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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

“师妹,你会做鱼和熊掌吗?”
东方未明手里剥着毛豆,对着小师妹在灶前忙碌的背影出声问道——王蓉视厨房为神圣不可侵的个人地盘,原本是要将其他人都赶出去的;但小师兄与她在厨艺方面兴趣相投,又会源源不断地上供稀有食材,这才破例获得了帮她洗菜切肉打下手的资格。
小师妹是年初刚刚拜入逍遥谷的。她天性不爱习武,却活泼俏皮,古灵精怪,极擅长庖厨之技,用能让人产生幻觉的各色佳肴掳走了谷中众人的心。
“那是自然。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四条腿的除了凳子,蓉儿都煮给你看!”
“我是说……鱼与熊掌一起吃,可以吗?”
“哎呀小师兄,你可给蓉儿出了个难题。鱼和熊掌都是至鲜之物,又同具腥味,倘若随意混合烧煮,反而掩盖其鲜,累加其腥,不宜入口。” 王蓉眼睛亮闪闪的,背后似乎燃起了熊熊灶火,“但是不要紧,只要小师哥帮我找来新鲜的鳜鱼和熊掌,蓉儿愿意一试——人家可是要创造奇迹的厨师哟!”
“好!”东方未明转头便溜去后山钓鱼打猎,弄到熊掌一对,鳜鱼草鱼数条,甚至还有一条虹鲤。小师妹在厨房内捣鼓了整整一天,次日晚膳时捧着一只嘶嘶冒气的瓷盅上桌,脸上笑靥如花。
“师父,尝尝这个!”
“这是——”
“嘿嘿嘿。” 少女一手叉腰,一手掀开瓷盅的盖子。众人仿佛瞧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条游龙徜徉天际——令人不可逼视。“这是小师兄和蓉儿共同研究出来的新菜:先将鳜鱼洗净去鳞,腹内清空后塞入葱丝、姜片、紫苏、八角、月桂叶、百里香,煎炸后加水熬煮,同时在锅上架一屉蒸笼;熊掌用黄酒腌制去腥,之后放入笼内,在熬汤的同时、足足清蒸四个时辰。鳜鱼连皮带骨都化在汤内,熊掌则饱饱地吸取这道鱼汤的蒸汽,最后刷上文火熬煮的酱汁。这道菜取鱼与熊掌可以兼得的典故,唤作————两全其美!”
“好好好,蓉儿真是聪慧过人。” 无瑕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太美味了——” 未明挟了一块入口,一脸陶醉的表情,“……我仿佛化身为一头自由自在的野熊,在瀑布之下用双掌捕捉肥美的游鱼……”
“喂,你有没有那么夸张啊。”荆棘忍不住用筷子敲他的头。
“啊——谷某也仿佛置身于春暖雪融的森林之中,远远传来百兽咆哮,泉水淙淙……”
“真是够了。”
东方未明的兴奋发自真心。他私藏了一块蒸鱼熊掌——不对是两全其美,包在荷叶中,兴冲冲地捧去给傅剑寒看。
什么不可兼得,什么舍身取义,孟子那个老头太讨厌了!我们道家讲的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切都应该顺应天意与本心——拘泥于非此即彼,是无法达到修行的极致的。
他心情大好地在森林中溜达,只觉无物不顺眼,无事不顺心;手脚还闲不住,觅食的山鸡逮一只放一只,冻僵的毒蛇抓一条扔一条,所到之处,生灵涂炭。眼看前面便是杜康村,忽然两个细小诡异的声音钻入耳膜,令他顿生警觉。
“……这便是那个杀了贾道人的小子?”
“……不错,就是他……”
这两个声音距他有数百步之远,加上林中枝桠遮挡,根本看不清人在何处。通常来说在这个距离外,即便是内力比东方未明更深湛数倍的人,都无法听见说话的内容。然而未明偏偏曾在某个夏日目睹过天外飞仙,从此眼力耳力远超常人;他连忙隐藏身形,将真气汇聚在双耳周围的穴道,凝神细听。
“……这么个迷迷糊糊的酒鬼,看不出本事竟不小……”
“……毒大人,趁他今日落单,不如您……”
“呵呵……我又没有接到单子,怎么好随便杀人呢?没有报酬就出手,会坏了天意城的规矩。”
“可是,他们毁了南边的……药田和作坊,今年极乐散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
“这倒的确可恨得紧。”
两个声音都意外的熟悉。尤其是第二个,好像不久之前还在什么地方听过。未明掐着大腿一想——那不是南边小镇上的刘捕头么?!没想到吴家被抄众犯入狱,此人却能逍遥法外——或许因为他曾是公门中人,连神捕史刚也一时疏忽,让他成了漏网之鱼?而另一人——与销魂极乐散有极大干系,来头又在这群人之上,莫非,他便是去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紫皮怪人?
“……少林,武当,华山,丐帮……几大门派里,需定期服用极乐散的弟子……超过一年的,有多少?”
“至少有十数人……大人的意思是,让他们来做?”
“你派人传话下去,只要谁先杀了姓傅的小子,他们的债就一笔勾销,还可预支一年份的药。”
“是!不过……长期吃药的人,往往精元大损,功夫更是大打折扣,恐怕……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不是对手又如何?死的是谁,与我们又有什么损失?”
“难道……那小子死了自是最好;倘若他们死在那小子手里,我们也可将此事在江湖中大肆宣扬,好让他们的师长过来报仇?可是万一那小子在众人面前说出药的事……”
“哼哼……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最好面子……无论子弟犯了什么大错,见他们死在一个无门无派的小子手下,便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那小子若不说缘由,寻仇的人便源源不断;要是他胆敢说出来,削了那些正道的脸面,更会成为中原武林的眼中钉;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大人妙计!”
妙你个头。未明咬牙切齿地想。撞到我洞烛机先百劫星罗东方未明手里,非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异常奸猾,武功也高明得很:光那紫皮怪人一个便难以应付,如果和他缠斗起来,刘捕头再从旁偷袭,自己便腹背受敌,自身难保。所以唯一的胜算便是先一举击毙那个手下,再与紫皮一对一;但两人本在一处,如果他们始终保持一起行动,自己发暗器偷袭刘捕头,十有八九会被紫皮怪人截下,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仍要一次对上两人。
怎样设法分开两个敌人呢?
未明眼珠一转,嘴角慢慢浮起奸诈的笑容。
杀手的弱点之一是,他们多半冷酷残忍,同僚之情极其淡漠,为了任务可以毫不留情地牺牲自己人。所以如果遇上一个实力看不透的对手,紫皮怪人的选择一定是命手下先去趟雷,自己在一旁观望,以便形势不对随时撤走。因此,自己大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令他们捉摸不透。
东方未明无声无息地在林中潜行了片刻,估摸着已经进入两人可以察觉的范围,才把嗓音压得极低,发出几声怪笑:“哈!哈!哈!!”
“什么人!” 那两人一惊,立即循声追来。未明一口气跑出数百步,时不时绕个圈子,往树干上踹两脚,把积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遮蔽视线。他长于闲逛,对这片森林更是烂熟于胸,如果在此地捉迷藏,神仙小鬼也不是对手;但他有意引着两人慢慢追上,自己藏身于几株堆满了雪的灌木之后,继续假笑道:“哈!哈哈!!”
紫皮怪人与刘捕头果然惊疑不定,暂停脚步。“尊驾是何人?”
“……我天龙教与天意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老夫不过偶然路过此地,俩小儿又何必纠缠不休呢?” 未明自己掐着喉咙,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天龙教?”紫皮怪人——或者说天意之毒眯起眼睛。毒在天意城四大顶尖杀手中或许武功并非最高,但论老谋深算,下毒令人防不胜防,则无出其右。此刻他心中转过百种念头,如天龙教对各大门派的渗透、对天意城的敌意与觊觎等等,心说定要回去禀报城主。“阁下身手,可谓鬼影迷踪,不知是天龙八部众中的哪一位大驾?”
他嘴上问着,手中却把一只暗藏机括的铜制圆筒塞给手下,用眼神示意他上前试探。那筒里灌的是他最近炮制成的“腐尸烈焰水”,不管是武功多高的绝顶高手,只要沾上一点,都会如同被烈焰焚身,剧痛无比,失去战力。
刘捕头战战兢兢地接过圆筒,心中万般不肯,却不敢不去。未明虽未瞧见这些小动作,但耳中听到一人闭着气接近,便猜到多半是那个手下要先行出手暗算。他还唯恐对方不来,故意装作不快,冷声道:“哼——莫非除了八部众,天龙教便没有别人了么?!”
“呵呵……那恕在下孤陋寡闻了。”毒答道。说时迟、那时快,刘捕头接近到十步之内,蓦地扣动机括,一捧碧绿的毒水猛然向未明的藏身之处喷去!
在他出手之前,东方未明便推断紫皮怪人用来试探的东西多半是什么剧毒,或者带毒的暗器。但他自身不畏毒,必定出乎敌人的意料,也是反败为胜的关键。所以他故意不闪不避,仅以真气护住要害,打算忽然使出全力一击震慑对方——此刻他虽被毒水溅了一身,然而手中捏着雪水凝成的生死符亦全力打出,深深嵌入刘捕头的胸口!!此人大叫一声,两手乱抓,扑倒在血泊中。
毒果然大为意外,脚下呼地倒退出一丈。“……尊驾好高明的手段!莫非您是……近日在教中名声日隆的玄冥子护法?”
东方未明只觉被毒药沾湿的肌肤灼热瘙痒无比,但他故意把难受的哼哼声也融入怪笑中,听上去更加可怕了,“……小子,你的毒很厉害嘛……”
“不敢,在下恐怕是班门弄斧了——”毒扫视着周围,只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立即脱身。而未明此刻身上难受,便想着不如这次先让他逃了,改日再算。两人心中都已萌退意,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爆喝:“兀那贼人,休走!”
毒大吃一惊,只见一道乌光从侧面急刺而来,快如流星赶月。他扬手便是一捧毒针射出,身体却藉此良机向相反方向跃走。新加入的对手旋身避过,手中武器飞快地左右挥动,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却暗藏玄机,招招精妙——不但将暗器尽数挑落,还以内力将几枚毒针反激出去射向敌人。
东方未明探头一望,那可不就是拿着剑——不对,是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烧火棍的剑寒兄。他尚未开口劝说对方莫追穷寇,傅剑寒便一溜烟地冲到雪堆之后,急问道:“东方兄要不要紧?”
“啊没事——欸?你知道是我?”未明恢复了本音,扯着衣襟问。
傅剑寒笑了。“那是自然。老远听见东方兄的笑声,便知兄弟有了麻烦——”
“先不说这些,快帮我弄些水来。”东方未明三下两下脱掉上衣,双手捧起半融化的雪水往身上浇。傅剑寒大为诧异,赶紧拉着好友飞身赶回住处,用水盆打了干净的井水供他擦洗。几遍过后未明知道表层的毒液终于冲干净了——他的体质百毒不侵,紫皮怪人的毒或许可将常人烧得遍体溃烂,但与他来说只是灼伤了表面薄薄的一层,并且很快生出新的肌肤。麻烦的是生新肉的过程奇痒无比,令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情愿以疼止痒。
傅剑寒又捧了一盆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东方未明半裸着身子,双手前后抓挠,脖颈、胸口、背后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红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一道道血迹。他放下水盆,一把将好友的双腕擒住,“兄弟,可不能再挠了。”
“唉——我知道,可就是,痒得受不了……” 东方未明憋了一会儿,忍不住用力往回抽手,但傅剑寒的手臂像钢钳一样圈得他动弹不得。他赶紧软语求道:“剑寒兄,我就再抓一下,就一下……对了你有没有再造膏??”
傅剑寒直接无视了前半句。“再造膏?拿来何用?” “……涂上去清清凉凉的,可以收敛止血也能止痒。” “哎呀对不住,傅某这里什么药都没有。” “唉?习武之人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怎么能不备上一点药……” “啊,小伤的话,喷口酒上去就好啦。”
未明看着他一脸“咦酒不是包治百病吗”的表情就来气。他一边叫着痒死了痒死了一边拧动身子,见实在挣脱不开,无奈道:“剑寒兄你放开我,我给自己扎一针好了。”
傅剑寒半信半疑道:“可你身上并没有带着银针啊?”
“你帮我找村里的郎中借来……不然绣花针也行!!”
他叹了口气,松开手道:“那你可不能再抓了。”
“好好好我忍一下,你快去快回。”
然而待傅剑寒返回,见东方未明半靠着床榻,胸口再添几道血印,五根手指的指甲还抠进侧颈的肉里。他顿时心头烧起无名怒火,顺手扯下绑于额前的头带,一把拉开那两只不老实的手狠狠捆了几道,系了个死结。东方未明没做什么抵抗,大概心里也知道再抓下去不好,口中喃喃道:“呃,我就一时把持不住——”
傅剑寒摇头叹气,将他抱到榻上。“要扎何处,未明兄吩咐便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