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阳光灿烂得令人晕眩。
站在会议室前的走廊,高锡泉弓起右手遮掩在额前,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这正是举办校庆活动的最佳天气。
直到昨天晚上还下着蒙蒙细雨,一到早上就放晴了,操场上只残留些许的潮湿水气,没多久就被热情的阳光蒸发掉了,就算到了下午,天气还是一样晴朗。
算一算,今年参加园游会的人潮突破历年来的纪录了吧!
思及于此,就算今天忙到差点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才偷点时间到会议室稍作休息,依然有种校庆能顺利进行到最后的预感。
除此之外,让他精神百倍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心。
「小泉副会长,你一个人在那里傻笑什么啊?好恶心喔!」总是毫不留情抨击他的书记,以手肘顶了顶他宽阔的胸口,换来他一记白眼。
「我才没有傻笑。对了,你有见到会长吗?」
「你这老妈子都不知道,我怎么晓得他去哪儿?不过算算时间,应该是在陪校长应付家长会和董事会那些金主吧!」
这么一提,高锡泉想起梁宥君确实抱怨过这类事情,不禁低喃着,「还真是辛苦……」
「总比被拉回他们班,让那些女孩子们当成洋娃娃玩好吧!」或许是想起去年园游会的惨案,书记抖着肩膀笑出来。「听说他们班的女生今年一直找你施压,要你劝会长好歹回去她们那个扮装咖啡厅现身一下,是真的吗?」
高锡泉无奈地点点头,据说许多他校的学生就是为了目睹梁宥君的丰采,才特地购买他们校庆的园游券。
「话说回来,会长去年的装扮还真是经典啊……」
「别提了。」简直是恶梦一场,有好一阵子,他连午休时间都会梦见身穿纳粹军服的梁宥君,命令他跪在面前亲吻他的手背。
这是哪门子乱七八糟的扮装啊!
可惜女孩子们的审美观和男生大相径庭,当时以一身英挺军服出现的梁宥君引起天大的骚动,不只人潮挤爆充当咖啡厅的小教室,还有女生因为过度推挤而爆发冲突,互相拉扯甚至大打出手。
而对于当天忙到想翻桌的学生会而言,等待梁宥君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会长却被重重包围在人海中。
因此,有鉴于去年的惨痛教训,今年学生会的所有干部联名劝阻会长,以免他又因为参加班上的活动,导致悲剧重演。
偏偏会长的女同学们食髓知味,今年又想来同一招吸引人潮及制造话题,才会拚命缠着「会长最宠爱」的他。
「当时你杀进人群,直接把人扛走的画面也很经典啊!简直像拯救高塔公主的骑士……哎哟!想到我又想笑了……肚子好痛。」
看书记笑得前俯后仰,高锡泉捶了他的肩膀一拳。「哪里好笑?他老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却变成众矢之的。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些女生的视线,锐利得好像要把我当场刺死。」
「不是吧!严格说来,是拥护会长派和拥护副会长派的激烈交锋罢了。」
「拥护……什么派?」
「吼!你真是超迟钝的。」书记笑着拍拍他的脸。「你以为你跟在会长身后就没事了哦?不要小看女孩子,她们身上配置着侦测好男人的雷达,发现目标就会闪闪发亮。」
终于听懂书记是在暗示他也颇受女生欢迎的事倩,但这下他更迷糊了。
以前他听说学生会的成员由于常出锋头,比较容易吸引异性的目光。
可进了学生会之后,他却觉得这不过是传闻,因为除了田径队的经理,根本没有人向他表示过爱慕之意。
「你别开我玩笑了,我的绯闻你不是也只听过那一千零一个吗?而且还是场乌龙。」
「说你钝你还真钝,那是因为……」
「泉宝贝,你们在聊些什么呀?」熟悉的臂膀勾上他的脖子,打断他们的谈话。
高锡泉不禁心想,这个人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而刚还大大取笑他的书记,如今脸色惨白得有如见鬼。
「看来我的副会长和书记很闲喔!竟然能在会议室前聊起来。」梁宥君漾起弧线的嘴角似笑非笑,看了自手腕上的表,再将视线投向沉默的书记。
「要来演讲的杰出校友快到了吧!」
「是!」只差没行举手礼的书记,连忙答道「我马上去接待」,就脚底抹油溜了。
「泉宝贝,你跟我进来。」梁宥君一声令下,高锡泉立刻乖乖跟在他身后走进学生会长室,内心七上八下。
相对于怀着忐忑心情的高锡泉,只见梁宥君和往常一样,一屁股坐上舒适的沙发,还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他跟着坐下。
高锡泉回想刚才梁宥君责怪他和书记近乎偷懒的行为,如今竟要他坐下来……是不是要来段训话?
但他尚未来得及揣测上意,就在会长的再次催促下,乖乖坐在他身旁。
「会长,有什么交代我做的?」
「陪我睡。」没想到,梁宥君突然侧身躺上他的大腿,还很舒服似地发出叹息,害他连躲都来不及。
「十五分钟就好,十五分钟到叫醒我。」
「可是……我不用回去工作吗?」
「让会长恢复精神,这也是副会长的职责所在。」语毕,梁宥君已闭起双眼,显然不容他反抗。
窗外传来热闹的喧嚣,和这一室的静谧形成强烈对比,高锡泉有种只有他们两与世隔?的错觉。
这时,他回想起那天在同样的位置,他们以同样的姿势接吻了。
和你接吻,只会越来越沉醉而已,哪有可能清醒啊。
或许……他抱着一丝的希望。或许并不是自己单方面的喜欢上这个人。
「会长……」
「嗯?」慵懒的鼻音,显示梁宥君已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
「没什么,晚点再说吧!」
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高锡泉像安抚孩子入睡的母亲,尽可能给予自己的宠溺和爱怜,因为忙碌而暂时忘却的爱意,又在此时从心底缓缓流泄而出。
这就是他下的决定。
在今天的烟火秀之后,他要向梁宥君坦承一切。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说出自己的心意,不再躲避、不再伪装。
就算遭到拒绝,他想,只要走过这一遭,自己也该了无遗憾了。
XXXXXX
慌乱的一天终于将近尾声。
叫醒梁宥君之后,他们又像被迫拆散的同林鸟,各自飞往忙碌的森林奋斗。
在高锡泉负责的范畴内没出什么大问题,但各社团和班级的小状况层出不穷,光处理杂七杂八的琐事就够他疲于奔命了。
有时还会在路上遇到完全不认识,却要求和他和照、甚至替他拍独照的人。就算偶尔应班上要求回摊位看看,也有同学领着不认识的女生前来向他打招呼,让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情。
他今天穿得很普通啊!不过是每天穿的学校制服,还有陌生人问他今天有没有机会穿田径队的运动服现身。
即使到了夜晚的舞会,情况还是没有多大改变。尽管他为了张罗舞会的事情来回穿梭,也常常遭到拦截。
像现在,他又被同班同学带来的女性朋友缠上,脱不了身。
「小泉,集合时间到了喔!」
幸好,学生会的干部适时前来提醒他,才帮他解围。他顺势说了声「抱歉」,跟着那位干部前往会议室。
眼看还剩一个多小时校庆就要结束了,比起尽情感受晚会的学生们,学生会的干部们经历一整天的漫长混战,这次集合不只是为了让校庆完美落幕所做的最后确认,也是会长向疲惫战友们的精神喊话。
踏进会议室,大部份的干部都已到场,看来他们是最后赶上集合的人。
「人都到齐了吧!」早就端坐在主席位,高高在上的学生会长,环顾沿着会议桌坐下的干部们,在和高锡泉四目相对时,向他投以微笑。
不知为何,今天晚上的梁宥君尽管忙到脸色有些憔悴,但这抹笑容,是他见过最光彩耀眼的笑容。
对他回以微笑,高锡泉匆匆走到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屁股才刚贴上椅垫,见听见梁宥君以充满感召力的磁性嗓音开口发言。
如同高锡泉所猜测的,这确实是为了即将落幕的校庆做精神喊话。
其实他早就听过这段讲稿内容,之前几次陪梁宥君在会长室午睡时,就听到他躺在自己腿上喃喃自语,专心背诵的模样,简直像面临大考的考生。
轮流夸讲每一个干部的贡献,为今天遇到状况而沮丧的成员打气,虽然细节不同,至少和他听过的大同小异。只是,他从未在演讲稿中听到梁宥君提及对他的评价,或许本人就在旁边还特别演练,感觉也满可笑的。
「还有一个小时就是烟火秀了,想必大家都很期待吧!接下来就看我们活动委员的表现了,我相信今年的校庆也会在所有人的赞叹和欢呼声中,有个完美的结束。」
到此为止,都和讲稿雷同。
「当然,一切还是要感谢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和付出,只凭我一个人或某一个委员,是?对不可能做到的。」
高锡泉歪歪头。后半段的感言,他似乎没听过。
「最后……」一向只会在座位上说话的梁宥君,突然一反常态地站了起来,嘴角点缀着看不出明显情绪的浅笑。
「我还要感谢大家,在我担任会长的期间,全力支持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能够和各位共事是我的荣幸,特别是在今天这最灿烂的时刻,为我在学生会的最后演出画下句点,我感到非常满足。」
「最后?!」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高锡泉难以置信地望向梁宥君。然而,不只是他感到震惊,其它干部也面面相觑,现场陷入一片慌乱。
只有引起混乱的梁宥君,无视于众人困惑的目光,兀自说出他最终的结论。
「从明天开始,我将从学生会长的职务卸任。」
「什么?!」好几个干部诧异地站起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显然令大部份的干部难以接受。
「为什么?太突然了……」
「很抱歉,我有自己的生涯归划,这也是我考虑很久才下的决定。」
梁宥君之后的解释,或是干部们争相挽留的话语,高锡泉没有一句听进去,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正因为如此,我很抱歉,无法继续担任会长这个职务。」而梁宥君似乎花了好半晌说服众人,缓步走到高锡泉身后。
「我卸任以后,将按照学生会的组织章程,把工作移交给副会长,由他代理会长的职务,直到这学期结束。」
感觉梁宥君的双手搭在肩膀,高锡泉僵直着身体无法动弹,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在完全没有和他商量的情况下,擅自做出决定。
没有人察觉到他的恍惚,原本像无头苍蝇的干部们,勉为其难地表示「如果是小泉副会长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也渐渐接受了梁宥君的决定。
身后传来纷杂的交谈声,有惋惜、有疑问、有不舍,偶尔也有人拍拍他这位代理会长的肩膀,笑着要他好好努力。
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或许惨遭雷击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吧!
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为什么一直被蒙在鼓里?他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有「为什么」三个字,不断萦绕在脑海中。
「小泉副会长……」有人察觉他的不对劲,呼唤声中隐含一丝担忧,高锡泉却不想回应。
「小泉,你还好吗?」
「看来他也不晓得会长要提前卸任的事情吧!打击一定比我们……」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梁宥君打断他人关心的询问,淡淡地吩咐着「你们先回工作岗位吧」。
面对依依不舍的学生会成员们,梁宥君一再劝告他们先回去工作,很快的,会议室里只剩少数几个干部。
「会长,你要和我们一起先回班上看看吗?」一个和梁宥君同班的干部,如此邀请他。
「我……」梁宥君还没开口,高锡泉已狠狠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虽然激烈的动作掩蔽在会议桌后,但就算真的被看到,他也无所谓了。
这一次,梁宥君没有甩开他的手。「你们先去,我还得跟代理会长讨论交接的事情。」
「咦?可是……」
再也忍无可忍,高锡泉粗暴地推开椅子,打算将梁宥君拉进会长室,而被他抓住的人,丝毫没有抵抗,反倒是其它人追了上来。
「喂!小泉,别这样!」
「你最近怎么了啊?不要这么冲动。」
他用力甩上门,把他人的劝阻和梁宥君解释「没事」的声音彻底区隔开来,「啪」地按下门锁,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让任何人阻挠他。
寂静的会长室内,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无言地面对面。
松开手,高锡泉凝视着依然泰然自若的梁宥君,他好气自己胡乱发飙,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为了这个人丧失理智,他总是能把他逼到?境。
见他许久不出声,梁宥君独自走向最常窝着的沙发,彷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跌坐在柔软的椅垫里,仰望窗外的夜空。
「为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高锡泉发现自己悬在心中已久的问题,终于说出口。「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要离开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
「我刚不就说了吗?我想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没想到自己会发出怒吼,不光是梁宥君一脸诧异,就连高锡泉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是你的……你的副会长啊!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就擅自做了决定?」
「我说过,那是我个人的生涯归划,和你无关。」很快恢复镇定的梁宥君,神情冷静到可恨的地步,微微一笑。「这是学生会长所做的决定,不需要副会长的同意吧!」
「你在耍我吗?」几乎是从齿缝中迸出的控诉,高锡泉迈步逼进沙发上的梁宥君,双手为压抑激动的情绪而握紧。
「是你告诉我,只要你还担任会长的一天,我就能继续留在你身边。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不再需要我了吗?」
「你的顺序颠倒了吧!」高挺的鼻尖冷冷哼了一声,梁宥君的表情带着前所未有的讽刺。「你才该扪心自问,如果我不是学生会的会长,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你有什么理由非得跟随我不可?」
他们之前一直避而不谈的问题,再度被提起。
「如果我不再是学生会长,你也没有必要担心我了。当我失去这个职称之后,你还有什么理由要为我尽心尽力?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崇拜我吧!」
彷佛刻意要激怒人似的,梁宥君的语气尽是嘲讽。「还是说你被我使唤习惯了,一天没受到我的奴役,就浑身不舒服?」
「不要把我当成仆人看待!」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看待你?」
高锡泉一时语塞了。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同时他也赫然想起,自己今天本来打算向对方表白的。
只是如今,他认真的心意简直像个大笑话。自己之于这个人的意义,只是一颗棋子,是对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随时可以轻易抛弃的棋子,?不是……恋爱的对象。
无法获得正视与珍惜的情感,要他一辈子不提也罢。
于是,他发现自从认识梁宥君以来,自己越来越常说谎了。
「就算你不再是学生会长,我也只是想以学弟的身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不行吗?」
「学弟?朋友?这也太可笑了。」冷哼了一声,梁宥君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不管我说什么,你全都照做,我叫你来接我,你就来,我要你买什么,你都乖乖去买,就连我勾引你吻我,你也傻傻地吻了,我还不知道,原来这是学弟或朋友的定义?」
「勾引?原来你……真的在耍我……」盛怒之下,高锡泉狠狠抓住梁宥君的双手,将他整个人压在椅背上,即使对方喊痛也不肯放开。
「把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有这么好玩吗?」
「我没有打算戏弄你,只是好奇你愿意对我言听计从到什么地步。如果有天我要你和我上床,身为学弟或朋友的你,也会乖乖听话吗?」
「你!」他怎么会忘了呢?这个人就是如此对待真心喜欢他的人啊!不管是那个学长,还是自己……
起初看你那么卖力讨我欢心,还觉得挺有趣的,想说你能做到什么地步……不过你要是强迫我回应你,就失去这小小的乐趣了。
那些比利刃还割心的伤人话语再次浮现脑际。
没错,他不是早该有自知之明,一切只是这个人的游戏而已吗?为什么还是有种心碎成一片一片的错觉?
「说得也是呢!」梁宥君理所当然的口气,令高锡泉头皮发麻。「如果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学弟或朋友,要是无聊或一时兴起,想借用彼此发泄一下,也不是不行。反正如你所说,我根本来者不拒。」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自觉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他紧紧拽住梁宥君的手腕。「难道你和别人做过这种事?」
「这也与你无关吧!无论你是我的副会长,还是学弟、朋友,那都是我个人的隐私。」
「住口!」大掌捂住滔滔不绝的唇,高锡泉粗暴地制止对方继续吐出冷酷的话语。
错愕、愤怒、不知所措……他不晓得自己现在如火烧般的情绪,究竟以何为名。
这一瞬间,他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个三年级学长握住梁宥君的手,发出悲痛的吶喊……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对你言听计从,我不懂……我到底哪一点不行?
而他也记得,梁宥君那简短却再清楚不过的答案。
仅仅「不好玩了」这个理由,就足以浇熄满腔爱意,残酷地点燃憎恨的火焰。
「要是你不打算和我谈下去,我也该走了。」拉开高锡泉的手,梁宥君整整自己凌乱的衣袖,准备起身离去。
透过那淡漠的背影,高锡泉顿时想起,那天他也是如此冷淡地宣告接下来还要开会,不再理会刚向他告白而遭拒的人。
突然间,他渐渐理解那个学长的愤怒,理解他为何做出失控的举动。相反的,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也可懂梁宥君的心里在想什么。
要是早就决定要丢下他,为何之前还若无其事地睡在他腿上?为何向他露出美丽的微笑?为何轻易把他的心操控在手中耍弄,为了小小的亲密忽上忽下?
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却犹如傻子般任他耍着玩。
对于无法自制地喜欢上这种人,他为可悲至极的自己感到懊恼,同时也恨着那个对自己的痛苦无动于衷的人……
所有的理智瞬间被一股火烧般的悲愤所支配。
「唔……」被高锡泉一把拽倒在沙发上,梁宥君发出短促的闷哼,才试图挣扎起身,高大身躯已朝他压迫而来,将他整个人挤入柔软的椅垫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你不是说,就算和我做也不是不行吗?」
高锡泉狠狠吻上迷人却可恨的薄唇,现在的他,只想让对方尝到和自己相同的痛苦,彷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个冷酷的人感受他的伤痛。
「身为学弟的我,现在需要借用你来发泄。」
「你不要曲解我的话,我根本没有那个兴致。」平常懒散成性的梁宥君,拚了命地想推开他,但在两人体格极大差异之下,完全徒劳无功,反而遭到更强力的压制,只能不断扭动身体,转头躲避他的侵袭。
高锡泉却抢先一步扣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无从抵抗后,灼烫的双唇立刻紧贴其上。
「呜……呜呜……」高挺鼻尖哼出难受的声音。
明知正重复上演曾被自己视为差劲又卑鄙的行为,高锡泉也无法停止。
他用吸吮吐出悲鸣的唇瓣,直到其发红肿胀,即使胸口和腰遭到殴打,也不肯放松。
在两人激烈的拉扯中,梁宥君的眼镜不知滚落何处,甚至咬痛他的下唇表示抗议,他也只是抹去唇上的血渍,报复性地扯开对方的领带,使劲咬住白?的颈侧,犹如野兽般在解除封印的禁地烙下齿印。
「好痛……」眼眶泛起反应疼痛的泪水,梁宥君仍死撑着不肯落泪。「让我痛的话,你的心情就会好过一点吗?」
他不知道,就算撕裂这副令他爱到脑浆沸腾、同时恨到理智尽失的躯体,是不是能保证自己因此获得解放?
于是,宛如确认自己的心情,他沉默地将手伸进梁宥君的衬衫底下,摸索隐藏其下的肌肤,比想象中紧绷的触感,吸引着指尖徘徊流连,丝毫没有察觉对方倒抽一口气的反应。
感觉挣扎消失了,他的手直接探向胸前。
只轻轻拨弄两下,小巧的突起立刻紧绷硬挺,被他压住的细瘦身躯跟着弹跳起来。
「你到底想怎样?」低喘着的红润薄唇,不忘挤出讽刺的冷笑。「是想让我痛,还是让我舒服?」
「即使被这样对待,你也会觉得舒服吗?」他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真心想问,还是只想刺伤对方。
「那就要看你的技巧了,我也是男人,这个身体可悲的地方,就是即使被粗暴对待,该有感觉的时候还是会有感觉。」
可恨的人说着彷佛事不关己的话。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有惩罚到我,甚至让你消气的话,我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是……呜!」
大掌捂住他的嘴,阻断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不想再从他口中听见「是谁都无所谓」的宣言,高锡泉一把掀起他的制服衬衫,捻住胸尖的动作略嫌粗鲁,以指腹蹂躏那发红充血的蓓蕾。
他没有任何性经验,只能凭着从书籍里看到的模糊印象,做想做的事情。
眼看高高仰起的脸庞蒙上一层汗珠,细致五官也随之纠结,但从喉间逸出的苦闷呻吟,显示自己施予的不只是痛楚而已。
「果然会有感觉……」高锡泉自嘲地低语着,真不晓得之前为何如此呵护这个人,担心他有天会碎掉般小心翼翼。
撤回按在嘴上的手,他专心地同时爱抚两边的蓓蕾,低头舔舐平坦的胸口及锁骨,不时啃咬到留下咬痕的地步,聆听痛苦中带着娇媚的呻吟。
「以你初次上场的表现来说,还挺令人刮目相看的嘛!」明明吐出紊乱的喘息,梁宥君不忘说出嘲讽的话语。
痛恨他的语气像自诩身经百战的老手,高锡泉以吻封缄恼人的唇瓣,牢牢捧住他的后脑,有如灌注自己的悲愤般,强迫他咽下自己的唾液,另一手隔着黑色的制服长裤,以毁坏一切的粗暴手劲搓揉他的臀部。
两人的下半身在纠缠间彼此摩擦,谁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生理反应。
的确是很可悲,忽视主人的意志与心情,擅自臣服于快感的身体……
高锡泉刻意猴急地解开梁宥君的皮带和长裤钮扣,拉炼滑开的干涩声响,从两人交迭的躯体间传来。
原本放弃反抗的梁宥君,突然攫住他的手腕,以少见的愤恨眼光瞪视着他。「你不要后悔,这可是男人的身体。」
被这弥漫水气的双眸近距离仰望,高锡泉有一瞬间迷惘了,最后还是吐出「我知道」三个字。
「既然这只是发泄的行为,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不想再听到令他动摇的话语,他再度吻上梁宥君,一边褪去对方在挣扎中留下些许皱折的长裤。
他彻底迷失了。
脑袋和体温同样热到难以思考,就连他所拥抱的躯体,也炙热得灼烫他的掌心及手指。
他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也不晓得该怎么做,只能催眠自己陷入几乎窒息的狂暴热吻。
在他们偶尔分开喘息的间隙,他能从梁宥君嘴里听到的,仅仅一句话而已。
「让这一切……赶快结束吧!」
XXXXXX
「砰……」有什么爆裂开来的声音,高锡泉睁开了双眼。一片漆黑的室内,不知为何竟闪烁斑斓的彩色光影。
是烟火……宣告校庆落幕的烟火秀已经开始了。当烟火施放完毕,就是梁宥君离开的时候。
猛然意识到最想遗忘的现实,他顿时清醒过来,只见身穿白色衬衫和黑长裤的纤细人影,正伫立在窗前,大大敞开的窗户灌进缕缕晚风。
窗外是花火灿烂的夜空,仰望着这幅美景的梁宥君,专注的侧脸宛如朝圣的忠实信徒,在争执中遗失的眼镜,回到挺直的鼻梁上,柔顺的发丝迎风飘扬。
不久前还在自己身下沉迷于逸乐的画面,彷佛都是假象。
然而,他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别人,回想起进入狭窄甬道的感觉,依然清晰到近乎淫靡。
掰开紧实臀瓣,用对方在自己手中宣泄的体液浸染窄穴,不断增加的长指翻搅其间,引出似欢愉又似痛苦的低吟。
即使如此,将欲望前端埋入的瞬间,绞紧的内部还是令人头晕目眩。
一旦愤张的热楔连根没入,灼热又柔韧的触感紧紧吸附而来,使得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没有多久,他在窄道间洒落白浊热液。
尽管懊恼自己太快溃湜,他仍不肯放手让梁宥君离开,继续爱抚那起伏不定的胸口,只要一捏住胸尖,吞入自己的后穴又开始一缩一缩,刺激他甫释放过的欲望;只要啃咬对方光裸的肩头,就能感觉到呻吟变得高亢。
整个过程中,除了分不清彼此的剧烈喘息,他们全都沉默着没说一句话,如同之前所言……赶快结束这一切。
维持着结合的姿势,高锡泉将覆满汗水的身子扳为面向自己,洁白的衬衫卷到胸口以上,彷佛把对方曲折成两半似的,光裸的膝盖几乎压在胸前,他以正面贯穿这副细瘦身躯。
就算梁宥君试图并拢双腿,也被他强势地左右拉开,眼看着自己猛烈抽插的秘穴渗出白液,也看着对方的腿间保持勃起的状态,从前端淌下透明体液。
他知道,自己不是单方面的施予痛楚。
而承受他一次比一次狂野的冲击,梁宥君扬手扣住他的肩膀,不时收紧的指尖为他带来阵阵刺痛。
盈满热泪的眼眶、红肿的唇瓣,眼前这耽溺于快感的扭曲表情,艳丽得足以使理智荡然无存,在在煽动着下腹的爱欲之火。
他们分享着痛苦,也分享着快感。
他已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折磨对方,还是想取悦对方。
他深深爱着这个人,但对方只是在进行「有感觉」的性行为,无论他粗暴或温柔,结果都一样。
只有在彼此拥抱、交换一个又一个的缠绵亲吻时,才有一种自己拥有这个人的错觉。
这确实只是错觉,因为同时,心痛也在胸口蔓延。
如此苦恼感觉,直到他们紧紧拥抱、细细接吻,几乎同时在低吼中到达顶点,才随着迸射而出的热情渐渐消失。
然后,转化为深沉的空虚。
对,是空虚。
除此之外,只有挥之不去的罪恶感重重压在心头。
「我到底做了什么?」懊恼地低喃出声,当压制理性的火焰熄灭之后,清醒过来的高锡泉,痛恨自己近乎侵犯的恶劣行为。
拥抱这个人多少次,注入多少属于自己的气味,最后仍然什么都不剩,他终究无法将这个人据为己有,却还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他凝视着梁宥君,不知为何,尽管烟火美丽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总觉得这个一向站在顶点的人,依旧看起来好孤寂。
「会长……」高锡泉不自觉地轻声呼唤,只见梁宥君缓缓回过头来,无言的视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开口,转身朝门口走去。
即使步履蹒跚,也要勉强自己挺直背脊的姿态,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等等,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如果你只是出于同情或愧疚才挽留我,就不用再说了。」以往迷人的嗓音变得沙哑,垂在身旁的指尖似乎有些颤抖。
当高锡泉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梁宥君已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带着一脸倦容等待他的答案。
明白害他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高锡泉想说些道歉的话,却不禁思考对方口中的挽留,指的是现在,还是决心卸任的事情。
如果指的是现在,他不可能不感到愧疚;如果指的是卸任,他再说什么也没用。无论是哪一方,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舍不得放手的心情。
喜欢对方、不想离开对方……可是犯下卑劣罪行的自己,已经失去资格表达。
难耐的沉默,维持了好一阵子。
他们欲言又止地望着彼此,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到最后,知道再等下去也等不到他的答复,率先终结这片寂静的是梁宥君。「我真的该走了。」
相较于室内凝重的气氛,照亮夜空的璀璨烟火,在越显热烈的爆炸声响中,即将来到最终的高潮大秀。
「这里就算没有我,你也已经没问题了,你是我挑上的人选,一定能独当一面。」
他不想听到这种临别前的安慰,没有梁宥君的学生会,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干部们都需要你,你可别逃跑了。」恍如看穿他的想法,就连这时都很了解他的梁宥君,让他蓦地一阵心酸。
「不过,想到即将告别这间会长室,多少有点舍不得。真可惜,我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呢!」
感觉不出温度的淡然嗓音,如同说话的人一样,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
从这个人身上唯一感受得到的眷恋之情,是回到窗前的他,以极为轻柔的动作掩上玻璃窗,将迎向终点的烟火秀,彻底隔?在一尘不染的透明屏障外。
高锡泉没有想过,这竟是他对于这位追随了一年半的学生会长,最后的鲜明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