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早上刚过八点,朱赞背着相机,揣着钱包,手里攥着一份沪海市地铁线路图,哐哐敲开对面房间的门,无视掉开门时葛乔的怒目,缩了缩脖子,一溜烟钻进屋子里。
他从昨晚就开始亢奋,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好不容易折腾到自己终于困了乏了,竟然梦了一宿化身为蜘蛛侠与孙悟空的结合体,站在东方明珠的塔尖上眺望远方、睥睨众生。醒来后,满脑子只想着今天的“玩转沪海一日游”。
“走走走,一起吃早饭去……”
朱赞比葛乔的闹铃起的还早,而今天明明没有交流会的安排,只是放任五湖四海的嘉宾自行感受沪海之美。
葛乔的感受法十分朴素,就想呆在宾馆睡到自然醒。
他此刻头发乱糟糟的,睡衣领口歪斜着,为他的表情又增添了好几分狰狞。他抄起桌子上放着的电视遥控器,没等朱赞说完,直直地冲他的脸砸过去,一大清早的,声音都还喑哑着:“我操!我他妈是不是这段时间对你太好了啊?你皮痒了还是怎的?!”
朱赞堪堪避开凶器,登时收敛了自己的激动心情。
“哎哟,我的大乔哥,您先消消气,”他赶紧搀着葛乔坐回床边,免得他一激动又从桌子上抄起什么更危险的东西,他刚刚看到那边好像放着一个玻璃烟灰缸,“今天没给咱们安排日程,那就是放假旅游啊!咱们现在先去餐厅吃饭,一会儿一起去南京东路和外滩玩呗?”
“不去,”葛乔抱着被子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朱赞,闷着声音吼,“老子我在沪海呆了十几年!我他妈干嘛要去南京东路和外滩,数人头玩吗?!”
朱赞一愣,他都忘了葛乔就是本地人。
接着他“哎”了一声,登时眼前一亮,“那大乔哥你可以当我的导游啊!”
葛乔把脸闷在被子里冷哼两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做,梦。”
“你闲着也是闲着啊,总不会在宾馆房间里待一天吧?”朱赞不撞南墙不死心。
葛乔还没想好如何继续敷衍过去,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朱赞跑去开门。
葛乔偷偷松一口气,可算是能安静会儿了,但是睡意却也被朱赞耗得一干二净。
门口处朱赞惊骇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另一个声音听得不太真切:“葛乔叫我来的。”
一问一答,而朱赞对这个答案并无疑心,他点头表示知道了,回过头又招惹起葛乔来。
他似是不要命了:“快来接客!钟名粲来了!”
葛乔一听,抖着肩膀开始冷笑,依旧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动弹,说道:“放屁,他在平京你在沪海,差着千八百公里,要真来了还轮的着你来告诉我?”
接着他的脖颈处忽然多了冰冷的触感,冻得他缩起脖子,“我操”一声。
他骇然回头,正好对上钟名粲的目光,这一幕太不可思议,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怀疑是不是朱赞用刚刚那一吼给他下了蛊咒。
“这么惊讶?”钟名粲在笑,“如果想我了,我就飞过来陪你,昨天我答应过的呀。”
说起昨晚。
结束了与李光安的见面后葛乔就和朱赞去吃了晚饭,等各自回到宾馆房间,他坐在床边长舒一口气。
彼时还没到万籁俱寂的时间。
大约是宾馆的隔音条件太好,又或者是因为楼层太高,外头街道上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丝毫透不过窗户缝,耳边安静的过了头。
房间内光线昏暗,未开主灯,玄关处惨绿色的声控灯光也只亮了一会儿,等到没了声音时它便熄灭了,于是仅剩下烂橘色的应急灯还陪着葛乔保持清醒。
脚下这片土地明明是自己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占了目前为止人生的一大半时间,可是回到这里却让他独生出孤身一人的错觉。父母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两年前转手生意后就回了苏扬,把老本放进基金证券钱生钱,他们衣锦还乡,终于与老友重逢,养养花草喝喝茶,好不自在。
可对于葛乔而言,他还没有习惯改口称自己不是沪海人。家都不在这里了,沪海市里留下的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记忆,风一吹火一烧,该散的都会散掉。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钟名粲的。
发过去通话邀请,他担心钟名粲会不会也已经睡了,等待音响了几遍,手指已经快要触到那个红色的按钮时,总算接通了。
“我在。”
没有问好,没有询问,只是理所当然的回应。葛乔还没有看清屏幕上跳出来的画面,单单听到这两个字,几乎是一阵心痛,他都没想到自己的那颗冷心自从有了温度之后还能敏感至此。
从前可不会这样的。
他本是鼻酸,吸吸鼻子,却笑了出来。
“今天行程特别满,累死我了。”他抱怨。
“都做了什么?”
都做了什么。葛乔抿着嘴不吭气,思索了好一会儿,说道:“中午的飞机餐特别难吃,接机的人开来的是大巴车,慢的要命。交流会上人很多很拥挤,遇见了一个不是很想见的人,碰到了一个神经病,朱赞跟只猴子似的嘚叭嘚叭吵死人了。”
钟名粲也没料到葛乔一口气讲了那么多,跟流水账似的,最后还恶狠狠地骂了句朱赞的坏话。他微微一愣,接着便弯起眼笑。
“听起来很充实嘛。”
葛乔不接话了,倏然安静下来,盯着屏幕呆了好一会儿。
回神时,鬼使神差般的,他问:“如果我想你了,你真的会过来陪我吗?”
这大抵可以当作是他在使性,因为想到还剩下四分之三的日程,意兴阑珊,他也只是一个念头闪过罢了——要是宾馆房间里藏着钟名粲,每天结束后会噔噔跑来迎接自己,那剩下的几天倒也熬得下去。
其实,可能也用不了很多年,他迟早会承认自己就是已经无法离开这个人,也终于学会恃宠而骄主动提起各种无赖要求,但彼时葛乔只当是氛围所致。
就因为这一句话,钟名粲默默买了第二天最早的一趟航班,一千多公里,统共花了五个多小时,飞来了沪海市,用一张揉得褶皱的票根回答了葛乔的问题。
此时,朱赞在一旁当了一会儿背景板,也知觉两人的关系。
倒是顺其自然。
最后他识趣地悄然退出了二人世界,都快九点了,时间也不充裕,他必须出发,独自一人踏上了为期一天的漫漫沪海行。
而留在房间里的人,还在相视无言。
这是一场微妙的对抗。葛乔以前听老人们说道爱情经,夫妻眷侣之间也不全是相等的一心一意,想要分辨谁用情深,方法也很简单,只要让两个人对视即可。那群久入红尘的老人说得很笃定,先移开目光的那人,便是痴情种。
葛乔忽而嗤笑。他垂下眼,转过身,抱起床上堆积的白被,又把头埋了进去。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钟名粲听清与否,如果不够仔细,大概只会以为那是一声叹息:“我可怎么办哪……”
*
既是来了沪海,又多了一天自由时间,只是呆在宾馆着实遗憾。
问钟名粲想去哪里,他竟然回答得毫不犹豫,像是事先想好了似的。
“复大,你的母校,我想去看看。”
坐上地铁,葛乔心里还在发笑,谁说留在沪海的那些剩下的记忆该散掉的都会散掉?风也吹了火也烧了,可它们早就化为厉鬼,缠上自己了。
复大,坐落在沪海市的东北角,那里本是旧区改造,如今成了沪海市重要的大学区,几家顶尖学府都驻扎在此,围成一个圈。
隔着老远,葛乔就跟钟名粲指着远处那栋高耸威严的双子大楼,说:“那个楼就是我学校的地标,看到没?那可是魔术楼,雾霾的时候会消失不见。”
一听就又是在坑蒙拐骗。
“你们平时上课就在这里面?”钟名粲仰着脖子数楼层。
“一般都在西辅楼吧,别看楼是挺高的,也就撑个排面,最上面几层都不让进去的,怕出事。”这些学生时代每天都在经历的常识,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有些陌生,他停下来想了想,拉住钟名粲的胳膊,“里面没什么好看的,楼前面有一片草地,倒算是个景点,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围起来不让进了,养地皮,为了开春后绿起来能更好看。”
钟名粲被他拽着衣袖,听葛乔接着说:“带你去我们学院看看吧,其实也没什么看头,不过都说我们学院有钱……”他笑起来,隐隐透着锋利与倨傲,这种气质已经很少在他身上出现了,但不知是否因为触景生情,此时他的心情仿佛又回到了刚入学那会儿。
对出身的自豪?姑且算是吧。
新闻学院独立成院,位于东侧,与主校区隔着一条马路。
他边走边跟钟名粲说着话,就好像是每年开学季时的学长学姐一样,引着学弟学妹来到这边,为他们讲述关于这个学校、这个学院、这栋小红楼的趣闻轶事。
“外人说我们有钱,也就是看到这两栋高楼挺上档次,其实这两栋楼都不是我们的。”他指指左边,“这是别人家的电视台,搞电视购物,我们学院只不过偶尔会借用他们的剪辑室完成影像作业。”他又指指右边,“这也是别人家的酒店,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名字叫做‘复星’,但就这么一个‘复’字,就好像跟我们有什么亲属关系似的。”
他转头看钟名粲,抬手指着远处,“真正属于我们院的楼就只有那栋红房子。”
葛乔问:“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那个时候,他还没想到,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说出这句邀请。
期末季大概是刚刚过去,似是还有余温,尽管空气已是清寒。告示栏贴着很多校园活动或讲座的海报,好不热闹,再一看,都已过了期。最新的那场讲座从昨晚六点开始,到九点结束。
楼内空无一人。
葛乔左右看看,心下一动,把自己的手贴到了钟名粲的手掌心上。
钟名粲立即会意,牵住了他。
葛乔心情忽转轻快,他拉着钟名粲往楼外走,回忆似乎也跟着变得雀跃起来,此时的他为它们镀上了一层山茶花色,说着:“这里是中庭,别看不大,每年新闻学院的毕业红毯就在这里走,那算是大学生们最后的狂欢夜吧。如果我毕业那年就认识你,说不定还会邀请你来……”
他突然噤了声。
钟名粲感觉葛乔故意往他身后缩了缩,像是在躲着谁。
然而和无数戏剧里才会出现的巧合一样,他并没有躲得开。
这是他在两个月前就答应下来的差事,从千里之外的平京来到沪海开会。然后,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又在这里与钟名粲相遇。沪海市那么大,有千百个可以去的地方,他拒绝了朱赞的南京东路与外滩,却最终踩上新院小红楼前那几级劈了叉的木质台阶,它们是被雨水腐蚀成这样的,不知道可曾修整过,反正看起来和六七年前没什么区别。
时间正好,天气正好,杨古海被博导叫来送一份资料到新闻学院院长室,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此院,本科、硕士乃至博士读的都是经管,平时也只会待在南区附近而已。
此时此刻,与钟名粲手牵手的葛乔碰上了从侧楼里走出来的杨古海。
这样的荣幸,得是几亿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得来?
葛乔觉得没有必要打招呼寒暄,但既然杨古海看到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俩牵在一起的手。
杨古海皱了皱眉,事发突然,先是疑惑,再是惊讶,而后竟然有些恼火。他说不好眼前这种重逢的场面带给他什么感觉,可能就像是遇见当兵归来却依旧吊儿郎当不成器的叔舅家的儿子,庆幸之余又觉得羞耻。
庆幸于旧人还是那副老样子,毫无长进,死不悔改,一看便知是他将其远远甩在了身后。
羞耻于旧人还是那个旧人,他们彼此间存在着洗不脱的交集。
他的语气甚是惋惜:“学长,你怎么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眼睛?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未完之言有很多种可能性,但也因为那句“学长”一下子勾出了许多暧昧之意。
葛乔无动于衷,这声“学长”他听过千百回,最初是学弟下属对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会长的尊重,后来化为足以令这位会长智昏心迷的软肋,最后又象征着会长桂冠从此易了姓名。它承载着它的主人不变的信念,辗转百回,忍辱负重,终于还是完成了使命。
故事却并没有到此为止。再之后,这个词被赋予了更加广泛的意义,有了更多的追随者,变成一句口号,抒发着他们对曾经的“男神”沦为“校园名Gay”的同情或猎奇之心。
也不知道现在这句“学长”里包含了怎样的感情。
无论哪一种,葛乔都不感兴趣。
杨古海为人处事向来滴水不漏,而那遍体都是窟窿的人也早就把自己填严实了。
显然,最介意的人是钟名粲,他警惕着,生怕葛乔会突然松开手。
“学长,你是来看望教授的吗?我记得你是新院毕业,”杨古海对于这个陌生人的警惕毫不在乎,他望着葛乔,说,“好巧,我来帮我博导办点事情,没想到这样都能碰见。”
“原来你一直在读书,恭喜,成为博士了。”葛乔说。
“是啊,舍不得离开这个学校,毕竟为它辛辛苦苦付出了那么多,不容易。”杨古海笑,“都是热血与青春哪。”
“嗯,是的,那我们先走了,你继续忙。”
杨古海叫住他:“哎,学长,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你毕业后就换了号……”
“不用了,我现在不在沪海工作,没必要联系。”
“你现在在哪里?”
“平京。”
“工作很久了?”
“毕业后直接工作了。”
“做的什么?”
“媒体。”
“像你这么优秀,工资肯定很高吧?”他又赶紧加上一句,“我就是随便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
“还行。”
问话卡在这里,杨古海像是问没了词,沉吟一声。
他终于舍得把视线分给与葛乔并肩而立的钟名粲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他轻飘飘的扫过去——也不知是落在他的脸上还是落在他们的手上,又很快转了回来。
杨古海的表情很认真,语气也很亲切,实在教人挑不出毛病。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返校,但是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好的传闻,一定不要往心里去,你也知道的,都是些无聊透顶的家伙,你毕业后就不知去向,他们自然会抓住八卦不放。今天也是凑巧,终于见你一面,那我就放心了。我向你保证,虽然我现在是研究生院的学生会会长了,但是只要本科的学生会里还有我的熟人,学校里就绝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瞎传出什么奇怪的浑话!学长也要注意身体,识好人,保护好自己,无论如何,健康最重要,毕竟谁都想长命百岁嘛。”
钟名粲感觉葛乔的手忽然使了力。
但从远处看,葛乔只是站在原地,微颔首,直到杨古海离开。
钟名粲问:“刚刚那个人是谁?”他向阳,光线强烈,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一个曾经关系不错的学弟,后来也是我的继任。”答得利落又坦然,实在辨不出情绪来。
此时,葛乔终于松开了手,掌心都被捂得汗津津的,寒风一吹会隐隐作痛。
他轻轻挑了一下钟名粲的下巴,冲他笑:“别理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杨古海这个人物好难写啊,而且刚上线没说几句话就下线了,都不知道他的性格有没有写出来_(:з」∠)
这种人野心满满,心机极深,八面玲珑,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末了却只愿待在搭建好的象牙塔里称王称霸。
可以总结为是只“井底之蛙王”嚯嚯嚯。
校园名Gay的传说
沪海市的复大里流传着一个传说。
说是12届里有一位学长,他虽是男人,但笑靥如画,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生得掷果潘安,人们都认同他的样貌,至今都无人敢与他争位,大家只是纠结于到底应该将他算作校花还是校草。
复大校园人人皆知,学长是个同性恋。
听闻此人床技惊人,没有哪位直男能够逃过他的魔掌,但凡被他驯化的人,都再也没直起来。
见过他的人透露,这位学长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但一个眼神就能让男女皆为之魂不守舍。可这样的人,明明可以靠脸混日子,偏偏要靠才华打江山,他当了三年的学生会会长、两年半的团委艺术团团长、一年多的团委宣传部副部长,他的辉煌传记本能记入校园史册。
不过现在的人也只能透过宣传栏上被太阳晒掉了颜色的那枚小小头像,一窥学长的风采。
他是新院院长的得意门生,这位年近古稀的老教授几乎每节新闻思想课上都会提到他的名字。
但是有人说,他早在三年前就染艾滋过世了,有人又说,他早就痊愈了。
*
“谁知道呢!像‘学长’这样顶着这么多头衔、这么厉害,显然是个极喜欢入世的人,按道理讲应该像个钉子户似的长久驻扎在校园里,随处可见其身影才对。可是据说他毕业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学校,不知踪迹。这个人就像是只活在魏老教授的课上,上过这节课的学姐还说,期末论文里出现‘学长’的名字就肯定能拿A。”
“真的?”
“怎么可能呢,都是调侃的胡话,魏老教授年纪大了,难免时常回忆往昔,只是学长真是个冷心肠,不知觉恩师的惦记,都不回来看望几眼。”
“兴许只是私下里看过,未让你们知晓?”
“嗐,你刚入学,很多事还不知道,等你混久了——混到老学姐我这把年纪了,也见多识广了,你就对这些事门儿清啦。”
“学姐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呀?”
“多参加几个社团活动就知道了,‘学长’的传说都是从上面一届一届传下来的,现在传到你这里了,接下来你也会继承我们的衣钵,续写这笔传说。学长那个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平平凡凡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就是长得好看了些而已。这些进了大学的人谁不想好好享受几天清福呢,你说实话,你不想吗?高中的时候老师挂在嘴边的话不就是‘进了大学就可以玩了’吗?可他却像是拼了命,一天都没闲着。听人说,有他在的那四年,校园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很好奇,这样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位学长的名声好吗?”
“不算坏吧,但你要说有多好,我也说不上来。优秀是真的优秀,可是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学生,再优秀也只能呆在这座象牙塔里称王称霸罢了,等以后出了社会,人各有命,除了老天,谁也算不准。”
“那没有人知道学长现在在做什么吗?”
“据我所知,没有。这个人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横空出世,在复大掀起一阵狂澜后又悄然退出,如今也没人与他有联系,只是听说他已经离开沪海,去了别的城市。”
“那有没有人知道,学长以前在学校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就有点为难我了,我入学的时候,学长已经毕业,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我只听学生会里的学姐说,跟大家印象中的学生会会长一样,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热心却很友善,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却不会让你感到疏远。学校里很多活动的赞助方都与他交好,有时候冠名投资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过也有学姐说他不喜交际,讨厌应酬。可是要是真的不喜交际,讨厌应酬,又是怎么和赞助方搞好关系的呢?你知道的,传闻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关键在于‘传’,而不在于‘闻’,各执一词,只能自己分辨真假。”
“那学姐你觉得,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我觉得,至少学长是Gay是真,学长喜欢滥l交大概是假。”
“为什么这么觉得?”
“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再完美也总会有点怪癖,这样才能算作跟咱们一样,是个正常的人类。只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哪怕是个Gay,也不会是一个喜欢滥l交的渣男。这就像是一种理想的寄托吧,我也只愿意相信我希望成真的事情,点到为止。”
“那又是谁说学长是同性恋呢?”
“是谁先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知道这些过程又有什么用?反正最后的结论都已经出来了。”
“是学长亲口承认的吗?”
“这种事情怎么会亲口承认呢?只不过是默认或者没有否认罢了。你想想,他一个大学四年始终都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自尊心得有多强啊,突然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同性恋,谁会接受?多唏嘘哪,那样用心付出、挥洒热血,整整四年,到头来给人们留下的谈资不过是他喜欢男人。”
“不接受的话,否认不就好了?”
“当年那种情况,不好否认的。”
“当年?”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当年那事,才让我们这群隔了好几届的后辈知道了这样一位学长。”
“那事是好是坏?”
“不算好,也不算坏,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
当年,还是学长快要毕业的那一年,因为他即将离任,学生会需要选举新任会长。
复大学生会曾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选举期间,现任会长手握那张最重要的选举推荐票,明面上只是推荐人名那么简单,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票究竟有多么关键。
谁都想成为站在顶端的主人公。
那段时间,天天都有人请学长吃饭,还有人半夜去敲学长的宿舍门,往门缝里塞纸条送礼物。但是学长大概是个高风亮节之人,他什么都不收,全都拒绝了。
学长与谁都是那个态度,温和、友善、从不过线,这样的人怎可能任人唯亲?大家都以为,这张推荐票可能要废了。
杨古海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人也同样厉害,刚进大二,才入学生会不到半年,已经成为部助级别,做事妥当,从不拖沓,对待身边的人也是热心又体贴,说话温柔礼貌。和他相处,你永远不用担心会惹他生气,他似乎没有什么底线可言。
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完美,但你要说杨古海比学长更加优秀,那绝对没可能。
所以当时谁也没想过,杨古海会成为那张推荐票的主人。
学姐们都还记得,当年杨古海与学长二人日益亲近,经常有说有笑出入学生会办公室,那时候,杨古海天天挂在嘴边的有两句话,一句是“葛乔学长呢”,一句是“学长你的眼睛怎么这么漂亮”。
学长只是当成奉承,偶尔调侃几句。可是从某一刻起,他便只是笑。
笑得顾盼神飞,笑得让人迷了眼失了魂。
反正,从那一刻起,大家都猜到了,杨古海会成为他的继任。
后来,学长退位,杨古海继任,一切顺理成章。
如果故事停在这里,姑且只是一首插曲,掀不起大浪,推不起学长这个人。
变数来自那一年的校园论坛,有一篇帖子上写着,前任学生会会长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里面将这张推荐票形容成一场肮脏的交易,男与男之间的事,为人不齿,上不了台面。
新任会长很快便用出色的工作能力证明了自己,只不过罔顾了天平另一端站着的那人。
学长一直没有出现,仿佛从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没有解释,亦没有追究,就这样任凭不明所以的观众们听风就是雨。
终于有一天,就在这件事即将沉入深海、被其他八卦热浪所取代的时候,在帖子的最底端,有与学长相熟的朋友代为承认了。
她说,没错,他喜欢男人。
她又说,那又如何?你们凭什么予以置论?
凭什么?就凭谁让他还真的是个Gay。
学长毕业的第一年,有人说经常在沪海某间Gay吧外见到他,一定又是去寻欢作乐。
学长毕业的第二年,有人说自己就曾经被他勾搭过,只是定力好没有被那妖物掰弯,这是他最耻辱的记忆。
学长毕业的第三年,学生会取消了推荐票制度,有人说就是因为他,学校才会引以为戒。
学长毕业的第四年,有人说他染上了艾滋,命不久矣。
学长毕业的第五年,有人说他已经死了,就葬在沪海,他是本地人,老家就在此地。
学长毕业的第六年,新闻学院的院长年事已高,准备卸甲归田,颐养天年,在最后一堂新闻思想课上,他面对着台下几十位莘莘学子,眼含浊光,语焉:我曾经有一个学徒,姓葛名乔,他是我近十年间教过的最优秀的孩子。他已许久未与我联系,为师甚是想念。
作者有话要说: 本期聚焦:一个学生会推荐名额引发的惨案。
未解之谜:谁发的帖子?
猜一猜:那个与学长相熟、代为承认性向的“她”是谁?
葛乔不喜欢外人公私混淆的搭讪,便是从这里开始。
故事线并不清晰,因为这是“我”听来的故事嘛。
这就是葛乔在沪海市的结局,别丧,平京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