……于二月九日发动伏击,将临沧塔内外一千三百名哨兵残忍杀害。……张xx、李xx等向导,在平日对诸多哨兵的疏导中窃取附近民众的画像信息,因此,其催眠暗示内容多瞄准人群心理弱点,以‘一夜暴富’‘、娶妻婚配’等幻觉,进行引诱教唆……”
当他说到:“该恐怖组织‘天元门’甚至将当日案发惨状,录制成视频,在十四日晚十点十分,利用卫星信号网络漏洞,将视频插入到春节晚会的播出中……”
陶璐璐忙戳戳纪小妍:“妍妍醒醒,说到昨天夜里的直播事故了!”
纪小妍努力撑开打架的眼皮,旁边几个男生也打起了精神听周怀兴继续讲话:
“除夕当晚、春晚播出时,正是全国人民阖家团圆,共进年夜饭、欢庆佳节的美好时分,恐怖组织‘天元门’选在此时放出该视频,并节选了其中最为血腥残忍的部分,在老百姓们最为欢庆轻松的时候,投出这一颗‘精神炸|弹’,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恶意与歹毒,以及对人性的毁灭。为此,全国各地相关部门,在今日紧急派出了多名心理学专家,来协助各街道办,做好儿童心理干预的工作……”
纪小妍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秦清问谈有为:“前面有说这个直播要多久吗?待会儿老师他们……是不是也要拿着稿子念?”
谈有为点头:“这种严肃发言的场合,肯定得有人事先写好稿子,还得逐字逐句地审核呢。”
“……经过世界各国专家组研究讨论,恐怖组织‘天元门’此次采用的攻击手段,可被定义为新的‘零日漏洞’,”只听周怀兴继续说道,“我方将坚决贯彻中央指示——‘维护国土安全,寸步不让’,以此成立专门的攻坚小组,针对网络安全、通信技术,全力以赴……”
休息室里,已有人各自聊起了其他,直到镜头切回了主持人:“谢谢周主任。下面开始提问。”
待记者们又问完了一圈例行问题。
周怀兴道:“你这个问题,得由肖少华同志来回答。”
镜头切向了肖少华。
纪小妍赶紧拍了拍陶璐璐:“他刚刚问了什么?”
韩萧答了她:“那个记者问的是,他们在‘天元门’内,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用来抵御那边网络攻击的技术。”
“感谢各位支持与关注,我方近期前往查探恐怖组织‘天元门’所在基地的工作。众所周知,目前已发现的‘天元门’基地共有三处,分别在土耳其的亚拉腊山、北美亚利桑那州,以及我国境内的准噶尔盆地。二月七日至九日,我方在准噶尔盆地上空的‘天元门’基地内,主要发现的情况有四点。”
他们便看着肖少华面无表情地念稿:
“一,根据有限的资料分析推测,‘天元门’入侵我方网关、防护系统,投放视频的技术手段,除了‘零日漏洞’,应是采用了四维相关的技术。关于这一点,可以跟首都塔之战、临沧塔的情况进行对比,利用四维技术,绕过三维空间限制,造成凭空出现的假象。事实上,四维技术并不神秘,它与量子力学是我国已经研究多年的课题,并且近期也已得到巨大进展……”
“哈哈哈,这稿子一看就不是老师自己写的!”
纪小妍毫不客气地拍着陶璐璐手臂大笑。
“对对,”陶璐璐颇为赞同地点头,“学长只会把数据面板直接给你拉出来,说完结论就跟你开始分析解决方案。”
秦清插话:“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新闻会,能让念这样的稿子,就说明肯定是洗清那什么‘叛国’嫌疑了吧?”
谈有为笑道:“那当然。”
“二,查探期间,我们发现,‘天元门’的基地主要采用精神力实质化的方式构成,并通过四维技术隐藏空间位置。启用该技术,包括维持整个基地的运转需要用到大量的精神力,结合其他我们在恐怖组织‘天元门’基地内的所见所闻……”
全息屏前的他们,边聊边笑着观看直播,无人留意肖少华说到这句时,做了一个轻微的停顿,握着麦克风的手指慢慢收紧,此后便直视镜头,再无低头的动作:
“基本可以推断出天元门发起投票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并不在意世界人民票选出的到底是红还是蓝,而是要借此机会,抽取每一个投票者大脑中的精神力源,来给他们的‘飞船’充电,因此我想说——”
他的声音忽地被掐断,整个直播画面瞬间陷入了数秒静默。
然而屏幕前的所有人,均已看清了他的口型。
纪小妍只觉大梦初醒般,大脑一片空白:“……什么?”
陶璐璐一把抓住她:“学长他刚刚说了什么?”
韩萧冷静地看着镜头切走,给了周怀兴特写,那位一看就是老成人物的中巡组主任,面上出现了不甚明显的抽动,似是在咬着牙:“……肖主任方才发言并非本次发布会相关内容,接下来由我为大家继续介绍‘天元门’内的情况。”
“他刚刚说的是,”韩萧站在这深蓝投影前,复述了肖少华方才说出,却被导播直接闭麦的最后一句:
“……‘不要投票’。”
新闻办公室三楼。
“肖少华!”
男人的怒吼,隔着茶水间的门板都能听到。
“你疯了吗?!”
其余所有人等,已被周怀兴“请”了出去,在外等候,这个不算太大的茶水间里,现在就剩了他、赵明轩和肖少华。
而赵明轩则第一时间便挡在了肖少华身前,寸步不让地,像是生怕他碰到肖少华的半点衣角。
这无疑令周怀兴的怒气指数直线飙升,指着肖少华的手气得直哆嗦:
“肖少华——
“我就问你一句……为什么不按稿子来?
“为什么?!”
他如同随时要冲上去,抓住肖少华的衣领质问:
“你
楠碸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掀起社会恐慌!”
却被赵明轩结结实实拦住了:“周主任,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周怀兴爆了粗口,“肖少华,回答我!”
越过赵明轩的肩膀,是肖少华略显苍白的平静面容:
“因为我们没时间了。”
“……没时间,对,”周怀兴闻言先做了个深呼吸,手叉腰踱了两步,似极力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本来按照中央的策略,我们就能先稳住民情,压出更多的时间精力来对付天元门……现在倒好,你一句话,就给敌人送了子弹!”
却是越说越气:
“民众在极度恐慌之下会做出什么,你知不知道?!九十年前、七十年前,那些写在教科书上的惨痛教训都还不够吗?那些已经投了票的普通老百姓,你要逼他们上绝路吗?!”
气到极处,他蓦地转身,指着赵明轩身后的人:
“——肖少华!你要为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承担后果!”
周怀兴说罢,便一个摔门,拂袖而去。
只听“嘭”一声,门砸框地合上了。
赵明轩目送这位离开,又聆听确认了几秒,方慢慢放下了手。
与此,肖少华的声音从后传来:
“……抱歉,剥夺了你发言的机会。”
赵明轩挑眉,回首:“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意这个?”
对上他的目光,肖少华眨了眨眼:“毕竟……也算一种体验?”
赵明轩失笑,继而敛了笑意,问他:
“少华,为什么?”
肖少华定定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瞳眸净近淡漠,过了片刻,反问:
“……小二,你信我吗?”
赵明轩想也不想:“废话。”
肖少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自再次相见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
话落,肖少华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后跌去。
赵明轩几乎本能地伸手,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
“少华!”

第 239 章
二零九四年, 二月十五日。
新春佳节,大年初一。
上午十点过一刻。
街道上、巷子口,许多人家门前的鞭炮、爆竹方才放过一轮, 带着硫磺硝烟的年味尚未散尽,便就着今早发布的新闻, 又议论起了昨晚的春晚直播事故。
倒垃圾的环卫工人问着自己的同伴:“昨晚上的节目你看了吗?哎哟,可吓人了。”
同伴答:“别说了, 我还以为我电视坏了, 跟我家那口子吵了一架……”
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包烟的男客人,在扫码付款时,动作顿住了, 他仰头看着货架上的小电视, 看了一会儿, 突然问店家:“老板,这个播的,是哪个新闻?”
收银台后的店家刷着手机, 头也不抬地:“你自己看呗。”显然只是把这小电视当做个背景音,叨叨着,“还不就那些,说天元门把人骗去投票, 其实是为了抽干那些人的脑子, 当电池用……要我说,这年头谁有那闲工夫去投票啊?”
谁知客人听完, 脸色就变了:“……那个肖少华, 真的这么说了?”
店家抬头:“谁?”
就见那客人已经跑了, 就跟有鬼追在后头似的, 抛下了个慌里慌张、步履惊惶的背影。
上午十一点。
马路边的咖啡馆里,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女客人一边点击翻阅着附近火热直播,一边喝着咖啡,可以看到她屏幕上方的搜索排行中,“不要投票”这一词条已蹿到了第二,其后跟了个黑红色的“爆”。
首都塔大厅的玻璃门前挤满了人。
负责塔防安保的工作人员们哭笑不得地阻拦着。
这些平时压根不见踪影的投票者们,这会儿不知都从哪冒了出来,仔细一看,还都是附近的居民。
“保安同志!哨兵同志!”一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抓着工作人员的胳膊哀嚎着,“我就查询的时候,不小心点了下!不不,不是点的,我是不小心碰到的!我根本就没点!”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我都不记得我点的蓝还是红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会死吗?我是不是会死呀?我不要死啊呜呜呜呜——”
一个瘦成了麻杆样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颇有气势地指着工作人员骂道:
“明明是你们设备出了故障,凭什么要我们老百姓承担后果?都是用公屏查询办事的,哪晓得会突然弹出个投票窗口?!这一下误触还要我们把命赔进去?有天理吗?开什么玩笑?!”
更多的人随之涌上了台阶,神色或愤怒或焦急地嚷嚷着:
“给个说法”“我不想死”“怎么办”“救救我”——
下午一点半。
各大社交平台的搜索榜单上,“不要投票”四个字已牢牢占住了第一条的位置。
紧随其后的是“投了票怎么办”、“救救投票者”、“电池”、“春晚直播事故”、“北美获选者”。
点进“北美获选者”,便会发现美方的获选者们已在纽约时间晚上十点召开了记者会,并宣布了他们的投票结果:
“投蓝。”
“我们绝不会向邪恶的东方势力低头。”
该获选者斩钉截铁地说道。
下午四点。
多地陆续发生当地塔被大量民众堵门询问的事件。
某地塔甚至遭遇了冲击,塔内设施被打砸破坏的照片曝了光,让人发布到了公共媒体平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又有某地塔的工作人员处理有序,趁机让前来惊恐询问的投票者们挨个填报,上报自己的身份信息,并拿着大喇叭喊话,承诺不会放弃一个人的视频也上了榜。
这一条新闻的相关评论无不一片赞扬。
同时,夹杂了若干“肖少华是否在危言耸听”的质疑。
下午五点。
“投蓝没错”这四个字出现在了搜索词排行榜上。
一名坐拥数百万粉丝的历史类博主引用了北美获选者的新闻视频,并写道:“美国的科学家们难道都是草包吗?就算他们都看不出,难道GD系列机甲的缔造者也看不出天元门的真实科技水平?还是实际上,我们中的某个人已经歪了屁股,劝阻投蓝?这才是真正的‘叛国’?”
排名第一的热门评论:
“不信谣,不传谣,坐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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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热门转发中,放眼望去,皆是:
“博主发言一针见血!”
“原来如此[微笑]”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吓死宝宝了,差点信了,还是太年轻[拜拜]”
“肖今天的发言,结合前两天的‘逮捕报道’,才值得玩味啊~”
“难怪另一个发言人脸色都变了!队友公开背刺不说,这么重要的场合直接对着全国人民放瞎话,好吓人!”
晚上八点。
一则居民区的争吵现场登上了各大视频网站的首页热门。
点开一看,原来是早上去了当地塔询问事宜的某几名投票者,由于询问时情绪不慎过于激动,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又被他们所居住的小区居民认了出来,到了晚上回家时,就被拦住了,众人就像防贼防传染病一般,死死把着门,死活不让他们进小区。
隔着铁门,一名穿着花衬衫的大妈说得唾沫飞溅:“国家都说了多少次,让你们不要去投票!不要去投票!你就非得跟国家对着干!鬼知道你是不是天元门的奸细?!”
一名男性投票者被骂得脸红脖子粗:“我都说我是不小心碰到的!再说了这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进?!物业呢?”
只见目之所及,三两门卫缩在铁门后,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心有余力不足的样子。
一名女性投票者哐哐哐地砸门:“开门!你们这是违法的!都是买了房的业主,你们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违法行为!”
一下被人笑了:“你们才是违法的!去给天元门投票,给国家添乱,有本事你们报警!看警察抓谁?”
又有投票者辩解:“我要有不好的心思,肯定投红了,但我投的是蓝啊!美国今天不也投的蓝吗?”
“谁管你什么美国丑国的,”一个略瘦的中年女业主插话,“人肖大专家都说了,跟你投蓝投红没关系,只要你去投票就能标记你的大脑。现在天元门这么厉害,都能直接插播春晚了,谁知道往你大脑里安插了什么东西?万一你一发疯,把我们整个小区都给祸害了,我们找谁说理去?”
“就是!”
“就是!”
众业主纷纷赞同:“不放你们进来,才是对大家负责!”
次日,二月十六日。
大年初二。
上午八点。
北美的获选者之一史蒂芬博士,于纽约时间晚八点,与他的粉丝进行互动直播时,发表了对肖少华前一日言论的看法:
“……在我看来,肖的发言可能过于高估了天元门的实力。就算它真的以精神力作为能源,并且亟需补充大量的精神力,那么也不太可能单凭人类一个投票行为,就能建立锚点,完成能量传输通道,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嗯……你们知道肖说的‘投票行为’让我想到了什么吗?
“不不,不是那个,是一部非常老的,来自日本的恐怖电影,《午夜凶铃》。里面的女主角叫什么来着?……谢谢弹幕,对,叫贞子。她有一种非常厉害的能力,会让所有看过她录像带的人类都受到诅咒,从此被她如影随形地跟着。哈哈,是的,看来你们都想到了,如果天元门真的厉害到了单凭一个行为就能锚定一个人类,那么为什么不通过天元门直播呢?
“所有观看过天元门直播的人类都会成为它的备用电源,这是不是听起来方便多了?而且非常酷!没准儿它早就充满格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中方发布会时间安排的问题,我还没听到肖来解释他的论据,他们的发布会就结束了。希望在这之后他能给出合理的论据,来证明他的推断,否则……我可能会非常、非常失望,不得不怀疑起这位诺贝尔奖得主的真实学术水平。”
上午八点半。
美方负责访问天元门事宜的某高官在日报记者们的围问堵截下,匆匆发表了对中方获选者声明的看法:
“……很遗憾他们放弃了投票。在我们看来,这是一次非常好的,表明自己态度的机会。伟大的美利坚始终坚定站在反对极端恐怖主义的立场,当然,投票只是态度……随后我们会公布一些决议,来实施对天元门的制裁。
“是的,我们有自己的信息收集渠道……
“请相信你们自己的政府,肖的言论不会干扰我们的判断。”
……
中午十二点。
“不要投票”这个话题下,网友们已是吵成了一锅粥。
Leovseagle:“不愧是灯塔国,直接正面刚!既然放话说了‘制裁’,那我就押一块钱,过两天肯定会有动作。就不知道是有什么新技术能撕开天元门的四维层往里面扔导弹,还是开GD系列机甲过去直接轰炸精神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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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字一诺:“哈哈哈哈哈!来自学术界的经典打脸!转发[北美获选者著名科学家声称肖少华结论‘不要投票’过于武断,毫无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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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越来越糟:“凭什么他美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美犯过的蠢还少吗?已经说了不要投票,这是非要拖着全人类一起陪葬吗?![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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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蓝没错怕个屁:“妈的老子就是投蓝了怎么地!老子话就放这儿了!我就看不起天元门这帮垃圾!有本事现在就弄死我!看你们能不能!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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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论文查重勿扰www:“救命!丢脸都丢到泡菜了,还能再怂一点不?转发[韩获选者声明投蓝,并针对‘不要投票’一事发言,中方的行为过于软弱,试图为自己软弱所找的理由更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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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之鹰003:“还有没有人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区物业了?!肖少华一句话害了多少人?‘不要投票’他说的倒轻松,那些不小心投了票的人怎么办?就活该回不了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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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半。
国新办发布了一则道歉声明,大意:
昨天的新闻发布会,某位发言人最后一句没有声音,是网络信号不好导致的设备突发性故障,他们以后会更加用心在开会前做好现场的检查,尽量避免问题,给观众们一个好的观看体验,也希望部分网友不要过度脑补。
声明底下的评论,略略一扫大多调侃:
“小编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古有临时工背锅,今有技术人员背锅……等等,这个技术人员该不会也是临时工吧?”
“懂了,下次播了啥不能播的就说都是网络信号的错[狗头]。”
“楼上是不是阅读理解不行?都叫你们不要过度脑补了,如果肖少华真的有问题,国新办怎么可能会道歉?”
“某些人少瞎说几句,设备就能少坏几次[微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体验到了国新办每天如履薄冰的快乐!”
“这个道歉,我是不是理解为,官方确实希望我们不要投票,但是不能这么明白的说[思考]?”
“一个初中就能开始作弊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还是后台到底有多大?”
“大家别再扒了,再扒下去,下次出来道歉的就是中央xx委了(五毛钱一条,括号内删除)”
……
而这一切沸沸扬扬,仿佛已被赵明轩隔绝在外,与他全然无关。
“咔哒。”
SG医院顶层的走廊,他拧开了一间VIP病房的门,步入其中。
黑暗哨兵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青年。他手上吊着点滴,身旁蜷缩着一团青色的精神体,极亲昵地头靠着头。灯光下,那有些瘦削的面容,苍白的肤色衬得他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雕刻般分明,而他无知无觉地躺着,闭着眼睛,任由睫毛投下了浅浅的阴影。
——肖少华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虽然白湄说了这是普通人经历析魂后的正常反应,医生也说了病人应该只是疲劳过度需要休息,又有渊冥一直伴着,他可以随时感知对方的状态——那尚算平稳的呼吸与心跳,但赵明轩仍是在亲眼确认的时候,方稍稍放了心。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病房的另一端,正在角落里敲打键盘的吴靖峰。肖少华的这位行政秘书,这两天来了病房便抱着电脑笔记本窝到了病房最远端,像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再缩小,连打字的声音也放得轻之又轻。
“吴秘书,”赵明轩客客气气地说,“郝主任已经走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吴靖峰连忙收拾东西,站起来准备走人。他是昨天上午九点多才被放出来的,出来就看到肖少华他们出席了新闻会,谁知急匆匆赶去现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人办理挂号——救护车跑得还没赵明轩快,人已经送到急诊了。
好在CT核磁一堆检查,没有查出什么问题,就是一直昏睡不醒。听医生描述的程度,吴靖峰都怀疑是不是只要他去用力摇一摇,或者狠狠掐个人中,肖少华就能醒了。可现在谁敢去呢?有一头黑暗级别威压的精神体盘在那里,像恶龙守着它的宝藏,全天候、24小时地,冷冷地盯着每一个胆敢接近的人。
没见这两天那些挨个来探望的人,从研究所的所长、到军工处的领导,还有更上面的,皆被赵明轩客客气气地挡在了门外,说:“很抱歉,病人需要休息。”
吴靖峰腹诽:其实你只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于是乎,吴靖峰走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对赵明轩说了一句:“……那监察我先走了,主任要是醒了,请一定、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活儿真的太多了啊!”
看到赵明轩面带客套微笑答:“没问题。”
吴靖峰在心里骂:艹。
……算了,他还是明早自个儿来继续蹲着吧。
……
送走了吴靖峰,赵明轩带上门,瞄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了。
他走到肖少华身旁,伸手调了调点滴的输液速度。接着坐了下来,将人没扎着针的那只手,托到自己掌心,慢慢握紧。
这手的温度有点凉,也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触感,赵明轩却极珍惜似的,握住了,便不舍得松开了。
“少华,”他对这手的主人轻声道,“白湄说你这一遭……最多睡两天,现在已经第二天了……”他的语气柔和得像怕吵醒眼前人,而眼底一片冰冷,“若是你明天还未能醒……我便背着你上隐峰,让他们……”
话语到此止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赵明轩默默地注视了眼前的人片刻,起身去关了灯,伏到对方颈边,像他的精神体一般,感受着对方绵长的呼吸,合上了眼。
……
夜深。
界域所至之处,唯覆雪之下,灯辉氤氲,渐渐陷入沉睡的城市。
纵有监视者的视线,或瞄准的红点,也跟隔了层雾般,是虚晃的影子,无关紧要的存在。
一切的温暖,皆源于身旁的人。
如深海中怀抱着的暖炉,呼吸化作了摇曳的火焰。
“不……”
不觉间,一个极小的声音响起。
“我不是……”
声音闯入了耳内,变得近在咫尺。
似谁在梦魇中挣扎,发出了痛苦的呓语,一下便令赵明轩听清了:
“我不是宣琰!”
哨兵瞬间睁开了眼睛,条件反射地抓住了身旁人的手。
“少华!”
心急之下,他唤出他的名字,与此同时,他看着对方蓦地惊坐而起,犹在梦中般,脱口而出的反驳:“我不是宣琰!”
两个字,心脏被剜了一刀,赵明轩一把将人揽入怀中,紧抱着,用上全身的力气制住自己:“——你不是宣琰。”他说着,又强调了一遍,胸口有血汩汩流出,“你当然不是宣琰!”
像在确认他话语的真实性,掌下的身躯颤了几秒,方才轻声地接上了:
“……嗯,我……不是……宣琰。”
赵明轩的眼泪夺眶而出。
……
有好几分钟,他死死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尽管肖少华什么都没告诉他,吴靖峰什么都不知道,叶昕云单单提了析魂,而他则以为,顶多一场例行的询问。
现在,他却终于明白了……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他们没将他视作肖少华,而是直接当做了宣琰来审!

第 240 章
深蓝雪色漏进窗棂, 弥漫了一室清冷。
万籁俱寂中,微光勾勒出病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像负伤后互相舔舐伤口的动物。
像要从彼此的拥抱中重新汲取力量, 谁也没有再动。
直到一股热流淌进了肖少华的脖颈,又湿透了他肩膀处的衣料, 后者反倒先回过神了,安慰起了赵明轩:“……没事了, 小二……没什么的, 真的……”
他说着,还伸手拍了拍哨兵的后背:“我没事了……”
谁知这个动作一下扯到了他手背上扎的针,扯得他不由“嘶”了一声,吓得赵明轩赶紧松开手, 将人扳来检查, 又怕被人看到自己哭惨的模样, 就胡乱抹了把脸,压低声说:“你让我看看。”
肖少华被他摁着手背拔了输液针,止了血, 好奇问:“这是什么?”又问:“我的眼镜呢?”
赵明轩把针别回吊瓶处:“没什么。”
肖少华从床头柜上摸到了眼镜,戴上,看着他撇开脸的动作,忍俊不禁。
赵明轩恼怒:“你笑什么?”
肖少华老神在在地学他答:“没什么。”
赵明轩瞪他, 肖少华毫无畏惧地回视,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是谁先没撑住, 笑出了声, 继而便笑成了一团。
“肖少华!”赵明轩笑着扑去挠他痒痒, 病床那么点大地方, 肖少华避无可避,被人抱了个满怀,他自是不服输地对抗,推搡间将赵明轩闹出了反应,见势不妙便大叫:“我……我要上厕所!”
被哨兵强行按住了。
赵明轩扣着他的手腕,故意贴紧两人有反应的部位,居高临下地看他,像在审视其话语可信度一般,看着肖少华在黑暗中慢慢涨红的脸,凌乱的发丝,镜片后含水的双目,支支吾吾地解释:“夫人……人有三急……”
赵明轩忽然就笑了,在肖少华以为事有转机之际,一个拦腰就被抱下了床:“那自是有我来服侍夫君如厕。”
肖少华这下真的急了,挣扎起来:“喂喂等等……赵明轩!赵小二!”
好在赵明轩到底没将事做绝,只是三两步到了洗手间门口便将人放下了,自己靠在门边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昏迷了一天,挂了一天营养液,哪一样不是我做的?”
回答他的是“嘭”一声关上的门。
……
待水声稍歇,肖少华开门步出,赵明轩又跟了上去。
哨兵感到自己像个偷窥狂,或者变态,兴致盎然地想看着对方做每一件事情。可惜肖少华已回到了惯常的冷淡状态。他见人头发梢落了滴水珠,显然是洗脸时挂上的,便信手沾了去。肖少华不解其意,也不甚在意,只瞟了眼,继续往病床处走,去找他的手机,边问赵明轩:“你说我昏迷了一天……现在几点了?外面什么情况?”
赵明轩给他开了床头灯:“凌晨一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点?”肖少华从他的衣服口袋里翻出手机,发现没电了,又去扒赵明轩的,看了时间,“十七号了?怎么回事?”
赵明轩支着肘,坐在这灯下看美人,心猿意马:“医生说你太累了……少华,你现在觉得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不是,”肖少华差点无语,“我要问的是,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这两天……”赵明轩想到了,“江所长、郝主任,还有廖首长来了一趟。”
肖少华给手机充上电:“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赵明轩正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来看看你醒了没。”
“是吗?”肖少华应了一句,便慢慢坐回病床上,双手交握,像是在思考。
“少华,”赵明轩劝他,“现在已经很晚了,有什么明早再说吧。明早应该会来通知。”
“嗯,”肖少华没有拒绝,躺下给赵明轩腾了一半位置,后者毫不客气地关灯上床,顺势将人抱进怀里,被肖少华用手抵住了贴近的脸,看着他正色说,“小二,我不想在医院乱搞。”
赵明轩眼含笑意:“我什么都没做啊。”
掌心被亲了一下,肖少华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赵明轩的眼神在黑暗中明亮且无辜,肖少华瞪了他一眼,方背过身去。
赵明轩从后抱着他:“你真的不饿?”
肖少华:“太晚了,你先睡吧。”
然而肖少华自己却睡不着了。他一直睁着眼,赵明轩又怎会不知,便忍不住做点小动作逗逗他,被肖少华一把捉住了手:“……来聊聊?”
赵明轩正有此意:“好。”
继而肖少华的声音响起:“……小二,你梦里遇到的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在问宣琰!
赵明轩只觉头皮一麻,却不能不答。
“……那是我所见过的,”哨兵干巴巴地说,一股涩意从胸口涌到了喉头,“最孤独的人。”
“孤独?”肖少华念着这两个字,似乎笑了起来。
“……你常常,一个人坐在很高的地方,”赵明轩说着,眼前仿佛再次浮现了,那个人身着一袭红衣,坐在天元门乾坤殿的檐顶上,眺望着远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面无表情的模样,像随时要乘风飞去,“……望着天空,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让任何人接近。……没有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有人,都敬重你,也畏惧你。”
“也包括你吗?”肖少华问。
“我……”
赵明轩卡住了。
肖少华:“那个我,对你好吗?”
“你对我……呃,”赵明轩努力搜刮措辞,“怎么说呢……”
“……听起来还挺糟糕的样子。”肖少华笑道,“是不是还利用你杀了很多人?”
赵明轩当即反驳:“没有利用。”
肖少华不置可否,兀自喃喃道:“原来……都是真的。”
赵明轩强调道:“那只是梦!”
肖少华:“我知道。”
赵明轩抱紧他:“少华,我不管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或者反复告诉你什么——我只知道,你不是宣琰。”
“嗯。”
肖少华仅答了这个字,始终没有转过身。
SG研究所,生化实验室一楼会议室。
尽管还是同一间会议室——众人这几天每天来回来去地在这开那没有结果的会,对那毫无进展的进度,今日一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已变得大大不同。
——肖少华要回来了!
这通知是早上六点就发出来的,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只说了上午十点半在一零七开会,安排春节工作事宜,但一看发信人,群里几乎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于是不到九点半,会议室就快坐满了人。
“嘿嘿嘿嘿……”纪小妍走到靠边的一张桌子,撞了撞那女生的胳膊,“璐璐,你来得好早呀~”
戴着耳机的陶璐璐停下敲着键盘的手,看向纪小妍笑:“妍妍你也早啊。”
纪小妍好奇地瞧她的全息屏:“你在准备汇报的数据吗?”
陶璐璐点头:“嗯,这两天的实验报告都没怎么写……你不用搞吗?”
纪小妍登时尴尬:“啊哈哈……”
前座的周建斌闻声探过头来:“师姐你们看昨天的新闻了吗?”
陶璐璐:“哪个新闻?”
周建斌:“美国说要制裁天元门的那个啊。”
纪小妍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账号,陶璐璐答:“哦。”
周建斌有点兴奋地:“这两边都要打起来了!你们一点都不紧张吗?”
纪小妍:“等打起来再说吧。”
陶璐璐:“美国就是嘴上说说啦。”
周建斌急了:“啊不,今天凌晨的白宫发言你们没看吗?说这周内就要处理亚利桑那那边的天元门入口了!”
纪小妍来了点兴趣:“他们打算怎么处理啊?直接GD五号机开过去轰炸吗?”
“肯定不可能是五号机,五号机也太老了,8X差不多,”周建斌给她找出视频文本总结,分享给她,“你自己看,说是已经找到天元门漏洞,会进行针对性的部署。”
三人聊着,秦清和谈有为也到了。
“那就让史蒂芬他们先试试呗,”谈有为显然是听到了他们谈话,笑着接话道,“他们不是都头铁投蓝了吗?看起来是要跟天元门死磕到底了。”
“是啊,真的好刚!”周建斌感慨道。
秦清拧眉:“什么啊?投蓝哪里好了?老师不是说了,投蓝投红都一样,让大家不要投票吗?”
周建斌忙解释:“没没,没说投蓝好,我只是觉得美国的态度还挺强硬的。”
谈有为耐心对她说:“亲亲你换个角度想啊,要是美国能打败天元门的话,那其实它当初投蓝还是投红根本无所谓,就是表明下态度,对不对?”
秦清陷入思索:“唔……”
陶璐璐嘲道:“那也要他们先能打过吧?打不过的话,不是就给敌人送能源了咩?”
纪小妍:“反正这件事我站老师,老师说‘不要投票’肯定有他的理由,不妨先听听他怎么说。”
秦清连连点头:“嗯嗯。”
两个男生被三个女生“围攻”得有点狼狈,谈有为笑着自辩:“没说不听他说啊……”
正说着时,又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了,并传来了声音:“……应该是都到齐了。”有人回头去看,惊喜地发现:“吴秘书!”
吴靖峰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推开会议室的门,笑着跟他们招呼:“大家伙早啊。”
而在他身后进门的肖少华就没那么客气了:“小谈,来,跟我调下设备。”
“好的!”谈有为忙应道,蹬蹬蹬跑到了台前。
纪小妍可还啥都没准备,慌了:“老师!不是说早会十点半开始吗?”
肖少华看她:“提前半小时来看看你们,怎么,不欢迎?”
纪小妍可没想到他会这样答话,当下就傻了,其他人等原本战战兢兢,生怕被抽查的,一下就活泛了起来,有个胆子大的甚至嚷了一句:“那师娘呢?”
登时便惹来了哄堂大笑,口哨声与拍桌声齐飞。
肖少华也不恼,反倒等他们笑完了,语气如常地说:“你们师娘去办事了,让我给你们发个红包。”
众人尖叫:“红包!”
“你们做好准备,”肖少华说着便拿出手机点开,半点关子不卖,“我开始了。”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老师等等——”
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声中,包括在调设备的谈有为,都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打开了群聊界面,只听此起彼伏的一阵“叮叮当当”金币碰撞音效,有人发出了“两百”的欢呼,有人发出了“两毛”的惨叫,抢到红包的人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感谢师娘”,群里纷纷刷起了“感谢师娘”的标语。
这且不算,肖少华看他们抢完了一波,又发了一个。
这回的红包更大,人人两百,见者有份。
又一波波澜起伏的“啊啊啊啊——”过后,人心尚在荡漾,结果肖少华又双叒发了一个。
“老师师师师师——”
纪小妍已顾不上目瞪口呆,转身便投入了抢红包大战。
在座的小年轻们,许多哪里见过这阵仗,抢到就是两百,抢到就是八八,一次两百,一次八八,再来一次六六,加上肖少华此刻就是个无情的发红包机器,真是抢得天昏地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等肖版红包雨停了,肖少华说:“没了。”
会议室门口传来韩萧的惨叫:“酋长你为什么要设领取距离?!”
经他一提醒,领到红包的人们忙不迭点开领过的红包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最下方有一行小字:仅限附近100米内领取。
肖少华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来晚了。”
纪小妍这才明白肖少华为什么提前半个小时来,敢情是专程来给他们发红包的。
“我去接人了啊啊啊啊——”随着韩萧的哀嚎,又有若干人进了会议室,都是工研院、材料所的老熟人们,其中就有王乾、梁铭等跟他们打招呼。
“王老师你们也来了!”
“老梁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啊!”陆琛笑道。
梁铭还是那副民间艺术家的造型,吊儿郎当的德性,挨个儿挥了手,见了秦清,眼睛一亮:“嘿,亲亲!”
这昵称叫得一旁的谈有为险些跳起来:“谁跟你亲亲?”
梁铭很不留情地笑道:“难不成跟你亲亲?”
谈有为捋袖子:“我嘿——”被周建斌拦住。
纪小妍看热闹,秦清不明所以,陶璐璐扶额。
被肖少华一句:“小谈,设备调好了?”谈有为立马蹲回了台下,“师兄,马上好!”
梁铭有心想嘲两句,不幸对上了肖少华的目光,冷冷的,像把刀子,立刻就圆润地滚到了后排的座位上,摆了个乖巧端坐的姿势。
待他们都入了座,设备也调好了,肖少华将资料投屏:“此次计划名为‘刑天’,取‘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意。虽有许多极端不利因素,比如这间会议室,我就很不确定,是不是已经处于天元门的监视之下,但还望诸君携手共进,共克时艰。”
“而在开始布置任务之前,我需要向各位公开几份数据,”他说着,将投屏模式改成了全息多屏共享,“这也是我认为天元门极有可能采用投票方式,汲取精神力的原因之一。”
这就是他最想要知道的部分!
前排的谈有为闻言眼睛一亮,不由挺直了腰背。
“第一份数据来自【深域】应急小组,去年年末于西北图开沙漠发现的不明高维空间——光阴冢,其湮灭前后的能量波动表现。”只听肖少华说道,“这是由我组谈有为同学与物理所高岷教授共同完成的数据模型分析……”
“什么?!”
谈有为失声之余,无法自控地站了起来,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是的!这就是他亲手制作的数据预测模型!而高教授则从随后的监测站跟踪报告中,分析验证了他提出的猜想——
“现在我们从其粒子衰变的轨迹,可以很容易就看出,光阴冢的能量实际上在反四维射束抵达前,就发生了迁跃式转移。但其实在最初的监测图谱上,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断点,能量相差不过零点零三勒克焦,而小谈能基于此,提出大胆的假设,并小心求证,是非常优秀的科研品质。”
随着肖少华的话语,会议室内的众人纷纷向谈有为投去了或赞赏、或崇拜,或钦佩的目光,可谈有为此时已通通看不见了,他就像忽然被抛到了一个灰色的隔离空间内,耳畔只剩下些嗡嗡作响的话语:
——太讽刺了!
他怎么完全没有想到?
就像失忆了一样。
这明明是他自己亲手调研过的事情!
——美方为什么会认为天元门不可能做到突袭式的大量精神力转移?
——美方凭什么就觉得天元门尚未建立起大能量传输通道?
——是什么给了他们这样的错觉?从而让他们得出了天元门储能不够,可以对付的结论?
——废话!当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光阴冢的存在啊!
去年末的那整件事就是一次突发性的机密行动,涉及到肖少华的【深域】感官实验计划,再加上高维空间,直接就把保密级别又往上提了两级,后来因为他们要持续跟踪监测,索性又入驻了一个安全小组,管得连只蚊子都进不去,国外能知道才怪!
所以美方的整个逻辑链条并没有错,他们的判断只是因为他们缺失了光阴冢的一环……
倘若他不是因为物理系转来的,被肖少华临时挑上了名单……
谈有为想着,视线便不由得对上了肖少华,刚好看到后者对他点了点头:“……第二份数据来自高教授,近两个月来对于光阴冢坐标附近的游离精神粒子变化的监测分析。结合光阴冢湮灭前七十个小时的场能及实验体生理数据,这份分析也佐证了我的猜测,第四维是速率,而天元门所采用,能在四维中锚定自身的方式,是思维传递的意志。”
肖少华说着,将他们面前的全息屏换了个画面,出现了三组曲线图:
“红色是近两月来光阴冢附近,游离精神粒子的分布频率,这是一个完全无干扰,自然模式下的状态。然而请对比粉色的曲线,过去三十年的近地区情况,我们对卫星回传数据做了CF转换,可以发现,该地区发生了轻微的场偏移。这样的场偏移在过去三十年间发生了三次,让我们来看最近一次偏移的情况。
“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时三一秒,让我们将这一小节放大,从频率和相位变化,已知这是偏移开始发生的角频率,对比同一时刻,实验体的脑电波变化曲线……几乎是同样的走势,在三小时后,开始进入同位上升……而这也是实验体开始释出SGDA的节点……”
随着他的光标移动,众人均发现了非常明显的正相关,秦清灵光一闪,当即就举手站了起来,兴奋地说:“老师我明白了!这就是我们SGDA形成的原理啊!”
肖少华停下解说,鼓励地看着她。
“啊不对,不应该说是原理,只是我觉得还挺像的……之前我们一直利用SGDA能够四维化的特点,来对四维进行了很多研究,但其实这件事会不会是这样的呢?”秦清一边捋思路,一边说,“哨兵跟向导产生了想要绑定的意愿,这个意愿很强烈,让他们开始进入精神共鸣,共鸣使他们之间的精神粒子高速运转了起来,以至于速率到达某个临界点,‘嘭’一下就让SGDA变成四维结构了!”
她说着还做了个极夸张的挥舞动作,一说完就羞囧了,忙怯怯地辩解:“老师,对不起……我是不是……太YY了啊……”
结果肖少华笑了:“很有趣的假设。那么你要如何验证这一点呢?”他抱臂,饶有兴致地问,“精神粒子的运动速率改变导致了SGDA结构四维化的发生?”
秦清:“啊?”
肖少华正色道:“下个月你就按这个思路交一份开题报告给我。”
秦清:“啊?”妹子傻了,完全顾不得四周朝她飞来惊讶、又羡慕的眼神,“啊啊啊——”她求助地看向了谈有为,眼中就差写上“救命”两个字。
然而谈有为并未看她,而是眉头紧锁着,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那么为什么天元门直播的观看者不会被标识呢?如果如您所说,天元门可以通过人们的思维活动锚定对方。”
“这个问题涉及了哲学概念,我只能暂时抛出一个我个人看法,供诸位参考。”肖少华道,扶了扶眼镜,“在我看来,意志更像是人们经过思考后做出的选择。而你们也应当发现了,观看直播其实并不是人们的选择,每一次直播的出现时间、地点,并不以观看者的意志为转移,是天元门的选择。”
“因此,投票才是人类的选择,投还是不投,投红还是投蓝,是投票者们自主意志的体现?”坐在最后一排的韩萧搭上他的话,“等等,”他还记得这两天频频播出的新闻,“不是都说是不小心点到的吗?这样也算?”
轮到了肖少华不解:“投票者们,是这样说的么?”
“主任,”吴靖峰赶紧站了起来:“大家稍等一下,我这儿有一段视频,今早刚从外网扒的,他们那儿有摄像头拍下了投票者投票的过程,大家可以看一下。”
于是会议室的一干人,便等着吴靖峰把他的视频投到了全息屏上,只见黑色淡入后,面前的画面先是众人比较熟悉的塔厅自助式咨询台的首页,一名金色长发的妹子背对着他们入了镜。尽管屏幕上的文字都换成了英语,但一眼望去还是那几个什么“积分查询”、“常见问题”、“异能自检”、“探亲预约”等等模块。
接着就见这妹子点击了“常见问题”,界面切换,她滑动到下方选了一条“怎样辨别身边的异能者”,才点入,眼前就弹出了一个选框,框里有一道选择题:
“你想要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想什么吗?你想让他人明白你在想什么吗?你希望拥有一个人人共享‘大脑’的世界吗?”
题干的下方是两个大按钮,一红,印着:Yes。一蓝,印着:No。
可在这两个按钮之上,先是一个倒计时的灰色蒙层:10秒,9秒,8秒……
即是在这妹子看到这个选框的十秒内,她并不能点击红色或蓝色的按钮,她得老老实实先把问题看完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整间会议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沉默。
只除了吴靖峰忙不迭地跳出来补充说明:“听说这个,根据不同的人,还会变成不同的问题,有的人的问题,就是问他想不想知道隔壁开大奔的老王怎么赚到钱的,还有的人会问他,隔壁美女到底对他有没有意思,这样的。”
虽然全息屏上,这位金发妹子一直背对着他们,但透过屏膜反光,众人依旧隐约看到了妹子的表情,从迷惑、震惊,变成了恍然的欣喜,又出现了犹豫,她的手好几次举起,像想要点左边的红,又放下了,她左顾右盼了几秒,像是确认了周围真的没人能看到后,终于在左边的红色按钮上点了一下。
选框消失了。
屏幕上的界面恢复成了常见问题页的列表。
妹子点击了返回首页。
众人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这视频播放结束,肖少华的声音响起:
“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来看第三份数据……”

第 241 章
二零九四年, 二月十八日。
正月初四,三阳开泰,迎财神。
“不要投票”这四个字在各大社交平台的话题排行榜上高挂了三天, 今儿个总算换成了别的,叫“你投票的理由”。
好奇的网友们点进去, 便会发现这个话题下汇集了各种各样国外网友在监控器下投票的录像,有来自波兰的、英国的、法国的、日本的, 语言是五花八门, 问题是各式各样,除了红蓝按钮,倒有一个是一模一样的,就是出现投票弹窗后, 都有个斗大的倒计时蒙在按钮上, 逼得人非得花个十秒把题目看完了, 才能点选项。
有的人瞅了半天,选了个红,有的人等倒计时完了就选了蓝, 还有的人,在投票窗口蹦出来的一刹那,还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转头就去找别人求助, 结果好不容易地生拉硬拽了一个人入镜, 那弹窗早就没了。
热门的第一条,是一个来自澳大利亚首都塔的视频, 主角是个长金发妹子, 一袭清新可人的碎花夏装连衣裙。
被网友们顶上前排的评论:
“不是说不小心点的吗?”
共261条回复赞(12.8万)
“看来咱们的塔没放出监控, 已经是最后的温柔了。”
共131条回复赞(10.3万)
“某些人对着镜头骂塔协骂得那么凶, 我还以为有多无辜,原来是恶人先告状[流汗]”
共187条回复赞(7.9万)
“是不是说明,其实根本不可能存在什么误操作?”
共318条回复赞(6.6万)
“这下可以说了吧?友友们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早都想说了,其实我之前是见过这个投票窗口的,不过那时我以为是病毒,就赶紧去找工作人员了,没想到回来就不见了,后面我也没再见到过,就忘了这件事了。这个东西好像就只会出现一次。”
共99条回复赞(1万)
又有愤怒的吃瓜群众冲进了前两天号称是“手滑投票”当事人之一的主页,留言嚷嚷:
“骗子!”
“境外势力!”
“来回应下当众撒谎的事情啊?”
“多少塔被你们坑惨了,垃圾!”
“其实你丫根本投的就是红吧?!”
“已举报,不谢。”
不多会儿,这位当事人更新了一条澄清:
“对不起,请大家相信我!可能是那时候我在低头找证件,或者不够专心,我真的不记得有看到什么倒计时!然后,我觉得,天元门这个邪恶组织既然能针对不同人投放不同问题,那么他们会不会给我国的就专门没有倒计时?请大家想一想!”
结果这才出现一分钟,便多了一条回复:“不信,滚。”
随后一小时,是雪花般纷沓而至的激情辱骂,夹杂着寥寥数条:
“大家冷静一下,可能是真的呢?”
“坐等子弹再飞一会儿~”
“为啥要搞得这么罗生门?塔安办直接放出监控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于是不少网友又冲去了塔协官网的主页下留言,要求让各地塔放出监控视频,到底自家的投票者都看到了什么,又投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倒计时?
中午十二点。
日本与德国,两国前往天元门基地的获选者们,先后公布了他们的选择结果。
先是日本:
“……必须承认,天元门的科技发展取得了非常厉害的成绩,尤其在精神力的应用与凝实方面……基本粒子一直是国家关注的方向,能够被邀请来直接获得这样的知识分享,也为我们未来的研究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参考。”
在四周镁光灯的“咔咔咔”声下,该获选者不时低头看一眼稿子,再抬头继续说:
“只是在上个世纪时,我们有许多动画和电影,其实已经设想过了这样的情况,譬如《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人类补完计划’,以及《魔法少女小圆》、《乐园追放》等许多优秀的电视作品,因此不得不选择了拒绝,是的,为了国民的未来,我们慎重地决定了蓝。同时也将上述优秀的电视作品,诚挚地推荐给天元门的各位,有空可以观看一番,愿有所启发。”
接着是德国:
“人类的科技需要发展,连接思维无疑会提高我们的沟通效率,减少不必要的误会与纷争,当然纷争那个时候也可能在脑内就解决了。从这一点,我是赞同天元门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从代表国家的角度,这样的决定或许太不谨慎了。不过我同时也很好奇,天元门要如何实现它的承诺,让人们共享想法。”
记者的话筒入镜,问:“请问您如何看待中方,肖少华所提出的‘不要投票’?”
“呃……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必须事先了解一件事情,”德国的获选者答道,“肖所在的国家,实际是一个威权主义的社会结构,天元门所提议的‘共享大脑、连接意识’,无疑会对其威权造成挑战,甚至颠覆其政权统治,我想这不是掌权者们乐意看到的。而投票这个行为,一定意义上是在承认对方的合法性,与其告诉人民要投蓝,却造成无法控制的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禁绝,当然,这样的手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
他说着,和镜头外的记者们一起笑了起来。
下午三点。
《每日邮报》曝出消息,纽约时间凌晨时分,冷泉港SG实验室最大露天测试场发生不明火光,长达十分钟,疑似在测试新型机甲武器,传闻现行GD系列机甲的缔造者崔斯坦·理查德将亲自带队,前往亚利桑那州的红岩峡谷,处理天元门事宜。
这消息一出,无数军迷们可就沸腾了。
各大社交平台,一刷首页,有半屏几乎都是在讨论相关:
“想当初,GD五号机一出现,直接奠定他美在机甲领域的世界地位!他伊被打到直接举白旗,现在十年过去了,8X也该亮相了!”
“这年头的小朋友,家里但凡有点钱的,谁没几个五号机的模型玩具?天天上课飞来打去,都是童年回忆啊。”
“转发[全球手办市场情报—2093年度GD五号机模型盗版盈利规模恐将超过百亿美金,品牌方何去何从]”
“颤抖吧,天元门!你猹爸爸要出手了!”
韩萧蹲在更衣室的旮旯里摸鱼,一边翻看着网友们发出来的各种模型照片,感慨着十年过去了,大家都变有钱了,一边顺手搜了搜“肖少华作弊”这几个字,神奇地发现这会儿居然变成了:“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他手欠地正想再试试别的呢,屏幕上方弹出了个消息框,是一封新邮件:塔媒办又给他推了个媒促候选人。
看头像还是那个叫顾元武的,可能共鸣度高就会多推几次吧?韩萧习惯性地点了“忽略”,返回热门里翻了翻别的,发现前排有个博主引用了邮报消息,写道:
“做个预测。这一回要是北美输了,那就跟现在一样,大家还在同一起跑线,继续想办法搞天元门,这一回要是北美赢了,照这厮历史记录的一贯手法来看,它包准下一步就是问候土耳其、马里,‘你们能不能自己搞定啊?要不要我协助啊?’土和马八成自己搞不定,那美就开兵进去了,至于搞完了走不走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想想驻日美军、驻伊美军,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转发也颇多人才:“问我国的,我国肯定是不干的,结果到时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再一盆脏水泼下来,说原来我国就是天元门大本营,贼喊捉贼,让所有国家联合起来围攻咱……妈的这是不是连剧本都写好了?”
韩萧看得汗颜,下意识地把这条分享给了苏红,发送完了看到一溜之前发的才想起来,苏红这会儿是收不到消息的,便又发给了做媒体运营的哥们老钱,结果后者秒回电话,开口就一顿呱叽:
“操,你们这回可厉害了!肖主任神人啊,我们领导看电视都被吓到了!快点、快点,有没啥消息透给我的?”
韩萧从接起就在后悔,干笑:“大哥你太高看我了,我这会儿实验堆得抽不开身了,接你电话就是误触,我这就挂了。”
“屁,”钱宁新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丫的敢这个点发消息给我,八成是在摸鱼,快说说,你们肖老板咋想的?”
韩萧装傻:“啊?什么?我们老板还在被停职查看呢。”
钱宁新:“你装?你再装?我都上你们SG官网查了,之前那条停职通知早撤了,塔安办还专门发了声明说之前媒体揣测的那些都是误会,肖主任只是配合安全机关调查一些事情,跟叛国半毛钱关系没有,既往不咎、再说造谣,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韩萧还真有点好奇:“什么?”
钱宁新颇激动:“这说明国家认同肖大佬他说的‘不要投票’啊!”
韩萧:“……有道理。”
钱宁新听他认可,更兴奋:“所以我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哥们儿看在咱这么多年交情份上,我还要帮你女朋友出书呢对不,你一定要把这次采访机会留给我,没准儿我这一发也是百万粉的大V了……喂喂……”
韩萧利落地把通话掐了。
谁料一扭头便看到肖少华站在更衣室的门口,一身白大褂抱着臂,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那镜片反光看不清眼神,看得韩萧顿时吓出了一后背冷汗:“酋、酋酋长,是老钱有急事找我!我这就回实验室!”
他说着把手机往储物柜里一关,冲出了更衣室。
同年,二月二十二日。
正月初八,流年照命,散灯花。
纪小妍总觉得肖少华哪里变了。
但究竟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清楚,只能趁着一天实验下来换防护服的时间,跟陶璐璐唠唠:
“……他以前都不那样的。你见过老师以前主动给我们发红包吗?还一发那么多个,数额都还那么大……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陶璐璐笑喷:“什么啊?发红包还不好吗?就不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咩?”
纪小妍忙摆手:“没有啦,我没说不好……但你看,他得诺奖的时候,给我们发红包了吗?”说到这个,她登时理直气壮起来,“我刚来那一年,还是罗教授那组的汪姐先给我们发的红包,大家排队挨个敲老师,才让他想起来的!”
“……对吼,”陶璐璐也想起来了,“这次好像也是师娘让他发才发的……”
一下便把纪小妍还想说的话给她噎了回去。
“可是师娘跟我们根本不熟……”纪小妍的声音弱了八度,“为什么要给我们发啊?”
“这我怎么知道,”陶璐璐一边拆防护服背后的隔离层,一边答,“可能就是看学长出来了,心情好了呗。”
“……可是我也不觉得师娘会想起我们啊……”纪小妍小小声地说,“我觉得,像老师这样的人,是压根想不起发红包这种事情的,他哪一年不是给我们直接涨工资了事?”
“……嗯?”陶璐璐一想这几年的情况,不由赞同,“好像是诶。”
“不过老师以前虽然看起来高冷,不近人情,但我觉得他只是懒得搞社交,跟别人维系表面交情那一套,”纪小妍说着,听得陶璐璐连连点头,“真正对我们好的事情他都是直接做了,也不会专门说出来。”
陶璐璐眨了眨眼:“现在不也是咩?”
“现在……也是啦,只是……”纪小妍苦恼地扒措辞,“只是我觉得……他好像已经不止是‘懒得’……而是,而是……”
没等她想出合适的描述,洗澡间里的水声停了,不多会儿,一个娇脆女声从门边传来:“咦?”是冲洗完的秦清,探头来看她们两个,“璐璐、妍妍,你们还没好吗?”
陶璐璐蹦跳着挣出裤管,将防护服塞进脏衣筐:“还不是妍妍,一直跟我讲学长的八卦。”
“八卦?”一听到这个词,秦清的眼睛亮了,一个闪身进来,“是师娘的八卦吗?”她擦着头发问,“我听谈同学说,这次是师娘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老师捞出来的?”
“哦,”陶璐璐摘下手套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的消息来源是哪里?”
秦清:“啊,这个……”
“啊,我想到了!”纪小妍就跟脑门“叮”了个灯泡似的,打断她们,“你们有没觉得老师最近偶尔会逗逗我们……就是兴致来了试一试,但其实并不在意我们的反应?”
“啊?”这是秦清。
“呃?”这是陶璐璐。
面对两人一个“你在说什么”,一个“你仿佛有病”的眼神,纪小妍急急解释:“真的,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他以前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哦,”陶璐璐洗手消毒,拿上洗漱用品,“妍妍,我先自己冲凉了。”说完便进了洗澡间。
纪小妍期待地看着秦清。
秦清尴尬:“啊……这个……”她从储物柜里掏出手机,“不好意思,谈同学找我,我先接个电话啊……”说着便拿着手机溜出了更衣室。
没有得到同伴们认可的纪小妍,颇失落地坐回长椅,呆呆地望了会儿洗澡间的防水门,听着里面传来了隐约水声,不知怎地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办公室见到的肖少华。
那是日光正盛的两点,他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只是那些许俯瞰的意味,那漠然中似乎带着些微厌倦的眼神,令纪小妍恍惚间感到:
这个人像是随时可能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七亿,晒月光,不告诉你,静翁醉,喵扑x3,小马马马甲x6,把酒青衫,榕熠,唐口口,wawa1069,mudidix15,天涯,lkkkigx5,莫须有的罪x2,MIKSGx10,旒岚夙毓,三点,夜,柒玥,Miki,黑吉,唔无五兀,亲爱的默默x3,山淮,椋酱,落时清x2,林辰x60的投雷~

第 242 章
二零九四年, 三月一日。
正月十五。
图开沙漠。
“太漂亮了!太令人惊叹了!太不可思议了!”
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希腊获选者一口气用了三个“such”向央视记者形容他参观完天元门基地的感受,“它就像……你知道吗?它就像进入了拉斐尔绘制的雅典学院的画卷里,你简直无法想象我遇到了谁, 那可是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和毕达哥拉斯!”
一望无际的万里晴空下,他说着话, 风沙就噗噗地扑在他的防风镜上,不一会儿镜面就蒙了层黄末, 而他犹然未觉, 满面兴奋,“你敢相信吗?在那里,我漫游了近三千年的时光,我与泰勒斯讨论了万物本源, 与毕达哥拉斯讨论了宇宙构成, 学习了数论, 与苏格拉底探究了人类本身、生与死、民主与国家,还见识了柏拉图的洞穴说,真的太神奇了……”
记者笑问:“这听起来挺像时下一款流行的教育类游戏?”
“不不, 那不是交互式游戏,我能分得清游戏还是真实,”这位以研究力学知名的希腊获选者摆手强调道,“市面上所有研究古希腊哲学的书籍我早年都阅读过, 拜我那位古典系的老师所赐, 并没有哪一本到达这样的深度,噢当然, 那可是哲人们的亲自阐述, 从本源出发的理解, 还有什么比这更深刻呢?”
“对了, ”他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镜头做了个类似拈花的祝福手势,微微颔首,“在这里真的非常感谢中国方面提供的帮助,尽管无法去成亚拉腊山依然是一桩很大的遗憾,但此举也免除了我们继续陷于与土耳其方面的纷争。”
采访进行到这里时,视频界面上立马就飘过了诸多网友们的弹幕感叹:
“也是不容易诶,希土两国都吵了快两个月了。”
“不愧是世仇啊!”
“谁让亚美尼亚去完亚拉腊山出来就说见到基督了呢!”
“这也太夸张了,天元门在特效上投了多少钱啊?!”
“呜呜呜我也想见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亚历山大……”
“主要是土耳其要求太过分了,进基地拍到的所有东西都得拷贝他们一份不说还要割地。”
“那不是希腊自己先划到别人家门口吗?”
“为什么不去马里呢?天元门刚放出的西非坐标。”
“马里为了抢这个都打成了战区,不太安全吧?”
“还是我兔大方,欢迎朋友,自己掏钱,给当地贡献点旅游GDP就行。”
“我兔明明是把天元门基地当成了开放兄弟国来玩的打卡景点哈哈哈哈!”
“也是希腊比较幸运吧?我真的怀疑天元门有隔空读心术,其他国家都给的是土马美坐标,就希腊给了我国坐标,希腊干脆不用选了,直接来就行。”
“前面的,你忘了他美已经封锁了十天不让进了呃……”
“你们说他美是什么意思?是要独占一个基地点来研究吗?”
在弹幕展开了对各国讨论的同时,记者也在用英文询问获选者:
“这一趟天元门基地之行后,请问您对于我国肖少华先生提议的‘不要投票’,有什么看法吗?”
获选者答:“我可以理解……我想我是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是的,在进去之前我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解,然而亲身体验了之后,我想,这答案:是的。我尊重肖先生的选择,他是非常厉害的生物学家,睿智的学者及科学家,只是……我也做出了我的决定。”
记者话筒前倾:“请问您的决定是?”
“为了给人类盗得火种,普罗米修斯忍受了数万年,被铁锁锁在高山上,被老鹰啄食肝脏的痛苦。他可是神啊,”获选者认真道,“而今我们普通平凡的人类,却能够拥有机会,随时随地在宇宙中拾取‘火种’,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幸运吗?”
与此同时的弹幕:
“完了!八成要投红了!”
“什么啊!快说投什么啊!”
“快点!到底投什么?好着急!”
“你们别瞎猜,万一投蓝呢?”
被弹幕包围的记者锲而不舍:“那么请问您要怎样判断,这是一颗‘火种’,而不是一枚‘恶果’呢?”
“好问题,”获选者笑道,黄沙扑面上洋溢着快乐,“真巧,这个问题我想过。我认为从前人们无法判断,或容易受骗的原因主要在于获取信息的不完全,或者说片面,若是能够‘共享大脑,联通思维’,这样自然就能从全部视角去看这一件事情的全貌,从而有个更全面的判断。”
他点头:“是的,我要投红。”
他才话落,弹幕就飞来了满屏“……”与“啊啊啊啊”以及各种哀嚎:
“完了!又疯一个盟友!”
“天啊,希腊会后悔的吧?”
“好家伙,我竟然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但我站肖!”
“前面的,我刚掏出我的四十米大刀……”
“弱弱地问一下,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就真的是苏格拉底、柏拉图……”
于是,夹杂在近来这些获选者们感言中的某条爆料“揭秘中方所见到的天元门接待人,竟是——”显得这么平平无奇,韩萧满怀好奇地点进去,满载失望地点出来:
连个视频都没有,就一段语音,还是经过了变声器处理的。
说什么接待人长得跟龙组组长和肖少华一样,呸,龙组组长他见过,不管是白湄还是公孙弘,哪里跟肖少华长得一样了,真搞笑,这瞎掰。
果然,底下评论也在大喊诈骗灌水,毕竟国外的获选者们连华盛顿、苏格拉底、孟德斯鸠都能见到了,长得跟个肖少华一样的接待人有什么好稀奇的,天元门投票活动都开展两个月了,谁还不知道那位接待人最喜欢自己换着脸玩儿。
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韩萧又翻墙摸进油管浏览了几条天元门最近放出来的“小黄片”。拜这每日直播所赐,国外的各大社交平台近来流量大增,这流量来源除了他们自己本国的网民,还有许许多多被应用插件秒切直播的他国网民们,尤其近来传闻GD五号机之父要亲自带队,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们闻讯前来,一部分是想看看理查德们代表的美帝科技如何对付天元门,一部分是想看看天元门怎么应对美国的反击,还有一部分是来搬运资讯赚钱的。
关于GD系列机甲的近况,韩萧倒是有所耳闻,是上周听梁铭唠的,说他们工研院拿两块天元门生物型机甲的残骸跟理查德他们换了点东西——当然是经过了国家同意的。想当初首都塔大战打完剩的那三台天元门生物型机甲,直接就被国内各大顶尖研究所瓜分完毕,SG研究所和材料所还是参战有功才多分了几块,那也是有数的。
韩萧犹然记得梁铭那货绘声绘色的描述:
“我看这科学家们抢起研究材料来,跟大妈们抢菜市场也没啥区别,也是抢得头破血流,脸都不要。”
“我听我爹说理查德他们这几年其实一直就在捣鼓生物型机甲,好像精神力连接还是哪儿的卡住了,反正就差临门一脚,没想到被天元门抢了先,真是气都要气死了,这才跑过来要跟我们换材料。”
“你没见他们那副样子,那嘴脸傲慢的,真是绝了。说什么‘我们允许中方使用生物型机甲的残骸来交换部分美式高精尖机甲的资料,我想这对于中方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机会。’啧啧,就差没直接把‘施舍’两个字写脸上了,还好我们部长一口就给拒绝了。气得那帮老外鼻子都要歪了哈哈哈!”
“我爹说,反正有这东西,我们迟早都能研发出生物型机甲,这回上头肯用第三代的一批透镜跟他们换一些已经算给面子的了。到时候根本不稀得什么GD五号机、七号机的,现行的那些机甲,什么GD、AT的,八成早被淘汰了。”
“结果你猜怎么地?这群人就骚扰了我们两个月。肖老大去了西北啥也不管,他们天天派人来偷袭,明的说合作,暗的玩手段,刚好被我们拎出一串间谍来,上面就说那就跟他们换点核心技术吧。”
说到这里,梁铭的神情还挺遗憾,显然是觉得这波交换亏了:
“听说是到手了五号机的三项关键技术,但这不是要升8X了么?估计是淘汰下来刚好不要的,别说其中还有项还得配合G系列的0.2纳米芯片,真是绝了。”
“所以前两天冷泉港测试场那件事,就是理查德他们在测生物型机甲?”韩萧好奇问。
“生物型机甲没可能,”梁铭先否定,接着无所谓地耸耸肩,“但谁知道呢?没准儿是发现了什么能用的,刚好给改了试试。”
于是韩萧又去找了找最近跟北美相关的天元门直播,没有,还是布莱恩总统跟幼女那茬,虽然他们众议院上个月就发起弹劾了,但这事儿吧,还在走流程,所以总统还是那位总统,没换人。而且那位还专门在推特上发了讲话,大意说都是境外势力在污蔑,理查德博士会揭穿天元门的真面目来证明他的清白。
出于吃瓜心态,他便把总统推特底下的转评也翻了一遍,发现理查德在北美可比现任总统的民望高多了,至少一听说是理查德要出手,底下对总统的骂声都少了许多,前面还会加上一两句“看在理查德的份上”,或者“就算是理查德blabla”。
谁料韩萧正津津有味吃着他国人民水深火热的瓜下饭呢,背后突然飘来一句:
“韩助理在看什么好东西呢?”
吓得韩萧手一抖,险些把手机一个打进蛋花汤里去。
当即便引来了丁立仁的大笑:“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是肖组长吧?”
韩萧无语:“现在是午休!吃饭时间!没人规定午休还得看论文吧?”
“那你紧张什么?”丁立仁拖了个板凳来,放外卖拆包装,又招呼陆琛,“老陆!这里!”
陆琛闻声而至,拎了他家向导的自制盒饭来,打开一看又是荤素俱全、营养丰盛,看得另外两人十分羡慕。“老陆,狗粮共享!”丁立仁毫不客气地叉了一块烧鸭就走。
“你们吃、你们吃。”陆琛大大方方地笑着推给他们,“今天是元宵节,我晚上得早点儿走,就拜托你们了。”
“妈的,这得加钱!”丁立仁闻言又抢了两块叉烧。
韩萧心里酸溜溜的,意思意思地夹了颗花生,陆琛见他们都有了,便管自己开动:“你们还想吃什么,自力更生啊,”边吃边聊,“最近都什么片儿了?我听说是GD五号机的负责人要亲自带队?真的假的?”
“你猹爸爸嘛?”丁立仁笑道,“不是说要拿8X试水吗?”
韩萧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将梁铭跟他说的八卦透出,且装着啥也不知,继续翻他的推特关注列表,谁知翻着翻着突然刷出一条新推:“天元门直播开始了!”
“卧槽,直播!”韩萧脱口而出,登时便惹来了两颗好奇的脑袋。
“哪儿呢?”陆琛跟丁立仁一左一右探头来瞧。
韩萧忐忑:“我这么明目张胆地翻墙去看直播,不会被抓吧?”
“要抓早抓了,”丁立仁嘲道,“你不会以为咱这儿的网络监管是摆设吧?韩助理,你翻墙出去的每一条链接都在后台躺着呢。”
“嘿,好兄弟!要死一起死!”韩萧说着便将该推主链接里的画面共享给了他俩。
丁立仁快乐地捧着手机回去吃饭了,陆琛哭笑不得:“老韩,我没得罪过你吧?”
韩萧:“哈哈哈,你不看你倒是拒绝接收啊。”
陆琛的身体很诚实地选择了接收。
三人的动静引来了休息室的其他人询问,韩萧见状,索性把他手机画面投了大屏。
陶璐璐坐不住了,扔下她啃了一半的紫薯跑来:“韩学长,你在搞什么!你这样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处分的!”
纪小妍捧着碗,思来想去,摇来摆去。
韩萧琢磨了下,就要点击关掉:“那就算了?先不看了?”
“别啊!”“师兄你冷静!”登时引起休息室里一片惨呼。
谈有为笑道:“如果看到什么不可描述的画面,我们这样算不算聚众观看淫|秽视频?”
韩萧:“有道理,万一带坏你们,酋长怕不是要打死我。”
“不不不——”“师兄我不怕被带坏!”小动物们又是一片哀嚎。
韩萧:“那投票?谁想看的举手。”
休息室里当即举手过半,韩萧便把大屏换成了有限范围内的全息。
直播已开始了一会儿,要看的同学们围成了一圈,说不看的也在外围跃跃欲试。
“韩师兄,今天爆的是谁?”周建斌看着类似走廊场景的推镜头问。
韩萧:“……不知道。”
“这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市政中心,倒有点维修中心……大型机械的?”陆琛抱臂猜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眼熟?”
丁立仁被他提醒:“……工研院的机械制造实验室?”
纪小妍好不容易挤了个位置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什么?今天爆的是我们吗?”
“不对,”谈有为说,“你们看这墙壁、提示板上都是英文,还有这个标志……Gravity De……”
秦清几乎和他异口同声:“GD机甲实验室?”
“所以今天爆的是理查德?”周建斌问。
当众人讨论着这次直播的对象,镜头也逐渐推进到光线更弱的地方,像是在跟着某个人的视角往下走,四周变得幽暗,仅剩下了电子仪器的亮光闪烁。
“三十秒了,竟然还没被屏蔽,我看老韩你是真的要完。”陆琛笑道。
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后传来,说着英语:“今天的情况如何了?接驳成功率相较昨天,是否有提升?”
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的博士,B组的情况较昨天成功率提升了4%,连通时长增比30%……值得注意的是C-13的脑区出现了……”
随着对话的进行,这两人进入了画面,尽管只有微微一些侧脸,休息室内仍有人一眼认出:“卧槽!真的是理查德!”
“B组的博尔加激动剂加到6%,配合脑释催化剂提高扩散速度,”戴着黑框眼镜的金发男子说道,“注意实验体精神力和脑波的变化,一旦出现突发J峰或棘波,立刻停止接入,回到初始态,降低……”
他身旁女子一边点头一边刷刷在平板上书写。
男子看上去年近五十,面部轮廓深邃,眼周虽有了一些皱纹,可眼神熠熠,手势走路动作充满活力,两人背对着镜头往前走去,又有三四人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入了镜。
“这是哪?理查德的研究所吗?”有同学激动起来,“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看到传说中的8X了?”
“嘘……”谈有为比了个噤声手势。
镜头继续跟随,只见这行人进入了尽头的一个房间,或者说实验室更恰当。只不过这实验室里两边排开数列的,并不是什么培养皿、动物容器之类的,而是一个个两米高的圆柱形玻璃柜,就跟博物馆里的展品似的,只不过这展品也不是什么动物标本或珍稀古董、文物之类的,而是一个个裸露在外的人脑,有灰的、有粉的,有米色的,一团团地漂浮在这玻璃柜的上半部分,连着一根根透明细长的管线,从玻璃柜的上方穿出,悬吊着,如同机动装甲的未完成部分。它们有的缀着一根完整的脊柱骨,有的还有完整的四肢,有的只不过开了半脑的颅骨,还紧紧闭着双眼,微微垂着头,弯腰抱着腿,属于人类的面容依稀可见。
它们顶上皆有一盏小灯,从上而下地洒了光来,在这昏暗的室内,柔和顶光照得每道卷曲的脑沟褶皱都清晰且有美的质感,如同一件件艺术品般,每一座的底下也都标了号:
A-1
A-6
A-8
休息室内的众人跟随着镜头的推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接一个的编号:
B-2
B-4
C-5
C-13
……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场景,截然相反的色调,他们所有人却像是一下被抛回了那一天——
天元门入侵首都塔的那一天,生化战剂‘彩云’散尽后的战场。
肖少华传回实验室的一份天元门机甲驾驶员尸检报告:
“人脑接驳机甲中控核心。”
“裸脑内嵌液态金属,固定神经丝,连接神经元。”
“以电极插入脑皮层,采集电信号。”
“不明成分激动剂强制运转精神力源。”
“抽取精神力作为机甲核心运行能量。”
那白纸黑字上的一字一句,对他们——
自此都有了具体画面。
是夜。
大街小巷亮起了花灯。
赵明轩踏着露水赶回家时,看见了人行道树梢上挂着的一串串小彩灯,与天边的星子交相辉映,总算想起了今天是元宵节。
“先生,买个灯笼吧!”街边卖灯笼的小姑娘见他停了脚步,趁机上来推销,“看这圆圆的,买回家挂一盏,一家人团团圆圆、红红火火。”
赵明轩被几句套话打动了心思,便买了盏灯笼,又去超市拿了袋元宵,提了些蔬菜瓜果,挑了几块肉,这一耽搁,到家时已快晚上十点了。
幸好肖少华也才到家没多久,赵明轩站在楼下,利用界域感知了一会儿这人的活动轨迹,扛着大包小包,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楼。
“嗞……”
赵明轩刷卡进门,先把灯笼挂了,点亮,在这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当个点缀。接着烧开水,将元宵下了锅,期间洗手切菜剁肉一个不落,待给炒菜机设置好时间和模式,元宵起锅盛好,再围裙一摘,蹬蹬蹬地上了楼。
肖少华在二楼卧室的阳台打电话。
卧室没开灯,阳台外侧来的光源映得对方面容明灭不定。
赵明轩听着他说:“……镎原石的申请我已经提交了。王乾,当务之急应该是解决‘灵云’的形核问题,今天下午实验报告很明显可以看出,现有的生长方式,会造成晶体缺陷过多,无法完整吸收定量精神粒子,形成膜延展。因此我的建议是,换个思路,从与SGDA拟合物的共振入手,优先确定成核路径。”
“灵云”,汲灵引的晶体代称,肖少华他们“刑天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赵明轩想起肖少华先前还跟他解释过,为了利用汲灵引来建造一面能对抗天元门“能量池”的墙,第一步是破解汲灵引晶体的生长秘密,“培养”出多个这样的晶体,第二步是通过精神力还是什么连接它们,形成类似薄膜的结构,第三步是激活,让它运行起来,可以自发吸收超过某个限制的精神力能。
反正赵明轩当时听得感觉十分玄乎,感觉不像是这两个月能做完的事情,但肖少华的神情很笃定,说可以实现,他作为领导家属,还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外行人士,支持就完事儿。
“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我是在想,除了从拟合物共振入手,是不是还有别的方式,”肖少华的手机听筒内传来王乾的声音,“您还记得去年首都塔大战,从天元门驾驶员大脑里发现的那些粉色碎晶石吗?”
肖少华面沉如水,近乎冷漠:“你想使用精神力源被析出后的残留物,来作为籽晶引入?”
“是,因为小梁前两日通过电子显微镜,在观察残留物的晶体结构时,发现该物质在与欧射线反应时的化学键变化……”
王乾的话语截然而止,因为肖少华挂断了电话。
赵明轩站在房间门口,看到他侧首望来,眼眸微微睁大,以为对方是发现了自己才挂的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看着肖少华步出阳台,朝他走来,下意识就张开双臂想给个拥抱,结果肖少华走到他面前,站定了,直视他问:“你都听到了?”
“嗯,”赵明轩收手,挠头,“是我不能听的机密内容么?因为你之前跟我说过‘灵云’的进展……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不是,”肖少华的表情变得些许古怪,接着叹了口气,抱了抱他,“……算了。”
赵明轩就跟犯了错的小朋友似的,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下楼:“你生气了?”
肖少华按着扶手走,没有回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赵明轩亦步亦趋:“……因为王乾的提议?触犯了你的底线?”
肖少华脚步一顿:“……小二,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你们讨论‘灵云’晶体研发遇到的问题,说什么生长方式不对,要用天元门机甲残骸里的晶石来代替……”赵明轩连猜带蒙复述,感觉像回到了初中生物课堂,被老师抓包答题,“不是吗?”
“……”
肖少华没有说话,兀自进了厨房,端出赵明轩盛好的元宵,一人一碗放到了餐桌上。
赵明轩见状,忙将炒菜机里的食物也起盘装了,跟在其后摆盘:“……我又理解错了?”
肖少华落座,看了他一会儿:“……小二,‘灵云’现阶段在生长上确实遇到了点困难,但这其实并不是最麻烦的部分。现在更令我担忧的是,镎原石的库存可能不够了。”
赵明轩坐好:“你是说?”
“我虽然提交了申请,但每年给各所批准的镎用量是一个定数,因为镎矿有限,开采更是重重限制。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阶段,镎消耗已经是日常两倍,那么二阶段,就会增长到四倍……”肖少华顿了顿,“算了,不说了。你不用考虑这些,我们吃饭。”
他说着拿勺舀了一颗元宵,咬下:“唔,芝麻馅的……夫人,好手艺。”
赵明轩被逗笑:“……瞎夸,又不是我做的。”继而拧眉,“少华,这个计划如果搞到一半,镎库存就耗尽,会发生什么?”
肖少华停下夹菜的手,看他:“不会发生什么,你不要多想。”
赵明轩明白这是让他不用操心此事的意思,但这怎么可能,赵明轩忍下了继续发问的冲动,转而说起了其他:“……对了,伯母,你妈妈……前两天又偷偷来了一趟,不过什么也没做就走了。你放心,我让张涛他们跟去确认了,是安全回的家。”
肖少华:“她为什么又来了?”
赵明轩:“我不知道,可能还是担心你……毕竟上次的事情……”
被肖少华打断:“上次的事情我已经跟她电话解释过了。”
赵明轩忍笑,他发现,一旦涉及家人的安危问题,肖少华就会变得暴躁,整个人一下多了几分烟火气。
“喂,妈,是我,”肖少华当场就打电话回家,“不是说了让你这段时间不要来京么?”
电话里的李秀装死:“没有啊,我这儿搁家里跟你爹吃元宵呢,今天元宵节,你吃元宵了没?”
肖少华:“……吃了。”
李秀:“跟你说,红豆陷的好吃,比芝麻的好吃,你跟明轩可以整点红豆馅的尝尝……”
赵明轩听到提了他,立时便高声插了一句:“伯母节日快乐!”
电话里的李秀一下卡了两秒:“……你那边商场是不是没有红豆馅的,要不要我给你寄点过去?”
肖少华无语:“不用了,你俩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乱跑,就算给我最大的帮助了。”
“欸……我哪儿乱跑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死孩子,过节了都不知道往家打个电话报平安……”眼见李秀又要开启叨叨模式,肖少华忙一句“改日再聊”就给挂了线,再抬头一看,赵明轩已经笑趴在了餐桌上。
肖少华:“好笑么?”
赵明轩识趣地摇头。
肖少华起身:“那你在笑什么?”他说着,向赵明轩走去,“竟敢嘲笑夫君?好大胆子。”
赵明轩笑着躲开:“陛下饶命!”
到底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被肖少华按在了楼梯旁的墙上:“饶命可以,活罪难逃。”
赵明轩顺势将人环进怀里,隔着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的距离,笑问:“夫君想做什么?”
“让我检查一下……”肖少华慢慢贴近,近至呼吸交融的咫尺,而后一下举起赵明轩戴着生理监测手环的左手,挡在两人之间,“夫人今天的各项指标,是否达标。”
赵明轩大笑,直接一个翻转,反客为主:“夫君何不亲身体验一回?”
“叮叮当当……”
肖少华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肖少华与赵明轩对视了几秒,后者松手,肖少华接起了电话:“……是我。”
赵明轩听出听筒内的声音来自实验室,他们组一个名叫谈有为的研究助理:“主任,‘灵云’跟拟合物共振的高筛出结果了,其中P-473有八组可以发生固相反应,A121还原了……”
“小谈,你稍等,”肖少华接着电话,边穿外套边说,“我现在就去实验室,你先按照我们说的把数据归类汇总。”
赵明轩给他拿上公文包和文件:“我送你。”
肖少华拒绝:“就两步路,你早点休息。”
赵明轩只得站在这客厅的阳台边,目送肖少华到了楼下跟他挥手,派遣他的精神体继续跟随。
待这精神体也跟着人进了实验室,赵明轩方收回了视线,认命地去将餐桌上剩的汤圆肉菜扫荡一空,再指挥家务机器人去收拾锅碗瓢盆。
听着机器人嗞哩咔哒地叠盘冲筷的,赵明轩见时间还早,才十一点,便想着再去天台打会儿剑,没准还能涨点指标,再顺便去接肖少华下个班。可当他从书房取出木剑,路过卧室时,脚步却停住了。
——“小二,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猝不及防地,肖少华的那句问话再次闯入耳中。
赵明轩将目光投向漆黑一片的卧室阳台。
只是这一次,所有声音消失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肖少华今晚站在那里时,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
若单从口型辨认,那说的分明是:
“很抱歉,付昱凌,恕此生无法同行。”
寒意,如一条小虫,从脚底一点一点爬起……
攀上了赵明轩的脊背。

第 243 章
关于2094年的3月, 亲历过那时的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说感觉像在等待世界末日到来的,有说像每天都在体验美剧生活的,还有说像做梦一样, 总觉得某一天大家就忽然能听见彼此心声了。但若问起参与“刑天”计划的研究人员们,那时的感受, 他们中的许多人,却会答三个字:
“鬼打墙。”
——摘录自《天演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