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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那种自制药物的副作用似乎还包括睡眠紊乱这一条,通过观察江口瞬的作息,邱十里发觉这人一天总共要注射三次,每次间隔八小时,非常有规律,从来不迟到。注射过后江口瞬会在十分钟内迅速睡着,并且只睡两个小时就自然醒来,生物钟准得可怕。其余时候,无论是白天还是半夜,江口瞬都精神抖擞,完全忘了睡眠这种东西的存在。

第六十九章

那种自制药物的副作用似乎还包括睡眠紊乱这一条,通过观察江口瞬的作息,邱十里发觉这人一天总共要注射三次,每次间隔八小时,非常有规律,从来不迟到。注射过后江口瞬会在十分钟内迅速睡着,并且只睡两个小时就自然醒来,生物钟准得可怕。其余时候,无论是白天还是半夜,江口瞬都精神抖擞,完全忘了睡眠这种东西的存在。
“睡太久浪费时间。”他得意地解释。

但就算醒着,邱十里也没觉得他效率有多高。见他身体状况欠佳,高烧还是不断,牙龈和鼻腔也间断性出血,时湛阳就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修整,没有着急说那些所谓的“正事”。江口瞬也乐得清净,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经常独自发呆冥想。

在帐篷里,他就抱着宝贝电脑定定地看,在草原上,他就盯着天边整小时整小时地出神,除了飘飞的头发丝之外,全身都不带动弹一下。

时郁枫对他很感兴趣,那红衣少年也是,终究还是两个孩子,他们的兴趣不像其他员工那样不敢轻易表露,好奇就是好奇了,完全不知道做任何掩饰,两人一旦路过,就会远远地看上几眼。

有一次时郁枫跳下马背走了过来,“你们是双胞胎?”他用英语问。

江口瞬对神游天外被打扰这件事十分不满,况且,全身的关节也正在犯疼,实在是让他没什么好脸色。他的电脑也用英语答:“不是。我是邱先生的超级粉丝,按照他的模样整容的。”

“那你为什么要留白色的长头发?”

“你不觉得很时髦吗?”

时郁枫莫名其妙地走了,他觉得这话未免太假,可他也觉得自己得给玩伴一个交代,于是回到自己的马匹前,又是比划又是念叨这两天学的那点哈萨克语,跟默默等待的红衣少年比划了半天,对方只是点点头,紧接着又带他打野兔去了,也不知听没听懂。

勘探队还在夜以继日地忙活着,整条山涧都快被他们翻遍了,各种机器到处嗡鸣,几间临时化验室也是热火朝天,一辆接一辆满载的补给车被小萨满带进来,又空着车厢带出去。反而时湛阳这种做老板的没什么可干的,每天听听新的探测情况,再远程看看股市的涨跌,其余时候跟小弟黏糊在一起,悠悠闲闲,倒真像是放假。

邱十里却不以为然。这大草原上太阳毒,蚊虫多,物资虽说不匮乏,但都是粗糙的,淡水得省着用,掀开帐篷就是风餐露宿,眼看着勘探工作已经完成多半,地下有铷矿的推论证据越来越足,他也不想让大哥成天耗在这里,受这种罪。

于是邱十里在逗留的第三天决定,自己得打断江口瞬无休止的冥想时间。从贫血骨痛等等症状来推断,他觉得放下那一连串疑似胡说的癌症暂且不说,自己这位另类兄弟确实患有血液病,如果病得那么重,出去治疗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这两天休息得怎么样?”挑了对方刚睡醒的傍晚六点,邱十里端了两杯热茶,坐上江口瞬旁边的半面石块。

“休息?我是在思考。”江口瞬接过茶水,咕嘟咕嘟大口灌下半杯。

“你一直在思考。”

“思考是比蛮干合算太多的一件事,你要记住,不要总是跟在你大哥后面做笨蛋。”江口瞬还是很得意,那得意横在他脸上,甚至都要从敲打键盘的声音中溢出来了。

“你思考了什么?”邱十里问。

“很多。我要和你大哥聊,”江口瞬兴致勃勃地调高电脑音量,并不打算挪地方,“你也要好好听着。”

邱十里知道,这种时候抓着态度之类的东西不放就是愚蠢,他穿过通明的营地,钻进大哥的帐篷。时湛阳当时正在通电话,对面是市区内的医院,那位小萨满的父亲已经做完手术,也出了无菌室,剩下的就是住院休养,说是想见见儿子,问这两天可不可以。

时湛阳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答复,只是拿上自己的小手提箱,由邱十里推着,来到营地边缘那块安静的石头旁。

江口瞬的机械男声已经响了起来,“我们开门见山。”

“好。”时湛阳耐心看着他。

“第一件事,我要确定,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发誓要把江口组处理干净。”

“是的。”时湛阳说。

“是的。”邱十里也说。

“那我也可以理解成我们目的相同,如果能够互相信任,也就能够合作咯?”

“当然。”时湛阳抄起双手。

“第二件事,”江口瞬眯眼盯着屏幕,夜完全暗了下来,他的脸被映上荧荧的光,除去拢在高领里的发梢,满头也都是雪白的,“搞死江口组需要具体做些什么,时先生,我想先说我自己的想法。”

邱十里站在两人之间,心里有点惊讶,江口瞬这人一向自我感觉良好得很,怎么到了大哥面前就知道客客气气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请。”只听时湛阳道。

“如果事情只是杀人那么简单,我也不用头疼到现在,甚至不用我去动手,杀人你们比我做得好,也做得快,但没有用。就算江口理纱子死了,副会长死了,若头也死了,还是会有新人上来,做出一支新的‘江口组’,我们杀都杀不完。因为他们的财源没有断掉,产业也都在,有钱就没有灭亡的道理。”

“的确。”时湛阳笑了,“色`情业、私人贷款生意,还有你给他们提供的毒品。这两年不动产已经基本都拿去抵押了。”

“抵押给谁?”

“有政府,也有我的朋友。”

江口瞬也笑了,轻轻地,发出类似“哧哧”的声音,他享受这种公平明白的信息交换,他说上点什么,时湛阳也不会跟铁公鸡似的半句话都不肯透露。

“他们以为我会长久给他们供货,只求在他们之间有个位置。你们也早就查到了吧?他们组里有个若头,从来不露面,也不需要和他们一起当流氓。”

“你就是‘凤凰’。”邱十里道。

江口瞬点点头,兀自从石块上滑下——骨骼的阵痛使他此时行动迟缓,毛衣倒还是顺利地撩上去了——他把下摆捋到胸口上方,背对着两人。

手电筒在邱十里手中已经打开,皮肤是惨白的,那把瘦得显出脊梁的腰上有些淤青和陈旧伤疤,一只凤凰则是最最扎眼,赤羽青翎,精神奕奕,色彩从胛骨向下漫溢,溢得整片腰背都是那扇巨大又精秀的尾羽,有种阴沉的华丽。

这是刺青,技法最古典的那种,江口组长久以来用以证明身份的铭印。

“他们不知道你的长相。”邱十里捏了捏鼻梁。

江口瞬坐回石块上,大概是着了凉,他开始打喷嚏,一喷再一抹,从鼻子到脸颊就红了浓浓的一道,他却没等邱十里帮忙,直接掏出手帕熟练地擦干净。

“的确不知道,凤凰和他们这群狗东西见面,当然要戴上凤凰的面具,谁敢多问我一句?”他又开始打字,“这是第三年了,他们根本离不开我,我的药学真是没有白学。你猜哪天我停止供货,江口组会发生什么?”

“不会发生什么。”时湛阳淡淡地说。

江口瞬搭在键盘上的手悬在了半空,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瞪过来。

“没有这方面的收入,江口组的日子会苦一点,但不至于垮台,但他们会追杀你直到你真的死了,”时湛阳脸色也是淡淡的,“起家就是靠成人产业,单说整片歌舞伎町,七成都是他们的店面,还有网站、录影……对了,还有高利贷。”

“那我至少能打击到他们。很重的那种。”江口瞬抽了抽鼻子。

“你的目的不是一次搞死他们吗?”时湛阳目光尖锐,不为所动。

“那你说!”江口瞬把电脑搁在一边,抱起双臂,看样子是受了挺大的挫败,一时间不打算再吭声。

时湛阳却转脸看向邱十里,“ナナ,我问你,如果你是江口理纱子,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地想要找到铷矿?”

“因为我需要找到一条兼具稳定性和高利润的财路,一公斤铷就能帮我赚到五万美金,比黄金还要贵,并且比黄金更稀有,工业用途更广泛,我只要掌握矿源,全世界的军工厂和重工集团都会想和我合作,”邱十里审慎地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或者我也可以直接把它卖给别人,赚上一大笔快钱,补上我的亏空。”

“就是这样。”时湛阳赞许地颔首,“有一件事你们还不了解。江口理纱子上个月已经把铷矿的消息透露出去,现在道上有相当一群人认为,他们江口家已经掌握了资源,只是什么时候开采的问题。”

江口瞬不可思议地张圆了双眼,邱十里也惊得头脑发麻,“她这样做不是找死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时湛阳不咸不淡地望着草坡边上辽远的夜,“在她看来,只是有人来给她秘密投资,要她把铷矿的下落找出来,在期限之内,她当然可以冒险一把,先用那笔投资去解燃眉之急。”

江口瞬恍然大悟似的,突然插嘴:“最近半年亏空确实越滚越大,我黑进过一小部分他们的账目系统。”

“兄上,那个期限是多久?”邱十里在时湛阳旁边坐下,日式正坐,膝盖着地,重心放在脚后跟上。

“十六个月,到明年八月份。”

“逾期会怎样?”

“欠款双倍归还,否则江口名下的所有财产自动归投资人所有,已经做过公证了,包括现在的所有店面和公司。”

“……那投资人是谁?”

“我的朋友,”时湛阳忽然笑了,打开手提箱,把一沓纸页递到他面前,“荣格,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邱十里回过神,低头翻阅合同复印件,很快也笑了出来。荣格他可太熟了,就是那个经常来自家钓鱼吃饭的老面孔,印象最深的一次,大哥和那发小在桌上喝闷酒,自己还在桌子底下,趴在大哥两腿之间,做了很匪夷所思的臊人事……最近听说荣格死了老爹,那更好解释了,一整个巨大的石油公司落在他身上,大概正愁钱没处去花,只能放在银行贬值。

“兄上要他入伙的?”

“我给他提过一些建议,两面都不吃亏。当然,他目前坚定地认为江口组能够找到铷矿。”

江口瞬安静了一阵,突然一拍大腿,连打字都忘了,嗓子里蹦出那种不成声的笑,看着时湛阳满眼放光,“他放屁吧,江口理纱子一定找不到铷矿!”他又开始噼里啪啦。

“因为我们找到了。”时湛阳微笑道。

“十六个月之后……她也一定没办法双倍还钱。她的产业都要赔光!”江口瞬几乎要跳起来了。

“所以,断财源这件事,已经是可以做到的了。”邱十里已经站了起来。

“只剩杀人。”时湛阳还是微笑着,笑得很生动,很亲切,就像是一个给刚刚给小辈预订上圣诞礼物的纯良兄长。

之后三人又兴致高昂地讨论了些更细致的东西。比如期限之前江口理纱子出于外因死掉,那赔偿条款就会按约定失效,所以她还得活着;比如江口瞬不能现在立刻停止供货,那样只会打草惊蛇;比如这十六个月该如何保证此地的绝对安全;又比如,江口瞬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坚持到那么一天。

“随它去吧。”江口瞬已然没什么所谓。

“你不想亲手剥皮了?”邱十里有点发愁。他还想劝这人快去医院瞧瞧呢。

“不是还有你吗?我死了,你就弄一个和我一样的文身,去做凤凰,直接混进去,把江口理纱子的皮拿来这里烧掉,”江口瞬抬眼往河对岸看了两秒,那里有他母亲的坟冢,“我们生擒猛虎的超级杀手——别告诉我你不敢,还是你大哥不敢让你冒险?”

“我敢。我哥也敢!”邱十里抬高声量,“是你不敢活着吧!”

江口瞬直接合上电脑,很不耐烦地用眼角觑邱十里,又一瘸一拐地朝自己帐篷回,这是自闭模式开始的标志。邱十里抬腿想追,又觉得追了也没用,时湛阳则握了握他的手腕,“明天先让他去医院看看。”

时湛阳从来不说空话。次日上午,江口瞬刚睡完他的充电两个小时,一个艰巨的任务就压到了他的肩上,营地里有两个小孩要进城,一个时郁枫,他得飞回澳洲训练,还有一个红衣小萨满,他从没出过这片草原,更不知道城市是个什么样子。

江口瞬本来嗤之以鼻,他对穿越迷雾荒原没有兴趣,对陪小鬼逛街没有兴趣,对劳筋动骨更是极其抵触,邱十里给出的理由是除了他之外没有闲人,所以要麻烦他一下,这又怎么能说服他这种高贵的聪明人呢?

然而,在得知小萨满进城是要去看患病老爹之后,江口瞬却又立刻欣然答应了。

“先说好,去医院可以,不要逼我看医生,”他对一脸循循善诱的时湛阳和邱十里声明,“我已经看过无数遍,吃过很多药,就是活不成,所以才放弃。”

到底是什么病?白血病你放弃什么?邱十里想问,却听时湛阳道:“安全回来就好。”

之后一行人就出发了,红衣少年骑马领路,时郁枫开车,江口瞬就坐在车里,还带上了防身的枪支,把旁边的翻译弄得挺紧张。眼见着越野车扬长而去,消失在石坡之后,时湛阳冲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这才跟邱十里一块前往勘测现场。

对讲机联系的是他安排在浓雾区边界等待的人手,他们将监视那辆车走完全程。的确,时湛阳仍旧没有完全信任江口瞬,更不觉得自己有强迫他治病的义务,拿幺弟冒险也是为了试水,这事他甚至没跟邱十里提过。

但他当然也希望这一路风平浪静。

情况如时湛阳所愿。一天过后,时郁枫顺利登上了去往南半球的飞机,又一天过后,引擎声和马蹄声一块回来了。红衣少年昂首挺胸地颠在马背上,跑近了又跳下来,弯着笑眼,不停地跟时湛阳比划着感谢的手势,江口瞬则在车里缩成一团,抱着电脑包沉睡,二十多分钟后,睡足了时间才蓦地醒来,昏昏沉沉地下车。

他把一个笔记本丢在露天的圆桌上,原来是忘记带充电线,电脑半路罢工,他只能通过这个本子和翻译交流,从而一定程度上让两个小鬼明白他的意思。时湛阳粗略翻了一遭,邱十里就在他身后扶着肩膀一块看,只见龙飞凤舞地写了大半本,足以见得自己这位兄弟的话密程度。

“和小孩子相处相处,有没有觉得自己有活力了一点?”邱十里抬眼问。

江口瞬竟然认真点了点头,拿回笔记本又掏出纸劣质圆珠笔,在那薄薄地劣质纸面上一笔一划地写,“我交了个朋友。”

红衣少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凑到桌边看,满眼都是日语,顿时露出懵懂的表情。江口瞬侧目瞥了瞥他,又用英语写了一遍。

少年眨眨眼,似乎还是没看懂。

最后邱十里把翻译招过来用哈萨克语朗读,这句话才成功表意,江口瞬整张脸都是疲惫,插上兜就走,却又被一阵撕纸声引得回了头。

只见方才写的那一页被撕了下来,小萨满正慌慌张张地把那薄纸往衣襟里塞,被他瞧见又立刻停了下来,眼巴巴望着他,好像在问,可以送给我吗?

江口瞬短暂地愣了一下,看看时湛阳,又看看邱十里,发觉这两人都在看戏,都靠不住。可以吧,虽然我不清楚这张破纸对你有什么用处。他这样想,抬起肿胀的手,比了个不太标准的“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