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抽丝剥茧探究竟
姬小彩花了小半天加大半夜的时间,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此时正值太平盛世,赵皇帝定都临安,依山而建大内皇城,三十里地外七宝山便在大内皇城边上不远,譬如山中如有一虎,豺狼便不敢肆意妄为,赵小王爷竟能在七宝山中遇匪,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姬小彩好容易想通这么个点,得意忘形,半夜三更溜出去找古泰来要报告自己的发现,被起床气兼不清不醒的古泰来一抬手射出的短剑差点钉死在墙上,吓出一身冷汗。
古泰来听了姬小彩的汇报,摸摸下巴说:「总算还不至于笨得无可救药。」
姬小彩挺高兴,能在古泰来面前扳回点面子实在不易,可接下去古泰来又问了:「如果赵胡相遇这事有诈,能说明什么?」
姬小彩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是不是胡朱姐姐被骗了?」
古泰来说:「赵青彦必然耍了诈,你见着下午他回来时候的样子没,他那张大弓,墨书提着的时候几乎要垂到地上,少说要二、三石,但他还能骑在马上张弓狩猎,便知其臂力惊人,是个练家子……」
姬小彩一听,当即跳起来,说:「我要去告诉胡朱姐姐!」被古泰来一巴掌拍在床上。
「真是只笨鸡!」古泰来说,「你以为胡朱不知道这事?」
姬小彩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傻愣愣地望着古泰来。
古泰来说:「不说七宝山遇匪这事,胡朱在这府里身分暴露,是赵青彦所说,赵王妃屡屡找她麻烦,又请道士又下毒,每每形迹败露,却还能再有下次,如若不是赵青彦默许,她敢一而再再而三?」
姬小彩彻底听傻了,喃喃说:「难道胡朱姐姐是一厢情愿,明知赵小王爷不喜欢她,还要委屈自己留在赵小王爷身边?」姬小彩对古泰来恳求道,「道长,你认识胡朱姐姐的家人,不如找她亲人来劝劝她吧,她这样下去好可怜的!」
古泰来阴森森笑笑:「谁跟你说我认识胡家人了?天狐一族心气极高,一般仙族都未必看得上,何况我一个凡人?」
姬小彩傻眼了:「可是今天下午……」
「哦,那是胡诌的。」
「啊?」
古泰来说:「姬小彩你念过书没有?《三界通典》三界流传,上面都记些神仙妖精的特殊族类,胡家的记载在半仙部一百三十五页,胡平膺一家的事都在那上头,这家人都好几千岁了,我今年才二十五而已。」
姬小彩又「啊……」
古泰来说:「啊什么啊?」
姬小彩讷讷地:「道长,看不出你年纪这么小……」被古泰来一指头弹得涕泪齐下,哭着问,「那道长你下午为什么要跟胡朱姐姐套近乎?难道你真的怀疑胡朱姐姐不是胡成朱?」
古泰来问:「你说呢?」
姬小彩说:「我觉得胡朱姐姐是真的,如果她是假的,怎么敢自报家门,她不怕你去查吗?」
古泰来说:「这便有两种可能,其一,胡朱有足够的把握别人查不出什么来;其二,上赤峰峡查证来回少说半个月,半个月后查不查得出来,对她已经没有影响,因为她的目的到时候已经达成。」
姬小彩还是不明白,问古泰来:「什么……什么目的?道长你为什么认定胡朱姐姐不是真的胡成朱?」
古泰来说:「目的不知,但我知道天狐一族之所以被称为半仙,极易脱去凡胎,便是因为他们生来就如同仙人一般,没有普通人或精怪的七情六欲,天资越高者这方面越是突出,我不觉得胡成朱会是一个为情堕入凡尘的人。」
「但是万事未必就有绝对呀……」
「这一两分的可能性到后日你便知道究竟有没有了,连同胡朱与赵青彦各自的目的一起。」古泰来高深莫测道。
听了古泰来的话后,姬小彩这一日便一直趴在窝里想事。胡朱或者是因为生辰近了,需要准备的事极多,便也常不在屋里待着,古泰来更是忙得不见人影,干脆剩了姬小彩一个自己反复琢磨。
他原是相信胡朱必是胡成朱无疑,但听了古泰来的话却有了动摇。古泰来在他心中已经有个不可动摇的光辉形象,强大是唯一标志,所以古泰来说的话,姬小彩大体都相信,虽然未必明白,但他怎么想还是理不清事情的脉络。
胡朱知道赵青彦不喜欢她,却还是待在赵青彦的身边,古泰来说,这是因为胡朱可能有什么目的需要靠赵青彦达成,反过来说,赵青彦明明不喜欢胡朱,却允许胡朱待在自己身边,那么也应当是有什么目的需要依靠胡朱达成,但如果赵青彦要依靠胡朱做什么事,又怎会默许赵王妃屡次找胡朱麻烦?他难道不怕就此得罪胡朱?是赵青彦有把握胡朱对他有情,不会对他不利,又或者是他拿捏住了胡朱什么把柄?
姬小彩想得愈发糊涂,翻了个身,肚皮朝上望着房顶,山形结构的横梁搭起屋脊,显得屋顶格外高,外间隐约传来「依依呀呀」唱戏的声音,应是赵王妃请回来的戏班在排演,姬小彩竖起耳朵来听,正听到「为妻是千年白蛇修成精」这一句,赵王妃大约有意挑了出《白蛇记》来演。
姬小彩正听得入神,一众「咿呀」声中忽而夹杂进几声意义不明的铃声,若有似无,像被牵了魂一般,他心头竟是一突,左腿处套着灵仙玉的地方忽而火烧火燎般地痛起来。
姬小彩翻出窝去,在地上扑腾着打滚,但疼痛却丝毫无减,那一日疼痛来去极快,他也被折腾得气息奄奄,此时这疼痛却似无边无尽,初始是疼、很疼,疼到后来,只剩下绝望,铃声还在轻响,姬小彩再也翻腾不动,抽搐着以为自己将死的时候,那铃声又突兀地停下来了,疼痛也跟着没有。
古泰来忽而从窗外飞快跃进来,将姬小彩抱起,忍耐着看他的腿。
姬小彩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在古泰来手掌中微微地发抖,额头的刻印黯然失色。
古泰来面色铁青,伸手小心拨弄了下姬小彩腿上套着的灵仙玉,口气不善道:「我终于知道缠在你脚上的是什么东西了,赵家这笔帐,不算不行。」
胡朱生辰当日,赵王府大摆盛宴,古泰来卯时初在王府设坛,为胡朱祈福,诵经、踏斗、掐诀,一本正经得不得了。可惜天公不作美,从清早开始便阴云密布,似要落下大雨,请来的戏班草草唱了,便收工去下面领赏钱,本来放在院中的宴席也移到了屋内。
姬小彩出于妖的本能觉得不对,算了一下,当日竟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凶日,阴气大盛。胡朱这日庆生,实属不吉。
赵老王爷王妃吃了酒菜便回屋休息,余下赵小王爷一门三人。古泰来收了道场,也被允许落座用餐,姬小彩就被胡朱当个宠物抱在怀里。
赵王妃看了姬小彩一眼,笑道:「妹妹倒真是与别不同,养只山鸡做宠物,我还以为狐狸是最爱吃鸡呢!」
胡朱回道:「胡朱确实爱好奇特,叫赵王妃见笑了。」
赵王妃愣了愣,一时冷场。
外头蓦然一个「喀拉拉」天雷震响,紫电之气划过天宇,映照出屋内昏暗中,几人面色不定,皆是阴森异常。
赵青彦沉声道:「都干什么去了,还不快掌灯!」
几个下人似恍然初醒,忙着将屋内各处烛火点了,套上纱罩,方将一室阴霾驱散些。赵小王爷对墨书附耳说了几句话,便见墨书退下,端来了一样大红纸包着的东西。
赵青彦说:「来,朱儿,这是本王送给你的贺礼,你且拆开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赵王妃见状,也赶紧着贴身丫鬟送上礼来。
胡朱将两份贺礼逐一拆开,赵王妃送的乃是一对官窑喜鹊踏梅玉壶春瓶,寓意「喜上眉梢」,赵小王爷送的却是一条红艳艳的链子,似是用珊瑚玛瑙雕琢而成的鼓状粒子用红丝线串到一起,末端是一颗红澄澄、拇指盖大小滴流圆天珠。
赵青彦说:「可还喜欢吗?我替你戴上吧。」说完,接过胡朱手上的链子,温情脉脉替她戴在颈上,红艳艳的链子映衬着胡朱白皙的肌肤显得格外耀眼。
赵王妃看不下去,喊了声:「相公……」
赵青彦却头也不回道:「秀依,你这几日晚间睡不安宁,就先回屋歇着去吧,我与朱儿再聊些体己话。」
赵王妃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赵小王爷面色一沉,只得立起身来,语有不甘道:「秀依不适,先行告退。」气撒到周围,「你们几个做下人的好没分寸,没听到王爷说什么嘛!还不退下各自做活去!」
她气冲冲走出院去,走前使了个颜色,古泰来本正自斟自饮,便也放下筷子,说声告退,晃晃悠悠拎着个酒壶出去。
姬小彩看到古泰来离开,大有追出去的意思,不知被胡朱使了什么法术,分寸动弹不得。
外间雷声一声盖过一声,这偌大院落之中,此时只剩下胡朱与赵青彦,本该是亲密气氛,姬小彩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冷。
胡朱执了酒壶道:「赵王妃倒是真有耐心,也不知哪里找来的道士,一个接一个,还以为这个有些本事,原来也只会在酒里下些符纸之类。」她慢条斯理将那酒壶摇一摇,倒在酒盅里一汪清冽酒水,抿了一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赵青彦说道:「秀依她性子不坏,只是善妒些,谁叫本王宠你?」
胡朱说:「你宠我?你若真宠我,又怎会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
赵青彦笑起来,说:「朱儿,你这可是言重了,知妻莫若夫,你有多大本事,我自然是最清楚,秀依那些雕虫小技又岂会在你眼里?如果她真能请来什么有能耐的人,为夫当然一定会挡在前面。再者,若不是她歇斯底里与你闹,我倒真担心过去交付你做的那些事要叫人查出来,朝中死的这些各个都是我的对头,早已有人疑我,若非『后院失火,赵小王爷焦头烂额一事』闹得满城皆知,人人都认定我是个只爱美人的孬种,恐怕你相公我还真不好脱身。」
胡朱轻「哧」一声说:「你自是最聪明的一个,一年前在七宝山遇刺之事,可不就是刻意安排的?」
赵青彦嬉笑道:「这倒不是,那时正有个对头想置我于死路,得遇朱儿你是我福分呢!」
胡朱冷哼一声说:「这种话我不想听,只问你,如今我与你相约一年之期已满,你今日是不是就该开释了这锁妖结,速速放我离去才是?」
赵青彦「啊」了一声,将胡朱搂在怀里道:「你这是不要为夫了吗?本王还以为朱儿对我一往情深呢!」
胡朱自嘲道:「那是我瞎了眼,再笨,一年也该看出你对我存的什么心,要不是叫你知了姓名来历,下了锁妖结,拘在此处,一早我便已离去了。你们俗世男子,原是比我妖鬼道更为狡诈不堪!」
赵青彦这才敛了笑容,长叹一声道:「罢罢罢,你若真要走,我又岂会为难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吃过这杯酒,我们便好聚好散吧。」
他二人这一番对话,姬小彩都听在耳里,半数如之前所猜,半数不知,但听下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想,方明白过来,这些秘密又岂是可以对他言说的?
他正犹疑不定,却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翻了个身直挺挺落到地上,听听得「乒乓」一顿乱响,一桌的酒菜都扫了地,胡朱摔倒在桌旁,满脸痛色,捂着腹部,浑身发颤。
赵青彦居高临下,看着她道:「那道士倒还真有些能耐,你只料到他对酒水做了手脚,怎么不知,你手中碗筷、这屋里熏香都有诈?」
胡朱铁青着脸色,似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青彦又说:「我本来真想提醒你,可惜你说出这样绝情话来,我又岂能留个活口出去坏我的事,你说是不是?」
胡朱额头汗珠密布,愤然间:「赵青彦,难道你真的从没喜欢过我?」
赵小王爷道:「喜欢,怎么不喜欢,对我有用的女人我都喜欢。」
胡朱似是明白了一般,凄然一笑,低声道:「请赵小王爷放朱儿一马,朱儿……以后……不敢了……」
赵青彦弯下腰来看她说:「哦,你真的不敢了?」
「不敢了,以后鞍前马后,誓死……」胡朱话未说完,却听赵小王爷一声惨叫,空中登时飙出一道血练。姬小彩目瞪口呆之下,只见瞬间形势逆转,方纔还在苦苦哀求的胡朱冷笑着起身,赵青彦却反倒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肩头绽开好大一朵血花。
胡朱舔着染血的手指道:「真是没办法,本来还想最后试试你对我有几分真心,看来委实不行。虽然你若真心爱我的话,吃了你的心会更有效力,不过好在今日是难得一遇的大凶日,借这阴日阴时服用你体内这颗七窍玲珑心,倒也能长我千年功力。」
赵青彦额头渗出冷汗,捂着肩道:「你明明中了那道士的法术,又有我的锁妖结,怎会……」
胡朱明眸粲然:「你真以为我看不出那道士动的手脚?至于锁妖结么……我们妖鬼一族,于名字来历可是看得极重,名中便有咒,叫有心人知道了,便能锁了去,岂会随便透露?你那锁妖结锁的是与名相属的那只妖,我既不是胡朱,也不是胡成朱,你能锁住我什么?」
赵青彦脸色难看,道:「原来你从最开始便已不信我……」
胡朱轻笑道:「彼此彼此,你又何曾信过我?每每都借你那夫人试探我虚实,我岂不知?说来似你我这般同床异梦,竟也做足了一年夫妻,实属不易呀。」
赵青彦捂着肩膀站起说:「你如今就不怕我对付你?」
胡朱秀眉一挑说:「怕什么?道士叫我阵法挡在外头,你身上横竖最厉害一块灵仙玉,如今转在小彩身上,还能有什么能耐?」
赵青彦眼神一闪道:「你真以为他脚上那块就是灵仙玉?」
胡朱掩唇而笑道:「是──呀──不过是部分罢了……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小彩带问来的原因?」
姬小彩正在努力消化这急变情势,冷不防被胡朱扯到这话题正中,仰着头,一脸茫然。
赵青彦面色变难看了几分,听胡朱说下去道。
「我那日一说要走,你便动了杀心,暗中找寻个小妖怪,不能太强也不能弱得离谱,要够傻,还要刚刚好够被这一截灵仙玉镇住,这么巧方圆百里的几只妖怪都不符合,是以不惜代价,九千两买了姬小彩回来,明面上说送来给我做伴,实则是卖个小花样。你将他送到我屋里,告诉我灵仙玉已用在他身上,无非是想打消我疑虑,趁我不备来动手。
怪就怪你生性多疑,猜别人心思也要多绕几道弯,岂知道你表现得越堂皇,我便越不相信。是我颈上这串链子不是?」胡朱伸指一挑,红色链子瞬间断裂,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赵青彦大惊失色,胡朱却笑道:「傻眼了?我一早已让墨书偷天换日,可叹你为了不让我发觉,非要我带上小山鸡,以他腿上灵仙玉气息遮挡这珠串的气息,反而搞得自己蒙在鼓里。」
赵青彦惨笑一声:「成王败寇,小王自叹不如。」
胡朱鬓上珠花忽而发出清脆声响,当中裂开。她往外看一眼,朗声道:「道长,我倒真是小看你,既然破了我阵法,怎不现身?」
喊了两遍,古泰来才状甚悠闲,迈步入院,身后跟着脸色刷白,双眼血红的赵王妃。
胡朱笑道:「古道长是世外高人呀。」
古泰来说:「好说。」
赵王妃在一旁急了,喊道:「道长,快除了这妖孽,救我相公!」
还是赵青彦头脑清楚,说:「秀依你别自费心思,我方才想起来,这只小菜鸡原是从个破衣烂衫的穷道士手中买得,恐怕就是这位古泰来古道长了。」
古泰来说:「不错,你看我这身行头可还行?城中锦绣坊出品,浑身上下足要三十两银子,买的瓜够吃上几年,真是承蒙王爷惠赐。」
赵青彦说:「你这宝贝小菜鸡如今在她手里,自是不肯帮我了?」
古泰来立到一边,摆明旁观。
赵王妃气得浑身发抖,大喊:「来人啊!」
赵青彦却把脸一沉道:「闭嘴,还嫌闹得不够嘛!」
赵王妃登时噤声,想了又想,明知没有胜算,竟然从头上拔根簪子便要去刺胡朱,人还未靠近,已被胡朱弹指甩飞到一旁,撞晕在地。
胡朱面上似有可惜,道:「你这样男人,想不到她还真喜欢你。」
古泰来在一旁插嘴,问:「胡姑娘,容我插一句,你可以将小彩还给我吗?」
胡朱笑开,鬼魅而妖冶,比之狐精的媚态,似乎又有不同,她轻启朱唇道:「古道长,你还真是有情。」
古泰来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鬼狐。」
世间有光便有暗,有善便有恶。天狐一族相对便是鬼狐一族,天狐每有一尾新狐降生,鬼狐必有相对一尾随之降生,譬如阴阳正反,两狐容貌相似,性情却是大异,这胡朱便是胡成朱对应之鬼狐一族。
鬼狐一族平日被东岳大帝镇在极北妖灵山底,不得逃脱,但若天狐一族堕入凡尘,鬼狐便得脱身,吞吃天狐,取而代之。无怪乎胡朱根本不怕古泰来查证,她已将胡成朱取代,却不知那胡成朱如何自毁仙根,给了她可趁之机。
胡朱说:「道长确实高人,要不是有小彩在,我这次还真是凶多吉少。」转而对姬小彩柔声说,「你再等等,解决完这事,我便放你回去。」
姬小彩微微发抖,觉得这些人尽是恐怖异常,难以安心。
胡朱说:「好了,轮到你了。」走到赵青彦身前,伸出爪子,试探性地戳了戳他胸口。
赵青彦急叫:「古道长,你不帮我,我死以后,谁替山鸡解灵仙玉!」
古泰来冷冷看着赵青彦,并不答话。
胡朱说:「看,你做人失败,道长也不帮你。」
赵青彦却似失心疯,忽而冷笑道:「我岂真要他来帮我?」
姬小彩但见眼前一片血光四射,漫天的血雾飙起来,扯成一张网一般,兜头兜脸地浇了他一身。
赵青彦将一柄闪着金光的匕首插在胡朱胸口,兜着圈子一划,弄出个窟窿,伸手进去,将她一颗七彩缤纷的内丹掏了出来。
「你道灵仙玉叫灵仙玉,便是块玉么?」赵青彦满脸是血,微微一笑,「看清楚,灵仙玉是我手中这柄玉匕首。」
赵青彦将匕首抽出,胡朱便轻飘飘落在地上,连半个音节都来不及发出,碎作一地赤红光点,片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小彩身上咒术随解,却依然动弹不得。他五百年成妖生活在山林,不是头一次见血,但山林中妖、兽以命相搏,只为地盟、食物、配偶,干净利落,光明正大,这样明里互敬互爱,背后各使阴招,他不懂,此刻看了也只觉得可怕。
赵青彦点穴止了肩上流血,收起胡朱内丹,擦拭着匕首说:「这狐精好不麻烦,本想再利用一阵,非得逼我出手,幸亏本王早知会有今日,多留一个心眼,否则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古泰来面色冰冷,抱臂道:「哦,你是怎么未卜先知?」
赵青彦本是心性诡诈之人,此刻想是笃定古泰来翻不出手心,笑道:「若本王说本王早二十年前便已知今日之事,你信不信?」
古泰来说:「当日于集市之上,我便觉得你身有古怪。你脉象与常人大异,明明不是修道之人,身上却道、妖二气相杂,明明是早死之相,却活到今日,想是有高人指点。」
赵青彦得意无比:「也不怕说于你听,我自小有先天宿疾,二十年前几乎一命呜呼,可巧城中来了个高人,说我生了副世所罕见七窍玲珑心,只可惜凡胎难承,当时七窍中六窍已堵,只剩了一窍,容我存活,但如此下去,必死无疑,他便以他高深道行替我通六窍,保我一命,也是这高人算出,二十年后我会有此一劫,提前告知,并留下这灵仙玉匕首,助我渡劫。」
古泰来冷笑:「其一,这柄匕首并不叫做灵仙玉匕首,而叫灵虚玉匕;其二,我想不到原来灵虚道长当日舍毕身功力,竟是救了你这么个阴险小人。」
赵青彦登时一惊,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古泰来说:「我当日见着你身上道气便已觉得奇怪,小菜说他腿上玉环叫做灵仙玉,而我记得收妖用的法器中并无灵仙玉这一说,反倒是二十年前有位丹鼎派的灵虚道长用一世修行道体所炼得一柄玉匕首叫做灵虚玉匕,与他本人一体共存,可惜,二十年前灵虚道长无故失踪,不知去向。我因见小菜腿上玉环确像出自灵虚道长一脉,便去问了此间土地与些小妖,打听到二十年前失踪的灵虚道长真的是在静王府不见。」
「事若至此为止,我还不知道赵小王爷你有多厉害。昨日我设坛禳祷,上祭三清,下拜道宗,小菜腿上的玉环却感斋醮而异动,怨戾之气暴生,生生袭入他妖魄之中。禳祷本为祈福而用,并无降妖之效,小菜腿上若是块降妖灵玉,只会感斋醮而清其气,不致反生冤孽,我疑心之下,对他腿上玉环施以『返本咒』,终于见着怨气之中玉环本来面目……」古泰来微磨一磨牙道,「那是一截小指骨,灵虚道长的小指骨。」
姬小彩大惊之下,急忙低头去看自己左腿上那截玉环,本来是乳白色泽的玉环,此刻却变作褐红色,带着点点斑迹,看来极为恶心。
古泰来又说:「你本来要送给胡朱那串链子如今也在我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珠链子来,每个串接的鼓状粒子竟是与姬小彩腿上的玉环同样情状,褐红玉面布满斑点。
「灵虚道长二十年前无故失踪,他的弟子门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却遍寻不着他的三魂七魄,想不到竟是被你封魂锁魄,烧化炼成了这一串狠辣的珠子。我本还不太相信道长死在你手,如今看到道长道体所修得的这柄灵虚玉匕也在你手中却是不得不信了。」
赵青彦被揭穿老底,索性不再伪装,说:「正如你所言,灵虚救过我一命,也死在我手里。」
姬小彩忍不住喊出来:「他救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赵青彦轻蔑地瞧了姬小彩一眼:「灵虚不肯为我所用。」
姬小彩脑子转不过弯来,结结巴巴地问:「怎么会……不……不肯替你做事,就要杀……」
赵青彦道:「这种事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赵某心中所存的天下,不是你这种又傻又弱的妖怪能明白的。」他说着去看古泰来,「古道长道术高强,似是比二十年前的灵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替本王效力,他日本王得望天下,自是少不了道长的一份好处。」
古泰来说:「哦?你怎知我必答应你无疑?」
赵青彦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古道长莫不是想做第二个灵虚?」
古泰来说:「你不是才夸过我道术高强,比灵虚更甚,你觉得能拿住我?」
赵青彦仰天大笑:「道术高强又如何?道长也是人,又不是仙,灵虚能死在我手,我便有方法让古道长你也步他后尘!」这一句话说得诚挚无比又歹毒至极,姬小彩听了只觉得浑身一凉,生生打了个冷颤。
古泰来眼珠转了转说:「是刚才那桌酒席吗?我对胡朱下手,你便对我下手?」
赵青彦说:「本王最是喜欢聪明人,没错,古道长所用碗箸杯勺皆用秘毒泡过,此刻毒性应已侵入你五脏六腑,你可试着运气大周天,看看气海、巨阙二穴是否隐隐作痛。」
古泰来像试着运了下气,然后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赵青彦说:「毒性半个时辰后发作,届时道长全身溃烂而死,我再以灵虚留下的《炼丹秘法》将道长道体也炼些小玩意出来,看你是喜欢链子还是坠子又或……」
赵青彦蓦然惨呼一声。
姬小彩二话不说,玩了命地扑上去,爪、翅、喙并用,抓伤赵青彦头面,抓破他肩上伤口,又巴在他脸上,去啄他一只眼。
赵青彦急痛攻心,下意识地用手去扯姬小彩,嘴里怒斥:「你敢啄我!」发了狠要废掉姬小彩两只翊膀。他下手极重,姬小彩却是发了疯一样,不顾疼痛也要去伤他,赵青彦抄着匕首去削姬小彩的脑袋,可手才动了一下,便钻心样的一痛,两只胳膊从肩膀处齐齐垂下,再无法使力。
灵虚玉匕轻飘飘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响,消失不见。
古泰来将红了眼的姬小彩抓在手中,伸指在他额上拂了一下,口念「净心神咒」,看他眼神慢慢转了清明,再反复检视他身上伤口,才放下心来。赵青彦此时已痛得在地上打滚,嘴里嚷嚷着「来人呐」,又扑到古泰来脚边,发了疯的恶狗一样嘶喊:「你对我做了什么!」
古泰来冷笑:「废了你两只手的经脉罢了。」说着,两指一划,赵青彦又杀猪样地惨叫起来。
「腿,我的腿!」
古泰来说:「喏,现在是废了你两条腿的经脉。」
天上雷声滚滚,院落里赵青彦叫得更大声:「来人呐,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古泰来说:「忘了告诉你,我进来前随手丢了个结界,外面人听不到你说什么,还有,『贫』道从小很贫穷,饿极了什么都吃,毒药什么对我没有效呀。」
赵青彦气得两眼血红,在地上一拱一拱,像条虫一样:「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古泰来说:「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赵青彦痛极反笑:「本王是当朝一品郡王,你且试试!」
「道长,你不能杀池,这是触犯王法的。」姬小彩忽然开口,场中都静得一静。
赵青彦抽着气笑说:「小妖怪这回说得对,你若敢动本王……」
「但是我就没关系。」姬小彩平静道,在古泰来怀里伸头看了赵青彦一眼,眼神里不知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我是妖怪,人的王法管不住我。」
天上一道炸雷,古泰来与赵青彦都愣了一愣,姬小彩眼中神色是从所未有的冷与寡淡,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古泰来皱了眉,拨拨姬小彩的小脑袋:「胡想什么。」
姬小彩低声说:「我是你收的,本来就该替你做点事,而且这次是我害你,没关系,我不怕的……」说着,眼泪都要流下来。
古泰来忍不住叹口气,说:「你这只笨鸡啊,真是笨死了!」
赵青彦见他二人忙着说话分了神,眼神一闪,拼命扭动,将怀中收纳了胡朱内丹的锦囊蹭出来,又嘴、下巴共用,将内丹拱出,一面留神古泰来面色,一面动作,将胡朱内丹吞咽下去,才冷笑道:「吃了这千年妖狐的内丹,看你们还能奈我何!?」
古泰来转过头来,诧异问:「你吃了鬼狐内丹?」
姬小彩也像刚明白过来:「鬼狐内丹你也敢吃?」
赵青彦一时倒愣住了。
古泰来说:「鬼狐鬼狐,就是鬼界之狐,鬼狐内丹阴气最重,里面有无数被吸收的野鬼魂灵,吃了鬼狐的内丹,便会每日被鬼咬身体,由里到外慢慢被鬼吞噬,最后变成不知未来过去的孤魂游鬼。」
姬小彩也叹口气:「来不及了,你看不到也就罢了,可惜你看得到,那更恐怖!」
赵青彦抬头一看,却见从自己胸腔中伸出无数只白花花的手来,如水蛇般扭动,在他肩头则搭着一只涂了血红丹蔻的玉手,正是胡朱死前手的样子,还有个脑袋从他肚子里钻出来,却是个满脸鲜血的白发道士,森冷冷一笑,露出两排牙,一口撕下他腿上大片肉来,血肉淋漓地咬咬嚼嚼。
场面太骇人,赵青彦惨叫一声,终于昏死过去。
那道士却转过头来,脸上变得干干净净,慈眉善目,对着古泰来笑了一笑,姬小彩腿上玉环应声而落。
「无量天尊,」古泰来朗然唱声道号,也微笑道,「恭请前辈重入轮回。」
憋了大半天的雨,这个时候终于瓢泼一般降下来,血汗被冲去,天地一线好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