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抓奸在床,这个梦想简宁在今天终于得以实现,即便床上没有她弟。
林向黎睡得五迷三道,人从被子里坐了起来,魂还在梦境深处游荡,再加上他几百度的近视,一时竟看不清门口站着的人是谁,用手背狠狠地揉了揉眼眶,口齿不清地问:“哪位……?”
简宁倒吸一口冷气,用手心虚捂着嘴巴,惊道:“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疑神疑鬼和实锤落定的感觉,还是天差地别,她只知道简铭和林向黎搞不拎清,只觉得膈应,如今人家裸着身子舒舒服服地睡在弟弟的被窝里,一看就发生过什么“好事”,这种正面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悍,简宁的脑子里跑出来许多蛇鬼牛神,无法收制。
林向黎顿时一滞,知道来人是谁了,脑子瞬间就清醒了,马上把被子拉过肩头,一副良家妇女刚被玷污过的模样,他急急忙忙地在被面上摸索衣物,发现自己的衣服全不见了,估计是被简铭拿去洗掉了。可当着简宁的面儿,他根本出不了被窝,这可怎么办?
简宁心跳得太快,真怕自己当场晕厥过去,但讨伐男妖精的决心使她坚强,她一步一步探进屋内,装模作样地问:“林老师?是你吗,林老师?”
林向黎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不敢应声。
“林老师,你怎么睡在我弟的床上?是不是睡错地方了?”简宁堪比晚年的慈禧,阴阳怪气十足,“还是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带你去医院看看,有病就要早些看。”
林向黎知道她话里有话,讥讽的言语像利剑一样插在自己身上:“我……我挺好的,谢谢。”
“是吗?挺好的?”简宁盯着他垂下的脑袋,手也一直在发抖,“可这是不正常的,你知道吗,林老师?这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该干的事儿吗?”
林向黎揪紧被角,闷声道:“我没有把任何私人情绪带入到教学工作中……请您放心。”简宁一下子炸了,嗓门也响了:“我怎么放心?!放心我弟和一个男老师搞在一起吗?说实话吧,我已经查了有一阵了,你家什么情况我也了解,别说你俩性别不合适,家境也不配啊!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弟在一起?图什么啊,他人?他钱?”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柄淬毒的箭,准确无误地射中林向黎那卑微的心脏,他痛得难以呼吸,也难以解答,因为他和简铭就是因为钱而走在一起的,他一开始确实在图他的钱,简宁说得完全没错。
空气凝滞了,一个人站着,一个人缩着,房间里开着暖气,但怎么也吹不热林向黎的身体。
“姐——?!”
门口传来简铭惊诧的声音,他看见了停在外头的mini Cooper,知道他姐来了,赶紧奔进里屋,但情况已经覆水难收,以最糟糕的面貌呈现了。
简宁回头,眼睛红红的,质问道:“这就是你不肯相亲的理由?你的神秘女友?你求而不得的女神?阿铭,你骗我有意思吗?”
简铭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又扭头去看床榻上的人,蜷缩得犹如小兔子,他心揪了一下,马上跑过去把人搂进怀里:“林老师……”林向黎想不到他这么放肆,赶紧扭动身子想挣开,却不料愈发被囚牢:“你别这样,你姐、你姐还在……”
简铭不肯松手,护崽似的将人揽到自己身前,低语:“护工来电话了,咱妈醒了,我带你去医院。”林向黎一诧:“真的?”
“当然是真的。”简铭亲了亲他的耳垂,努力安抚他,“我给你找身衣服来,你换好我们就走。”他松开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开始挑衣服。
简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她从未看到过弟弟这种模样,一直以来都过分沉静的简铭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还是对一个男人。他挑了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衫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扔到床沿上,随后回头对简宁说:“姐,咱出去聊聊吧。”
简宁只能跟他出来,顺带着把房门关上。姐弟俩面对面,竟一时无言以对,最后还是简铭开口:“林老师是我大学里就喜欢的人,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忘记过他,我觉得是老天可怜我,让我重新遇到了他。”
简宁嗓音微颤,问:“你大学里就……?怎么会这样?”
于是简铭简单地说了一下林向黎的遭遇,只不过把卖淫那段换成了家长会再遇,简宁这下子真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么说来,自己还是他俩的媒人了?
简铭低声道:“对不起,姐,本来早该和你坦白的,可是怕你……我可能没完全准备好,我不想伤害唯一的亲人。”
简宁哭得稀里哗啦,眼妆彻底泡糊了,眼线跟墨水瀑布一样挂下来。简铭轻轻地抱了抱她,又说了句对不起。简宁哽咽道:“造孽、造孽……我怎么跟爸妈去交代,你告诉我,怎么交代?呜呜呜……”
“爸妈已经见过他了,都答应了。”简铭道。
简宁发狠地捶他:“侬个小棺材!要死啊!要死!……真做得出来!”
林向黎出来时,简宁已经走了,她需要冷静,需要消化这个离经叛道的事实。简铭看林向黎怯怯地打开门,道:“我姐走了。”
“嗯。”林向黎担忧地望着他,“她哭了,她肯定很难过。”
简铭拉过他的手,拖他往外走:“继续隐瞒只会令她更难过,撕开结痂,伤口会好得更快。”
“刚才我也应该出来,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她。”林向黎懊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能缩在你背后。”
简铭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廓,道:“我熟悉我姐的脾气,你来跟她一个劲地道歉,她只会更火大。”
“……好吧。”
到了医院,两人马不停蹄地奔向住院部五楼,林母戴着氧气面罩,眼睛无神地睁着,林向黎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呼唤:“妈?妈?”林母的眼眨了眨,有了些神采:“向……向黎……”林向黎握住她枯瘦的手:“妈,是我,你觉得怎么样?”
林母在生死门溜达了一圈,现在还是很虚弱,她倒在门口时,想过拨打林向黎的号码,可她根本抬不起手,呼吸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点点一点点殆尽。她极度恐惧,更万分难过,她还想再见儿子一面。
如今看见林向黎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不免激动盈泪,但嗓子喑哑说不出来话,忽的,她瞥见林向黎背后有一道身影,遂循着看去,岂料那道人影反应极快,马上背过去快步走出了病房。
她不免一僵,原本牵动起来的表情也凝在了脸上。
林向黎还在轻声细语地问她感受,她只得缓慢地摇摇头,疲惫地闭起了眼。随后,他从医生那儿得知,母亲因停药太久,肺部受损,还需住院一周,出院后药切记不可停。医生叮嘱完,又叹口气说:“你妈妈的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本来是建议做手术,但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很难承受,所以我们建议是采取药物治疗。当然,治不治疗……也是需要病人和家属一同商量的,毕竟这笔费用,不会很小。”
林向黎急切道:“当然治疗!一定要治的!我们都会积极配合医生!”
医生道:“嗯,建议还是和病人商量好,以前可遇到过这种情况,病人不愿配合治疗,情绪极差,反而加速病情恶化。”
站在一旁久不出声的简铭开口道:“我们需要最有效的治疗手段,费用不是问题。”
天很黑了,医生查房去了,林向黎和简铭在走廊上默默无语地站了许久,最后林向黎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先请假一天,今晚我陪床。”简铭不想留他一人,但林向黎坚持他回去,最后他无奈离开。
林母在医院里的前三晚,一直是睡睡醒醒,混沌不堪,到了第四天才好些。林向黎每晚来陪床,早上坐最早的班车回江津教书,几天下来面有菜色。他把简铭赶回去,一个人能趴在病床边睡过去,殊不知简铭根本没走,进来替他披上毛毯。
简铭以为自己够轻了,没想到一抬眼,竟看见林母正睁大着眼看他,那双眼里不止是吃惊、惶然,还有凄楚、无助和……哀求。他浑身一震,随即低头走了出去。
两天后,林母戒除了氧气面罩,她恢复了些精神,林向黎向她挑明了她的病情:“妈,医生说你的病还是有治好的机会,你相信我,也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千万不要放弃好吗!”林母已知瞒不住,又哭得哀怆,道:“妈又不是不知道,这病,咱看不起啊!你不能为了我,把自己搭进去……”
林向黎握住她的手,怆然道:“你不用担心钱,这个我会解决的,你只需要把病看好,你只要——”
“你——你怎么解决?咳咳,是不是叫他来出这笔钱?是不是?”林母一时间竟激动起来,止不住咳嗽。林向黎讶异极了:“妈,你……你……知道了?”
林母仰天哀嚎:“作孽啊……你怎么能去做这种事啊?你要点廉耻呀,我的儿啊——”林向黎惶惶不安:“妈、妈!我和他,我们是……是正经处对象的,真的,妈……”
林母抽泣道:“两个男人处什么对象,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的衣服,你买的菜,还有给我买的手机……是不是?都是用他的钱?你也是个男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说到底,是妈害了你!妈绝对不会看这个病的,我宁可死也不能叫你和男人混在一起,妈只求你安安稳稳地找个小姑娘结婚,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好吗向黎……”
原来母亲早已看透了一切,她的态度是这么鲜明,她不接受林向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且,吃软饭。
上一辈的老派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你说同性恋是时代趋势也好,社会进步的标志也罢,都无法说服老一辈的想法,他们认为这是可耻的、没有未来的。
林向黎浑浑噩噩走出病房,简铭已站在走廊上等他,他扑进他的怀里,无声地悲伤,路过的病患家属古怪地看着他俩。周五晚间八点多,林母的病房里来了住院以来的首批访客,估计也是唯一一批。林向黎很奇怪,为什么舅舅一家会来,关键是脸臭的舅妈也来了。
林母勉强坐起身,接待弟弟和弟媳,莫雪峰一脸懊恼:“姐,你出这么大事情,现在才通知我们?”
林母尴尬地笑笑:“我本来是不想麻烦你们。”
舅妈讥笑一声:“那现在怎么突然又要麻烦我们了?”
林向黎站在一旁,心中不悦舅妈的态度,却也不想当众撕破脸皮,闹得难看。舅舅道:“你,你胃癌到中晚期了,真的?”
林母点点头:“我可能——”
“可能要借钱是伐?”舅妈抢话道,“我说姐姐,你得的不是小感小冒,是癌症呀,我们家哪有这个本事救你哦?晓玮马上要结婚的,难道不要用钱啊?”
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灭了老公拖油瓶子似的大姐,叫她少祸害祸害自己家。舅舅瞪了她一眼,道:“这个么,我们家肯定能帮就帮……”他的语气不小心掺杂了一丝犹豫,他不是没这笔钱,他是怕这笔钱又有去无回,做了慈善似的。
林母知道弟弟家的意思了,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莫雪峰和他那个凌厉的老婆走了后,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半晌,林向黎才问:“你是不是不肯看病了,妈?”
林母疲乏地闭起眼来:“向黎,妈只要你好好的……”
“可你不好,我怎么好好的?”
“向黎……”林母睁眼,哀求地看着他,“妈死了,你就一身轻松了,不用再和男人搞不拎清了。只要你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妈就死得安心了!”
林向黎哽咽道:“可是,妈,我爱他,我们是正常人,我们没有不正常。求你别放弃好吗,你舍得扔下我走吗?”
林母避而不语,她合上了眼,仿佛这样就能入土为安了。
对于一个抛弃生机的人来说,任何治疗都是徒然的,林母甚至都抗拒吃慢性病的药,护士哄了好久才叫她吞下。她的情况不太乐观,医生表示要延长住院观察。林母得知后,十分不配合,特别是当她得知单人病房一天八百后,就知道事情不对,林向黎哪来的钱,这分明又是——
她闹着要出院,林向黎刚和简铭走到门口,就听见喧哗声,简铭拦住一心想往里冲的林向黎道:“我进去试试。”
“啊?”
“在外面等我。”简铭丢下一句,快步进了病房。
林母看见来人后,立即噤声,悻悻地缩回了病床上。简铭请护士们暂避一下,自己抽过板凳,坐到了床边。
“伯母,您好,我叫简铭,简单的简,铭记一生的铭。”他做自我介绍。
可林母扭头并不看他。简铭继而道:“不知道向黎是怎么介绍我的,我是南平村顺心养猪场的老板,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一位姐姐。我和向黎是大学同学,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
林母默默地掀开被子,侧着身躺了下去,完全背对了简铭。
“想必您是很清楚的,向黎为了您的病,一个人坚持了七年多,我很心疼他,只是想帮他一把,并没有别的意思。”简铭自顾自继续说,“如果您现在放弃治病,您还怎么看得见他结婚生子,他穿上新郎官衣服给您敬酒的样子?”
被窝里的人一颤,细细地发出声音:“什么……?”
“只要您配合治疗,把这病看好了,总能盼到想过的日子,这笔钱是我借给向黎的,会打借条。”简铭越说越正经,“我是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才借的,他今后得还我,我不是慈善家,不是白送钱的。”
林母似乎听出了什么意味,身体急躁地扭动了一下。
“我把这笔钱借出后,我就不会再和向黎见面了。”简铭真诚地说道,“您好好治病,恕我今后没办法再来探望您。”
“……真、真的?”被窝里发出将信将疑的质问。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PS:不出意外,下章完结,出了意外,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