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心结
其实许塘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能想象到周应川听到这句话得有多伤心,他赶紧回头,果然看见周应川站着, 男人像是勉强才吸了一口气…
“周应川,你怎么了?你不会被我气晕了吧?!”
许塘吓得一下子扔掉手机, 赶紧扶着周应川的手臂,周应川深呼吸了两口。
“哥, 你没事吧…?”
周应川看许塘一双眼睛满是担忧地、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心里是又气又疼。
“你还在乎我怎么想?”
“哥, 你别生气, 千万别生气,我就随口一说, 你坐,你坐, 我去给你倒杯水…”
许塘殷勤地扫了扫沙发让周应川坐下,周应川刚坐下,又看许塘光着脚踩在地毯,酒店都是玻璃杯。
“先去把拖鞋穿上…”
要放在从前, 许塘肯定不理,等着周应川来抱他给他穿,但这会儿他心虚, 乖乖地回来踩上拖鞋,倒了一杯温水给周应川喝。
周应川喝了,许塘就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 他起身跨坐在周应川身上, 软软地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周应川也不说话。
许塘伸手拿了周应川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他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拨动砂轮,火苗先是映亮了他惊心动魄的五官,接着熔在落地玻璃外的维港夜色中。
他点火不太熟练,但也不至于不会。
“许塘。”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会,我不会抽,你告诉我这是不许做的事,我当然不做了,我在帮你点,刚才我看到你在看它,你想抽一支,是不是…?”
“我不抽。”听到不是他要,周应川将他嘴里的烟拿掉,和打火机一起扔回茶几上,顺带在他臀侧拍了一巴掌。
“烟不许抽,清楚没有?”
“清楚了,自从那年闹到警察局那次,我真的一根烟都没碰过。”
确实是这样,周应川给他揉着大腿。
“杭云哥说你会抽的,韩明说你也会,周应川,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在培江。”
“为什么?”
“当时要陪饭局,偶尔也要提神。”
那时老板谈生意不是在酒桌就是在卡拉OK,风气就那样,谁也躲不过去。
“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抽烟?”
他一直知道周应川会抽烟的,在纽约时佟杭云还送过他不少雪茄,他说周应川喜欢那个牌子的口味。
可许塘从来…不,准确地说,是从他复明到现在,这么多年作为他最亲密的人,他竟然一次也没见过周应川抽烟的样子。
“我想抽,白天在公司会抽,二手烟对你的眼睛不好,回家了我抽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的回答许塘一点也不意外,他在周应川肩膀上抵着嘴巴:“…所以这么多年你既从不在我面前抽烟,也从来不对我发火,也没骂过我,也是因为我的眼睛?你不想吓到我,不想把我变成那种,一听到弓箭响,就会吓死的鸟…”
“会吓死的鸟?”
许塘翻个小白眼:“我在练习成语!我看你真的应该给自己请个老师…!”
周应川摇头,无奈地:“是惊弓之鸟?”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也不重要…”
这才不是重点好吧,但剩下的似乎也不必多问了。
一个从年少起就因为繁重压力开始抽烟、抽了七年的男人,却从未让你看见过一眼他抽烟的样子,甚至你在他的衣服上连烟味儿都闻不到一点儿,要知道,那可不是几天,一星期,那可是足足七年!这样自控到足以称得上‘可怕’的男人,你还指望他会对你发火?谩骂?
可他是天生就会如此的吗?
当然不是。
“周应川,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比你大就好了,那这些就是由我来…”
由他来承受。
周应川往上抱了一下他,吻住他的唇和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语。
“塘塘,宝宝,很多时候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所以不要去难过。”
这是从周应川嘴里第一次说他们很像,许塘抬起头。
“你说,我们是一样的…?”
周应川抚着他的头发:“走到现在,我没什么后悔的,我唯一后悔的是你十岁那年,你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我没有问缘由,就打了你,对你说了那句话…那时你刚刚失明,妈也走了,我第一次不知道我们该怎么生活下去…我想着狠狠揍你一顿,教你知道不能在外面与别人起冲突,这是自保的手段…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你,那时我觉得,我宁愿让你学会去忍,也不希望你受伤。”
许塘很少听周应川讲起过去的事,他们的时光似乎是永远往前的,多半时候是他追着问,周应川才肯讲上一两句。
“后来你怕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不适应黑暗,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我的,我的声音,我的语气,我的情绪,一点动静就能吓到你,你夜里经常哭,跟我说你会听我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打架,让我不要丢下你…”
许塘的心痛了,他贴着周应川的心脏,让他也不要那么痛。
“我真的很听你的话的周应川,这个世界上真的找不出比我还听你的话的人,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周应川…”
周应川低头吻他的发顶。
“是,你只听我的话,那时我就意识到我做错了,我明知道是那个同学先出言羞辱妈你才打他,我明明知道眼盲不怪你,打架也不怪你…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忍?我只想到了我只有你,忘了你也只有我…你在路上流了鼻血,被呛的一直咳嗽…我真的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周应川抱着他,叹息着,重复着,好像那时瘦弱的,咳的满鼻子是血也忍着不哭的许塘就在眼前。
他将他脸上的血擦净,许塘眨着失焦的眼睛跟他说,他不是很痛,他以后会好好听他的话。
“我当时真的想给自己几巴掌…”
许塘伸手去摸周应川的嘴角、脸颊:“你没有打吧?你要打了,我真的要心疼死了…”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回去之后我一直睡不着,我不知道你怎么察觉到的,你一晚上都抱着我的手,我一动你就醒,我只能躺着,那时候你就很会心疼我了…”
许塘听到这句,终于笑了一下。
“周应川,你真的是我的全部…”
也许在别人嘴里这是一句花言巧语的情话,但对许塘来说,这是毋庸置疑、无可更改的事实。
“所以也是从那时起,你不再对我发火?”
“是…”
许塘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就算那时他讨厌吃饭,讨厌说话,周应川偶尔也会‘威胁’他两句,但都是虚的不能再虚的纸老虎,没一会就会又抱起他了。
“那这么多年,你会不会忍的好辛苦…?”
周应川看着他好奇,也笑了:“没有忍,慢慢就习惯了,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又会吓到你…我在你眼里本来是个脾气很坏的人?”
“凶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的,你凶的时候虽然不会骂人,但你就那样…”
许塘做了一个招招手的手势:“你一这样,我真的想立刻跑到月球上去…”
他又抱上周应川:“不过呢,偶尔你生气一次还是挺帅的…”
“挺帅的?那还是不够凶…”
许塘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再凶了…”
周应川笑,拨着许塘细软的头发。
“这是我们的选择,换做你是我,也一样的,不是吗?”
是啊,换做他,也是一样的,如果他们对换角色,他也会舍不得周应川受一点委屈伤害,他会比爱护自己还要爱护周应川。
许塘想到这儿,觉得心里最后堵着他的那块、让他消沉的大石头也在慢慢消解…
“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当然和你是一样的了…”
许塘亲吻他,周应川却没让他亲很多。
“刚才应不应该那么问?”
许塘没了烦恼,自然和过去一样爱耍赖,他手臂缠着、贴着周应川的脖子:“不应该…好吧,就当我又说错话了…反正从小到大我也说错不少,要不你轻轻打我一下好了?打屁股?打嘴巴、打舌头也可以…”
他握着周应川的手掌就往自己唇上带。
“你打吧,你打吧…”
他伸出小舌给他打,哪怕心里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周应川也根本无法忍受,忍受任何人这样去对待许塘,哪怕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样的画面,他的脸色都变了些。
“胡讲,谁敢打你的脸?”
许塘看见周应川严肃了脸色,故意道:“你刚才说了不对我发火…”
“发火和教育你是两码事,真惯的你开玩笑也没轻重是不是…?”
时间太晚了,周应川拨下他的手,打电话取消了订餐,抱起人去睡觉,许塘哼了一声:“周应川,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要不从现在开始,我做你的哥哥?”
“做我的哥哥?”
“是呀。”许塘笑眯眯地:“就从你先叫我一声哥哥开始…”
周应川没回答,看他。
许塘得寸进尺:“是呀,或者不叫哥哥也可以,我也可以先委屈委屈,做你的爸爸……啊!”
许塘笑的不行了,一只手从后捂着屁股:“你干嘛揍我…!你都说了,我从小就那么乖,那么听你的话…!你干嘛那么小气,做一次你爸爸又能…!啊!”
“你真要骑到我脖子上来了…”
许塘笑哈哈地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周应川说的对,换做是他,也一样的。
–
许塘在港城陪着周应川,自从那晚的谈心以两个人亲密无间的亲吻与交融结束,许塘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好像真的不再执于在这个问题,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他能感觉出,周应川不想他为这个问题而难过、伤心、自责…所以尽管有时他确实会——他也不会再提,他不做周应川不想他做的事,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这家酒店的粤菜知名,许塘半个月就重了两斤,在健身房评估时,许塘看着报告。
“都怪你周应川…!”
周应川倒挺满意的,他一直觉得许塘太瘦了,没办法,他太挑食了,他自己亲自来喂许塘也只能勉强吃个正常人五六分的分量,身体没有足够的脂肪,将来应对疾病也不好。
“乖,这点几乎没什么变化的。”
他记下这家酒店的粤菜主厨的名字,许塘难得爱吃口味这么清淡的菜。
“你浑身练那么帅,你当然不在意了,我正在控制体脂率,增加脂肪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线就显不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啊…!”
许塘哀嚎着,丢下他,和健身教练讨论计划去了。
作为独立事务所的老板,他休假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倒是Nancy快把他电话打爆了,说再不回来他的案子都堆的像山高了,许塘只好又“灰溜溜”地抽时间回了一趟纽约处理工作。
年后,和秦总他们从敦煌玩回来,许塘就顺势回到申州,见了许小军。
许小军一脸的谄媚相,在他眼里,这个外国来的“艾老板”就是个送财童子,去年村子里那么多人临时加盖房屋,用的还是最便宜的料子,甚至有的就是搭了两块木板,他也照样给钱,而且给的还不低,家家户户至少都分到了二十万,他全部转成了股份,一两年就能回本。
“艾老板,我这些天看见施工队已经在施工了,我们年前就搬得差不多了…就是您那个临时安置房,还没通水电,什么时候给我们通?”
一旁的沈瑞说:“快了,大约一个月。”
“好的好的,那我们等…”
到了许小军的家,还没拆到这里,许小军也不清楚艾老板怎么要来这儿。
“阿丽,人呢?!你眼睛瞎啊!快去给老板们倒杯水!”
许塘听到他叫的,忽的转过头,外面进来一个十分瘦弱的女人,她眼眶和嘴角满是乌青,哆哆嗦嗦地端着两个杯子。
“他妈的!让你倒杯水也倒不清楚,你数数屋子里几个人?!你是个猪脑袋?!”
许小军一巴掌要扇女人,忽得被人扼住了手腕,是艾老板。
许小军一愣:“没事没事,艾老板,我们村都打老婆,这女人啊就是得打,不打她就是跟你对着干,这儿不比国外,打老婆不犯法…”
许塘说了几句,沈瑞对着女人讲:“艾老板的意思是,我们公司刚好缺一个保洁,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
女人惶恐着不敢回答,许小军说:“我这老婆什么都不会,蠢笨的很,哪能去你们大公司干活儿,她还得在家伺候我大哥…”
“艾老板问的是她。”
女人似乎被多年的虐待给折磨的失去了说话能力,她豁出去了,小心翼翼地点头。
沈瑞说:“好,那您先上车吧,一会儿跟我们回去就行,制服公司都会发的。”
许小军没想到这就要她走,但艾老板在这儿坐着,他也不好发作。
“可我还有个大哥,给人家做工摔得瘫痪了,要人喂饭,换屎换尿,她一走,我大哥怎么办…我大哥就在这间屋呢…”
怕他们不知道,许小军带路,西屋的帘子一开,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发霉的床上躺着一个发黑发臭的男人,他沉重的喘气,嘴里的稀饭溢在床上,床边搁着一个木棍,他颤着抓起木棍。
“叫、叫…!”
许小军知道他哥这是叫阿丽,他妈的,都瘫痪了还不忘搞女人!
“阿丽今天要跟着我城里,等明天在来!”
许塘只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中午一行人返回申州,在平江大酒店吃饭。
“艾老板,您刚才也看到了,我家实在是离不开女人,要不您还是换个人去当保洁,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认识几申州康养院的朋友,不如把你大哥送过去,费用我来出。”
“啊?康养院?那多不好意思,太感谢您了艾老板…!这杯我敬您!”
许小军早就想把他这个瘫痪在床的大哥给丢出去了,整日看着还不够晦气,他连康养院叫什么都没问,站起来直接干了一整杯红酒,他突然反应过来。
“艾老板…!您会说中国话?!”
许塘自始至终面前的酒一滴都没动。
“你应该叫我许老板。”
“许、许老板…?”
哪个许?许小军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服务员来了,说这边请,几个人来到了包间后头制作精美的沙盘。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培育园的建设规划…”
许小军还在想艾老板怎么突然会说中国话?是一直会,还是最近才会?可听他熟练也不是刚刚会的…
“这块儿地位置不错。”
许小军回过神,发现许塘在看沙盘,点的位置是村里的祠堂。
“艾…,不,许老板,这是我们吴尖村的祠堂,后面就是祖坟,我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已经跟沈经理商量好了,这块地给我们保留,主要是也怕你们觉得不吉利,我们也有个祭拜的念想…”
“保留?谁说的?”
“就是沈经理…”
许小军看向一旁沈瑞,沈瑞摇头,显然一副根本不知情的样子。
许塘笑:“保留?我没听说过,或者合同里哪项条款有写?给我看看。”
“这…这明明是沈经理答应的…!”
当然没写进条款里,当时跟他说这里规划的是建设办公楼,祠堂可以保留在后头,外国人哪里会对中国人的祠堂感兴趣?
“保留是不可能的,你们签了合同,又拿了那么多赔偿款,哦,你说服他们和你一样都转成股份了是吧?我都差点忘了,不过都差不多,总之这块地,是我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许老板…!您这话什么意思?”
服务员端着红酒,给他倒了一杯,许塘拿着,走过去:“我们是做生态培育园,自然是要讲环保的,废物要循环利用,我们打算在这儿,建一个沼气池…”
“什么?沼气池?那不是装粪的吗?”
许小军一听,愣了:“你这是要在我们的祠堂上盖粪池?!”
“你悟性还挺高的。”
“你、你,许老板!那可是我们的祖宗!我们吴尖村的祖宗牌位都在那儿!”
“你说了,是你的祖宗,那关我什么事?况且,这地上地下的附着物现在都是我的,你们家家户户都可签了字,说难听点,我就是把你整个村子铲平了,堆满粪,你也管不了。”
“你,你是不是疯了…!”
许小军真的傻眼了,难道要他来做吴尖村的罪人?可猛然一瞬间,他突然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醒,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许老板”有些眼熟,很眼熟…
那双眼睛,鼻子,嘴巴…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许塘?!你是那个贱人生下的野…?!”
他话没说完,许塘反手抄起桌子上的醒酒器狠狠砸向了他的脑袋,玻璃容器一瞬间砸的豁然爆裂,红酒混着鲜血往下流…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许小军捂着冒血的头,身子跟着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瘫坐在地上:“你真的是许塘?!你竟然还没死?!不,这不可能!你早就死了!你这是欺诈,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他不是早就应该和那个女人死在那条河里了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我不要股份了!你现在把赔偿款给我,现在全部打给我!!”
许小军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扑上去要抓住许塘的衣领,被沈瑞一把挡开了。
他连许塘的衣角都没碰到…
许塘笑,昂贵的手工皮鞋踢开满地的玻璃碎渣:“做什么梦呢?这才刚刚开始呢…再说了,畜生吃屎不是天经地义的?忘了跟你说,不光你这些狗屁的祖宗牌位带不走,算上你那个大哥,那下面你们十八代祖宗的骨头渣子,你也别想带走…”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眼里的许小塘:弱小,可怜,抱在怀里,不怕了啊,乖…(来自从年轻起就不敢说话大声一句生怕吓到失明的小塘咪,让小塘咪变得害怕紧张的周爹)
别人眼里的许小塘:欺负我妈是吧,行啊,把你们十八代祖宗都做成粪坑!吃屎去吧!
回去小塘咪一头扎进周爹怀里:“嘤嘤嘤,他们都欺负我!”
“怎么了宝宝?谁?”
“嘤嘤嘤,我叫他十八代祖宗去吃屎,他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