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输的人主动亲赢的人一下……
进山区之前, 节目组请嘉宾录制一个棚内开场白。类似于在建筑物内接收到任务,而后嘉宾们原地一跳, 通过剪辑手法转场,直达山区。
录制现场气氛极差。
后勤工作人员都在互相看眼色,咖位小的嘉宾们纷纷一脸尴尬,坐在镜头前低头不语。侧面,单磊和小唐正在吵架——
好像在吵小唐早上没有送早餐。
场务忍不住逼逼叨叨:“我真搞不明白,这么小的一件事, 有什么好吵的。”
灯光呵斥:“别抱怨。”
场务:“可再吵下去耽误工作进度啊。十点钟必须要出发,不然到山区都快黄昏了, 光线太差镜头拍出来都灰蒙蒙的,全是噪点。”
那就要额外打光了,灯光师不想加班,跑去找导演。
导演也很为难,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镜头前的各位嘉宾,希望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
与导演对视上的嘉宾全都一秒挪开视线——
这种沾一身腥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僵局下, 灯光师兴奋道:“旬哥站起来了!”
导演松一口气:“这位脾气也不小,估计忍不下去了……”
话都还没有说完, 他们就看见方旬目不斜视经过正在吵架的小情侣,径直走到了镜头外。穿过足足四五个摄影机三脚架,才在人群夹缝里找到了正靠着墙玩手机的林光逐。
站定后, 方旬弯唇靠在了林光逐的身边, 微微弯腰凑过去看林光逐的手机屏幕。
灯光师:“……”
导演:“…………”
林光逐缩了缩脑袋, 偏头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方旬学他的动作。
林光逐:“……不要学我。”
方旬才笑:“怕什么,合法夫夫。半天都不开机我干坐在那儿,我又不傻。”
说罢,话锋一转, “那边又吵上了。你猜猜看谁会先低头认错?”
林光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几米外。
两个人吵架,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啪嗒啪嗒掉眼泪。工作进度已经被耽误了快十分钟,这对于打工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想想看——全组的人都停下来,等他们吵完才能继续工作。
林光逐代入想了想,说:“小唐吧。”
方旬:“为什么?”
林光逐:“我要是她,会先解决问题,再解决情绪。不管怎么样,不能因为我私人情感问题耽误所有人的工作进度。”
方旬点了点头,“我猜单磊先低头认错。”
林光逐:“为什么?”
方旬:“不为什么,和你反着选。”话毕弯着眼睛停了几秒,压低声音道:“打赌吗?”
林光逐:“赌两百块?”
方旬说:“赌注太小。”
“两千?”
“还是小。”
“超过三千算赌/博,要被拘留。”林光逐斜睨一眼,道:“我拒绝参与这种高风险活动。”
方旬视线转了过来,眸子清透又戏谑。
“不赌钱,输的人主动亲赢的人一下。”
“……”
“你不敢赌?”
“……”林光逐这才意识到方旬在开玩笑,他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外套的兜里。方旬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手掌也钻进他的兜里,黏黏糊糊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感觉到四周的视线火热起来,林光逐浑身发热,面色微红正要说话。
方旬突然一僵,看向单磊那个方向,低声嘟囔了句,“我还没牵够呢。”
林光逐:“怎么了?”
方旬:“单磊情绪不稳定,要浮鳞了。”
说罢方旬抽出手,依依不舍亲了亲林光逐的额头,旋即快步走向那边。
他拉住单磊的胳膊,隔开小唐,低声说了句什么。单磊起伏不止的胸膛才稍缓,黑脸站了几秒钟,蛮不甘心坐回了位置。
小唐则是哭哭啼啼被其他工作人员接走,开场白的录制这才继续。
因为早上才发生过一场争执的缘故,导演组担心同乘又出问题,特地隔开这两位对抗路情侣。
方旬与单磊同坐一辆越野车,小唐则是被塞到了林光逐所乘坐的车上。
车子出发半小时后,狭小的空间里依然死寂。副驾的李乐天受不了这种气氛,回头打破沉默:“小唐,你是四川人吧?”
小唐眼眶通红抬头,心中惊讶:“对的。您怎么知道,我有口音吗?”
李乐天:“没,你普通话很好。主要是之前单磊老师还在北京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时,在公司老是嚷嚷着要往四川跑,我有这个印象。”
小唐低头:“真来四川他就后悔了。”
李乐天笑:“后悔什么?”
小唐:“他总是找我吵架,我们恋情还没曝光的时候,他就不喜欢待在四川,说四川地震多。想带我去北京生活,但……我在四川长大啊。”说到这里,她羡慕看了眼林光逐,说:“林老师,您是怎么说服旬哥留在杭州的啊?”
林光逐温和笑了笑,“我们好像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李乐天举手拆穿:“他俩和你们情况不一样。别说杭州了,你林老师就算想待在深山老林里,方旬肯定也毫不犹豫跟着去。”
林光逐:“……”
小唐更羡慕了,“旬哥尊重您的意见,真好。你们吵过架吗?”
林光逐点头:“吵过。”
小唐根本想象不出来林光逐发脾气的样子,更想象不出来方旬对林光逐发火的模样,她觉得这两个人好爱,都舍不得对方受委屈。
李乐天听了,没忍住默默吐槽:“那你可小瞧林老师了。他还没和方旬在一起的时候,方旬几次被折腾到……”
迎上林光逐的视线,李乐天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明智保持沉默。
小唐左看右看,突然悟了,问:“你见过人鱼的獠牙吗?”
林光逐想了想,干咳一声用拳抵唇,尴尬回:“见过。”在床上兴奋起来时,方旬两颗尖尖的犬牙就会露出,抵住下唇。属于人鱼的非人特征在这一刻彰显,用牙尖轻咬他的……
小唐:“每次单磊私下里凶我的时候,犬牙就会露出来!好可怕!”
林光逐陡然回神,艰难拽回跑偏的思绪。
小唐哆嗦道:“太怪异了!林老师,您是不是每次也觉得挺折磨的?”
林光逐答非所问:“呃……是有点儿。”
加上李乐天,一辆越野车上共有三位“人鱼家属”,各自交流彼此的感悟,车上的氛围居然十分和谐。大约四五个小时后,汽车开进了盘山公路,整体地势蜿蜒向上,车座晃荡不止,人坐久了,五脏六腑都颠到挪位。
稀稀拉拉的小雨落在车窗上,林光逐开窗,伸手出去感知了几秒,关窗道:“下雨了。”
李乐天:“没事,天气预报说就这两小时有雨。等咱们到了目的地雨就停了。”
人鱼不能淋雨。
小唐显然也知道,慌慌张张拿起随身带的大背包,拉开拉链翻腾一会儿,找到雨伞后才放心将背包放回地面。
林光逐看她一眼,问:“你带了几把伞?”
“一把。”小唐道:“等会儿到现场要是还下雨,这把伞您拿去给旬哥用。”
林光逐:“那单磊怎么办?”
小唐气愤:“给他淋!”
林光逐收回视线,好笑地摇了摇头。
一会儿要是真下雨,小唐一定分分钟就拿着伞去接单磊了。
他心感无奈,低头打开手机。
看天气预报。
“前面的车怎么突然停了?”李乐天突然出声,解开安全带,好奇凑近挡风玻璃看。
林光逐闻言抬起头。
节目组的车队共有十三辆,工作人员约四十人,满载录制设备。他所在的越野车大约在车队中间的位置,往后数三辆就是方旬所乘越野车。
此时前面的车停下,他们也紧跟着一个急剎熄火,汽油味铺满车厢。
“嘟嘟嘟——”
不知是哪一辆车开始摁喇叭,导演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出来:“前面怎么了。”
“最前面那辆车……”李乐天看不清楚,不太确定问:“是不是在调头?”
林光逐解开安全带,左右手各扶着前面的两个车座,往前坐了点儿。
眯眼看了几秒,“是在调头。”
李乐天:“为什么要突然调头啊。”
林光逐:“可能路不通?”
两人凑近细看,挡风玻璃前视野宽阔,能明显看见前面几辆车与他们一样茫然,被堵在了路上。只有最前面的头车疯狂按着喇叭,见无法调头,司机索性直接倒车,一边倒车还一边打开车窗,副驾上的工作人员探出来,挥手时焦急大喊:“后退!所有人快后退!”
车窗紧闭,后面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动作,声音模模糊糊的。李乐天正要说话,面前的挡风玻璃突然间“啪嗒”一声,一颗小小的碎石落在了玻璃上,砸出蛛网状的裂纹。
林光逐与李乐天均一愣,喉咙像被塞住,无声盯着那颗滚落的石子。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有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山巅的石块像下雨一样射了下来,路边被巨石砸得迸裂。土黄色像雾一般的泥泞瞬息盖住车队,在挡风玻璃被砸碎的那一刻,越野车被高高抛起,尖叫声、失重感——
碎石不断划开黄土灰尘,他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
这场混乱足足持续了十五分钟才停歇,车队总共十三辆车,第五辆车往前的车子,尽数被泥石流卷到了阻止车子跌落的竹林里。第五辆以后,恰恰好停在迸裂的道路上。
第五辆车,是生与死的界限。
柏油路已经看不出原状,入目所及皆断壁残垣,堪称一片废墟。
导演颤颤巍巍从车上下来,一触地腿立即就软了,看着前面喃喃道:“完了,出事了。”
后方有脚步声。
导演往后一看,眼疾手快拉住要往废墟里冲的单磊,掩着口鼻大声道:“先别过去!”
唰唰——
另一道身影快步从他的左肩掠过,导演看见方旬三步并作两步,动作矫健踏着碎石攀爬,急到耳廓与脖颈都充血,整个人好像都在发抖。
“松手。”单磊面色不善。
导演这才转过头,与单磊对视时,他看见这人的黑瞳隐隐转蓝,变得幽深又充满戾气。
就好像他不松手,这只胳膊就别想要了。
他恍惚时,下意识松开了手。
单磊迟方旬几秒,却也没有慢太多。两人各自沿着废墟往上攀爬,手掌被碎石划出血痕都毫无感觉般,轻巧从碎石堆上翻了过去,动作干脆又利索。其他车辆的工作人员们这时候才敢下车,趴在围栏边往右侧面的竹林里看。
竹林下就是万丈深渊,若非有竹林在其中充一个延缓作用,前面的五辆车下场可想而知——跌入山下,粉身碎骨。
到时候遇难者连尸首可能都找不到。
此时乍一看就能看见竹林被压弯,有几两黑色的越野松松垮垮挂在其中,有车侧翻,有车倒着,干脆还有车像倒插葱一样栽了进去。
导演愣了许久,下定决心冲后方大喊:“快!大家快去对面救人——”
“不能让他们滑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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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钟,各戴维视插播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位于西安的xx县突发泥石流,附近村庄均有不同程度的房屋坍塌。救援抢险队已集结完毕,驶入灾区……”
“从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整,XX县开始频繁降雨。根据我台记者特别报道……”
“……据悉,位于灾区中心的第十三号盘山公路,是某文件综艺节目录制组必经之路。我台已联系制作方,目前无人应答。请看画面。”
无论调到哪个台,新闻都在播报这一突发事件。
画面中,消防车与救护车拉响长笛,呼呼驶入灾区,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均浓尘滚滚。
微博上早已经乱作一团。
粉丝们急于向参与节目的嘉宾工作室进行求证,其中只有某童星工作室响应:“山区里没有信号,目前我们也联系不到他们,不知道具体伤亡情况。但我们和驻扎在录制地点的节目组工作人员联系到了,对方说一个小时前大家就该到了。请大家先不要过度发散,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所有人平安!”
这个回应一出来,变相左证节目组出事了。
长时间联系不上,热搜上同样乱作一团,同公司的艺人们纷纷发布微博,祈祷平安。
林光逐是被李乐天喊醒的。
他睁开眼睛时头痛欲裂,半个身体都往后倾斜,靠着竹根。李乐天额角破了,左手手臂也松松垮垮挂着,似乎脱臼,见他醒了大松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你可千万别睡,你是被我骗来西安的,要是你出了事,方旬还不得弄死我啊。”
“……”在林光逐听来,这些话就像穿堂风,内容他根本就听不清。
耳鸣阵阵。
他脸色苍白低头一看,瞳孔骤缩,痛到腰背都佝偻抽搐了一瞬——
一颗被撞断的细竹,从下往上穿透了他的小腿。
小腿处的衣物被划破,皮肤上全是血。
除了这处明显的外伤,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伤,林光逐几乎动弹不得,呼吸时鼻腔带着腥气。
他和李乐天在泥石流发生的前一刻松开了安全带,因此越野车被掀下山崖时,他们二人全都被甩出了车子,伤得格外严重。越野车离他们不远,从这个视角看,林光逐能看见车的最前方,挡风玻璃已经碎裂,司机不知所踪。
小唐趴在后座,喊:“他醒了吗?”
李乐天:“醒了!”
小唐:“那你们别动!这雨混着土,很脏,伤口不能碰水,我把伞拿过去。”
李乐天见小唐要从挡风玻璃里爬出来,当即吓得魂不附体。
那辆车压弯了竹子,眼看着随时都可能滚落山崖,别说车子了,就连他自己在倾斜的山坡上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个脚滑就滚了下去。
“你别过来!”李乐天焦急喊。
小唐虎得很,默不作声提着包,从挡风玻璃缺口爬出,又压低身形脱了鞋和袜子,赤脚在无比滑的泥地上爬来。
李乐天瞠目结舌,喃喃道:“四川人,牛逼。”
林光逐没有回答的力气,闭上眼睛只能深呼吸,仿佛这样就能缓和小腿的撕裂剧痛。
等小唐靠近,李乐天:“你丫的是多少场地震练出来的反应啊。”
小唐不语,将伞打开撑在林光逐的小腿上方。又打开包,在里面翻出无线电对讲机。
节目录制时都会准备无线电对讲机,原本只是为了剧组工作人员交流方便,此时却成为了救命的东西。
她摁住对讲机,“对面有人吗?我们在……”她抬眼看了下附近,滚滚浓尘中无法描述出地形地貌,只能道:“林老师受了重伤,快来救我们。”
对讲机另一头很快响应,是导演的声音,“你们在哪?我们不敢下去,地面太滑了,站都站不稳。现在只有方旬和单磊下了竹林找人,不少人都被背上来了,你们那辆车我们没找到。”
“等方旬或者单磊回来我把对讲机给他们。”
双方交流地形地貌,林光逐闭眼忍痛。李乐天怕他出事,欲哭无泪求他睁眼。
林光逐才睁眼,虚弱启唇。
李乐天凑上前听,只听见林光逐说:“我爱我妈妈,我也爱……”李乐天登时浑身汗毛都立起,大叫出声:“卧槽,现在不是交代遗言的时候。你、你别说话了,你别吓我。”
林光逐舔了舔干涩的唇,小腿的疼痛往上蔓延,连着整个尾椎都顿痛。
等待的时间最磨人,这一劫难突如其来,三人没有任何的交流,均坐在竹堆里,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迅速掠过一些沉甸甸的画面。
都觉得在劫难逃,死定了。
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五分钟,对讲机里有滋滋电流声。
林光逐与小唐几乎同时看向对讲机。
里面传来方旬焦急的声音,尾音都在颤抖:“林光逐,你伤哪儿了。”
小唐失落了一瞬,很快就打起精神,眼眶通红将对讲机递给林光逐。
林光逐按住那个按钮,断断续续道:“腿。我的小腿……被竹子扎穿了……”
另一边。
导演大气都不敢出* 一声,杵在一旁呆呆看着方旬脖颈上蓝金色的鳞片,以及耳廓上的鱼鳍。林光逐说完话后,这些鳞片的颜色变得浓郁,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妖异,公路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事态紧急大家忙着救人,都装看不见。
事实上不止方旬,单磊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鳞片。两个人上上下下数趟,全剧组的人视线都黏在他们身上似的,哑然又震惊。
方旬握着对讲机的手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将对话勉强继续下去,“我喊你的名字,如果听见了我的声音,就用对讲机响应我。”
“嗯……”
林光逐没力气说话。
小唐接过对讲机,说:“等一下!导演、旬哥,我,如果我没能活下去,帮我和单磊说一声,我没有要和他分手,我那是气话。我爱他。”
“知道了。”方旬的回答很简略。
这都算遗言了。方旬单手撑住护栏,翻下竹林,对讲机再一次有“滋滋”电流声,这一次,是林光逐叫了他的名字,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
方旬握紧对讲机,紧紧咬着后槽牙。
一字一顿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
林光逐顿了很久,将原本要说的那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打赌吗?我赌你能找到我,这次你还要和我反着选吗?”
方旬声音无比凝滞:“我也赌我能找到你。”
林光逐:“赌注是什么。”
方旬:“两百块。”
林光逐笑了,牵动伤口,嘶了一声:“赌注太小。”
“两千?”
“还是小。”
“超过三千就要被拘留了。”方旬低哑骂了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哽咽,“我们就赌三千。出了事儿一起承担,你不可以留我一人面对。”
“……”
林光逐低下头,轻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