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牺牲精神(上)
刑家宝纵然再自甘堕落,多年以来娇生惯养的习性,让他无法忍受自己穿着发酸发臭的衣服,于是徒步走了很远的路,悄悄地回到别墅里找了一身衣服来换。
结果却撞上了杜九,万般慌乱之下,他想也没想随手拿起件布料遮住脸面,然后,跑!
于是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变成头上套着裤衩鬼鬼祟祟的可疑人士。
杜九那脚踢得刑家宝心肝脾肺都快碎了,熟悉的钝痛之后,是难以形容的满足感,若真的可以选择,他宁愿就这么活活被踢死算了,如此就不必面对不堪的重逢。
可惜未能如愿,刑家宝对上杜九明亮犀利的眼睛,下意识地缩成一团,捂住了脸。
杜九缄默,足足看了这个畏缩的青年有两分钟,随即掉头离去。
既然刑家宝不想见他,那就当作彼此没有见到吧。
只是对方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无血色,额角皮肤下隐隐现出青色血脉,苍白的带了寒意。杜九倒也不是心疼刑家宝,人各有命,他当日既然放手了,那刑家宝活成怎么样都与他无关。
再说,他若争气些,天生富贵命差不到哪儿去,他若不肯争气,自己又能如何?
刑家宝听着杜九的脚步声远了、轻了、消失了,才从无声的哽咽里把自己释放出来,嚎啕大哭。他掩面躺在冷硬的地板上,尽可能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哆嗦成了一片风中枯叶。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他只是爱杜九。在此之前他从没这样深刻的爱过一个人——他承认自己百无一用、性情浮躁,可他没有坏心,他只是爱杜九。
那么那么深的爱着,为什么会得到个形同陌路的结果?
根据魅夜老板的交代,真理教远比他们想象中复杂,有着一套成熟的系统,像精密的蜘蛛网般由亚洲分布到全世界。这样的系统不是三五年能形成的,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操控的,所以刑耀祖感到这是他生平最棘手的一次任务,若连国家安全局也牵涉在内,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的地步,无法估计。
刑耀祖思考的时候习惯不说话,一个劲的抽烟,坐在他边上的男人也没说话,手里拿着一张相片,眼睛却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走神。
刑耀祖把烟灰缸一放,转过头去,拿过照片问:“这是谁?”
“算是我的女儿,关于从前的事我确实想不起来,但唯一能触动我的就是她。”
刑耀祖仔细的把照片看了看,背面有记载着地址和日期,两年多前,地点是一间幼儿园:“这是你从以前的家里带出来的?唔……好像有点奇怪,你女儿背后挨着的,应该是个邮筒。”
奇怪的地方在于,幼儿园里为何会有两米高的红色大邮筒?
“要去实地调查一下吗?”
杜九淡淡地说:“随便。”
感觉到杜九的心情和兴致都不是太好,刑耀祖没说话,又点了一根烟。
“隔壁的房子好像没人住,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杜九问。
“胖妈回乡下了,那小混蛋在外面玩疯了吧。”刑耀祖避重就轻地回答。
杜九哦了一声,垂下眼皮,面无表情。
因为照片背面就记有地址,所以找起来也容易,这间私立幼儿园位于市郊,环境看上去挺不错。正逢周末,他们以想帮孩子报名的名义,进入了幼儿园里参观,老师校长都不在,接待他们的是年老的门卫。
刑耀祖走走看看,在滑梯旁边发现了照片上的邮筒,于是问:“这个邮筒只是摆设吗?”
门卫答:“这是我们幼儿园的特色,孩子入学以后,老师会叫家长写一封信投放进去,等到孩子十六岁时,会有专人把信件寄回去。”
“那信里一般要写些什么?”
“这个是随意的,我猜通常家长们都会写对孩子的寄望吧,其实也就是一种纪念方式,这个特色已经保持很多年了,当孩子十六岁收到父母写给自己的信,会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杜九走过去,把手掌贴在红色的邮筒上,闭了闭眼睛。
离开幼儿园以后,刑耀祖边开车边问:“如何?有想起些什么东西来吗?”
杜九摇摇头:“虽然没有,不过两年前,刚好和我入狱的时间接近,也许会有线索。”
“所以你打算找出寄给女儿的那封信?”
“嗯,你可以帮我吗?”
“乐意效劳。”刑耀祖在他嘴边偷了一个吻,然后,目不斜视地开车。
经过商议以后,他们决定撬开邮筒拿到那封信,在不惊动警方和真理教的情况下妥善办了这件事。所以刑耀祖带上了娃娃脸,三个大男人趁着夜色掩护,提着工具悄悄潜入幼儿园,以偷珠宝的阵仗来对付一个邮筒。
刑耀祖负责望风,杜九负责撬邮筒,娃娃脸则用手电筒照明,三人分工明确。
顺利用螺丝批撬开邮筒以后,杜九在雪片般的信件里逐一查找,约莫半个小时后,就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信。把其余的信件塞回去,还原了邮筒以后,娃娃脸鼓起腮帮子学田鸡“咕咕”两声,刑耀祖便从不远处的高树跃下来,和他们一齐撤退。
因为杀鸡用牛刀,所以这次做贼的过程很顺利,回到车上,杜九就把信掏了出来。
他刚刚找到信的时候,捏在手里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份量比普通的信件重上一些。果然如他所料,信封里面装的是文件,杜九把文件分了一半给同在后座的刑耀祖,两人同时翻看。
杜九手里的是一份详细名单,是真理教的成员身份和职位,包括仇良在内。
他粗略扫了下,名单起码有过千人,转过脸问:“你手上的是……”
杜九问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此时刑耀祖的脸色格外阴冷骇人,他紧抿着嘴唇,看着资料的眼神就像冰刀一样。刑耀祖仔仔细细,一字不漏的把三页资料给看完了,这时候,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出了凛凛的寒气。
“投放病毒,杀死这个世界多余的人类,然后建立新的秩序,这就是真理教的最终目的。”刑耀祖把文件递给杜九,让他妥善收好,然后摸出了短刀,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娃娃脸的脖子上:“你要把车开去哪里?”
娃娃脸并没有停车,仿佛料定刑耀祖不会杀他似的:“队长,你现在才发现,晚了。”
“前段时间开始怀疑你了,上次的行动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我自己每个人都有可能泄密,但只有你接触过魅夜的老板以后,他第二天就松口了。”
娃娃脸笑了笑:“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借机试探我?”
刑耀祖蹙眉,他没想到这封信就是机密资料,更没想到资料如此重要,否则不会让第三个人参与这件事。他把刀刃贴近娃娃脸皮肤,一道血痕立刻乍现:“停车。”
娃娃脸猛地踩下刹车,然后拔掉了车钥匙,刑耀祖手上的短刀用力一抹,喷射的鲜血染红了大片挡风玻璃。娃娃脸临死前,奋力把钥匙丢出了车窗外,面带笑容:“来不及了……没有人可以阻止圣洁的降临……”
又是一个极端狂热的教徒,杜九和刑耀祖心底都一紧,像这样的人,明里暗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个,如此想来,他们手里的名单重要性不言而喻。
车停在了杂草丛生的荒地里,杜九推开车门,便听到了远处轰轰的引擎声,有人来了!
因为夜晚光线太暗,没办法短时间内找到车钥匙,他们只能选择弃车逃跑。刑耀祖把短刀给了杜九,自己则掏出了手枪。荒地四周一片空荡荡,没有可以隐蔽的遮挡物,很快,一道道车头灯的强光穿透了夜色,四面八方,真的是四面八方都有车辆正开过来。
于是,他们陷入了被围堵的困境里。
刑耀祖拿起手机一看,没信号,这些人车上竟然带有干扰器,太他妈专业了!
无处可逃,求救无门,两人默契十足地背抵着背站直。
“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刀塞给我?”杜九问。
“因为你每次都不肯乖乖收下。”刑耀祖抬起枪,借后方的灯光瞄准,射穿了另一辆吉普车的前轮,冷然无波地说:“你是我见过最适合用刀的人,无与伦比。如果这次我能顺利回去,就带你去看我最后的收藏品,如果回不去,答应我,永远不要打开那道门。”
刑耀祖不打算告诉杜九,当第一次看到他拿刀在铁笼里浴血厮杀时,自己可耻的勃起了。
“我答应你——个屁!”
杜九啐了口唾沫,倏地,俯身冲了出去,离地一跃,跳到了车顶上。他跳得几乎有两米高,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已接近人类的极限,所以落下时撞击力巨大,把车窗给震碎了。刑耀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家伙要开始大闹了。他连开两枪,射穿了挡风玻璃后,失去控制的车撞上了旁边的车,火花刺眼。
围堵他们的人也意识到对手强悍,一把车停稳,立刻从车窗里伸出枪射击。
杜九从车顶翻身下来,拽住车里人的头发,硬是把他拖出了车窗。他的目标很简单,抢一辆车,然后带上刑耀祖离开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杜九向来不玩命,但该不要命的时候毫不犹豫,所以当他把副驾驶座上的人解决掉时,司机手里的枪顶在他胸口。杜九抡起拳头,枪响了,不过子弹是从挡风玻璃射进来,直中司机的太阳穴,溅了他一脸血。
他抬脚把被爆头的司机踹下车去,坐上驾驶座,原本一车五个人,昏了三个死了两个。
杜九踩下油门,因为用力过大,车身往前飙了好一段路,又猛然地刹住。他切了一声,看来光靠自己控制车是不行了,得把刑耀祖带过来。
刑耀祖把最后一颗子弹射出去,扔掉手枪,转头往杜九的方向跑,杜九刚好下了车,两人面对面差点撞上了。没想到刑耀祖迎面一拳把杜九给打懵了,然后跳上车,狠狠踩下油门。
“快跑!”
杜九只听见这两个字,刑耀祖驾驶的车就嗖一下冲前去,先是把油门踩到底,再把刹车踩到底,随即猛打方向盘,一个摆尾重重撞上了对面三架并排的车辆。
金属撞击产生的巨响过后,杜九震惊了,他不明白刑耀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现在所有车辆翻的翻撞的撞。他咬咬牙,狠下心来,不去看那一堆撞变形的废铁,转身冲入幽黑的夜色里。
他不相信刑耀祖会死,既然如此,只要资料在他手里,就能把人换回来!
刑耀祖趴在方向盘上,意识一阵一阵的恍惚,满头的血糊住了眼睛,重得睁不开。他放松了一直紧按住腹部的手,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这颗子弹射得很深,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中枪后就决定撞坏所有的车,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
一个优秀的军人,牺牲精神大于冒险精神,并且,刑耀祖不愿让杜九陪自己冒险。
天黑黑,夜深深,刑家宝蹲在草丛里喂蚊子,而草丛距离他哥家的大门只有十米远,自从前几天看到杜九以后,他就再没离开过这个小区。
反正他也没地方可去,就这么一直跟着杜九,远远的跟着,能看一眼是一眼。
今晚,他哥和杜九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起出去时,他也跟上去了,可惜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没多久他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别墅门口蹲点。刑家宝把这片草丛当成了风水宝地,赖着不走了,因为杜九进出他都能看得到。
刑家宝把家里的平板电脑和首饰低价卖掉,一天只买两个饭盒,估计也够自己撑好一阵了,他知道这么做很幼稚,可幼稚就幼稚吧,他幼稚了二十多年,无所谓,就是这么继续幼稚下去,到死也不想变。
杜九浑身沾满血气的往前走,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历险,警惕性比平时高得多。他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住了脚,拔刀,杀气凛然地回过头去,低喝:“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