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五十八章 同归

第五十八章 同归
两人爆发了认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冷战。

梁屿已经好多天都晾着谢潮声,短信不回,电话敷衍地聊几句就挂断,最后演变成直接拒接。谢潮声知道梁屿在气填报志愿的事,他怨自己让他去外地的大学。

谢潮声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顺着他的意愿减少了联系。

电话不打了,短信倒照常发送,但也没说什么哄他的话,只有干瘪的“晚安”二字。

于是梁屿更生气了,尤其是谢潮声在应对他的不理不睬,采取的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方式——由着他闹,纵容着他发脾气,从不跟他争执。

作为年长者,谢潮声给予他无限的包容和耐心,这让梁屿经常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第一次痛恨谢潮声过分的温柔。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梁屿突然觉得自己也会分轻重了。他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他想把所有事情都留到高考后再解决,反正他跟谢潮声的时间还有那么长。

但是谢潮声偏不让他如愿。

考前倒数第二天,谢潮声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他跟着叶老师出现在教室里,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他走上讲台,微笑着,对全班同学说高考加油,他说他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他没有理由不回来看看。

梁屿坐在座位上,脑子还有点懵。

谢潮声的目光掠过他,似乎停顿了那么一两秒,嘴角微笑的弧度略微有些上扬。

下课后,谢潮声极其自然地叫他的名字,梁屿走出座位,谢潮声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到叶老师面前。叶老师拧着眉头看他,最后说了句好好考,一本或许可以冲一冲。

谢潮声不停地道谢,捏着他肩膀的那只手失了分寸,力度重得让他皱眉。

走廊上其他老师看到谢潮声回来,纷纷上前问候。从头到尾,谢潮声都揽着梁屿的肩膀,一直没有松开。他自顾自地跟人聊天,右手偶尔在梁屿肩膀轻轻捏一下,好像梁屿整个人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旁人眼里,他们定是关系十分密切的师生,好到会像兄弟或朋友一样揽着肩膀,甚至亲密挽着手臂——

梁屿心里忽地动了动,伸手挽住谢潮声的胳膊。他微微侧过身,扭头专注地看着谢潮声跟别人寒暄。任谁都能从他眼里看出赤裸裸的痴迷。

感受到肩膀一痛,谢潮声重重捏了他的肩膀予以警告,可梁屿看到谢潮声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不悦。

梁屿饶有兴致地看着谢潮声,他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

明明深爱得恨不得昭告全天下,却还要在旁人面前上演师生情深的戏码,以此来掩饰不善伪装的他们眼神举止中快满溢出来的爱意。

他们都一样蠢。

梁屿心里忽然涌现一个念头,倘若他们的关系暴露于众,流言和非议会把他们彻底推向大众对立面,到那时候,他的老师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再推开他。

梁屿抬手给谢潮声翻好衣领,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做。谢潮声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他低下头跟他对视,瞳仁幽深,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有点怪异。

好在及时响起的上课铃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老师同学鸟兽状散,没有人会记得这一两秒的暧昧与暗涌。

梁屿也准备进课室,转身时他看到人群中的杨芮。梁屿冲她眨了眨眼睛。或许刚才那一两秒不算白费,至少有知情者记得。

杨芮很担忧地看着他,想必被他大胆的举动吓到了,他的这位朋友总是杞人忧天。但梁屿觉得,真正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应该是谢潮声。

因为就在刚才,他分明捕捉到他的老师眼底有某种一闪而过、压抑得极深的情绪。

他确信谢潮声在那一两秒里很想吻他。

或许不止,或许从他挽上他手臂的那时候,或许更早,从他在讲台底下看着他,从他们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起。

冷战仍在持续。不管在别人面前是多要好的师生,现在他们的确在吵架不假,梁屿固执要将冷战进行到底,尽管吵架、生气的只有他一个人。谢潮声始终尽职地扮演一个年长的、体贴、宽容的恋人角色。

晚上晚自习结束,谢潮声在课室露了下脸,梁屿看到他却假装没看到,还在埋头看书。课室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宿舍了,梁屿还在座位。直到保安过来催促,他才动身离开课室。

谢潮声就在楼梯口等他。

梁屿故意不看谢潮声,擦肩而过快步下了楼梯。长长的楼梯只剩他们俩,谢潮声跟在身后,走完一层楼梯,谢潮声开口叫他:“小屿。”

梁屿头也不回:“老师别叫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怎么就不想跟我说话了?”谢潮声颇为无奈,“今天早上不还好好的。”

梁屿猝然转身,瞪着谢潮声。有时候他觉得,他的老师装傻充愣的本事比他厉害多了。

谢潮声扬了扬嘴角,飞快地在梁屿唇上偷亲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脸颊,而后低声道:“今天早上就想这么做了。”

“马后炮。”梁屿小声嘟囔。

“嗯,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梁屿非常鄙夷谢潮声这种求和的态度,他冷着脸:“我不要跟老师讲话,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蒙混过关。”

“你不想跟我讲话,那你就听我说,”谢潮声的语气放得很轻,生怕吓着他那般,“气我可以,不许影响到你自己,今晚要好好睡觉。”

“但是气我也别气太久了,不然今晚睡不着觉。”

“所以还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楼道间昏黄的灯光照在谢潮声脸上,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含情脉脉,眼底的疼惜就快要流淌出来。梁屿撇了撇嘴,他哪能抵抗谢潮声这么温柔的阵仗,一时间身体里各个器官部位倒戈了一大片。

只有嘴巴还在负隅顽抗。

他对谢潮声说:“老师你犯规,我们是在冷战是在吵架,你怎么能这样?”

“没有犯规,我们现在就是在吵架,你看你都不肯让我抱。”

谢潮声的口吻很是苦恼,梁屿气极了,谢潮声完全是把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哄。

他转身继续下楼,谢潮声跟着他。他们很快走出教学楼,梁屿没走几步,背后一个热烘烘的身体猛地扑上来。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侧,谢潮声圈着他的腰,叹气道:“总算抱到你了。”

梁屿恐吓道:“我敢打赌,保安会在下一分钟打着手电筒出现。”

“怕什么,哪条校规规定我们不能抱在一起。”

梁屿像是才发现谢潮声的无赖程度,他使出绝招:“老师你放开我,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谢潮声挣扎片刻,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放开了他。

“晚安,做个好梦。”

梁屿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了,接着转过身,飞奔进谢潮声怀里。

谢潮声把他抱了个满怀,随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梁屿闷声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不理我,”谢潮声叹了叹气,声音无比艰涩,“我就吓得跑回来了。”

梁屿又问:“老师是不是很怕我真的不理你?”

谢潮声收紧双臂:“是,很怕。”

梁屿说:“那老师以后不能再推开我了,不然我真的不理你。”

“听到没有?”得不到回应的梁屿抬起头,着急地看着谢潮声。谢潮声对他笑了笑,眼神很疲惫,落在唇上的吻却像梦境一样轻柔。

回答不了的话,就用亲吻代替。那一整个夏天的好梦似乎都注入这个漫长的吻里。以至于唇分的时候,梁屿好像听到梦碎的声音。

谢潮声没有陪他到高考那天,第二天又飞回去了。他答应拍毕业照那天一定回来。

高考两天很快过去,响铃的那一刻梁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走出考场,各个楼层的同学都在欢呼呐喊,他在不同的人脸上看到相同的激动和欣喜,当然不乏悲伤失落的面孔。

走廊上被扯着嗓子大吼狂奔的人群占据,书本试卷被抛了一地,纸张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梁屿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到了,可他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暂时不在这里。

等放榜的这一段时间,梁屿在家里待不住,时常去找梁音迟。

梁音迟生的女儿很漂亮也很乖。梁屿每次看她,不是在婴儿床里安安静静地睡觉,就是在大口大口地喝奶,很少看到她大哭吵闹的模样。

得到梁音迟的允许,梁屿试着抱一抱这个浑身奶味的奶娃娃。她那么小,身体软乎乎的,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梁屿几乎不敢用力。

梁音迟从来不提孩子的爸爸,梁屿也没有问。

但他还是从偶尔来探望的陈孟口中,拼凑出事情的原委。梁音迟在离婚后跟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复合了,那家伙在他们好上以后突然说要出国,梁音迟便放了他走。孩子是后来才知道怀上的,那个人早已在资本主义国家逍遥自在。

陈孟在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是同仇敌忾的模样。他没注意到梁屿的情绪不太对劲,只是一味地大骂渣男。骂着骂着突然发现好像把谢潮声也骂进去了,便悄悄地噤声了。

梁屿问陈孟,谢潮声知道这些么?

陈孟斩钉截铁地表示谢潮声绝对不知道,他似乎想表明谢潮声的专一忠诚,但没发觉梁屿的表情更难过了。

梁屿又问陈孟,为什么总来找梁音迟。

陈孟解释梁音迟现在是他们创业团队的一员,谢潮声走了以后,梁音迟很偶然地加入了,融资就是她在负责。

真不懂你的老师为什么要退出,陈孟忍不住跟梁屿抱怨。

梁屿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初他说要赚钱,我猜他是想赚钱养你,毕竟当老师能挣几个钱,可是谁知道他半路退出跑去援疆。陈孟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把谢潮声给出卖了。

梁屿说,我又不用他养,我成年了。

哎,那不一样,陈孟叹气,你比他小那么多岁呢,再说了男人养老婆天经地义嘛。

梁屿不说话了,背过身,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泪。

他很想立即见到谢潮声,他想告诉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生平第一次,他反省自己以前有多么不成熟、愚蠢、幼稚,他犯下的错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高考放榜,梁屿的成绩不好不坏,跟他先前的预估差不多。拍毕业照的时间定了下来,就在毕业典礼那天,那天下午还是志愿填报咨询会。

谢潮声在拍毕业照前一天回来了。梁屿想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他梁音迟的事,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去说这件事,他的悲伤、难过都显得很荒谬,他哪里来的资格去伤心难过。

回来这天谢潮声被陈孟叫出去了,谢潮声坦白要过去梁音迟那边,项目有些细节需要交接。梁屿没说什么,只让他给梁音迟带个好。

回来后谢潮声脸色和平常一样,他说起梁音迟的女儿,说她很漂亮,说梁音迟总算如愿了。语气很平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拍毕业照,天气原本就炎热,树上的知了更是叫得人心烦意乱。

冗长的集体照环节总算结束,梁屿拉着谢潮声,想拍他们俩的单独合照。

学校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有人在拍照。他拽着谢潮声绕了大半个校园,去到人流量比较少的林荫道上。

谢潮声这天有些心不在焉,梁屿看出来了,他没有问。他隐约猜到谢潮声应该知道梁音迟的事了。

挽着谢潮声的胳膊,脑袋歪向他那边,拍照时梁屿努力扬起嘴角,尽量让这一刻自己的笑容灿烂无比。

校道上的参天大树挡不住毒辣的太阳光,聒噪的知了叫声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猛烈的阳光让梁屿有种要晕眩的错觉,他伸手挡在额前,树木罅隙间透进来的光交错成斑驳的光影。

梁屿蓦地想起曾经做的那个梦。那一个过于真实、走马观花地过完他和谢潮声纠缠的这些年的梦。

他鬼使神差地问谢潮声:“师母怎么没来?”

谢潮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不来,她今天没空。”他们昨天才见过,他拜托谢潮声去问梁音迟有没有空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梁屿说:“有空我再找师母拍一张。”

没过多久梁音迟出现了,她看到他跟谢潮声站在一块儿,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对上自己的目光,那笑容还加深了几分。

梁屿也笑了笑,松开挽着谢潮声的手,转身进了大礼堂。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场景,他有点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或者不管是梦是现实,都注定殊途同归。

梁屿忽然觉得,或许梦里面才是最好的安排,他们每个人都有很好的结局,他不该打破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