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八十四章 红嫁娘(七)

第八十四章 红嫁娘(七)
“去年的状元?”

屏风后的老掌柜虚着眼,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几个来人,“瞧着几位着装,也是个书生吧。既然同为进京赶考之人,理应关注历年此类事宜,又怎会不知这镇前金榜还未换新?”

沈桉容没怎么思索便回了他,“少管是非,多研学问,并非所有人都在关注金榜。”

“倒还是个死脑筋。”老掌柜看上去对沈桉容的回答说不上满意,但也充其量能勉强合格。他放下手中翻到一半的书,从柜台后拖了个凳子出来坐下,“店里没多少地方坐的,我这上了年纪腿无力,就只能委屈你们年轻人站着听一听。”

去年考了状元的并不是镇子上的人,但这人确实在进京前路过了此地,并且逗留了一段时日。虽然不处于乱世之中,但也有很多追求自由的舞文弄墨者四海为家,在山水之间寻找他们心中所谓的灵感。这人究竟从何来没人问过,只知道同样他要去进京参加殿试。

书生全名叫张睿,直呼其名不显礼貌,一般旁人都称其张书生。张书生虽没有潘安之貌,但却才比子建,在入镇后第二天便登进了远近闻名的天月阁中,他口气倒也不小,一进门便要求见当红月倌秋钰。这张书生的确是有点本事,曾参加过京城里的高楼雅集,也得了不少名门子弟的青睐。可这秋钰岂是说想见就能见到的,每日里上门求见的多着是,论排队恐怕还得等上个把月。

结果这张书生行至门前,即兴作了一首诗。门内秋钰有了回应,要求当场出题,若是能答作满意,便愿意见上一见。这场忽如其来的试题耗费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在正午时分屋内人开了门,请入其中后两人闲谈至日落,竟觉偶遇知己,从那往后他便日日皆来。

结果在他离开此地进京前,秋钰年满二八。按照天月阁的规矩,无论男女到了年纪都必须离开这里,哪怕她正当红也不例外。

“后来呢?”

“这叫秋钰的头牌在这儿当了十年月倌,自然也是有些积蓄的。大伙都以为她收入的钱足以将自己从阁中赎出,或者那与她惺惺相惜的张书生能想个法子,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临近日子,两边都没什么动静。”

许可可啧啧两声,“赎身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吧,一个清贫的书生哪来的钱。再说了,毕竟他俩认识时间也不长嘛,这也没什么理由一定要替她掏这个钱啊。”

“你是不懂这天月阁的规矩。卖身当日,天月阁会根据月倌这些年的身价开一个最低价,只要买资达到这个最低价都可以参与,也不是什么所谓的‘价高者得’,而是‘能者得’,看就看这月倌到时选的是谁。毕竟这身份的全是穷人出身,一般选了都是愿意对自己最阔气的那人,不过说白了,只要这张书生出得起最低价,秋钰就可以跟他一同离开。”

“天月阁倒不是蛮不讲理。”

“对,不过话说回来啊,在这秋钰卖身前她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这还是很少听闻的。毕竟大部分月倌都是从小被送到这里来接受训导了,也是家里人把他们给卖来的,横竖不都是为了一个‘钱’字,没道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出钱来赎。”

秋钰是被宫家赎回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颜元见着掌柜偏离了原本的问题,不得不开口将话题引回去,“所以她和那张书生后来怎样了?”

“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那秋钰估计也不是咱镇上的,往后都没瞧见。在她离开天月阁后,张书生又在镇上逗留了几日,也没往阁里去了,等到了时间自然是进京去了。不过……”

“不过?”

“不过前阵子倒是有人看过他来着,就在不远处那座明心桥上。”

颜元追问道,“前阵子?大概是什么时候?”

“我也就听客人提过一句,估摸着也就一周前吧,最近几日是没什么消息了。合着……几位是来找这张睿的?听说他当年中了状元后没有做那驸马爷,只是给年岁小的皇子做了近一年的太傅。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不但不留在皇上身边效力,最终竟还离了宫。你说这进京赶考不就是为了当个官吗,中了状元娶了当今公主,这天大的喜事,要搁我这我做梦都能乐醒。”老掌柜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半头白发,说到此处遗憾地摇头叹了句,“可惜了,可惜了……”

几人又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这掌柜的确不知张睿究竟去了何处,便闲谈后道谢告辞。离了书馆后,颜元将手探向腰侧,那里还别着从宫家带出的玉佩。古时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清倌也要有待人接物的底线,听了刚才那一出,几乎可以确定宫家小姐和这叫张睿的书生互相心属,不然平白女子是不会将这男子的贴身玉佩给带入家中。

这玉佩虽原先虽不算崭新,但至少它拿出手时不显破败,可现在躺在他手心里的却满身伤痕,尤其是在玉中炸开了蛛网一般的裂迹,边角也似是受了风吹日晒的侵蚀变得老旧不堪,尤其是表面那个“张”字几乎要被磨损得看不清了。

沈桉容盯着他手心看了眼,“这是什么?”

颜元将事由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后,沈桉容若有所思,“这玉应当是个好东西。当时我们在街边寻到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只觉得你似乎在原地发呆,所以你之前提到将你包裹起来的白光也许就和这玉佩有关。”

“当时那个嫁女和我提到过一句话。”颜元说,“她提到我身上有‘檀郎’的东西,虽然这句话没有说完,但现在看来八成就是这块玉佩了。”

姜裁被牵着手腕表情也没怎么慌乱,那皱着脸的样子也像在认真思考,“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啊?就这个叫张睿的辞官回来,其实是为了娶秋钰?要不然没道理放下公主不要,令人尊敬的官位也不要,还要时隔一年回到这里来。”

许可可嗤之以鼻,“有必要吗?要我说如果他和秋钰是真爱,当初秋钰成了自由身后他就不该走。殿试又不是一生就这一次,都说了秋钰名气摆在那里,这上门提亲的肯定能绕镇子一圈,要我肯定不会摆摆手还心安理得地去参加考试啊,谁知这考完试回来后还万事不变呢。”

“你是猪脑袋吗?”张文儒不甘示弱地怼了一句,“你不要拿现代人的思想来衡量古时候的人啊,这能一样吗?”

“对。”颜元点点头表示赞同,“秋钰自己赎身和被家里人赎身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她如果当时自己能拿得出钱,那的确是自由身。可换一步来讲,家里人在卖掉她的时候就应当是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勾连,相当于将她的所属权和养育权给了天月阁。可既然之后又将人给买回去,就等同于秋钰的人身权其实又回到了宫家手里,嫁娶不再由她在阁中那样可以自行挑选了。”

“嘶……反正我觉得宫家有问题。为什么当初要把秋钰给卖了?他家又不缺钱,这不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许可可深知自己说什么张文儒都要堵上一句的道理,先一步大掌一翻将人嘴给捂严实了,“再说了,宠孩子的话,哪有三岁就开始请老师要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给人出去长见识,说难听些这完全就是囚禁嘛,那三年的准备就像是为了在她六岁时把人给卖了一样。”

谈话间一群人已经走到了镇头的金榜处,到了今日还有不少背着行囊正在往镇子里走的过路人,其中也有二三围着那经过一年风雨洗礼后褪了色的纸张交头互耳的。不知是许可可肩扛着人太过野蛮将人给吓怕了,还是他们口中所言之事不容外人听去,他们见颜元几人往这边接近后便不约而同退到一旁去了。

时隔久后,上面的字迹也随着纸张的破损而难以辨认,不过最关键的一句倒是还算完好:江南才子张睿高中榜首状元及第特此昭示天下举国同庆。

这时躲在一旁的两个过路人指着那榜上的字嘀咕一句,“……都说了,人家肯定是回京城做大官去了。”

另一人吹眉瞪眼,“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啊?”

“这哪还能错,我之前还和他对过诗,就是一个背影我都知道是谁……”

“……嘶,可他和那京城的王家……”

“嘘,你小点声!”那人赶紧瞥了颜元方向一眼,“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我还要不要这脑袋了?”

“那……咱们走?”

“走,去别处说。”

这一听就是有什么隐情,沈桉容伸手拦住丢下肩上人就要往前追的许可可,“那两人衣着似本地人,并非外来客。这本就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既然是在调查他们不愿告诉外人的事,就不能贸然地打草惊蛇。”

王家。

这刚冒出个张书生来,又怎么扯上个京城王家?本猜测这只是秋钰和张睿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好似云里雾里,让人着实摸不清原委。在外面逛了一整个下午,得到的线索却也寥寥无几,眼看着即将到日落时分,几人先回了一趟天月阁。

天月并没有像来时一样杵在门口,依旧不见身影。问了里头打下手的人才知这一下午她还是没能醒来,此刻正在房内的床上休息。既然见到了颜元,沈桉容当然不打算继续留在阁中,一旁的孟涟也表示要和姜裁一同回宫家,他们此行回来只是找那名叫薛颖的女玩家。

“回宫家?”薛颖看上去有些迟疑,目光在他们众人间游走一圈,“怎么没见……江博?”

对于她的点名道姓许可可又懂了,“你对那小子有好感?他和我们一块儿,都住宫家的。这回沈桉容和孟涟也打算一起去,到时候你就一人在天月阁里不太安全啊。”

薛颖脸色白了白。

她一副抗拒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心仪于江博,许可可那个粗神经的还没反应过来,继续用江博来劝说她,甚至提起了江博隔壁还有个空房间的事情。

颜元打断了许可可,他看向薛颖,“你似乎对江博有什么看法。”

“没有。”薛颖否认得很快。可面前人一副平淡不信的模样让她嘴唇抿了抿,不得不补充上一句,“只是之前我们共同经历过一个副本。”

“你为什么看上去是在怕他?”颜元回忆了一下这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模样,当时的确是薛颖神色不太对劲,但江博却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好似根本就不认识这人,“是原来江博陷害过你?”

薛颖又摇了头,“没有,他……他挺好的,虽然待人警惕,但人算聪明,也挺善良。”她越说越缓,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忽然改变了主意,话语中带了些焦灼,“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她形容江博时并不像是在说违心话,但这却完全和她对江博该有的态度截然相反。既然江博在她心里留了个挺不错的印象,那为何每次提到名字她都会神情紧张,甚至眼神都躲闪起来?颜元也没继续往下追问,只是在心中记了一笔,权当是双方的私人恩怨了。

本以为离开时会遇到什么拦路虎,却没想到意外顺畅。街边摆了一天的摊子陆续开始收拾,不少摊贩赶在夕阳中对来往的旅客开始一天中最后的吆喝。走到巷口时,正巧见几人支着梯子,正往树上挂一些长短不一的红绸,一问才知这雅集已在筹备中,开幕时间定于后天的卯时。

“明天……后天……”姜裁掰着手指数了数,“这么一说时间过得也挺快啊,今晚过去可就是第三天了。”

沈桉容装作无意地问那站在树下扶着梯子的男人,“雅集是每年都会提前两天准备吗?”

男人抬起手腕擦擦头上的汗,憨厚一笑,“可不是嘛,这每当雅集,四面八方都有人来,京城里的各大世家也会凑热闹。虽然说咱们这地方小,但表面功夫总得做到位了。”

“京城里都会有哪些世家过来?”

“赵家的世子、孙家嫡女,啊,还有、还有那王家……王家的……”他话到此处却像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半晌接不下去,垂下眼压低了声音,那模样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你们都知道的吧,就王家那位。”

“我们从小在西域长大,并不太懂这京城里的名门世家。”一听这人提到了关键点,沈桉容便信口胡诌了身份,从袖口里取出一片金叶子,“此次一同参加雅集,怕会冲撞了什么人,若是方便……还请指点一二。”

许可可想起自己钱袋里的最小块碎银,再看看沈桉容手里捏着的金片,当下瞪圆了眼,“……靠,你怎么这么有钱?!”

“西域来的?你们看着不太像啊……”那男人手往裤子上一擦,倒是没拒绝递来的金子。眉开眼笑地和旁边同伴招呼一声,领着几人往小巷子里走了几步。巷子中往来的人比街上要少几倍,等站到了墙角处,这NPC环顾一圈后便开了口,“这京城一共有三大世家,就我刚刚说的赵家、孙家、王家。这三大家与皇室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就拿这王家来说,当今圣上身边掌握了一半虎符的大将军就是王家人。孙家是娘娘的母族世家,而前年呢这孙家嫡女与王家世子已在圣上的旨意下赐了婚,可想而知这地位到如今该有多稳固。可虽然听上去风风光光,但王家的嫡次子却是个……是个……”

他憋了半晌没有憋出下文,许可可催道,“是个啥啊?”

“是、是个天阉!”男人双手一合,恳求道,“这事儿是禁止咱百姓闲聊的,但我看诸位不像多嘴之人,还请千万莫与外人道。”

颜元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安抚了他一句,“您放心。”

“因并非完人,嫡次子很少会离家。可每年他都会来参加雅集,已经连续来了有……五六年了吧。啊,去年是例外,去年来的是世子。”男人接着往后说,“不过这嫡次子性格暴躁,极易恼怒。当初在那天月阁直接放了话,谁敢买秋钰,谁家就会被抄。不过这也就只是他说说,一个大将军定是要脸面,怎么可能因为他喜爱一个女子就随便抄了家?这说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笑话,传进圣上耳中也是得有个说法的。”

颜元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秋钰有瓜葛。他和沈桉容对视一眼,调头接着问道,“你的意思是这王家的嫡次子喜欢秋钰?”

“对,对。不过将军世家行事光明磊落,讲究门当户对,哪怕是天月阁的头牌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娶回家的。后来也不知怎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京城多美人,想罢那嫡次子也不会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一人身上。”男人摆摆手,不甚在意,“这嫡次子不来倒是件好事,每次来了都能搅出一些是非来。要我说,天月阁那到时间就必须找户人家嫁了的规矩是正确的,省的还要给旁人多些念想。秋钰当时被赎身失了行踪后,还有不少人整日借酒消愁,称要追到天涯海角去嘞。”

巷口的几人将那棵树装点完毕后,便要换到下一处地方去了。男子不得不在此抱歉地告别,又觉得聊这么几句收了人家那么多钱有些不好意思,掏了掏口袋欲要退还给沈桉容,“我见你们面容和善,与我也算有缘,只是这话还是莫要与旁人再提一二了。”

“我们耽误了您时间,这是应当的。”沈桉容并没接回,在此与他别过。

经过这几番谈话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众人顺着巷子往宫家的方向去,张文儒听到末尾还在纠结一个问题,有些懵地仰着脸问道,“什么是天阉?”

许可可言简意赅,“没法啪啪啪。”

“……”

“古时候强调生儿育女,这嫡次子没有生殖能力,向来是要被人拿去饭后闲谈的。”沈桉容说,“如果这个副本事件这王家也掺和了进来,那事情可能远比我们想的复杂。”

“NPC给的线索不会是无用的,但也不能全信。”颜元看着远处只剩下一点余晖的落日,“快点走吧,我有点在意早上离开时家仆强调的那句话。”

可巷子依旧横竖交错,哪怕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宫家门口时天也完全黑了。

颜元行至门前,刚抬起手欲要敲击,那厚重的木门却伴随着沉闷的吱呀声朝两侧开启。江博从后方冒出个头,“我还以为你们今晚不回来了,刚要去吃饭呢。”

家仆并不在四周,看来的确是只等到日落。江博招呼着他们进来后,又略显笨重地将门给重新合上,“我可是怕你们回来后没人开门,一直等到了现在。”

颜元带头道了声谢。

有了江博在场,气氛难免显得有些压抑。在前往所住院子的路途中众人一直沉默不语,还是看见远处门前的灯时江博才冒出来一句,“对了,那个大高个回来了。”

既然对方提都提了,也就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一句,“他怎么样?”

江博见明芜立在二楼的围栏前,也不和他们多废话了,笑嘻嘻地挥手离去,“不知道,你们自己去看呗,我还饿着呢,明天再聊吧。”

许可可满面不爽,“我明天也不想和他聊,每次他都能半路说句话堵得我浑身难受。”

院内的石灯已被点燃,香莲应当是已经来过一次了,几个食盒依旧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处。一说到晚上住房的问题,姜裁便垂着头和一旁的孟涟说,“你晚上就和薛颖住在一起,两个女孩子也算是有个照应……”

谁知孟涟应得非常爽快,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唤起了薛颖。姜裁替他把空房间整理了一下,还很贴心地检查了食盒里有没有像昨日一样藏了东西,离开时嘱咐道,“吃完后还是堆在屋外吧,别留在房间里了。”

孟涟笑着送他离去。

沈桉容和颜元回了房间,“你猜他半夜会不会爬床。”

颜元插上门栓,几乎没怎么犹豫,“会。”

姜裁脸皮薄,等天亮发现和心仪之人共眠一整夜,到时候恐怕就真的栽了。

食盒里放的依旧是粥品,不过已经有些凉了。两人几口分食了后,将它收拾好摆去了角落里。昨日一直觉得房间有些阴冷,现在有了沈桉容在一旁取暖,倒也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两人躺在床上搭着被子,头抵着头闲聊了一会儿,多半是在猜测着副本的剧情。

没多时颜元先有了睡意,抓着沈桉容的衣领挪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合了眼。沈桉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里却十分清明。隔了一会儿他松了松手,怀里人感受到了他的离去,哪怕在睡梦中也下意识皱了眉。沈桉容笑了笑,俯下来在他额前吻了吻,低声哄了句,“乖点。”

颜元抿着唇,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声音安抚了,看上去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沈桉容坐在床边看了他会儿,随后安静地穿好短靴,离床时将手抬了抬。一道蓝色的光晕顺着蛛网状的纱帘蔓延开,将整张床罩在其中,只一瞬过后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月光隔了层窗户纸,勉强照亮了一小片的面积。沈桉容站在案前稍稍仰起头,一道银线顺着他手腕挥动的方向朝房梁上刺去,几秒功夫后手中已经多了个晶莹剔透的玉镯。脚旁的月光忽被暗影遮去,一个人影同时立在了门前。

颜元之前提到晚上进他房间找着什么的人……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他指腹在玉镯上摩挲几下,那人影贴着门左右踱着步,似是在等待谁来开门。沈桉容稍稍侧过脸,床上的人依旧在沉睡,于是他没再犹豫,一步步朝着紧闭的门走去。

门外的影子似乎感受到了有人的接近,正摇头晃脑地期待着。可等沈桉容手贴上门栓缓缓拉动时,这人影又蓦地消失了踪影。

在引他出去。

沈桉容稍稍眯起眼,将门朝外推了开。眼前的景象并不是院子里的池水,而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月光下一口孤井建在右侧,视线范围内一切都是灰暗的,以至于一眼便能看见立在井边的红衣。红嫁女歪着脖子,浑身湿漉,水渍一直蔓延到井口处,像是刚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明明相隔着十几米远,可那一滴滴坠地的水声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沈桉容朝身后瞥了眼,毫不意外地发现来时的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一堵破败的围墙。

他无处可退。

嫁女这时有了动静,叮铃的铃铛声随着她迈步的动作传来,沈桉容眼眸亮起阵阵蓝光,静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场景称不上熟悉,但绝对也不陌生,哪怕高墙上布满了青苔,但分明就是宫家的建筑风格。

嫁女一步步地朝他走来,断掉的脖子耷拉在肩膀上,露出一小截水肿的下巴。她体态说不上苗条,似是灌满了沉甸甸的水,每一步都留下一片湿痕。她花了漫长的时间走到沈桉容面前,露出半边歪斜带笑的唇,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音。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嗅到对方身上腐烂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腥气。嫁女抬起胳膊,露出两只臃肿缩在袖中的手,捏住了盖头的两端。

古代只有在成婚时,嫁女才会将盖头揭开,让丈夫看清自己的容貌。沈桉容大概知道这回的死亡剧情是怎么触发了,八成就是当玩家看见了嫁女的面容后,便会与她结成这个婚。可毕竟嫁女已是亡人,那就只能玩家死去,才能让婚嫁继续进行下去。

他看着那盖头已被掀到一半,平淡地开了口,“我已有所属,不如姑娘去找旁人。”

嫁女的动作顿了顿,扭曲的嘴角也逐渐失了笑容。

沈桉容换了种说法,直白道,“我对你硬不起来。”

“……”

虽然他不知道这嫁女能否听懂,但面前场景一阵扭曲后,他又重新站在了院子中。手里的玉镯消失了踪影,八成是被收回了。他立在门前等了片刻,不见再有下文,也知今晚的事情被解决,便打了个哈欠重新回了房间,将门栓牢了。

颜元睡到一半感觉身体有些冷,在床晃了两下后便迷糊着醒了过来。沈桉容身上还带着一股凉气,让他下意识缩了缩,而后又贴了上去。

“好冷……你去哪儿了?”

沈桉容搂着他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去宣誓对你的忠诚了~”

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