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容青玄面如死灰,无言以对。
前有丹阳子,后有渠夜君,再有凤清太君,竟是有这么多人都将他容青玄当成了祸害龙篱的祸水。
也罢,也罢……容青玄痛苦道:“既然凤清太君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容某,那容某便不解释了,只是……”
“只是后面的话便不必说了。”凤清太君不留情面,咄咄逼人道,“我看在你养育龙篱多年,且迷途知返,将龙篱救回来的份上,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容青玄冷着脸不语。
凤清太君缓了口气继续:“之前龙篱向我索要九龙珠,说是要救你的一双朋友,我没有给他,如今,我可以将九龙珠交给你,让你去救回你的朋友,你承了我老婆子的恩,便要信守承诺,永远都不要再见阿篱。”
容青玄闻言大惊:“凤清太君,容某似乎还没有答应你什么!”
“莫不是容峰主想将往事抖露出来不成?老婆子倒是毫无意见,只是到时候你非但没有机会救回你的朋友,还可能被龙篱杀掉,你自己想清楚!”凤清太君厉声道。
容青玄猛地一怔,若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在椅子上,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凤清太君觑眸睨着失魂落魄的容青玄,一针见血:“容青玄,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是,是了……他容青玄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龙篱本就记恨着当初将他偷出盘龙谷,在他身上种下血亲毒蛊,意图残害他们父子的歹人,若是知道了他所恨的那个人便是他容青玄,指不定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容青玄倒是不怕死,可他害怕看到龙篱因他发疯的场面,他不想让他们师徒二人好不容易修复了的关系再一次变得血淋淋的。
有些痛苦经历一次便罢了,他也好,龙篱也好,都折腾不起了……
可若忽然离开龙篱,只怕龙篱也会疯……
就在容青玄纠结的一塌糊涂,崩溃的一塌糊涂时,凤清太君忽然将两个金灿灿的锦盒放在了容青玄的面前。
容青玄望着那两个锦盒眉心一跳,凤清太君立刻道:“走吧,趁着老婆子还心软,不然你的下场会与那霜傲雪一样。”
容青玄猛地抬眸,盯住了凤清太君的眼睛:“你威胁我?”
“对。”凤清太君笑笑,“可老婆子有龙篱他爹的前车之鉴,心有余悸,不想将事情做绝,容峰主,你便当可怜可怜我这个朝不保夕的老婆子吧。”
容青玄紧咬牙根,直将下颌骨咬得涨疼不已,方双手僵硬地将锦盒接了过来。
威逼、利诱、威胁、示弱,凤清太君用尽手段,只为逼他离开。
若他不答应,只怕这位杀伐果断,手腕强硬的凤清太君会抡起龙头拐杖,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惹不起,还真他妈的惹不起。
“凤清太君,容某受教了。”容青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木然地望着那个形容枯槁,却气场不减的老人家,“容某应了凤清太君便是,凤清太君不必再忧虑,安心将养身体便是。”
容青玄幽魂一般飘出了清雎宫。
他的里衣皆被冷汗浸湿了,微风吹来,很是凉飕飕的,容青玄不禁打了个颤,心道明明都进入夏季了,天怎么还是这么冷。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念雪宫,独自一人坐在宫中的海棠树下,久久出神。
他该怎么办?
摆在他面前有三条路,第一,按照凤清太君的要求离开龙篱,复活白锦年和钟厌九后遁世。第二,遵从本心留在龙篱身边,想办法干掉凤清太君,堵住她的嘴。第三,主动告诉龙篱一切,是生是死,是好是歹,任凭龙篱决断。
他分明有三条路,为何看起来每一条都是绝路?
他一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眼下,却是真的犯了难。
怎么办,怎么办……
容青玄情不自禁捏紧了手中锦盒,咬着牙,迟迟做不出决定。
“师尊,你怎么回念雪宫了?”
无措间,耳边响起了龙篱的声音。
容青玄慌忙将锦盒纳入虚鼎,一拂衣袖起身道:“阿篱?”
“师尊。”龙篱已然走到了容青玄的身边,熟稔地将容青玄拉到怀里,抱着他道,“师尊怎么悄悄跑回念雪宫了,阿篱还在碧雪湖等着你呢。”
容青玄静静地望着龙篱,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微笑:“你和仙……你和你父亲一直钓鱼到现在?”
“是啊。”
钓了这么久,看来他们父子两个相处的还不错。他面上的笑意加深:“有没有和龙兄聊什么?”
“左不过就是几句无足轻重的话,我一心钓鱼,他也一心钓鱼,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对方身上。”龙篱道。
容青玄轻轻点了点头:“你父亲一向少话,不说话的时候大多都是在想念你母亲,你经常去陪陪他,或许可减他相思之苦,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龙篱觑了觑容青玄的神色,微微蹙眉道:“师尊怎地多愁善感起来,是凤清太君跟你说了什么吗?”
容青玄一凛,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僵:“没有啊。”
龙篱幽幽地打量着容青玄,浅笑着勾起唇角:“那凤清太君都和师尊说了些什么呢?”
容青玄轻甩了一下衣袖后收于腰迹,扮作轻松无谓的样子道:“她老人家找我能有什么事,自然是问你这些年来在暮苍山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爱吃什么,讨厌什么,不用练功的时候喜欢干什么。事无巨细,问了个遍。”
“原来如此。”龙篱目光沉沉地笑了笑,“阿篱还担心凤清太君会为难师尊,看来是阿篱多虑了。”
容青玄道:“怎会,凤清太君再亲和不过了。”
龙篱默然不语,抬头朝天边渐沉的夕阳看了看:“时辰不早了,师尊,咱们回宫用膳吧。”
“好。”
二人相视一笑,缓步踏入念雪宫。
浑身汗津津的容青玄一头扎进了浴池里。
龙篱站在池边看着默默将自己沉入水中,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的容青玄,唤过一魔族弟子道:“圣父那怎么说?”
“圣父说凤清太君只是问了尊主儿时的事,并没有其他特别的。”魔族弟子回道。
龙篱“嗯”了一声:“下去吧。”
宫帘上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龙篱褪去外袍,光着上半身淌入水中。
水波荡漾,浮在水面上的海棠花瓣淘气的黏在了龙篱雪□□健的胸膛上,他悄无声息的来到容青玄身后,将对方轻轻地拥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师尊。”龙篱将下巴搭在容青玄的肩头,呢喃道,“不是说先用膳嘛,怎么跑来沐浴了。”
容青玄半眯着双眼,懒洋洋道,“天气热得很,出汗了,便想在水中泡一泡。
“唔。”龙篱乖巧应道,“那不如叫宫人将晚膳摆到水边来,阿篱与师尊一边沐浴,一边用膳。”
“一边沐浴一边用膳?”容青玄在龙篱耳边蹭了蹭,“想着就怪别扭的,还是沐浴过后在用膳吧。”
“好,就听师尊的。”龙篱直起身,将背对着自己的容青玄板了过来,容青玄外衣未褪,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看起来分外狼狈。
龙篱上下扫了容青玄几眼,抬手便给他脱衣服,容青玄由着龙篱将自己扒光,与他一起赤身裸体的站在水中。
“师尊,你是不是有心事?”龙篱道。
容青玄直视着龙篱的眼睛,轻声一笑:“你都把我扒光了,我有没有心事你看不出吗?”
龙篱摸了摸容青玄高高绾在头顶的墨发:“可阿篱只扒开了师尊的衣裳,没有扒开师尊的心呐。”
容青玄抓住龙篱不安分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处:“如此听来,你这孽徒还想扒开为师的心不成?”龙篱微微一笑:“师尊心思深沉,阿篱自问没那个本事将师尊的心事看破,却又害怕师尊瞒着阿篱什么,故而迫不及待的想要知晓师尊心中所想的一切。师尊……”龙篱反握住容青玄的手腕,逼视着他道,“阿篱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只求师尊能疼疼阿篱,不要对阿篱隐瞒心事。”
容青玄心中一坠,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假笑,生怕被对方瞧出端倪:“你还说我心事多,我看整个盘龙谷内心事最多的就是你。”
说着将手腕抽了出来,捧起一捧水,泼在了龙篱脸上。
龙篱躲也不躲地任由容青玄甩了自己一脸水中,薄唇轻勾,宠溺一笑:“师尊知道如今最困扰阿篱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容青玄道。
龙篱望着容青玄的目光一沉:“阿篱想知道,师尊到底喜不喜欢阿篱。”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容青玄神色微敛,傲娇道:“不喜欢你,会容你放肆这么多回?”
“师尊明白阿篱说得意思。”龙篱似乎并不满意容青玄的这个回答,眉心一皱,疾步上前将容青玄紧紧抱在怀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道,“师尊,阿篱对师尊的心思,师尊是知道的。师尊呢?师尊对阿篱有没有那样的心思?”
铺满花瓣的池水下,两个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的贴在了一起,容青玄明显察觉到水中的温度正在一点一点的升高,不免有些慌张,连回答龙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什么这样那样的,你都把我绕晕了。”
“师尊!”龙篱似乎急了,用力将容青玄抵到水池边,按住他的的双手,急切地逼问,“绕来绕去不愿意回答阿篱的人明明是师尊,师尊知道阿篱在问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给阿篱一个答案?难不成师尊是怕阿篱承受不住进而做出伤害师尊的举动吗?”
容青玄一愣。
龙篱见状眯了眯眼睛,无不失望道:“看来阿篱猜对了……”
龙篱按着容青玄的双手越来越用力,面上表情渐渐分崩离析,容青玄感觉有一把怒火顺着池底烧了上来,只怕他再不给个答案,龙篱便要带着他焚毁在这片散发着海棠花香的池水里。
他恍惚了一下,刹那间放下心中所有的顾虑,仰起头主动吻住了龙篱微微颤抖的薄唇。
那一吻蜻蜓点水,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后便松开了对方。容青玄微微喘息着睨着龙篱:“这便是为师的答案。”
说罢,不及龙篱反应,再一次吻了上去。
那唇凉的可怕,直激得容青玄打了个寒颤,他心疼的不得了,只得挣开龙篱的手抱住龙篱,缠绵而炙热地吻着他。
龙篱整个人都在发颤。
他微垂着眼眸,不敢相信地望着主动亲吻着自己的容青玄,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便是他仍压着一肚子的疑问,仍旧被这个吻失了魂,迷了心,忍不住闭起双眼,回抱住容青玄,更加热烈的吻了回去。
飘满了海棠花瓣的池水轻轻荡漾,激起一道道涟漪。
因那一记热吻,容青玄几乎一夜未睡。
无数个瞬间,容青玄都感觉龙篱疯了,要他要的哪样狠,永不知足似得。
他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有点遭不住,好在龙篱天亮时善心大发放过了他,不然的话他一准要被干得现出真身。
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拥有神魔之体的龙篱没事人一般离开了念雪宫,两个时辰后才回来,彼时容青玄已经收拾妥当,对着镜子正在整理衣袖。
“师尊,你怎么起来了?”一身玄袍的龙篱神清气爽地踏入寝殿,笑盈盈走到容青玄身后。
容青玄回眸打量了神采奕奕的龙篱一眼:“今日是发生什么好事情了,瞧将仙帝陛下高兴的。”
“师尊是在取笑阿篱吗?”龙篱顺手给容青玄理了理袖口,“若师尊也像他们那样仙帝仙帝的叫阿篱,那阿篱便不做这个仙帝了。”
“这是什么话?怎的我一唤你仙帝你就不当了。”容青玄道。
龙篱笑而不答,只瞧着容青玄身上的蓝袍道:“师尊怎的换上了这件衣袍?”
容青玄今日所穿的是他在暮苍山上常穿着的钿袖蓝袍,连日来,他都是穿白袍的,是以龙篱对他忽然换上了这件袍子感到稀奇。
“没什么特殊的,想穿便叫人拿出来换上了。”容青玄一边说一边引着龙篱朝寝殿外走,“你呢,一大早忙着干什么去了?”
龙篱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偏是不肯告诉容青玄:“师尊别问了,一会你便知道了。”
一会儿?不知龙篱口中的一会儿是多久,若是太久,只怕他等不到。
殿外,霜傲天与丹阳子等人正在聊闲天。
见龙篱和容青玄走出来了,霜傲天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道:“呦,外甥媳妇,你出来了。”
容青玄默默翻了个白眼:“霜城主也忒爱开玩笑了。”
“本座有在开玩笑吗?”霜傲天一脸奸笑,“你看你日日陪伴着我大外甥,便是晚上也在一处睡,不是我外甥媳妇又是什么?”
丹阳子几人听罢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抠手,一个遮了遮嘴假装在打哈欠。
容青玄面色铁青,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必犯人的宗旨回怼道:“霜城主都是快要当老丈人的人了,怎地还是这般喜欢逗弄人呢。”
保持奸诈笑容的霜傲天一愣:“你说什么?老丈人?哪个要当老丈人?”
容青玄看向低头抠手的梦常君:“少城主和梦常君打得火热,怕是好事将近了吧,霜城主,恭喜恭喜。”
霜傲天果然被气了个七窍生烟:“恭喜什么恭喜!谁说飞儿要嫁给他了!”
梦常君一张脸都绿了,苦哈哈地朝容青玄拜了一拜:“容掌门,你便饶了梦常吧,梦常与少城主只是好朋友,平日里指点指点她的衣饰穿着,不敢有那些僭越的想法。”
啧,搞了半天,这梦常君就是霜飞儿的造型师呗!容青玄笑了笑不予置评,始终默默望着天空的丹阳子转过脸来道:“好了,闲话也说过了,换个地方说正事吧。”
“嗯。”龙篱应了一声,“师尊,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凌霄殿。”
容青玄望着龙篱的眼睛,默默攥紧纳在袖中的手道:“阿篱,师尊想去一趟暮苍山。”
“暮苍山?”龙篱的声音倏地挑高,便是丹阳子也瞟了容青玄一眼。
容青玄勉强保持着镇定与从容,淡定着道:“我是暮苍山的掌门,回去一趟有什么好奇怪?再说了,暮苍山中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亲自了结。”
龙篱闻言一顿:“玉无欢?”
容青玄点了下头。
龙篱的表情中有一瞬间的不解与怀疑,却没多问什么,只是嘱咐道:“那师尊记得早点回来,我给师尊准备了惊喜。”
容青玄眼睫闪了闪,轻声道:“好。”
龙篱潇洒转身,带着霜傲天等人离开了念雪宫。
容青玄久久地凝望着龙篱英俊的背影,直至那抹玄色没入远方的晴空再也看不见了,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的眼底有些酸涩,眨眨眼,似有眼泪想渗出。
掌心早已被冷汗打湿,汗涔涔的,要多不舒服便有多不舒服。容青玄轮动了一下手指,回眸看了眼念雪宫,决绝而去。
虽是痛彻心扉,但他还是决定离开。
他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躲到海枯石烂,躲到山崩地裂,躲到再提起往事时,他与龙篱俱已云淡风轻,不再放在心上。
只是,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等到龙篱不再追究仇人是谁的那一天。
一路向南飞行,午时,总算看到了那片粉莹莹的天空。
容青玄径直飞进桃花林,落在老桃树身前,踩着松软的花毯道:“老人家,您可好?”
仍旧团抱着白锦年与钟厌九的桃树枝动了动:“仙师?哎呦呦,老树我掐叶一算,算得今日会碰到喜事,果不其然,竟是见到了老朋友!”
容青玄闻言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落寞非常,老桃树见状道:“仙师为何看着闷闷不乐的?”
“嗯?”容青玄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没想到竟是被老桃树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心事,“容某是有些烦心事,不过不打紧的,我今日来是给掌门师兄和钟师弟送九龙珠。”
“九龙珠?”老桃树花枝乱颤,十分激动,“那可是盘龙谷的宝贝!仙师是如何得到的。”
“一位老人家送的。”容青玄不欲过多解释,取出锦盒中的两颗九龙珠半跪在地上,“老人家,在下想用九龙珠将掌门师兄和钟师弟救回来。”
老桃树二话不说收起了树枝。
桃花瓣聚成的花冢近有半人高,容青玄一颗心飞速的乱跳着,双手轻颤地将九龙珠放在了花冢上。
金光灿灿地九龙珠倏地钻入花冢中,刹那间没了行迹,容青玄等了好一会,始终等不到花冢中传出动静,忍不住问:“他二人为何还不回来。”
“莫急,莫急。九龙珠虽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可妖皇大人与小山雀毕竟身亡已久,便是灵力尚存于世只怕想要还原□□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成的。”老桃树道。
容青玄闻言一颗心立刻飞到了嗓子眼:“那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矣。”老桃树道。
一个月……他怕是没有办法在南境守一个月,龙篱一旦发现他失踪,第一个找的地方定是暮苍山,再有便是南境和蛇灵山了。
容青玄默了默,红着眼将双手放在桃花冢上,像是抚摸着白锦年与钟厌九的面颊一般温柔道:“掌门师兄,阿九,原谅青玄不能等着你们醒过来,青玄身不由已,需找一避世之地藏起来,需要藏多久青玄也不知道,但青玄相信,只要我们有缘,只要我们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会再相见的。”
他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一瓣花瓣忽地离开了花冢,轻轻落到容青玄面前。
容青玄慌忙接住那片花瓣,捧在心口,微微一笑。
他们两个一定听到了他的话。
离开南境后,容青玄直奔暮苍山而去。
他将提前写好的信放在斩风剑上,启动剑诀,催动斩风剑飞入兰竹峰,飞到玉无欢的休舍前。
该说的话,容青玄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信里面,可他心中明白,无论他说多少句对不起,都不能挽回对玉无欢的伤害。
他既欠玉无欢的情又欠玉无欢的命,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
容青玄对着巍峨苍茫的暮苍山摇了摇头,默默隐去了身形。
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便戴上帷帽,乘着一艘小船随波逐流。
夜晚的时候,船靠岸了。
船家叫醒了熟睡中的容青玄:“客官?客官醒醒吧,云州到了。”
容青玄悠然睁开双眼,迷茫地望了望四周:“云州?船家,我们往云州来了吗?”
“是啊。”船家疑惑道,“莫非客官不是到云州来的?上错了船,赶错了路?”
容青玄顿了顿,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有何对错之分呢?便笑着将一锭银子放在了船家的掌心里,跳上了河岸。
暮色已至,灯火珊阑。
容青玄漫无目的地走在云州不知名的小镇上,心中空空荡荡,仿若自己就是来人世间游荡的,失了心的游魂野鬼。
龙篱此刻应该正在大发雷霆吧,他是否已经带着人杀到了暮苍山,赶去了南境,上天入地,只为将他这个劣迹斑斑满口谎言的师尊找出来。
容青玄想着想着不禁苦笑出来,随手买了两坛子酒,挑了个相对顺眼的客栈走了进去。
客栈里灯光昏暗,静谧无声,给人的感觉很是压抑,容青玄察觉到了这份异样,却不以为然,走到柜台前道:“麻烦给我一间上房。”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见有客人来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抖着手将一块黑漆漆的钥匙牌递给容青玄:“上楼梯,左手第一间。”
容青玄面无表情地接过钥匙,上了楼。
楼上亦诡异的安静着,除了容青玄脚下的“咯吱咯吱”声什么声响都没有,他径直走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下后将拎着酒坛的手放在木门上,轻轻将房门推开了。
他踏步走进房门,愕然发现,房中竟是有两个人。
他们其中一人一身青黑劲装,耳下颈后生着白毛,看起来颇为古怪。另一人一身暗影浮花的透红玄袍,一动不动地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以手支颌,正目光幽幽地望着自己。
容青玄如遭雷击。
丹阳子?!龙篱?!!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容青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丹阳子与龙篱,心口不住地发颤:“阿篱?你、你怎么在这?”
龙篱若一团阴郁的,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他直勾勾地盯着容青玄,不带一丝温度道:“你觉得呢?师尊……”
容青玄“咣”地一声靠在身后的木门上。
木门不堪重负,吱扭吱扭地乱响,容青玄心乱如麻,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与压抑的黑暗中道:“阿篱,你听为师解释……”
龙篱邪魅一笑:“阿篱确实需要师尊一个解释,阿篱也很想知道,本该在念雪宫与阿篱谈心说话的师尊为什么出现在了云州,出现在了这个小镇上,出现在了这个客栈里。师尊……”
龙篱站了起来:“你不是说去和玉师伯谈解除婚约么?为何玉师伯说压根没有见到你呢?还是师尊想出了一招缓兵之计,先主动献吻迷了阿篱的神智,再以退为进谎称要到暮苍山与玉师伯解除婚事,继而找个地方藏起来,待确定龙篱找不到师尊的下落后联系玉师伯,好与玉师伯双宿双飞……”
龙篱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是不是这样啊,我的好师尊?”
容青玄面无人色。
龙篱冷笑着抖了抖肩,背起手,缓步逼近容青玄,容青玄退无可退,讷讷道:“阿篱,你冷静一点。”
龙篱始终在冷笑,乌眸之下一片阴翳,杀气毕现,容青玄隐隐皱了眉,掐算着自己有几分从龙篱手上逃出的胜算,然而不等他想清楚,龙篱便伸出手来钳住了他的下颚。
“师尊……”龙篱目光幽冷地觑着容青玄,“你说话啊,你说……你为什么要骗阿篱,为什么要跑!你想跑到哪去,你想找谁!”
“阿篱……”容青玄一张脸惨白得吓人,他攥住龙篱青筋迸现的手腕,无助道,“我没有要见谁,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龙篱将容青玄掼到门板上,“说啊!你说啊!”
整座客栈都回荡着龙篱的怒吼,容青玄忍不住别过了脸,目光不经意间自客栈掌柜的面上扫过,惊讶地发现客栈掌柜的面色竟是青黑的。
那是一个死人……
得不到容青玄回应的龙篱愈发愤怒,扯住容青玄的衣领将他拖入房中,用力丢在了床上。
容青玄被硬绷绷的床板撞得眼冒金星,欲御灵抵抗,不成想竟是被一条黑色藤蔓捆住了双手。
那藤蔓上蓄满了龙篱的灵力,任容青玄如何挣扎也挣扎不过,龙篱居高临下地盯着容青玄,从容不迫地解开了腰封,冲着一直默默站在黑暗之中,略带忧愁地望着容青玄的丹阳子道:“有劳圣父到外间休息,并传话给凉卿,本座今日不回去了。”
丹阳子蹙了蹙眉,侧眸看了不断不断挣扎地容青玄一眼:“龙篱……”
“出去!”龙篱厉声道,“一会无论听到了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丹阳子立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快步走了出去。
缩在床角不断挣扎的容青玄无助而又绝望。
“阿篱……你冷静点,你放开我,你听我解释……”
龙篱将最后一件衣服仍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压住容青玄,望着他慌乱微红的双眼道:“解释?师尊又想到新的谎话来骗阿篱了吗?”
“为师不是,为师没有!”
“嘘……”龙篱眯起眼睛朝容青玄比了个禁声的手势,蛊惑而又漫不经心地说,“师尊,你知道阿篱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容青玄一颤。
龙篱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温柔唇角嘲讽地抚了抚容青玄苍白的脸,深情款款道:“阿篱给师尊准备了凤印凤册,并亲手在凤袍上绣了师尊最喜欢的兰蝶花,师尊,你怎能辜负龙篱,逃走呢?”
什么?
容青玄一下子停止了挣扎,怔怔望着龙篱,直至眼底漫上一片火红。
龙篱一脸冰冷的嘲笑,低头扯起他冰蓝色的衣袖道:“是阿篱错了,师尊只喜欢身上的这件蓝袍,并不喜欢阿篱悉心准备下的凤袍,可阿篱迎娶师尊为仙后之心已决,师尊不喜欢亦是无用。
原本,阿篱是想给师尊一个盛大的婚仪的,既然师尊不稀罕,阿篱便不办了,今日权且当做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师尊,你还不知道吧,仙帝与仙后的新婚夜,需以真身圆房。师尊,你看你是自行变回真身,还是要阿篱逼得你现出真身。”
“不要……”龙篱一定是疯了,疯了!容青玄摇着头,红着眼哀求,“阿篱,你不要胡来,你听我解释,其实我……”
“看来师尊是要逼阿篱出手了。”龙篱厉声打断了容青玄的话,狰狞一笑,旋身飞到了半空之中。
不大的客房内骤然腾起了一团茫茫白雾,龙篱的身子一点点在白雾中抽长变幻,纤长的四肢化为遒劲有力的龙爪,身上飞速生出一排排银色的鳞片,首尾化为威风凛凛的龙头与灵动霸气的龙尾。
容青玄望着幻化为赤霄银龙的龙篱,惊得说不出话。
足足有三米长的银龙从白雾中蹿腾而出,瞪着一双雀蓝色的眼睛逼近容青玄。
“阿、阿篱……”
容青玄用手肘撑起身体,小心地朝后挪动着。
“阿篱,你不要这样,你变回去,我们有话好好说……”
银龙目光凛凛地瞪着悄悄后退的容青玄,忽地愤怒地张开了巨口,咆哮一声冲上床榻,将容青玄层层圈住。
冰冷坚硬的龙鳞顷刻间在容青玄身上擦出了许多血印,容青玄被勒得喘不上气,不住地拍打着龙身,奈何龙篱却将他越缠越紧。
“阿篱!阿篱!!”容青玄近乎崩溃地发出一声怒喊,眼中竖瞳毕现,在龙篱噬人的压迫下不得已现出原身。
无奈转化为九天玄蛇的瞬间,容青玄张开巨口,狠命咬在了银龙的脖子上。
银龙仰头发出一声咆哮,腾飞着圈住玄蛇,近乎凶残地缠上了它的尾巴。
双尾交媾,玄蛇痛不欲生,嘶鸣了几声后便没了气息。
四层高的客栈剧烈晃动了一整夜……
*
当容青玄恢复意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念雪宫。
铺在他身下的依旧是那张白狐毯,四角床柱上刻着的,依旧是那副碍眼的百子千孙图。
容青玄眯着眼睛望着那一张张百子千孙图,忍不住回想起前夜被龙篱逼得现了原形,龙蛇交媾的景象。
那一夜当真是惨烈!
原身被银龙肆意□□的画面如噩梦般久久盘旋在容青玄的脑海里,容青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银龙剥皮抽筋,奈何那银龙偏偏是龙篱!
龙篱……他的心一旦狠起来,是真狠……
容青玄愤懑地攥紧狐皮毯,想要起身,奈何腿脚根本就用不上力气,气得他将枕褥掀到了地上。
“仙后娘娘。”察觉到异样的小宫女慌忙来到容青玄身前,小心翼翼道,“仙后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吗?”
“仙后?娘娘?谁准你这么叫的!”容青玄怒道。
小宫女被一脸戾气的容青玄吓得一哆嗦,颤颤巍巍道:“可是仙帝今早晓谕各宫……”
“住嘴!”容青玄不想再听,指着宫门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是。”小宫女福了福,慌忙带着阖宫下人离开了。
容青玄有气无力地望着宫门,目送着那帮宫人离开了,眼看着宫门便要被关上,一身华贵龙袍的龙篱抬脚踏入了念雪宫,径直走向容青玄。
容青玄面色一僵,抄起手边的茶碗砸了过去。
飞溅起的茶水浸湿了龙篱金灿灿的龙袍,容青玄却仍不解恨,痛骂道:“孽畜!”
龙篱顿在原地,幽幽望着瘫在床上的容青玄:“师尊为何如此生气?”
容青玄怒视着龙篱,齿间打颤:“你若恨极了我,何不杀了我?”
“杀了师尊?”龙篱哂笑,“师尊别闹了,阿篱才封了师尊为仙后,如何能杀了师尊呢。”
容青玄目呲欲裂。
他闭起双眼,狠命地攥住了身下的白狐毯。
龙篱一掀龙袍坐在了容青玄身旁,望着容青玄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轻皱了皱眉:“哄骗阿篱的是人明明是师尊,为何师尊竟与阿篱生起气来了,该生气的不该是阿篱么?”
“你不是已经出气了吗?”容青玄咬牙道。
“出气?不,阿篱只是和师尊圆房而已。”龙篱俯身压在容青玄耳畔,无不嘲讽地说,“许是阿篱头一次没经验,将师尊的真身折腾的狠了些,令师尊迟迟无法下床。放心,阿篱以后便知道轻重了,不会再想昨夜那样胡闹了。不过师尊被龙篱宠幸得下不了床也好,这样师尊便只能乖乖地待在金龙宫里,再不能出去乱跑。”
容青玄咬牙切齿:“滚……”
龙篱优雅地直起身,摸了摸容青玄的头发:“好,师尊让阿篱滚,阿篱滚就是了,什么时候师尊想阿篱了,便差人去赤霄宫请阿篱。”
容青玄无动于衷,龙篱冷笑了一声,一甩龙袍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念雪宫。
此一别,龙篱再也没进入过念雪宫。
容青玄如凤清太君一般被软禁在了念雪宫里,他哪也不能去,谁也不能见,同样的,谁也无法见到他,便是丹阳子他们几个也不行,他仿佛与世隔绝,又仿佛已经死了,死在与龙篱爱恨难休的困境里。
如此过了一个月,忽然有一天,容青玄晕在了自己的寝宫。
他晕得突然,事发前来不及嘱咐,醒来时,小宫女早已将龙篱请到了念雪宫。
隔着金色的床幔,容青玄看着那抹玄影不安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厉声询问:“仙后近日来还是茶饭不思吗?”
宫女晚香战战兢兢:“仙、仙后近一个月来一直不思饮食,睡得也不大好,前日下了大雨,仙后不顾奴才的阻拦,站在海棠花下淋了雨,许、许是感染了风寒。”
“大胆!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仙后的?!仙后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座定要你们的命!”
容青玄望着龙篱的背影皱了皱眉,收回了身在床幔外的手。
“仙后莫动。”一医官模样的老者道,“臣还需再切切脉,仙后稍安勿躁。”
这医官给他切脉已经切了有一阵子了,怎的还没切出来,容青玄满是不耐烦,正欲询问,忽听龙篱急道:“怎的还没诊出病症?莫非仙后得了什么怪病。”
“倒也不是怪病……”医官面带不解地拿开了手,踌躇着道,“仙后他……似乎已怀有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龙篱:“感谢诸位的催促,令我终于当上了爹。”感谢在2021-07-09?20:59:35~2021-07-10?22: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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