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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二叔的茶楼出来后我拉着闷油瓶走了很久,久到我的肺开始隐隐向我发来抗议。

第五章

从二叔的茶楼出来后我拉着闷油瓶走了很久,久到我的肺开始隐隐向我发来抗议。
太阳落山后,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被晚风一吹,我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一些,我站住脚步,发现我们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在地下迷路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这几年太过松懈,居然连基础的方向感和警戒心都丢了不少。

好在我们是在地上,我想拿手机出来查定位顺便打车才发现惯用的那只手还被人牵着。

又不在人前,没有演给其他人看的必要,我想要把手抽回来,谁知他仍旧死死抓着我不肯松手。

闷油瓶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每当他摆出这幅很有压迫力的样子,我都本能地有点怵他。一个队伍不需要两匹头狼,我知道我现在该如同往常一样和他说点什么,最好出个洋相,逗点乐子,跟个合格的吉祥物一样活跃下气氛,但我当了太久发号施令的人,不光是身板硬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没那个心情。

“宝石山上的那个小变电站,你去过了。”我轻声说:“你找了多久?”

他垂下眼睛,非暴力不合作一般的态度让我时隔多年再度体会到了面对他的那种无能为力。我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胸腔里有个地方闷闷地疼。别拖后腿,别这么大反应,老子什么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哪有其他人说得那么严重。我咬住嘴唇里面的肉,直到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

“吴邪。”

闷油瓶看过来的视线里有很清楚的关切和担忧。

他正在看我,时至今日我自然不会再说什么我的身后有一个怪物这样的蠢话了。

零五年的秋天,我稀里糊涂地追着张起灵的脚步来到二道白河。小花给我准备了全套的装备,还叮嘱我一定要在跨过生与死的分界线前返程,我食言了,我没有在安全的地方停下脚步。尽管中间有些许波折,我仍旧下定决心要陪眼前这个人走完他的最后一程。

闷油瓶捏晕我从我眼前消失后我又在温泉附近呆了三天,直到暴风雪停歇,我下山,小花的人在山下接应,要把我送回杭州,我没答应,转头去了相对更近些的北京。

小花帮了我那么多忙,于情于理我都该和他见上一面。见面后他非常体贴地没有问我那件事的结果,只是仔细地把我端详了很久。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找个理由打岔过去就听到他说:“你还是不懂,不过对你来说不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几年后我从西藏回来,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找了当下我唯一能够信得过的小花——为了我的计划,我需要他成为我的第一个执行人。

他看到我的样子,“吴邪,你把自己搞得也太邋遢了。”他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没说两句话就动手赶我去浴室。

热水带来的舒适感麻痹了我的神经,我结结实实洗了个澡,搓下三斤泥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给我拿换洗衣服的小花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正刮胡子的我身后。

“那你现在懂了吗?”他双臂环抱倚靠在门框上,用谈论明天早上吃什么的口吻问了我一个问题。

“懂什么?”我从镜子里看他秀气的脸,想他怎么也变得不爱说人话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拿剃须刀的手一抖,在自己脸上留了道血流不止的口子。

“小花,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谈这个。”我很刻意地避开他的视线,拿着剃须刀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对我要做的事情来说,这不重要。”

他这个人活得比我清醒太多,很多时候这份清醒是一种让人难堪的罪过。

“看来是懂了。”他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在感情上我一直是个迟钝慢热的人,这不代表我傻到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宛如地狱般折磨的四个月里,我唯一的陪伴就是院子外面他的石像,每一个下着雪,阒静无声的深夜,我都会从屋子里走出来,静静地蜷缩在他的身边。我希望他祝福我、庇佑我,更希望他能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无所知。

所以我怎么可能还是不懂?

什么最好的朋友、过命的兄弟……都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借口,从十多年前我三叔楼下我和他擦肩而过,一切就已注定了会走向今日。

我惯常粉饰太平的外表下,我那些过火的念头竟是从未消失。它们灼烧着我的灵魂,烧得我肝肠寸断、日日夜夜都不得安宁。

“吴邪。”

闷油瓶还在看我。别看了。我害怕看到他淡然如水、仿佛和世界没有任何联系的眼睛,更害怕看到其中我自己的影子。

他迟疑着向我伸出手。在我一贯的认知里他是一个行动力以及目的性都很强的人,鲜少因为什么而感到犹豫。电光石火间,我觉得这动作非常熟悉,我想到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

这一次他没有停下或是退缩,他靠过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我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跟柱子一样杵在原地。他会知道我怀抱着见不得人的想法和爱意吗?天黑了一多半,四周冷冷清清的,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手指底下的肌肉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耳朵边上。我的鼻子坏得不能再坏,平时炒菜都分不清酱油和醋,吃得胖子一边叹气一边骂我,属于张起灵的那种气味把我整个人笼罩在里面,我屏住呼吸,吞下喉咙里哽咽的热流,努力抵挡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如果可以亲吻就好了。如果我们真的是一对分别许久又重逢的恋人……和他结婚这件事我其实很高兴,这是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只属于我的秘密。对于他,我始终心有愧疚。

“吴邪,你说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我也是。”他停顿了一下,“和你一样,我也很满意。”

最终我还是成功在天黑以前打到一辆出租车把我们送回西泠印社的铺子。

这个点王盟早就下班走人了,我和闷油瓶摸着黑上楼,灯亮起以后我看到熟悉的摆设,一时间恍若隔世。

二楼有个简单的小厨房,偶尔闷油瓶会开火给我煎个药,做些简单的汤或粥,大部分时间我俩要么在外边吃要么叫外卖。今天我没什么胃口,看他也不像是饿了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闷油瓶在看我从医院带回来的一部分来不及扔掉的化验单,他看得很认真,碰到不清楚的还会拿出手机搜索。

我没打扰他,揣着上午从二叔伙计那顺来的小半包烟靠在阳台栏杆上放空。

四面八方都是游客旅人的喧嚣,我闭上双眼,感受前额的头发被西湖边潮湿的风吹起。

清冷的夜西湖,堤对面的宝石山,这些看惯了的景色组成了我在过去无数个孤独无眠的夜晚。

有什么好看的呢?他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思,毕竟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千禧年后不婚主义盛行,受到影响的Omega很多,如果只是单纯的滥用抑制剂,下午那个老专家真不至于给我摆脸色,下墓、蛇毒、早些年受过的伤,再加上我精彩得堪比整部战国帛书的药物滥用史才是问题的关键。

精神镇定类药物和止痛剂的那部分暂且按过不表,过去的几年里,我习惯扮演一个叫“关根”的Beta摄影师。远离家族、责任还有我继承的那个不甚光彩的身份,很长时间我都沉迷于这种近似普通人的生活。

“关根”经常在沙漠盆地这种远离人烟的地方一待就是几个月。临时组建的队伍鱼龙混杂,抑制剂和阻隔喷雾的效果有限且难以定时获得补给,为了将危险的苗头掐死在襁褓里,我一直在吃一种国家严令禁止销售对腺体和生殖腔伤害极大的药。这种药的作用是抑制信息素的合成,从气味方面把Alpha和Omega彻底变成平平无奇的Beta。尽管副作用是我失去了我的信息素以及生育功能几乎彻底损毁,但不可否认它在那么多别有用心之人的窥伺之下保护了我的人身安全。

再说到我对抑制剂产生的强抗药性。

自打我入局我就一直在用一种进口的强效抑制剂,从零三年到零八年用了差不多快六年,截止到最后一年,我的用药周期已经从说明书上的一个月一次缩短到一周一次,剂量也是推荐剂量的三倍。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我换了好多种抑制剂,从市面上最常见、掏钱就能买的到医院里严格管控的最强效,再到黑市上流通的禁药,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种,之后的每种都是只有最开始的大半年时间能够正常起效,后面我需要一倍两倍甚至三倍四倍的剂量才能够勉强压下我那些属于Omega的生理反应。

我揉揉僵硬的脸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低下头深吸一大口。尼古丁会让人的心跳和血流都变得缓慢,过去的几年里我一度非常迷恋这种头脑清明冷静乃至无坚不摧的错觉。

说到底,我会被闷油瓶标记完全就是我自作自受。

半个月前,我对去年年底换的那种抑制剂又开始出现严重的抗药性,考虑到胖子不在家,我和闷油瓶孤A寡O,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打算随便找个借口出去躲躲,起码躲到王盟给我搞来新药。

人算不如天算,我刚走到家门口就被巡山回来的闷油瓶堵个正着。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脸色有多糟糕,不过能让闷油瓶立马变了脸色那估计是跟快死了没区别,我只知道从他微凉的手碰到我滚烫的皮肤,我克制不住呻吟出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完蛋了。

他想要第一时间离开却被我强行留了下来。我引诱他,哀求他,用我们过往的交情绑架他,直到他的易感期提前到来,所有的一切如同雪崩一样一发不可收。

后面几天发生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极少数能够回忆起的细节是我跟溺水的人一样一直抓着他的手以及他被情欲覆盖的脸。

我的脑子被决堤的欲望烧成了一摊糨糊,而同样不清醒的他用一种最为原始粗暴的方式把我变成他的东西。

等我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是发情期彻底结束。他端着粥碗从外面进来,我看着他平静的面孔,两个人就这么在许久不见的太阳底下对视。

他走过来摸我的头发,低声问我身体怎么样,我沉默了一会,压着那股羞于启齿的难堪告诉他,他不该这么做。

他被我说得愣住,英俊的脸上浮起一层很淡的阴翳。

“为什么?”他站在我面前,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我仰头看他。他出生在一百多年,又因为我的缘故在青铜门里荒废了十年,不知道在现代社会随便标记一个Omega是很容易给自己招来祸端的危险行为也很正常。

“小哥,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可以去洗标记,但是……”这不是瞎子的无证小诊所可以做的小手术,正规的医院不会随便给一个未婚的Omega洗标记,他们会报警,会让条子插手这件事。我说了很多词不达意的废话,中心思想无外乎像这样随便标记一个Omega会给他惹很多麻烦。

“那就结婚。”闷油瓶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你愿意吗?”

“我……”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比起让他被人质疑品行,甚至面临牢狱之灾,结婚无疑是当下最好的处理结果,可我看着他没有太多喜怒的脸,从心底涌上来一种强烈的不甘愿。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可是这不公平。这对他不公平。尽管丢失了那段记忆,我也能猜到一定是我求他这么做的。我其实不是一个很能忍耐痛苦的人,比起忍耐,我更擅长逃避——我会把痛苦转嫁到别的地方,再设置许许多多的干扰项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阳台的推拉门传来响动,我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这里的闷油瓶靠着门框,目光从我夹着烟的手指缓缓向上,最后落在我的脸上。

被抓包的心虚让我出了几滴冷汗,我想要后退,可我的背后就是栏杆,退无可退。

他没说什么,只是从我手里拿走了那支烟,递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十多年前我们在篝火边上,我学他的样子把烟丝放进嘴里,又苦又辣,一股难以言说的凉意直冲大脑,跟含了一大口薄荷脑似的。当时的我想的是他难道不会抽烟吗?不然为什么要用这样难受的法子?后来在长白山脚,他向我要了一支烟,蹲在我身边一口口抽起来。

此刻是我第二次见他抽烟,他抽烟的样子有种很难说清的味道,甚至还有几分对这个尘世彻底厌倦般的性感。他不徐不疾地抽完了我剩下的半支烟,“吴邪,我要回一趟张家,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他用的不是和我打商量的语气,我知道按照他的固执程度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了。

我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不说话。昨日因今日果,说到底是我利用了他天性中的那种善良,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伸手把我的脸扳过来,强迫我正视他。

我抬起眼睛,略带几分不情愿地和他对视。

作为一个前职业摄影师,我见过很多长得漂亮的人,他们当中不乏清冷孤傲、气质绝尘的,却没有一个像闷油瓶这样令我印象深刻。闷油瓶的脸非常有特点,既有藏人的那种深刻冷峻,也有汉人的英挺俊秀,即便放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凑过来快速地亲了下我的嘴唇。

嘴唇上带着烟味的柔软触感使得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稍稍放开我一点,耳朵尖看起来有点红,眼神却很坚定。

“等我回来我们谈谈,我有话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