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不懂。
这短短的三个字像一颗冰凉的子弹，穿透宋非乐的心脏，在他心底留下一个巨大的黑洞。
这黑洞如此幽深和空虚，正如同庞壹那不再看他的眼神，让他有种失去一切的惶恐。
他一脚狠狠踢在楼梯间的铁栏杆上，护栏由于强烈的撞击发出刺耳的震动声，在这暗黄逼仄的空间里听得人胆战心惊。
围观全程一直不敢靠近的席思远在经历了短暂的愕然后，连忙冲过去飞速抱住宋非乐，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宋非乐情绪如此失控的情况。
“非乐！！！非乐！！！！好了，你舅舅已经走了！！！！！停下来！停下来！”席思远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冲击简直太大了，宋非乐把庞壹按在墙上吻的那一幕吓得他心脏都要停止了！这这这、这、庞壹是他舅舅啊，他妈的弟弟！
这世界要不要这么疯？
舅舅这个词让宋非乐停了下来。他扭过头盯着席思远的眼睛，那瞳孔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他不是我舅舅，我们没血缘关系，你记住这点。”
“好！好！”席思远被他的反应吓到，连忙回答！！
回去的路上是席思远开的车，宋非乐躺在后排，呆呆望着车顶，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席思远边开车边前因后果一琢磨，瞬间觉得这情况好像是有点不对。
庞壹以前对宋非乐可殷勤了，那热乎劲现在想下来就算是亲戚，也太热乎了一点。宋非乐就更别提了，从来对男人没感觉，那次射箭居然单独带着他舅走了，看来一直有猫腻。
不过宋非乐从小给别人发好人卡，这次自己领了，肯定受不住。
“呃……”席思远清了清嗓子打算安慰下好友，可是这话到嘴巴他又停住了，这太疯狂了，他现在都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原本是安慰的话，出口却变成了半调侃半确认的调子。
“不会吧……你这闹的哪一出啊，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他记得有次他问宋非乐你舅舅怎么样了，宋非乐只是冷淡的说，一个冒牌货而已，不值一提。
宋非乐脸色冰冷，将头歪在汽车后座的真皮椅子上，一副脖子已经断了的丧尸模样，然后将腿也曲在椅子上面，摆出个诡异的姿势。
“一开始看他那么嚣张，居然想上我，我就想我发发慈悲教育下他。”
“怎么教育的？身体教育？”席思远好奇。
宋非乐舔了舔嘴唇，不说话，柔软的茶色头发垂在黑色的皮质坐椅上，那画面看上去又诡异又养眼。
“拜托！少爷！你周围哭着喊着等你教育的人我看可以排到三环外，我怎么没看到你这么积极？”席思远忍不住就调侃他。
想当年，第一个不知死活想睡宋非乐的家伙，被他折磨得直接转了学，从此以后，只有女的敢找他，再没一个男的有这胆量明目张胆地招惹他。
“教育着教育着就上瘾了？”他又忍不住问。
“可能是吧……”宋非乐盯着车顶的天窗，“他说话又直又狠，一把年龄了一点都不消停，要不就是天天宝贝儿过来宝贝儿过去，要不就是三天两头喊我滚，说话一点不留情面，我有时候真恨不得用铁笼子把他给关起来……”
宋非乐越说声音越小……思绪似乎陷入死结，席思远听得心惊胆颤，他实在很难想象有谁敢在宋非乐面前又打又骂还喊他滚滚滚，还不止喊一次。
宋非乐这个小气鬼，报复心可他妈强了，虽然这厮经常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其实是因为他还没找到他在意的东西。一旦他发现，席思远抖了下，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都读贵族学校，可是宋非乐从小就慵懒疏离，眼里没他人，一副拽炸天的模样。
看他不顺眼，席思远就伙着其他小朋友抢了他无数玩具。不过这家伙很古怪，东西掉了，也不找，也不问，隔天又带个新的，如此循环，直到有一天，他带了根碧绿碧绿晶莹剔透的棍子。
于是，那根棍子也被席思远给拿了，还扔到了垃圾桶。
唉哟，后面的剧情席思远简直不愿意去想，被宋非乐用那棍子打得他哭爹喊娘，还美其名曰：打狗棒！害他好几天都不能来上学。后来跑到教务主任那里去哭诉，宋非乐就装受害者，楚楚可怜地哄骗老师！
往事不堪回首，席思远为自己的过去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看宋非乐郁郁寡欢，他也不好久作停留或者逗他说话，只得加足马力将他送回家去。
**********
庞壹被气个半死，原本打算直接回家，却接到王家的电话，说老爷子很想念他，想见见他。
他这才发现自己很久没去看看老人了，虽然心情也不好，反复了一下，还是拐弯往王家的方向走去。
今天白医生也在，做了例行检查后正在外面默默的抽烟。
庞壹去看望了下老爷子，说了几句贴心话就出来了，一是他心情也不好，不想久留，二是老爷子精神也一般，说话久了就乏得很。
不过王老爷子想法经常反复不定，这会又想喊他改姓了，他可不想改。
演戏而已要不要这么专业？
“奇怪，我爸今天怎么来问我妈的事？”庞壹一边走出来，一边纳闷地说，早知道问这些他就不回来了，一个问题都答不上，真的很容易露馅。
白医生笑了一下，语气淡漠地说，“赎罪呗，这人一老了，就爱怀旧。”
庞壹愣了一下，这白医生他们打照面的次数不多，一直负责王老爷子，印象中挺和善的，是他的错觉吗？他从这语气中感觉到一副厌恶的味道。
这时保姆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看白医生如雨救星，“哎呀！白医生还好你没走！SISIY难产了！幼崽头卡在产道生不出来！帮帮忙好不好？”
SISIY是王老爷子养的一只挪威森林猫，最近刚好要生小猫了，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会生得很顺利，结果今天出了大量的血，难产了，现在正奄奄一息在猫窝里呼气。
白医生连忙挽起袖子，跟着保姆往里面走，“在哪？带我去看看！”
庞壹看白医生走得急，忍不住也跟进去瞧热闹，只见白医生拿着工具，姿势专业，很快就帮助那卡住的幼崽从产道里出来了。母猫撑起一口气，用舌头不断舔着那幼崽的奶袋，把血迹舔了大半，才精疲力尽地趴在窝里，闭上了眼睛。
庞壹觉得神了，忍不住说，“白医生，你还会这一手？”他一直以为白医生这样的科班出身，都是专攻自己的专业领域的，接生这活还真不是个个医生都行的。
白医生一边洗手一边淡笑着回应，“这不算什么，我当过村医，还帮女人接过生呢。”
说完这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愣了一下，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专心料理小幼崽。
庞壹看着那小幼崽觉得粉兮兮的又可爱又恶心，原谅他形容词匮乏，反正就是那种感觉，没毛看着很奇怪，仿佛一捏就断。
这忽然冒出来的一茬事，稍微冲淡了今天宋非乐给他带来的郁闷，庞壹逗了会小猫，就打算告辞。虽说这样，但是多少心情有些心不在焉，出门一不留神就撞到一个人。
“二叔……”庞壹一看是王明志，只得规规矩矩打了个招呼。
“走路长点眼睛！”王明志语气阴沉。
“噢。”庞壹垂头装死，等着王明志先走。
哪里知道王明志却不走了，奇怪地打量他，“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庞壹其实不想回答，无非就是陪老爷子说说话，老爷子说会话就困乏，大多数时间都是庞壹一个人在说。按王雅以前教他的，什么都说，比如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
差点就把宋非乐的名字说出来了。
“庞先生！老爷子让我把表格让你拿回去。”
什么表格？庞壹一愣，等到保姆阿姨都把表格递到他手里，他才发现居然是张更改姓名申请表！
“看来我哥是铁了心让你改姓。”王明志冷冷一笑。
庞壹不说话，只是将拿表格折叠起来放进口袋。私生子不好当，名声不好不说，随时都被叔辈看成眼中钉，这改姓的事太敏感，多说无益。
他连户籍都被王雅扣着，还改什么姓！
“你妈从王家走了之后过得怎么样？”王明志忽然问道。
“挺……挺好……”庞壹想糊弄过去，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事可以去你妈以前读书的学校看一看，据说她当年还是个风云人物。”
“好。”庞壹怕露馅，只得答应。
“就是A大，离这里也不远。”
“A大是个好学校，二叔，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庞壹赶紧得溜，贺云芝的事他根本一无所知。
王雅也没对他提过。他就知道他亲身母亲叫庞云芝，两人名字挺像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等到庞壹都溜远了，王明志才对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个诡异地笑容。
还A大呢？
贺云芝大着肚子，高考都没能参加！
***
宋非乐没回他妈那边，回了自己的那套复式公寓。庞壹曾经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洗澡吃饭，完全当是自己的地盘，还评价他的房子设计很古怪。
他成人那年，他爸就送了套别墅给他，他却唯独钟情这套复式的两层楼公寓。大约是因为当年心情好，房子改造得最合他心意，属于他的东西也最多。
躺在沙发上，他把庞壹送给他的那串南红的珠子拿出来反反复复地摩挲，艳丽又张狂的颜色，像要燃烧起来了一般，就像庞壹这个人。那珠子原本冰凉凉，没一会就被他摩挲得带上了暖暖的体温，倒是更晶莹剔透了。
最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之一。
宋非乐。你总是不懂。
庞壹的话又这么突然地盘绕在了他的心间。
忽然门锁响动，有人开门，宋非乐奇怪的坐起来。他这房子只有负责打扫和照顾他的王伯有钥匙，门一开，果然是王伯还有他妈王雅站在门口。
“妈。”宋非乐站起来看见是她，又懒懒散散地躺回沙发上，无骨症患者一样摊着。
他手上捏着串绯红的珠子，倒是打眼，王雅忍不住就往他手上看去，这一看，就略震惊地说，“这珠子是庞壹送给你那串？你给我看看！”
原本以为儿子会很乖的把东西交过来。
哪里知道宋非乐淡淡地看了他妈一样，颇珍视地将东西收回包里，任性地回答，“不要。”
然后就真的没管他妈的回答，自己上楼去了。
留下王雅站在楼下对着他的背影出神……
是她眼花了吗？那绯红的珠子看起来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