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仙君被撩了!
“没错,就是穷奇,”周伯重复遍刚才的话,又叹了口气,“都说它生得高大,爱吃人,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过了没多久,周伯又开口说了句,“体型高大这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见过它的人哪还有活着的啊,最后连人都找不到了,骨头渣都没有。”
他说的慢,似是说给他们听,似是说给自己听。
“周大伯,这您可就说错了吧,”景湛嘴角带着卷儿,倚靠这门框,双眸如鹰般尖锐地瞧着周伯。
“曾在《百兽异闻录》中无意见过,穷奇虽为上古四凶之一,但早在几万年前便被天帝伏羲连同鬼尊一同镇入罗刹地狱中,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再说了,周伯您这不是欺负我没读过书吗?”
景湛细眸圆睁,嘴角上撇,一副天真可怜模样。
苏忘离冷淡眸子瞥他眼,似乎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还真没读过书。
奈何苏忘离心中所想景湛听不见。
“古书记载,穷奇状似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我们昨晚遇到的,是个牛身怪物。”
“亦有穷奇外形似牛这一说法。”苏忘离打断他,又朝他翻了个白眼,“读书太少了。”
“.…..”
这还是他师父吗!到底向着谁啊!我才是他徒儿啊!
师父你要面子,徒儿也要啊!
“那,那这怪物人脸该怎么解释?”景湛不死心,他这师父不给他点面子,他也不给这师父面子。
苏忘离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徒弟,当他的话耳旁风,没回话,只是双眸紧盯周伯。
“您为何如此恨这怪物?”苏忘离皱眉不解,若是因这怪物吃人心怀恨意倒是常理,但周伯反应太过强烈,使得苏忘离不得不起别的心思。
景湛听后也觉蹊跷,双眸紧盯周伯,一双眸子如同毒蛇吐信,紧扼敌人脆弱脖颈。
苏忘离在等,等周伯将心事和盘托出。
就算他不问,周伯也一定会说。
果然,不出他所料。
周伯的儿子和老伴全被穷奇吞了。
那是年前一天,一家三口本该欣喜过年,老两口包好饺子,一个个圆润剔透的饺子下了锅,想翩翩元宝船要飘回家。
但儿子为了多赚些银子,多卖些对联年画,熬到很晚,熬到整条大街空无一人时才要收工回家,他背着大大小小的竹筐,筐里装着麦芽糖,一手里提着五花肉,一手提着条肥大鲤鱼。
那是他们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的,一年到头来忙活了整个春夏秋冬,忙活了不知多少个晨明薄暮,在年前的最后一天终于可以享个福,吃点好的。
老两口忙了一天,将不大的篱笆草房收拾的干净整洁,盛好饺子等儿子回来,不远处黑夜天空烟火绽放,一片和气融融。
但等了许久儿子都没回来,周大娘不放心便去寻了,那时周伯正犯哮喘,冬季尤为严重,便没跟去。
谁知这一晚后,他再也没见过老伴和儿子。
木桌上的水饺早就热气消散,观音前铜炉的香也烧成灰烬,这个年过去了,黎明将要破晓,天穹泛起青白,春天又将归来。
他却失去至亲,孤苦一人。
“这镇里被怪物祸害的家不止我一个,有人失去至亲,有人失去挚爱,我都恨不得能将那怪物剁成肉泥,咳咳。”周伯满面通红,慷慨激昂,佝偻腰使劲拍下木桌。
“你们两位应该不是普通人吧。”周伯虽人老面黄,但心思细腻,这个时候怎还会有外人来这黑水镇,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就连镇上一半村民都逃去临镇,投奔亲戚。
只有些孤家妇孺或生来就在黑水镇的村民,根本无处可逃。
“哦?我们就是两个游山玩水的道士,路过此地罢了。”景湛挑眉,朝苏忘离走,坐至他身旁。
“昨夜在朱雀大街,你们就是与那怪物交手之人吧。”这话没有一丝疑问意思,似在平述事实。
没有苏忘离允许,景湛不敢擅自回答。
两人都没回周伯话。
苏忘离转头看着景湛,“怎不说了?”
景湛有些疑惑,挑眉勾唇,肘抵木桌手撑面,“没师父的允许,徒儿不敢擅自说话。”
“方才我可允许你说话?”
“那是怕师父累,徒儿替师父答话。”景湛反应倒是快,轻而易举将矛头指向苏忘离。
苏忘离皱眉,双眸紧盯景湛。
虽藏得极深,但景湛依旧捕捉到苏忘离眼中的审视,心中不由一笑。
到现在还在怀疑徒弟,这可不是师父该有的。
苏忘离转回头叹口气疲惫的望着一脸怔愣的周伯。
“这也替为师答吧。”
景湛这才慢悠悠开口,“在下是云台山修道之人,跟随师父前来补妖除魔,方才隐瞒实属无奈之举,还请周伯见谅。”
这话说的毫无破绽,既将身份目的表明,又将方才隐瞒之举解释清楚。
好一个云台山除魔道士。
苏忘离总觉景湛这孩子虽看似仅有十八九岁,但做事细腻,心思聪慧,言谈举止远超于十八九岁孩童,有时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察觉他心中所想,而他却能轻易看出自己心中所思,实属异常。
但苏忘离直到如今却未能找出这人破绽,无论是在蓬莱山合.欢亭,还是九重天仙会,亦或是与穷奇的那一战,自己没出手便是想试他功力,但这人毫无破绽。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既然如此,两位道长肯定有办法收服穷奇对吗!”周伯比起方才更加激动,竟站起来颤巍巍要跪下。
被景湛一把拽起来,“别别别,您这样可是折我寿啊周伯。”景湛哪能让一个年事已高的人跪自己,立马将他扶起来。
“若能除这怪物,两位道长要什么都行,只要周某有,便绝对会给!”周伯两手紧抓景湛衣袖,衣袖被抓出褶,密密麻麻,随周伯颤抖的手来回摇晃。
“除魔本就是在下之任,就算您不求,我们也一定会将穷奇收服,绝不会让它再祸害人间。”苏忘离轻启薄唇,语气疏离冷淡。
“好,好…….”周伯两手依旧紧拉景湛,转头看着苏忘离,双眼通红,话音颤抖,“终于,我的儿……我的妻….”他伸手摸把脸,拭去脸上泪水,声音却依旧哽咽。
便在此时,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闻声是从朱雀大街传来。
“这村子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娶亲?”景湛嗤笑一声,扶住周伯引他坐下。
“二位有所不知,娶亲的乃是镇上大户陈家小儿子陈九泉,娶得是岳家女儿岳想容,”周伯又叹口气,“这陈家家大业大,与其余城镇中的商贾大户都有联系,虽说黑水镇闹怪物,但陈家不怕,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岳家又是是从商起家,要靠这谢家才能拓宽门路。”
“也是,芙蓉帐内春宵暖,若是能得□□,做鬼又何妨?”景湛桀骜不驯,鲁莽不羁,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娶亲,既是喜事,那我们也去沾些喜气如何?师父。”景湛走近苏忘离,一手擒住他手腕,将他轻拉起来。
“人间娶亲有何可看,若是你春心萌动想看新娘,那便自己去。”苏忘离疲惫不堪,昨夜本就没得休息,今早又被说媒之人搞得头昏脑涨,现在只想闭目养神,睡上一觉。
“新娘子不及师父好看,没什么好看的,但徒儿还从未和师父一起看过娶亲,”景湛拉住苏忘离,防止他手腕挣开,“师父便陪徒儿去看看可好?”
景湛委屈皱眉,拽着苏忘离手腕来回晃荡,虽做事成熟谨慎,但面上却还未脱少年稚气,引得人极想怜悯。
“陈家娶亲是大排场,镇上大多是人都赶着去看,这位小道长既然没看过娶亲,也可以去瞧一瞧,增长见识。”周伯看景湛如此可怜,便心向他,忍不住帮他说话。
“那便去吧。”苏忘离鬼使神差应了景湛请求,抽回被景湛来回摇晃的手,深深叹口气。
自己也不知为何,在景湛面前,规矩道理似乎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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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
除了那几处被砸成粉碎的摊铺,一切都似原先模样。门庭若市,琳琅满目,锣鼓声天。
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不断从四方涌来,为看娶亲,为沾喜气。
只见一排穿红服带红花的两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远处慢慢走进,像条巨长无比的大红喜龙,望不到尾。
队伍最前头白毛骏马头戴大红喜花,背驼大红喜服男子,那男子样貌虽不出众,但胜在仪态端庄,坐于马背之上,腰挺笔直,一手牵大红缰绳,一手扶于马身,脸上喜气抑制不住,嘴咧着,不断回首朝百米外花轿望去。
苏忘离跟随新郎目光看过去。
只见四个大汉皆着大红衣裳,手台锦花大轿。大汉配喜红,好不滑稽。
罩轿子的帷子选用大红彩绸,帕上绣有富贵花卉和丹凤朝阳两种吉祥图,点缀以金、银两色,花轿四角各坠一个大彩球,彩色流苏,一垂到底,随花轿来回颠晃,活脱脱一抹鲜艳模样。
抬轿大汉边走边晃,大嘴一咧,甩起手臂,更是喜气洋洋。
敲锣的、打鼓的、吹喇嘛的,各样声响全都融进这条大街,衬得这街生气不少。
大街人潮涌动,丝毫空隙不留。
景湛站苏忘离身后,胸膛紧贴苏忘离后背,双臂轻放苏忘离腰侧,似怕一不小心苏忘离被人潮挤走。这动作并无不妥之处,但在外人看来,身后男子正张臂环抱身前男子将其贴于胸前,暧昧至极。
苏忘离虽面上是看娶亲,实则心脏跳动飞快,他这百年来从未和他人有过接触,更别提这种看似被人拥入怀中之举,虽只是礼貌之举,但景湛胸膛炙热,宽广坚硬,心脏一下下规律跳动,那声音之大,跳动之强,让苏忘离总觉那心脏与他之间不隔丝毫,鲜活的心脏正拍打自己后背,一股暖流涌入心中,顺其血液流至身体各处,冰凉的手脚偷偷发热。
“师父?”景湛明显看出苏忘离晃神,便轻声唤他。
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低沉又带些稚嫩,湿热的气息喷洒于耳廓,苏忘离察觉自己血液陡然停止,随即倒流而上,全都涌向耳廓,他便知自己那只耳朵不争气的红了。
“冻了?”景湛皱眉,垂眸看向那只红耳朵,浓密细长的眼睫遮住眼眸,看不出眼中清明。
随后,苏忘离便感到扶于腰侧那只炽热手掌拿开,随后便捏向耳垂。
“怎地这样热,可是冻了?”景湛低首细看苏忘离那通红耳朵,又抬首看了另一边,“师父皮儿真是薄,这点凌厉冬风便吹红了耳朵。”景湛嗤笑一声,看似嘲讽,却满眼深沉笑意。
“你怎地这般难缠,竟嘲起为师了!”苏忘离想将那火热胸膛从后背移开,但如今两人仅站一方地,寸步难行,他便回首怒瞪景湛,“为师平时对你太过宽容了?”
景湛痞笑,目光闪烁,“师父才不舍得罚景湛,师父最疼的便是景湛了。”
苏忘离回首望他,景湛痞笑瞧他,两人就在这锣鼓声天,人潮汹涌的娶亲大道上注视对方。
苏忘离心脏陡然疼痛起来,这笑,太熟悉了,他见过,可却想不起是谁,在哪,但摧心剖肝的疼。
心中冒出巨大寒意,他如同跌入死海,掉入深渊,坠入三十三重地狱,周围欢歌笑语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向上抓,却空空如也,底下,漆黑恐怖。
“师父,下雪了。”
少年稚嫩却带些磁性的清脆嗓音将苏忘离拉回人间。
苏忘离立刻回首,佯装看娶亲的模样,生怕景湛看出些什么。
多亏突飘鹅毛雪,将少年注意力全部吸引。
这雪下的不大,也级慢,丝毫不影响众人看戏。大街上拥挤的人群并未因下雪而消散。
这娶亲队伍真长,苏忘离总觉比九重天那条白龙还要长,不愧是大户人家,阵势浩荡。
恍惚间,苏忘离只觉双耳发热,周围锣鼓嘈杂声减弱,似是被阻隔,斜眸一看,才发现那放至腰间的双手竟捂住自己的双耳。
“师父,徒儿也疼疼你。”因双手将声音阻绝,苏忘离所听并不真切,但依旧能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心间暖流升起,眼眶有些微微发红,鼻子也有些发酸。
苏忘离想,他真是太不争气,竟被一个十来岁小儿弄得想哭。
可这悸动已是多年不曾有的,上一次却还是身在度悲寺时….
苏忘离不愿回想,闭了闭眼,就着这姿势看完整支迎亲队。
雪没下多久便停了,天空放晴,落地积雪不出几个时辰便化为雪水流干净了。
苏忘离本以为看完娶亲便能离开,谁知景湛不肯,非要拉他去看新娘过门。
“景湛,修仙之人需六根清净。”苏忘离无奈大过恼怒,被景湛拉住手腕,便走便教诲。
苏忘离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他认为自己能将本意表达清楚便足够,不用多费口舌,可别仙却总觉这人性情乖张不喜言辞。
也只有景湛聪颖,一下便可听出苏忘离话中之意。
修仙之人要六根清净,因此,就算看了这娶亲全程又有何用,不过是饱眼福,瞎幻想罢了。
“景湛自然懂得,谁说徒儿要娶妻?”景湛将苏忘离拉至身前,就着他,左右偏身一点点挤入人群,使苏忘离和自己更接近花轿。
“不娶妻就不能看吗?”景湛反问苏忘离。
“.…..自然不是。”苏忘离也有些好奇,想要一睹新娘身姿。
毕竟久居蓬莱山,凡事间这事见的少,离这么近距离,又是头一次。
“既然这样,那便看个全部,以后说不定还可用上。”景湛本就看上瘾,自然不愿就此离去。
“景湛,为师说了修仙之人……”苏忘离听到景湛所言无奈又要重复一遍,却被景湛堪堪打断。
“修仙之人不能娶妻,徒儿知道了。”景湛双手扶住苏忘离肩膀,将他掰直,正对陈家大门,“快看师父,新娘子要出来了。”
只见花轿停稳,轿边媒婆打扮之人手持绣帕,朝花轿大喊,“吉时到,新娘出轿,跨火盆,入家门!”
花轿喜红帷子被侍女掀开。
一只穿红绣鞋的玲珑小脚伸出轿子,紧接着一片大红喜袍映入眼帘。
喜娘头戴金丝红喜帕,身着流光溢彩华服嫁衣,衣上孔雀羽毛仿若真正丝绒羽毛,描绘精致,每一根都色泽鲜艳,折射在上面的光线耀出不同色彩,活脱一只鲜艳凤凰,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
众人皆是发出赞叹声息,女子眼里满是羡慕,男子眼里满是留恋。
只有两人均皱眉。
苏忘离望向景湛,景湛皱眉回望苏忘离,两人皆心事重重。
邪念深重。
这新娘,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