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红嫁娘(八)
“元元,该醒了。”
颜元从沉睡中被唤醒,一只手近在咫尺,替他抹去了鼻尖上的潮气凝聚的水珠。他在黑暗中努力眨了眨眼,意外察觉到浑身有些湿漉,恰逢此时一滴水从高处滴落,擦过睫毛,啪嗒一声没入床单中。
房间比昨天更加潮湿,像是夜间开过一辆洒水车,将整个房子都洗刷了一遍。头顶上方的纱帘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沈桉容盖了一块破布,但也在时间的消磨中吸收了不少水分,现在正不堪饱和地向下渗着水。
颜元从床上坐起身,先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窗外依旧一片漆黑,“……几点了?”
沈桉容衣着规整,拿着毛巾替他擦了擦脸,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便传来由远及近的打更声。
四更刚过,天还未亮。以往沈桉容都尽可能让自己多睡一会,颜元也从来都不会问他“为什么起这么早”。毛巾冰凉,让人瞬间从迷糊状态迈入清醒。他身上还留有少许的湿黏,空气中浓厚的水汽顺着鼻腔进入呼吸道,夹杂着难闻的泥土腥味。
颜元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腿,“昨天早晨醒来时房间内也很潮湿,但却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
沈桉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着他后方抬抬下巴,“可能问题出在这。”
有了他的提醒,颜元这才察觉似乎身后的空气比面前还要冷个几度。他微微侧过脸,顺着沈桉容所视方向一同朝上方看去,身后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多出了什么人,可视范围中的灰白墙壁上只孤零零挂着一幅画作。
颜元记得这幅画,在他第一天进入房间后便细细观察过,当时并没有任何问题。可现在那木框下却密密麻麻坠着一排水珠,而这些水珠还在不断变大、落下,好似在画的背后被挖了一个排水孔,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水珠便是从孔中溢出的。
当时没有过多在意,只觉得房间哪里可能有问题,但现在这么看来这幅画可能是关键。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当时那个矮个男出事的时候他进入过对方的房间,也去过隔壁,可无论是哪个房间墙上并没有挂着画作。
沈桉容靠近了些,催使着周遭附近的蓝光向其靠拢。这幅画的内容依旧是桥旁集市,唯一不同的是站在桥上的那个人撑着的伞被染上了一抹淡红色,成了整幅中最两眼的地方。
“应该就是老掌柜说的那座明心桥了。”颜元抬起胳膊,指着画作上那把伞所在的地方给沈桉容看,“昨天你看见我时候,我……”他话未说完,指尖下一抹刺骨的凉意猛地泛起,那画竟然凸起一块,直直贴上了他的指腹。而触摸到的好似不是平整的画布,而是荡起涟漪的冰凉湖面。水从画内的河中渗出,凝成一只透明冒着森森寒气的手,将他整个人朝里扯去。
意外发生的太快,沈桉容只来得及拽住他的手腕。却不料这幅画的吸力强到两个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只觉眼前白光炸开,灼目到不得不被迫闭上了双眼。这种感觉和每次穿过传送阵时相仿,浑身的重力在一瞬间被掠走,又在转眼间被归还。等脚下有了实感他们才齐齐睁开眼,发现正处于满目昏黄的世界中。
视线中周遭路过的所有人浑身被黑墨勾勒,五官简洁而又敷衍,其中个别行人甚至只有一张空白的脸。远处的山与楼阁像是薄薄的牛皮纸,就连垂在水中的柳枝摇摆的幅度也略显僵硬。毛毛细雨拍打在四周,颜元稍稍抬起手,三两滴黑色的雨落于掌心,留下浅浅的墨痕却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画中世界。”沈桉容站在一旁,同样打量着四周。他牵牢了身边人,“别走散了,看看这里有什么蹊跷,实在不行到时候我想办法出去。”
颜元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竟然酿成了祸端,小声道了句歉。
“对不起什么?”沈桉容见他唇线绷得笔直,忍不住垂首凑上去亲了亲。
他们本身与画中世界格格不入,周围的NPC也并没有受其影响,依旧在设定轨迹上我行我素。但颜元哪怕知道周围不是活物,却也有些不大自在地朝后躲了躲。沈桉容舌尖撬了会儿对方紧抿的唇缝,见他耳根渐红,又临时改了主意凑上去轻咬了一口,“所以还是你运气好,要是别人在这间屋子住了两天,八成就怕地搬到其他房间里了,到时候这个地方不就错过了?”
“……”颜元不堪其扰地缩了缩脖子,欲要伸手抵开他紧贴自己的脑袋,抬首间却见桥对面缓缓冒出一把红色的伞。
来者单手撑伞,和周围风尘仆仆的人对比起来反而显得十分闲适。滴滴细雨落在伞尖,顺着倾斜的角度坠于桥面,荡起朵朵难以捕捉的黑色水花。他看上去临时起了玩心,握着手柄转动起伞,却不料甩了几滴到过路人身上,又手忙脚乱地欠身道歉。
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有些人提前注意到了蜻蜓低飞,早早备好了伞。但大部分人猝不及防,已有三两小贩开始撤摊,生怕这雨势变大给自己经济造成了损失。
红伞停在了桥的正中央,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看上去它主人此时的心情并不差。颜元按照梦中的记忆同沈桉容踏上明心桥,行至他身后,刚站稳脚跟,眼里却闪过一道光。两人几乎和书生一同抬起了头,朝着斜对面的楼阁高处望去,一位用薄纱遮去了面容女子正站在窗后,手里执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见人朝自己望来又匆匆收回手,移开了视线。
颜元忽然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张书生一进天月阁便要求见秋钰”,而是秋钰站在楼阁上引他去的。试问男人最爱看什么?自然是最爱看美女。而一个满脑子都是文墨的男人,那无非多加个前缀——有个精明头脑并且才华横溢的美女。
秋钰在这天月阁中呆了有十载,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也培养了比普通人家的女子更大的胆子,以一枚素镜吸引对方,从而达到发起邀约的目的。天月阁的名声早就打到了京城去,这张睿自然是耳熟能详。本以为他收到了信号便会抬脚赴约,却不料这时红伞的角度偏了偏,一直藏在伞下的人露出了整张脸,正歪过头朝颜元和沈桉容的方向看来。
张睿的脸与周遭其他画中人没有不同,甚至人物身体的边角都略显毛糙,可那双墨笔勾勒的眼眸却牢牢锁在两人身上。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纸片人的表情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颜元试着问他,“你在看我们吗?”
张睿并不作答,反而在此时桥面向下凹陷,直至夷为平地。周遭的行人一瞬化为了浓墨融入地面,所有的楼阁与山水全都消失了踪影,代替它们的只有无尽的黑。摇曳的草木无风自动,场景在眨眼间更替完毕。
一轮孤月挂在空中,面前被高墙环绕的建筑有些眼熟,直到绕到侧面颜元才认出,这正是第一日来时他和张文儒看见的那座柴房,而墙下杂草后那仅容一人穿过的洞依旧存在。张睿举着伞,没有选择走正路,而是贴着墙带领他们钻过人工栽种的小树林。
这条路颜元并没有走过,但看前面张睿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不是头一回来这里了。可随着场景的不断变换,所见景物也逐渐熟悉,不多时两人便站在了这几天居住的西院中,张睿也止住了脚步不再前进。
虽然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们还是保持了警惕。沈桉容环顾一圈,捏了捏颜元手心,“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原本拿着伞静站在一旁的张睿忽然当着面蹲下了身。草木的暗影将他遮在其中,与环境融为一体,有些难以分辨。就在这时,几声乌啼划过上空。
这乌啼响了三回,次次三声。二楼一间房的窗户“吱呀”一声被从内向外推开,一只白净的手昙花一现,张睿见状从草地里爬起,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将那把伞收拢后带着两人熟络地绕到前面,顺着楼梯朝二楼走去。
上楼时,颜元朝沈桉容递去一眼。对方挑了挑眉,眼里略见兴味。当初那说书先生提到“乌啼”时颜元便有些在意,没想到竟然是张睿溜进后院与这宫家小姐会面的暗号。
两人本想随张睿一同进屋里去,却没想到透过微开的门缝看见正裹着被子露出半边身的宫小姐坐于床上。而那张睿也没有再搭理二人的意思,独自进屋后便合上了门,不多时便能听见里头传来木板晃动的声响。
用脚趾都能想到里面人在做什么事,不过这脑补起来却是两个纸片人,颜元倒也没觉尴尬,只是有些无语。古代应该很在意女子贞洁的问题,婚前失贞这种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定是要受罚并且遭人耻笑的。眼下既然这宫小姐愿意,已然是陷入爱河难以自拔,也私下里定了心要嫁给对方。
两人候了片刻,紧闭的门又重新开启。张睿不知何时失了踪迹,床上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宫小姐正抬着手轻掩半张姣好的面容。而她的躯体有了血肉,上了妆的唇红如赤焰,与地上那把撑开的伞一同映入眼帘,正轻颤着似是说着什么话语。
“为……么……”
颜元听不清晰,想要靠近一些,却被身后的男人捂住眼遮去了视线。
“小孩子不能看。”
“……”颜元反握住他的手腕,略有不爽,“那你也不能看。”
床上的人两脚踩在地上,没了长裙的遮掩,白皙的脚踝处可见一圈金属铃铛。她垂着头低低发出泣音,“为什么……”
“为什么……”
秋钰遮着脸,声音听上去悲哀到难以自制,“抛弃我,为什么?明明我们约好了……为什么……”
难不成还真是爱情引发的恩怨情节?沈桉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控着颜元不愿意撒手,“你说张睿抛弃了你?”
“张睿……张睿……檀郎……”秋钰似是因为这个名字有了情绪上的波动,她浑身开始发颤,一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模糊不清地重复着,“张睿抛弃我……抛弃我……”
那种熟悉的潮湿感又扑面而来。沈桉容皱着眉看向不远处正在快速臃肿起来的女子,周身蓝光逐渐活跃地跳动,带着怀里人朝后又退了几步。
“他负了我……”
那把红伞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套新郎服,桌上的喜烛也在同时燃起。
听着她不断地责怪张书生,颜元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可一时间又不知剧情的突兀感究竟来源于哪里。他潜意识中察觉到了危机感,心跳随着加快了跳动的速度,秋钰此时毫无征兆地暴怒,“张睿……张睿!”
脚下的地面扭曲着,头顶的房梁剧烈晃动,阵阵灰尘扑面而来。周围草木拔地而起,交织成了巨网,只转眼间便将二人包裹在其中,周围再见不到任何光亮,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那身猩红的服装。
“先走!”沈桉容拉着颜元的手腕,每走一步都留下一道荧蓝的脚印。他并没有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直往前冲,而是在黑暗里与那身新郎服兜着圈子,秋钰虽然见不着身影,但幽怨的声音却回荡在头顶上方。
“檀郎骗我……檀郎没回来……”
“状元郎弃了我……谁做我的状元郎……”
“我的状元郎抛弃了我……你来做我的状元郎……”
黑色的地面逐渐布满了蓝色的星点,像是数不尽的地灯将那身红衣染上一层紫色。布阵是个体力活,颜元跟着他左移右摆,早就有些头晕眼花,沈桉容却丝毫不敢在此时放开手。
“沈桉容,你说……”颜元喘着粗气,“秋钰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她怨恨书生,所以希望书生死了下去陪她吗?”
沈桉容暂时并没有其他精力来回应颜元,只回答了一句不清楚。繁复的星纹逐渐凝成图案,像是将银河绘在了脚下,机械师有很多技能是华丽的,但眼下两人也无心去观赏。
紧随二人身后的新郎服中忽然探出一只枯瘦的手,颜元回头一看,发现穿着衣服的不是别人,正是第一晚死去的矮个男。他双目被挖去,两个黑漆漆的窟窿眼中正朝外渗血,苍白的面颊被打上夸张的腮红,嘴角正挂着不协调的笑容。这当新郎官的角色扮演游戏像是一场接力赛,而他正极力将这接力棒传到下一个玩家手中,此刻迈开了步伐追逐着前方的生人。
“我好疼啊……好冷啊……来陪陪我吧……”矮个男空洞的眼眶紧锁在更为接近他的颜元身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只靠着干瘪下去的皮囊支撑着,此时随着他一步步的动作发出密麻的当啷声响,“你们也来吧……”
对方嗓子里发出的“嗬嗬”抽泣声激得颜元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窜,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加快了速度。却不料不知何时脚底下布了些零散的金银首饰,一不留神踩在了圆滚的玉/珠上,稳不住身形地踉跄一步。身后那只手找准了时机拽上了他的衣袍,鼻腔里喷洒出浊气,勾着脑袋快速贴上来。颜元下意识地转过脸,直对上那双漆黑的窟窿眼,顿时恶心感飙升几欲反胃。沈桉容却赶在他之前当场利落地一个转身,徒手将他的衣摆兹拉扯断,顺便抬脚重重踩上了矮个男的前胸。
本来失了血肉后就轻飘飘的身体经不住他的重击,被这丝毫不收敛力道的一脚踹地贴着地面滑出三四米远,地上已经布好的阵法生效,数道亮光拔地而起,组成了透明的围墙,将那抽搐着的身形牢牢困在了其中。
细小的电流打起阵阵火花,里面那人鬼不分的躯体以肉眼可见速度化为一滩黑水,顷刻间又仅剩下那身红衣瘫在地上。很快,隐匿在其中的秋钰经受不住折磨露出原貌,穿着一身嫁衣“啊啊”痛呼着。
“没事吧?”阵成后沈桉容满头是汗,他顾不上再加固阵法,连忙去查看颜元的情况。
颜元也吓得不轻,还真以为要被那只手给抓住了。他垂首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衣摆,轻轻摇了头,“没事。”
简短的对话间,张睿的身影又一次凝聚成形,这回他也不是薄薄的纸片形象,而是将真身展现在了两人面前。他看上去的确和旁人形容一样,并没有优秀的外貌,甚至长相过于普通,放进人群里都不会起眼。可那老实巴交的模样着实不像负心人,此时正看着被困在阵内的秋钰,双手贴着泛着淡淡光晕的边沿处,满目悲怆。
颜元这才注意到他肌肤毫无血色,那双从衣袖里探出的手也惨白到让人心惊。而他素色的书生服一半都被染红,腰封将衣着一分为二,下半身还在不停地淌着鲜血。
看样子,这张睿也是已死之人了。
秋钰疼得满地打滚,她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呜咽嘶吼的声音声声敲打着心弦。她已无心再去关注张睿,浑身的血水混作一团,在泥泞的水泊中痛呼着,挣扎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偶尔闪过点点精光。
“既然张睿也死了,那秋钰到底要的是什么?”颜元看着不远处的书生愁容满面凝望着阵内女子的模样,“你觉得……他真的像秋钰所说的一样吗?”
沈桉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顺着他目光所视方向望去,“可以试着问问本人。”
察觉到两人朝着自己方向走来,张睿转过身,忽然抬手冲二人抱拳行了一礼。他眉目尽显忧郁,整齐盘起的头发也凌乱地黏在脸上。
他态度礼貌,并无威胁。颜元也没心情客套地打招呼,直击主题问,“你和秋钰早已私定终身?”
张睿扯了扯嘴角,并不否认。
“那她说你抛弃了她也是真的?”颜元问完后便紧盯着对方的面容,力图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上的蛛丝马迹。活人可以撒谎,但死人也可以。只要对方不是提供线索的关键NPC,那就必须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免得被搅乱了思绪。
张睿听了他的话却变了神色,胡乱地摇着头,就连手也摆上了。既然秋钰可以说话,那没道理张睿不能开口。颜元见他有些激动却又不吭声,不由得多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
张睿扬起下巴张了张嘴,他口腔里竟然血肉模糊,不仅牙齿被捣碎,就连舌头也被利器割断了。似是因疼痛而浑身起了哆嗦,两条腿也略微发颤。原本紧闭的嘴一旦敞开了缝,里面的血沫便不受控地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滴在衣领上。
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闭上嘴,而是不断变化着口型,似是在和两人传递什么信息。哪怕有了细微的光亮照明,也难以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耐下心分辨清。一旁的秋钰似是已经习惯了被关在阵法中的疼痛,“嘭”地一声撞上了墙壁,留下一滩潮湿的印子。她指甲留下一道道血痕,似是想要将视线范围里的人当场撕碎,发疯般哀吼着,“檀郎……檀郎!”
张睿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伸手掀下披在身上的外袍,趴在地上沾着血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大字:
宫家
张睿却急地双手掐住了自己的嗓子,跪在地上不停发出“呃呃”气音,“外……外……拗……”
“外……拗……”
他重复了不下十遍,每发出一点声音,口中的血就随着他喉咙的震颤而涌出一股,全数喷溅在面前的素袍上,将那写好的两个字点缀上了片片血花。颜元有些吃力地分辨着他想要说的话,终于在阵法传来卡啦碎裂声时明白了。
快、逃。
……
两人回到房间,气还没能喘匀。周遭的潮气散尽,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想到最后秋钰挣开阵法扑来的那一幕,颜元还有些心有余悸,“看样子她还是爱着张睿的,要不恨的人就在眼前,没道理先来找我们算账吧。”
腰间挂着的玉佩碎成粉状落到脚边,再也无法起到防护作用。回想起张睿提供的短线索,颜元难得皱了眉,总觉得剧情的繁复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意料。现在所有的剧情线索并不能串在一起,在这之中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这宫家忽然将秋钰赎回的原因。
如果正如张睿所言,问题出在宫家上,那很有可能归结到的就是这其中的原因了。
这几日下来根本没见到蚊虫的影子,沈桉容抬手将纱帘撤了。原本放置于墙上的画在他们出来后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指长的缝隙,“里面有东西。”
缝隙太小,要徒手用手取出不太可能,可周围也没有镊子夹子之类的东西。沈桉容也不讲究那么多,指骨轻轻扣了扣墙面,那条裂隙周围的碎石灰尘哗哗往下掉,很快便形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这是一张折了好几道的纸,遭受了蛮力的迫害缺了个边角,不过并不影响查看其中的内容。虽然是宣纸,但上面的文字却不是用毛笔蘸着墨写下的,而是用非常现代的打印技术。
不用猜,这是他们通过了画中世界的奖励品。
“云有宫家,伶仃无子,独有一女,名钰。年六岁,通知书,性柔,入天月阁。家贫,女常接济,至十六鸨曰:汝当卖乎。女慌,信家父,以求赎……”墨迹盖住了中间的字,两人反复研究也没能分辨中间写了什么内容,只好跳过这段接着往下看,“……女有一爱,为张氏书生,常夜谈四书,甚相投也。待女赎以归家,也常夜半相见,私下定情。一日,书生赶考,行前笑曰:吾当努力,落官腾达,归来娶汝。后书生高中,遭圣上阻拦,许一年期,而后得以归乡。一年期过,张氏辞官,匆至桥头,却遇一王家车夫,自称载其见女,却再无归期。”
看上去并不难懂,颜元很快便将所有内容在脑内自行翻译成白话,“嗯……这样看张睿的确没有抛弃秋钰,这中间是有误会。最后被王家接走了,估计是那个暴戾的嫡次子眼见自己得不到的要被别人得去了,这才下了杀念吧。不过总觉得缺少了很重要的部分,这中间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
沈桉容蹙眉思索了会儿,一回神却看见他揉眼的动作,“困了吗?”
颜元本能地摇头,而后又诚实地打了个哈欠,“有一点吧。”
虽然在入画期间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但这并不妨碍沈桉容压着他再躺回去睡一觉。目前房间已经恢复正常,那自然是抓紧时间多休息才是。结果这一睡又临近中午,危急时刻沈桉容总是那个先清醒的,等一进入安全阶段,他反而抱着人能赖多久床就赖多久。
许可可几人也没闲着,见一时半会儿这两人不会起床,便拉上薛颖去宫家四处转了一圈,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敲得哐哐响,“醒了没?我们有重大发现!”
不知道沈桉容这两觉加起来睡了多久,颜元倒是精神不错地先爬了起来。他拉开门,看见门外几人簇成一团鬼鬼祟祟,“什么?”
许可可朝后看了眼,见没被跟踪后便率先一股脑钻进了房间内,“我们上午本来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宫家老爷和夫人,就去了宅子的东面。结果绕来绕去,竟然绕到了小花园后的一个楼阁里。那个花园听破败的,好像有阵时间没人去过,我们在外面溜达两圈,见没人经过我们就摸进去了,可是发现阁楼落了锁,本来以为又白费了力气,结果里面却传来了动静!”
“是什么?”
“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姜裁立马接上了他的话,“隔着木门看不出什么,但张文儒说里面不太对劲,整个房子像是飘着什么红色的烟雾,还有别的东西……”
颜元忽然看见远处的院落正门外冒出了一个人影,但定睛一看那里却空空如也,像是幻觉。他压下心中发毛的感觉,三两下将门重新栓好,直到坐回沈桉容旁边才舒坦一点。
张文儒靠在书案旁努力回想了一下,“里面有哭声,而且不止一个人。整个房子里都雾气缭绕,有点燃的烛火……还有……还有……啊,对了,还有三根并排燃烧的香。可是我看不见谁在哭,可能在哭的并不是恶类。”
颜元转头看了眼沈桉容,对方也双眸清明没了半点睡意,“你觉得呢?”
沈桉容利落地整好衣冠,冲他笑了笑,“既然都发现了,那哪还有不去的道理?”
这时人群里传来“咕噜”一声,几人循声望去,姜裁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那我们去之前……能不能先去吃个午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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