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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在地狱,死亡的降临无可奈何

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在地狱,死亡的降临无可奈何
莱亚尔站在木屋外面,指挥费林奈在屋顶上晒鱼干。

“别动别动,歪了歪了!”

可能是擅于在生活中发觉微小细节,或者压根就是被贝图拉影响,莱亚尔对鱼干摆放得不规整表示非常不满,挽起袖子准备跟着费林奈爬上房顶,被后者制止道:“你再上来房子会塌。”

“那你摆得好看一点!”莱亚尔在下面吆喝,顺便也指挥起帕普丽塔用它尖尖的书角帮忙调整鱼干的位置,好像已经自暴自弃万一魔典身上沾染鱼腥味该怎么办这回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只猫和这本书心有灵犀,他们最终合作把房顶上的鱼排布成爱心的形状,把莱亚尔气得不行,让他们两个速度下来挨打。费林奈坐在房顶上,弹了弹地狱魔典的封皮,后者也表示友好地撞撞费林奈的胳膊,建立起不可言明的友谊来。

最终莱亚尔为了惩罚他们,一个没有饭吃一个没有抱抱,自己重新爬上屋顶把熏制好的鱼干摆整齐,顺便站在上面眺望远方。今天一早他尝试在海鸥身上绑上写字的布条,这岛上至今没发现人迹,活的死的都没有,要不然他还能捡个瓶子做出漂流瓶来。

“小心摔下来。”被勒令没饭吃的费林奈在房檐旁边保护晃晃荡荡站在房顶的莱亚尔,昨天下了一场雨,虽然很快出了太阳但房顶还有没被蒸干的湿滑缝隙,万一摔倒滚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从小平衡力就很好,永眠岛上的独木桥都被我玩遍了。”也许是新的环境和没有烦恼给莱亚尔带来极度放松的心情,他越来越多地给费林奈讲述童年经历,这让费林奈发现莱亚尔清冷俊美的面目下居然也有一颗曾经上树掏鸟窝的童心。

费林奈给莱亚尔搭把手让对方从木屋上跳下来,然后说:“如果你真的很怀念小时候住过的岛屿,我们可以努力把这里变成那个样子。”

“那我们差不多要把山都劈开才行。”莱亚尔摇摇头,回忆虽然宝贵,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现在有无限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费林奈很有信心,他和莱亚尔手挽着手,此时太阳正要坠落海面,他们这些天已经找到落日的最佳观景点,一齐坐在礁石上,让金红光辉映照在身。

“这样的一个大火球就是你一直向往的、只有人间才有的东西吗。”费林奈问。

“它带来了得以令生命产生的光和热,点燃了根源。你没有它很美丽的感想吗?”

“没有,不过、不知道吞噬它是什么感觉。”

莱亚尔笑了起来,“那可不行。”

费林奈盯着西沉落日,若有所思。现在刚好是落潮之时,礁石裸露出更多的部分,只剩下浅浅的水面,他们过一会儿就可以不必淌水走回去。待夕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黑夜降临,银白色的月轮升起,莱亚尔伸出手,却不能驱动苍白之月的力量。

“真是奇怪,应该有月亮就可以啊……”莱亚尔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带着一层柔光,说明起码再生之力还存在在他的灵魂之中。让月亮染上苍白之色开启灵魂的循环,这是他得到的恩典,他能想到这力量不好用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个世界除了他和费林奈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智慧种族。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费林奈看出莱亚尔在尝试什么。

“毕竟……”莱亚尔转头看着费林奈,亲了亲对方帅气的脸,却突然忘词了。他想说什么来着?

费林奈没有在意,他看向海面,指给莱亚尔看,“你看。”

莱亚尔低头,脸上映出幽蓝的光。他们所在的这一小片海亮了起来。

宛若星光洒落海面,点点蓝色荧光汇聚成片,悬浮在海中点亮周围。莱亚尔弯腰掬起一捧水,也把这抹幽色捧到掌中,他知道这是海水中带有荧光特质的藻类,但真正看到以后还是感到梦幻极了。

“真美。”莱亚尔由衷地赞叹。

“嗯。”费林奈虽然迎合,但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莱亚尔身上,仿佛周遭的所有都跟他毫无关联。莱亚尔的笑容落入他幽黑深邃的眼中,也连带着他露出笑意,“这就是你想要的快乐。”

“这就是我想要的快乐。”莱亚尔肯定道。

于是费林奈承诺,“那我就会给你永远的快乐。”

……

连续吃鱼多天的两个人终于为了更多样化的菜谱兵分两路,费林奈选择往岛屿中心探索,若是遇上猛兽……正好多了一样食材。

莱亚尔则是选择在礁石上敲贝壳,偶尔遇到珍珠贝开壳之后还能拾到几颗圆润珍珠,对他来说也算惊喜。

“莱亚尔。”

莱亚尔埋头敲敲打打,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叫他。直到那人叫了四五次,莱亚尔才疑惑地抬头,“谁叫我?”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被自己遗忘已久的卡西莫。在这之前他为什么会渐渐淡忘卡西莫的存在?他想不起来了。

莱亚尔一扭头,果不其然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老人,他拍拍手上的沙土对对方说:“你终于舍得醒过来了。”

“我其实一直醒着,只是在积攒跟你说话的力气。”卡西莫拄着拐杖咳嗽两声,“我的时间不多。”

莱亚尔走过去,带着卡西莫去木屋,但后者拒绝了,坚持要在外面谈,莱亚尔没有勉强。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的力量能修复灵魂,我会救你的。”莱亚尔以为对方是在顾忌自己命不久矣,却看到卡西莫摇了摇头。

“首先,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莱亚尔。我已经没有灵魂了。”

莱亚尔怔愣,“怎么可能。”没有灵魂,那你是怎么又能动又说话的。

卡西莫露出微笑,笑容里没有阴霾,反倒带着点狡猾。“这种事你会想不到吗?”

莱亚尔后知后觉地喃喃道:“三要素……精神力支撑着你。”

“没错。恶魔也出现了有意志的个体,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莱亚尔,别露出那种表情,这是一件好事。从大战时我受伤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即使沉眠也不可能活下来,诺林将我做成傀儡也是因为她知道我已经没有救了。”也许是因为活得长,面对死亡卡西莫显得非常平静,平静到让莱亚尔感到不忍。

“没有救,所以就能毫无愧意地拿着你的身躯随意使用吗。算了,不管你怎么想,我在流落到这座岛上之前大概已经替你杀了她,不用谢我。”莱亚尔冷哼。

“原来你是在为我报仇,我遇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积攒力气醒过来就是为了跟我继续拌嘴?”

卡西莫笑而不语,他们就这样在沙滩上席地而坐。

“你应该知道,失去灵魂的肉体若有精神力残留其中便还能存活于世一段时间,直到彻底消散。”

“我知道。”而莱亚尔也知道,唯有这种情况他是救不了卡西莫的。

哪怕有一丁点灵魂留在肉体之上,莱亚尔都能将其修补,但无中生有他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他曾经奈何不了费里斯。混沌的吞噬力量能让事物完全湮灭,他再强大也不是黑兽的对手,于是只能借助外力。

一个人虽然站在你面前,虽然他看上去仍旧活着,但其实他命不久矣,或者注定死去。

“每一个生命都注定一死。”卡西莫露出轻松的笑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碍,“重要的是,他能留下什么。”

“你留下了很多又厚又咬文嚼字的书。”莱亚尔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要是耶格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拥有了意志,他一定会高兴的。”

“你也很高兴不是吗,只是得知我死亡的悲伤盖过了喜悦。”

莱亚尔摇头,“我从来没把你当做朋友,你该知道的。”

“朋友这种东西,不管你怎么想,我把你当朋友就够了。从前的你又极端又浮躁,这次一见,你看上去已经平和了许多,是因为愿望达成了么。”

莱亚尔像是有很长的话要说,可到了嘴边却想起,说这些没什么用了。“恶魔在死去后灵魂会去往哪里?”如果不是直接消失而是有所去处,他也许可以尝试在里面找出卡西莫的灵魂。

老人摇头,莱亚尔没领会这里面是让他别去尝试还是不知道灵魂去处的意思。

“我的学生都不在了,诺林若是也被你所杀,地狱之中、包括人间之内,恐怕都没有能挑起魔法未来重任的人存在。我可以把这个重任交给你吗?我的朋友。”

“我不是那块料。”莱亚尔拒绝了,“况且我如今已经没有了魔力,不属于我的力量都已经随着这个神奇的地方而去了。我很好奇,卡西莫,你真的不恨诺林吗。”

“她是我最爱的学生,而我也是最了解她的人,那孩子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天使的说辞和承诺上,她以为那样也能拯救我……也许我真的把她保护得太好,让天真的想法一直留存在她心里了。”卡西莫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了。恶魔没有未来,堕落者也没有未来,既然如此就没什么恨意或者爱意了,都结束在这一刻吧。”

莱亚尔慢吞吞地说,“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在这一刻,即使卡西莫面露笑容,莱亚尔依然很难过。

六十五、在地狱,酿成更大的错误之前请回头

格雷辗转来到洛尔城已经是几天以后,守城门的骑士不认识他,还因格雷看起来很强向他热情推荐参加冬月里的比武,西之君主会在其中遴选新的骑士团成员。

前任骑士团团长的格雷婉言谢绝,走进城门内,这是他第一次来洛尔,在被特蕾西亚关进血沙处刑台时这座废墟之上的都城还在建设中,如今已经有了一番宏伟之貌,而且一如那位女王的性格,把自己的居所当成最大的防御工事设立在外围。

格雷抬脚就往堡垒走,边走还不忘低头看地面上自己的影子,虽然他很不想像个蠢货一样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

“你在我的影子里是不是,费里斯。”

他的影子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像被风吹歪的飘渺烟雾、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金发堕落者停下脚步,抱着胳膊站在路中央,“我看到了。”

黑死魔在人类扎堆的地方没被认出来已是万幸,格雷的自说自话已经引来不少怀疑的视线,外加他气场强横,走过路过的居民都下意识地绕道走,宛如他周身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罩一般。

终于在微妙的僵持下,格雷影子里面的黑兽之影先妥协了,他选择把格雷拽进人少的巷道里去,凭借自己能自由在各种阴影中穿梭的本领,费里斯已经摸清这一块区域的地形,带着格雷直接来到宫殿后身。

格雷很想发表评论,自己本来在地上的影子突然站起来拉着他走来走去这件事本身已经更加惊悚了。

费里斯找到没人的地方踏出黑影,格雷问道:“黑兽要是真的能支配所有阴影,岂不是无处不在又知晓所有?”

费里斯却摇头,回答说:“这取决于本身力量的强弱和专注力,也许黑兽本体能够做得更多。若是我专注于这片区域的阴影,其他地方的影子是支配不了的。”他捂住一边的耳朵,侧耳倾听,“不过一旦集中注意力,阴影连结的全部动向都能掌握。”就像他现在可以把这块地方的每一个声音和画面完全捕捉,因为阴影无处不在。

格雷又问:“你跟我过来想干什么。”他没有记忆力不好到忘记临走前对费里斯说让他留在曼巴河谷保护耶格。

“深渊技师先生表示他暂时不用保护,然后又兴奋地开始投入到研究中去了。”

费里斯回想起耶格一脸狂热的模样,好像那名神秘天使给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让他突然不畏生死了一样。“他还说会帮忙注意海上的动静。”

把话说到这里,格雷恐怕想赶人也做不到了,他回身嘀咕一句别碍事,穿过小巷摸到宫殿外围的高墙,拔出大剑。

费里斯远远站在后方,疑惑道:“你想怎么做?”

“这有什么好说的?打进去。”说着,金发堕落者一段助跑后一跃而起,依靠惯性和力量几步踏上墙壁,跳劈向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以及看不见但一定会有的防护魔法,“锵——”地一声,大剑被弹开,但防御法阵的能量罩显现出来,并且不堪攻击地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费里斯看不懂格雷的用意,“你这样会把守卫引来的!”

“就是要引过来,不然特蕾西亚怎么可能听到动静!”华美的大剑无坚不摧,格雷反复劈砍逐渐扩大的缝隙,最后一下,直接把宫殿后方的防护罩击碎。格雷也下落到里面的草坪上,听到很近的距离传来守卫发现入侵的喊声。

“什么人!”

一队骑士很快包围了从高墙上跃下的格雷,金发堕落者扛着大剑,对严阵以待的骑士们不屑一顾地说:“特蕾西亚在哪里。”

也许是发觉到格雷气势的与众不同,骑士们没有一个人开口,默契而无声地策动脚步摆好阵型,身穿重甲的骑士竖起两人多高的盾牌,把格雷周围围成一个铁桶。

格雷在精钢铸成的包围圈中嘴角上挑,这种对抗单一入侵者的阵型是他过去教给骑士团其他成员的,又被特蕾西亚改进了不少。他们的盾牌上理应有弱化符文和虚弱诅咒,这是对付未知实力的敌人时最开始的一种试探,后面还有阵型被破后一系列应对措施。

这些戴着头盔的骑士里看上去没有他的熟人,但武技和战斗经验却已经传承。

包围圈在逐渐缩小,大剑剑尖已经快要戳到盾牌,格雷压低身体向后一顶,后背抵到一名骑士的盾牌上,紧接着他双手握剑斜插进地面湿润的泥土中。剑身磕上盾牌下缘,他用蛮力下压剑柄,大剑弯曲的弧度令人感到它下一刻就会折断,但最终还是惊险地直接影响身披重甲的骑士扰乱了收缩包围圈的脚步,盾牌歪斜、固若金汤的阵型被凿开一个缺口,格雷一脚踹上没有及时扶正的盾牌,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一跃而出,手起剑落,直接用剑背敲晕距离他最近的骑士。

他落到空地上,回身大剑平指,邪气地笑着说道:“再来。”

“还是免了。”一个威严的女性嗓音响起,剑拔弩张的双方都停了下来,守卫骑士让开道路,于是格雷也就看到了银发银甲的女王。

金发堕落者随即收起武器,但身上的力气没有卸下。他对特蕾西亚说:“我以为还要再打一会儿才能惊动你。”

“传讯官向我汇报说有个手执大剑的金发男人砍坏防护魔法入侵堡垒,我就猜到是你。我知道的人里面只有你会这么莽撞。”

格雷哼笑,“这点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因为我猜测你是想要见我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什么事吗。”银发女王挥手让身边的骑士退后到距离他们远些的后方,格雷没有看到任何人停顿,比如担忧君主的安危而选择提出异议。这些人全都乖乖后退,光辉女王的令行禁止可见一斑。

格雷却在说正事之前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以为你会马上下令抓捕我,把我丢进血沙处刑台那样的地方再待上几百年。”

“君主没有完成对于下属的承诺,是身为上位者的我的失职,而你转而去求助恶魔引来祸患,那么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特蕾西亚又说:“你被关押在血沙处刑台已经一百年,已经够了。”

“足够赎清我的罪孽?你在替所有因我而堕入地狱的人类做决定吗,特蕾西亚陛下?”

银发女王没有回答格雷的问题,而是说:“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所以我很清楚你的心中也有尺度。说说你的来意吧,我相信你不是来叙旧的。”

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费里斯藏在阴影中,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腥风血雨,他不禁对这位堕落者君主的度量深感敬佩。格雷曾将自己的忠诚献予女王,而事实证明他真的没有选错人,即使现在分道扬镳,他们还是能够心平气和地对话。

费里斯听格雷依次提到了天使、封圣者和神格,他细细观察特蕾西亚脸上的神情,堕落者君主只有在提到神的时候外露出些许跟平时不同的出格表情,但也跟惊讶相去甚远。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得到那么强大的武器。”特蕾西亚的自语中省略了诺林的名字,她转而对格雷道:“我已堕落,天使还会选择我,真是匪夷所思。”

“这个世界的造物并非严格划分光明或是黑暗阵营,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是为自身目的不择手段的另一种人类罢了,用不着在做事之前包装什么虚假的光环。”格雷说到这里,对于特蕾西亚的寡言感到奇怪,“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你会想成为神吗。”

“我不会。”

没想到回答得如此干脆,格雷愣了愣,不禁问:“为什么?”

“我相信你带来的对于神的见解,正如我当年相信你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的住民。神是一种为世界存续而生的装置,而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应该得到保护的人们得偿所愿。若有一天人类成为世界存续的绊脚石,身为神明的我会毫不犹豫铲除他们,像天使来到地狱引发大战的除草那般,这跟背弃自己的信仰有何区别?”

说到这里,特蕾西亚又道:“但若是在成为神之后还能保留自己的意志,那我会毫不犹豫选择接受神格。”

格雷有种自己白跑一趟的感觉,他笑道:“看来我多余告诉你这些。”

“不。我还是很感激你能够特地赶来告诉我这件事,格雷。”特蕾西亚伸出手,“毕竟万一天界即使在我拒绝后也跟着发难,这让我有时间做好布置,以及其他一些事……”

她露出轻微的笑容,又把目光转向一边,“我很想留你在洛尔居住一段时间,不必担心你的身份暴露,不过、不为我介绍跟你一同前来的这位朋友吗。”

费里斯踏出阴影,他很惊讶,原来特蕾西亚如此敏锐地早已觉察到他的存在。

银发女王上下打量费里斯,对格雷道:“他是你新的信仰吗。”

“什么?不、他不是。”格雷感到荒诞,否定道:“他什么都不是……不、我是说他不是什么……”

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格雷烦躁地退开一步,把费里斯扯到自己身边。

特蕾西亚感觉到格雷不想久留的态度,不再挽留。

“你们可以从正门离去,放心,我不会像拉夫曼那样跟你索要维修费用的。”

而特蕾西亚,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前往落云城。

六十六、在地狱,有看不见的纷争和与之相对的交融

东地狱的都城夜都被来路不明的攻击夷为平地之后着实给纯恶魔一方带来不小的动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流星”像众魔头上悬着的利剑,不知下一次会落到谁的头上。

夜都的伤亡情况暂且不知,青魔死没死跟其他事不关己的恶魔也没什么关系,聪明狡猾的他们已经品出这两次攻击的地点都在纯恶魔的地盘,那就说明这是地狱内乱的可能性大于天界的来犯,因此恶魔有的往地狱边境迁徙,有的隐藏在人类之中,还有的冒险去往黑暗森林,并且等着堕落者下一次攻击若是落到黑兽的巢穴,该有怎样的好戏可看。

恶魔对人类与生俱来的蔑视令他们觉得堕落者如今在自掘坟墓,他们认为要是真的爆发全面冲突、人类那方绝对落不到任何好处,因为黑羔羊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恶魔总能找到机会击溃那么一两个人类的聚集地,而弱小的人类若是得不到堕落者的庇护便会生出恐慌和质疑,当中心智不坚的那部分可能重蹈过去人类的覆辙、继续当强大恶魔的附庸,那么特蕾西亚和诺林一直以来的努力便会白费,她们解放的人类将重新划归到这些人自认为的强者羽翼之下,到那时候用不着恶魔出手,人类自己就能把自己耗死在内乱之中。

但在另一部分恶魔眼中,这只是他们同类的自吹自擂。地狱中的人类早已不是几百年前任恶魔蹂躏的弱者,他们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当坚实的联盟,想要撼动困难至极。

狄诺提亚站在黑水晶宫某个高处露台上,眺望的方向是已经湮灭的夜都。魔导炮几乎把夜都所在的山体都轰掉了一半,他虽然已经带着那里所有人撤离,想象它被毁灭时的那一幕仍然禁不住……肉疼。

他的君主是否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地狱,这点他不得而知。但从如此轻易就拿已经伫立千百年的都城当做诱饵这一点,狄诺提亚已经品味出一些东西了。

但他在被命令时也没有提出异议,没有阻止莱亚尔这样去做不是吗。

——我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也是无足轻重,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说服他的打算。

雕枭不禁细想,他也许已经习惯于听从命令,若是当时他真的违抗,莱亚尔会不会给他一个备用方案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青魔莱亚尔失去踪影至今没有消息,他带夜都的人来黑水晶宫暂住,拉夫曼号召的四方王会议无人回应,就好像地狱马上就要陷入战火,恶魔和堕落者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缓和的余地了一样。

“狄诺提亚大人,夜已经很深了,您该去休息了。”

“按照人类的作息,该休息的是你们吧,莉泽。”枭对登上露台催他就寝的年轻女侍官说道,然后便得到一个对他无可奈何的神情。

“因为狄诺提亚大人一直愁眉苦脸地看着夜都的方向,我们都觉得您是过于思念陛下呢。”被叫做莉泽的女侍官毫无疑问是一名人类,夜都虽然是纯恶魔的地盘,但自从莱亚尔成为地狱大君以后或多或少会得到或者招募一些人类侍从,他们签订的契约以夜都地下的魔晶中枢提供魔力,因此当夜都不复存在,这些人类的契约也该到头了才对。

离去的是少数,而剩下的这些狄诺提亚颇为伤脑筋,只好带着他们来到黑水晶宫让拉夫曼来安排,安排的结果是他们暂且留在此处以黑水晶宫本身作为契约主,如今狄诺提亚似乎并不能驱使这些人了。

“过于思念。你们人类还真是喜欢夸张地想象出完全不符合实际的情况。我是在心里辱骂那位陛下赶紧回来收拾烂摊子,否则就把他的财产全都分出去。”

“夜都已经没有了,陛下回来的话可没有地方住了,不如跟拉夫曼大人商量一下,把黑水晶宫买下来作为陛下新的宫邸吧。”

枭被人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觉得什么都能花钱买过来的价值观深深震撼,他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找回声音,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莉泽,如果地狱的人类和恶魔开战,你会选择支持哪一边?”

女侍官反问:“要打仗了吗?真是的,在我死掉的时候人间到处都在打仗,居然到了这里也不能免俗。”

“这可是地狱,不该比人间更残酷么。”

“地狱为何被称为地狱?是为了跟天堂对应才这么叫的吧,但如今的地狱、当我去边境或者堕落者的领地采买的时候,那里有些地方的繁华已经超过我所知的人间,这样还要说地狱不比人间么。把对异族的仇恨挂在嘴边的人,即使复仇成功也不能走出阴影好好生活,那样的人看这片土地才会遍地都是坏处。”莉泽叉腰说教,“狄诺提亚大人也请打起精神来,如果陛下回来看到您这个样子一定又要捉弄您了!”

“这倒是个……新奇的见解。”想起莉泽也曾是被恶魔蹂躏丧失自由和尊严的黑羔羊,狄诺提亚一步一步看着她被莱亚尔顺手解救后重新振作变得能独当一面,心里多了点奇怪的滋味。

他已经忽略了刚才问出的问题答案,又转向另一边、人类的领土,想到那里也该有许多跟恶魔领地的人类一样、堕落者地盘上的恶魔。

这就是交融么,是曾经某位地狱大君想要看到的……未来吗。

……

落云城。

冰冷的魔像替代活生生的人守卫城池,诺林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判断出已经又是新的早晨。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从厚厚的书本前抬起脸,在又一个不眠之夜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起睡眠,因为梦境之中常常会出现老师的身影?

恶魔没有梦,但人类有。梦对一些人来说是美好的希冀,但对诺林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因为她的愧疚之心不会因任何事情少去。

她的不眠不休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走到镜子前摆出依然得体大方的笑容时,诺林感到没来由的疲惫,以及终于要走向终点的释然。

天使近些时间没有来过,它们在等待,或者说已经开始准备仪式令神格显现。恶魔们被魔导炮打怕了,青魔失踪后就连黑兽都没有动静,未知的强大力量震慑了他们,这是人类的机会。

诺林知道这帮天界住民虽然高高在上但跟人类同样,不会做赔本生意,只有她自己拿到足够多的筹码才有跟它们谈判的资格。

她在镜子前轻轻撩起衣袍宽大的袖口,在输送魔力进入皮肤之后,她身上刻画的魔纹显露出来,这是她在自己身上刻下的,最后的一个筹码。

将制造傀儡的知识与老师留下的古魔法研究成果相结合,诺林用自己的身体完成了一个堪比神代法术的刻印,使用它会让自己立刻死去,但它的效果是值得的。

她的老师卡西莫一直以来的理念就是融合,地狱中的人类和恶魔会互相交融最终在纷争中达到微妙的平衡,也许未来的某个时间当他们能解决魔气的问题,地狱住民可以走到人间,去跟那里的人有所交流、和平的交流。

但学生就必须要跟着老师的思想一直前行吗?卡西莫曾教导他们要独立思考,走出自己的路,因此诺林一直不赞同老师的想法,她想封闭地狱,恶魔不会到地面上扰乱人间,特蕾西亚在成为神以后也不需要再理会永远被封印起来的地狱,这是诺林最希望看到的未来,即使牺牲她的生命。

这个神代法术的效果是、炸毁所有地狱连接人间的地狱之门,并且用魔力的乱流扰乱新门的形成,让两边永远不会产生通路。

这里的恶魔、任何东西,都会被永远地关在地狱。而诺林也会随之死去,无法偿还的罪孽永远不会消失,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在死亡之梦里能够见到老师,不为求得他的原谅,只要见上一面就好。

天使会消灭黑兽,青魔已经不足为虑,那么这片地狱将不会有强大的敌人。而在地狱永远封闭之后,诺林会安排她的亲信竭尽所能保护这里的人类,用权戒的力量操控边界壁垒把恶魔隔离在外。

无论是疯狂还是异想天开,一切都将在神格降临时画上句点。

——就让这个神代法术成为庆贺新神诞生的礼炮。

她按向自己的肩膀,那截致命的法力丝线穿透她的肩膀后虽然已经采取了医治措施,但伤口一直没有愈合的迹象,并且尚在溃烂,仿佛这上面附有不可消除的诅咒。诺林在疼痛中冷笑,青魔没能杀死她是最大的失算,她既然还活着,那么她的计划就一定会成功。

诺林更换了更为正式的服装,把老师留下的著作有板有眼地放回藏书室,离开了自己的居所。今日的第一个工作是前去探望前段时间被解救回来的人类奴隶、那些如今已是自由之身在落云城有着新生活的人们。诺林没有带几个护卫,到处都很忙碌,在城中她没有必要太过小心翼翼。

在忍着肩膀疼痛认真耐心地视察过所有新住民的居所和生活状况后,迎面跑来的一个小孩引起诺林的注意。

“漂亮的君主大人!”孩童手里捧着一小束野花,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长势并不好而且颜色暗淡,还缺了花瓣。但孩童像拿着珍宝一样跑到诺林面前,露出大大的笑脸,把一朵他认为最漂亮的花朵别进诺林的红发发鬓上。

诺林俯下`身才能让踮起脚努力够着她的孩童完成这个动作,很快一个看上去是孩童母亲的苍老妇人焦急地奔上前拉住自己的孩子,“杰拉,应该叫陛下!”

她面色苍白地对诺林道:“这孩子一直说想要感谢您,若不是您和特蕾西亚陛下的军队感到,可能我的孩子已经被恶魔吃掉了。呜……谢谢您……”妇人忍不住哭了。

“妈妈不要哭!美丽温柔的陛下会让我们生活得更好,我们也要努力帮助陛下啊!”孩童反过来安慰母亲。

“我只是、很高兴,终于、终于有了可以安身的地方……”

——原来我也能受人爱戴吗。

“谢谢你们,这样很好。我是说,花很漂亮。”诺林把孩童手上的野花都接过来,准备插在房间的花瓶里。作为回礼,她使用些许魔力施展了小小的火焰戏法,孩童欢喜地惊呼,诺林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无时无刻不敢忘记自己身为法师的她突然想起,她好像……好久没有装扮过自己了。

诺林离开街区,捧着花束向自己的寝居走去。嘴边尚有笑容的她这时停下脚步,因为有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天使,但不是多罗涅。

她如今已经能依稀分辨天使的不同,眼前这个翅膀垂落的光之轮廓给她带来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似曾相识。

在诺林开口询问前,天使先发话了。“你不准备回头了吗。”

这声音也让诺林感到熟悉,但她敏锐的感觉到对方指的是自己身上神代法术刻印的事,这件事她未与任何人提及,天使是怎样知晓的?

诺林说:“我想要达成的事从未改变过。”

“我知道,你如此固执,或者说、偏执,即使死亡都不能减弱半分。”

天使的语气听上并不是来规劝诺林,更像在做最后的确认,“这样做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特蕾西亚了,没关系吗。”

诺林握紧自己的护身符,回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自己从未在她的人生中出现过。”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天使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诺林身后,“但我劝你现在回个头,字面意义上的。”

红发法师顺着天使所指,回过头,只看到自己身后长长的走廊。而当她再回去看天使时、对方已经消失无踪,身后也是长长的走廊。

诺林一动不动,却在看到前后的长廊时瞳孔紧缩,自己常年居住在此,熟知这里的一砖一瓦,可如今这条长廊却比平时长了好几倍。

是谁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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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日就可以开始日更啦~

六十七、在地狱,没有无人哀悼的死亡

一个依赖魔法的法师在发现异状时总会先去排除这是幻术的可能。诺林伸出手使用广域解除魔法的手势,但这没有给现状带来任何改变,她不知道施法者在何处,让魔力在范围内一扫而过也没发现任何法力节点或者远程施法的痕迹。

“是你吗,莱亚尔陛下?”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间回荡,从这头传到那一头。她已经在心里肯定这是青魔的所作所为,城中的警戒法术没有发出任何警报就让莱亚尔入侵进来这件事令诺林无比紧张,落云城有许许多多平民,任何一个法术落在人堆里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亡,而她居然在这之前一点也没有发现入侵痕迹,这是简直她的失职。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问题,诺林向前走了几步,越过两道立柱,没有感受到周围有魔力的波动。肩膀的伤口愈加疼痛,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撕裂加深这个伤口,血不知怎的从伤口里流了出来,染红她一边的肩膀,诺林摸到一手的鲜血,那些红色也滴落在地面,却被砖石吸了进去。

红发的堕落者君主不可置信地退开一步,却再次确认到血液滴落地表后被缓缓吸收的一幕。她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符合常理地在地面扭曲了一瞬,这说明砖石并不平整,她正踩着的并非她以为的“地面”,这里也不是她认知模式下的走廊。

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被传送到别处了?

诺林能得到的情报太少,她选择蘸取自己的血液在虚空中画出传送法阵,可结果是原本能够用魔力驱动血液停留在空气中的效果没有出现,她以为自己施法失败了,从法袍的口袋里取出施法材料再次使用攻击立柱和地面的火焰箭。

没有火焰出现,就连半点火星都没舍得闪现一下,诺林的脸色彻底变了,她的法术没有效果,她陷入了一个禁魔区。

地狱里的禁魔区屈指可数,黑水晶宫地下的那处是最为人所知的地点,除此以外还有哪里?这里是哪里?

红发法师开始奔跑,向着视觉中距离较近的走廊一头的门扉奔去,她觉得两旁的立柱愈发扭曲,但自己离门越来越近了,门是实体!

她的血随着奔跑洒落,在身后留下带血的脚印,终于她触摸到金属质感的门板,用力推开。

诺林没能看到门后的世界是何模样,因为她推门的手被吸进了金属门扉之中。

“!!”

宛如一道挣脱不开的漩涡,诺林推门的力道更是加速了这种吸收,在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之前,她整个人都被拉了进去。

门之中是黑暗,是漫无边际的黑色深渊。

诺林本该感到下坠,可四面八方的深邃却令她感觉不到方向,而且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闭上眼睛,这黑暗入侵她的视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疼痛。

她连尖叫都无法发出,恐惧、慌乱、惊悚……这些情绪也统统没有宣泄的出口,她只能感受到痛苦,身体和心灵、直击脑海的苦楚侵蚀着她,一张巨口嚼碎了她的精神,没有光亮的世界里充满覆灭的绝望,她仿佛感到四面八方都是审视的眼眸,她的身体突然消失了,灵魂被剥离出来忍受这种酷刑,就连所有回忆都远去无踪,一块又一块碎裂的镜面崩落于混沌之中,销声匿迹。

诺林在黑暗中审视自己,看不见的肢体一片片撕扯她的灵魂,撕下后便丢弃,像在其中寻找什么。

——特蕾西亚。

——老师。

我不想死,我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我没完成的事情……

……是什么来着?

“原本、”

终于有声音传来,但即使濒临死亡、诺林也听出这不是莱亚尔。

这个人说出一句话的感觉就像在施舍别人,把声音粗暴地塞进人的耳朵。

“原本你会感受到真正的绝望为何物,但我赶时间。”

诺林身上掉落了一枚碧绿碎钻的宝石指环,是特蕾西亚的权戒。戒指飘到黑暗之中,被影子隐没,像被某个人握在了手里。

现在的诺林已经永远理解不了这个未知声音话语中的意义了。死亡降临得如此突然,她在黑暗之中被蚕食殆尽,宛如一尊融化的蜡像,无论是她身上的神代法术还是她的愧疚和希冀,所有东西都被吞噬完全,不剩下一点渣滓。

染着体温的护身符跌落到地上,在砖石间弹跳,最终在某个角落停留下来。

这里一直都是落云城的一道长廊,堕落者的君主从未离开过,只是她以为自己离开了。

“诺林?”

来到落云城的特蕾西亚没有让侍从引领,她踏入长廊时迎面而来一阵风。

不知怎的,她身经百战的身体反应令自己在这一瞬间拔剑前斩,但斩到的依然只是割裂风的声音。

这里什么都没有,那阵风仿佛也是幻觉。

特蕾西亚走过长廊,敏锐地发觉到角落里昏暗日光的反射,她走过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护身符,她记得这是自己多年以前送给诺林的东西,对方从不离身。

那么诺林去了哪里?

特蕾西亚没有头绪,也没有感到任何异样。她收起护身符,选择去询问诺林的亲信,问他们的君主是否有其他事务去了别的地方。

看到特蕾西亚离去,不知名的天使悬在高高的钟楼旁,看到一个生命被吞噬过程的它没有任何悲喜、也不知凶手此时去往何方,它此时的声音像唱着挽歌。

“再见了,天真烂漫的公主殿下。”

……

曼巴河谷。

“唔、到底要怎么才能证明一个衍生种已经有了第三要素?”最初的喜悦过后,耶格此时正在自己的工房里挠头,头发揪得快秃都无法论证,正在愁眉苦脸之际,桌上的传讯水晶亮了起来。

可他根本没发现,还在手脚并用地敲打自己那几台印制白琉纸的机器。

“实在不行我就拿半半做实验,可那个小东西成天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吃,怎么都不像会拥有心灵的样子啊?难道好吃懒做也是意志的一部分、不会吧……唉,但是这样一来我的莱拉、她只要拥有一个灵魂就能产生意志,或者被填入一个灵魂和一个意志就是完整的人了,不对不能这么想,怎么可以夺取别人的要素……但万一、这么做的话能不能契合肉`体呢……”

“喂喂喂?喂!深渊技师!你到底能不能听见!这破玩意到底好不好使?!”

这时候传讯水晶终于暴走,高声叫到失真的少年音吓得耶格从椅子上掉下来。

“哇啊啊!谁!是谁!”

“我是杜伊森!你记忆力还行不行!你给我这破石头叫我有事没事联系你的!”莱亚尔和耶格在差不多半个月前突然从洛尔城消失,杜伊森本来也没打算理这两个神出鬼没奇奇怪怪的家伙,可现在他不得不联系上其中一个。

头上撞了个大包的耶格好不容易爬起来,就听到传讯水晶那头说道:“虚空海出现了异常!奴隶船几乎出不了海。雷萨号正停在流克城港口,我要出海去看看,返回泪石岛。”

深渊技师立刻就联想起不知名的天使留下的话:“注意海上。”

“什么异常?海啸?”千百年来虚空海除了魔力乱流以外可从未出现过特别极端的状况啊,普通的风暴潮可不会让徜徉虚空海的船长这么紧张。

“不是,据看到的船主说,是遮天蔽日的旋风般的黑雾。”杜伊森语气凝重,“而且还在不停扩大,被吸入其中的东西全都被绞碎吞噬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耶格惊愕至极,但在受惊之余他也不忘边往外走边说:“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我能知道!等我,我也跟你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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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日更!

六十八、在地狱,存在着肩负伟大命运的生命

“自根源诞生的种族,比如拥有三要素的卡辛诺拉人类,他们的从生致死会经过一个大循环,肉`体消殒,精神散去,灵魂转生。我们通常称这样的种族为‘原始种’。而像是我们恶魔,它的出现与根源无关,源自神和黑兽的争端,不知其他世界怎样称呼这样的种族,我们这里会叫它‘衍生种’。”

莱亚尔原本在认认真真地听卡西莫的现场教学,可听着听着他就集中不了注意力,帕普丽塔飘在身边加油打气似地用书页拍拍他的肩膀,莱亚尔强打精神,从卡西莫的声音和口型里理解他的意思。

——我为什么会没来由的疲倦?

卡西莫的叙述没有停顿,或者该形容他争分夺秒也不为过。“衍生种不被根源接纳,我们虽然有灵魂但不能转生,道路被封死了。而原本身为原始种的人类在堕入地狱后也进入了死路,根据耶格的转述,这是神立下的法则的作用。”

莱亚尔补充:“神祇这个层面对于强大的法则的可操作性很低,像是‘让所有人都有不死之身’之类的修改就不可能做到,以及他只能干涉自己的世界,染指不了其他世界,毕竟神格是在自己所在的星球内核里诞生的。”

“关于此、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可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还有些研究,一部分在耶格那里,一部分放在了落云城、诺林会小心保存我的书,所以我希望你能拿到它们,仔细看看,那里面包含着地狱未来的构想,包括我曾对你说的君主和议会。”

“你是想让我继承你的遗产还是怎么。你是这方面的权威,无人可以替代你。”

“没有谁是不能替代的。就比如你死了——”

“我觉得我死了世界会陷入很严重的危机,这可不是随便说说。”莱亚尔打断他的话。

卡西莫品了品,是这个意思,于是道:“好吧,不拿你打比方。你跟黑兽……现在我说也晚了,但他是一个怪物,你要永远记得这一点。”

“虽然你活得时间长,但偶尔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莱亚尔抱着手臂,这个动作就表明他拒绝谈论这件事。

卡西莫摇摇头,没时间细究它。“恶魔的第三要素的研究就交给耶格,他会做得很好。我想托付给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你也想做的那件事。你之所以想要回到人间并非只是因为向往日光与四季,对吗。”

莱亚尔眉头一皱,“你怎么会知道,耶格告诉你的?不对,一百年前没人知道我的能力。”他拥有再生力量的事情卡西莫才刚刚得知,莫非这么短的时间……

“因为你的想法很好猜、对我来说。虽然之前一直装模做样,但你的内心依然充满良善,和……对你曾经没能拯救那个世界的愧疚。”卡西莫微微一笑,对面色不虞的莱亚尔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莱亚尔不发一语。他不是喜欢被揭露内心深处所思所想的那种人。

“哦对了,还有一个……”

“你到底有完没完。”莱亚尔忍不住说,悲伤的气氛都快没有了。

卡西莫自顾自地发话:“就当是老朋友最后的嘱托,别摆出不耐烦的脸。”

莱亚尔忍了,“你说吧……”

“能够撑起这个世界魔法未来的人选,帮我寻找看看吧,人类也好恶魔也好。”卡西莫看着远方,“耶格描述的文明没有衰退的人间确实美好,我希望地狱也能如此,一如不曾沉降之时。也许有一天,地狱也可以建立不输人间的文明,两个地方能够互相连通,魔气不再是困扰所有人的问题,恶魔和人类能够真正意义上地走在一起,而不是谁依附着谁。”

“……真是沉重的重担。”

莱亚尔没有拒绝,卡西莫就当他答应了。

“恶魔出现的时间跟人类相比还很短暂,人类在大地上活动的时间比之这颗星球的诞生更是渺小。只有走得更远,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天色暗了下来,星辰与月色代替明媚阳光,为万物裹上银白素色。

卡西莫抬头望天,感叹道:“是很漂亮,但不是属于我的风景。”

莱亚尔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眼中跟你所看到的不同。”卡西莫说:“你还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老者注视莱亚尔疑惑的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突然又要开始讲故事,不再讲讲你的理念了吗,我不觉得自己完全领会了。”

卡西莫回答:“因为我发现这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好吧,你讲、我听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统治黑暗之地的国王……”

“等等,”刚听了一句莱亚尔就忍不住打断,“这是个童话故事?”

“我想传达给你的东西没法直观地告诉你,所以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认真听。”卡西莫看上去很严肃,莱亚尔也没法多说什么。

“国王虽然是一国之君,但他一无所有,他的王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因为生来便是如此,他并不感到孤独。”

有一天,一头野兽来到国王的玉座前告诉他:“你拥有了我。”

国王因为一无所有,因此他不曾拥有任何东西,可这头野兽却奉献一般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国王非常感动,就问野兽想要什么作为回报。

野兽说:“我也想拥有你。”

国王答应了野兽,因为他除了自己确实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支付。

于是他们拥有了彼此。

一无所有的国王成为了拥有野兽的国王,他在出巡时带着野兽,发现每一次野兽都能带回许多国王从未见过的东西,通过野兽、国王渐渐认知到了这个他原本以为充满黑暗的世界。

“你是我的光。”国王这么对野兽说道。他知道黑暗对应着光明,他认为是野兽照亮了世界的黑暗。

国王没办法离开自己的国家,他生长在黑暗之中,但野兽可以去往很远的地方。因为他们拥有彼此,每一次野兽都会回来,带给国王认知这个世界的方法。

有一天,野兽出发很久都没有回来,久到比国王第一次见到野兽直到现在的时间都要久。

国王觉得,他失去了野兽。

曾经没有“拥有”概念的国王如今有了失去的概念,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去,因为当他觉得失去,自己的一部分也好像随着野兽离开了自己。

国王毅然决然地踏出国境线,但因为他只能存在于黑暗中,他只好通过扩张自己的国家一步步行动。

终于,又过了漫长的时间,国王抛下了一切,终于找到了野兽。野兽虽然遍体鳞伤但没有大碍,他告诉国王自己是为了给他带回世界的宝物才离开这么久,有了这个宝物,国王就再也不用害怕自己一无所有了。

但看着已经被国王染黑的世界,宝物也没有用处了。野兽心痛地说:“你该相信我。”

国王却问:“什么是相信。”

卡西莫说:“故事结束了。”

这看似是个没有失去的故事,却好像又是悲剧收场。

“你自己慢慢想吧。”

卡西莫说:“我该走了。”

莱亚尔见对方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他。

莱亚尔刚想询问,手杖就化为银色素戒,他认出这是南之君主的权戒。

“诺林从未拿走我的权戒,它一直都在我的手上。”卡西莫的回答让莱亚尔省了提问的口舌。

莱亚尔准备先不细想那个故事,而是问:“但你刚才说了这么多,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能回到卡辛诺拉吧?也许我的余生都要在这个小岛上度过了。”

卡西莫却说:“你还没发现吗,这里就是地狱。”

“你怎么知道。”莱亚尔疑惑,地狱会看到日月星辰?

“这座岛屿就在虚空海之中。我在地狱的时间比你要久太多了,没有哪里是我没去过的。”卡西莫笑了,似乎在表示会飞就是很了不起。

但在莱亚尔想问更多之前,卡西莫转过身背对他,化为了翼龙的恶魔原身。

“不必缅怀。愿我们能在彼岸相见,莱亚尔。都交给你了。”

莱亚尔退开几步躲避翼龙原身周围的风压,轻声说道:“再见,卡西莫。”

没有再多的话了,再多的话也有说尽的一天,还不如戛然而止。

翼龙延展翅膀。

“地狱是在人间之下,那么它的天空究竟有多高,我倒是从来没有飞上去看过。”

“因为总有许多事要忙。”

“既然是最后一次了,去看看吧。”

他腾空而起,向着天际。

莱亚尔目送他的朋友离去。

翼龙越飞越高,直到被云层掩盖、被暗色遮蔽,他依然在竭尽所能地飞翔,身形比漫天星辰更加耀眼。

当肉`体消逝、精神湮灭,这个生命化为仿若星辰的光粒细碎地落了下来。它们被莱亚尔身侧的地狱魔典吸收,这些是翼龙身上残余的魔力,卡西莫把自己最后拥有的东西交给了莱亚尔,随之托付给他的还有许多。

卡西莫,一个拥有伟大命运、并且传承他所坚信的事物直至终点的恶魔。

莱亚尔在天穹下低语,“愿你的灵魂能被根源接纳,这样我们便会再度相见。”

六十九、在地狱,唯一之王的冠冕由鲜花编就

过了不知多久,当所有光粒如细雪散尽,莱亚尔从恍然若梦的景色中惊醒,发现费林奈正站在他的面前,看样子没有带回任何东西。

“卡西莫刚走。”莱亚尔对费林奈说着。他并不那么悲伤,但说起这些也不是为了唤起费林奈的共鸣,只是这样告知他而已。

“他对我说了很多话……”

莱亚尔回味卡西莫最后讲述的故事,不知为什么,他越是思考就越不明白。明明是刚刚听到的话语,耳边尚且清晰的声音在浪声的映衬下却显得忽大忽小,支离破碎。

他看着帕普丽塔,魔典身上发着光,卡西莫把剩下的魔力汇聚给它,可莱亚尔还是无法使用,为什么?

费林奈走到近前,看到莱亚尔手中的银色素戒,没有问这是什么。他说:“已经很晚了,睡吗?”

莱亚尔摇摇头,他虽然感觉到来自灵魂的疲惫,但毫无困意。

“那我想送给你一样东西,我刚刚发现的。跟我来。”费林奈牵起对方的手,向着林中走去。

帕普丽塔想跟上去,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它慌张地拍动书页,却没能引起自己主人的注意,他们走远了。

费林奈带着莱亚尔来到一棵古木前,对他说:“闭上眼睛等我一会儿。”

莱亚尔照做,禁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要捉迷藏吗。”

他还在想那个故事。

没得到回答,只有费林奈拥抱他,在他嘴唇上印下一吻。

万籁俱寂,连本应有的昆虫和海鸟的鸣叫、海浪的声音都消失了。

但莱亚尔似乎没有发觉,他紧闭双眼,微微扬起脸,感官像是全部被屏蔽了,但脸上抱着期待之色。

费林奈又亲了一下。随后,他勾起手指,莱亚尔身上三枚权戒飘了出来,落到费林奈手中。

再加上他掌中的那枚碧绿的指环,四方权戒如今齐聚在此。

莱亚尔还是无知无觉的样子,殊不知他四周的树影已经连成一片,星空和月亮都不见踪影,唯有阴影、唯有黑暗。

“等我一会儿。”费林奈兀自确认,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莱亚尔,然后他后退,身体陷进影中。

莱亚尔伫立在温柔流淌的黑暗之中,整个小岛都被阴云附着,撑起这片异样的空间,露出与他们到来后截然不同的“真面目”。

下一个瞬间,费林奈在一座圆台前出现,像一个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没有惊动这里的任何防御。地下空间带着经过处理的干燥,整块的青石板向上延伸出拥有四个凹槽的石台,台柱身上布满铭刻的符文,自体连成可以循环的网格,能够看出打造它的工匠是多么倾力而为。

如果莱亚尔也在此处,他会马上发现这里是黑水晶宫地下,曾经启动边界壁垒的所在。

夜晚的黑水晶宫在平原之上宛如黑色巨人,它沉默地容纳了不速之客,冷眼旁观一切的发生。

原本进入黑水晶宫地底需要走过长长阶梯以及禁魔区,但黑兽不需要,他直接就可以通过阴影抵达任何地方。对现在的费林奈而言,地狱里没有秘密。

黑色的野兽进入了可以被称作地狱中枢的所在。

费林奈正手握着四枚权戒,这些戒指经历过许多任主人,沾染过无数鲜血,目睹过壮丽的史诗篇章,听闻过战歌与挽歌。当它们互相靠近时便会兀自震颤,仿佛在期待互相连接。

但费林奈来此不是为了启动壁垒,那种程度的防护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相反还很碍事。他将四枚戒指依次放到台上,轮到最后一枚黑色晶体的蛇形戒指时,他停顿了一下,亲吻上面的黑水晶,像在做一场告别。

最后,当四方君主的黑暗权戒一一归位,费林奈反向开启基座。

微微的光亮升起,正在告知一个时代的结束。

四道光芒汇聚在一处。

地狱之王仅有具备资格之人才可胜任。不可篡夺。

象征掌握至高王座的冠冕也唯有最强者才能佩戴。

但黑兽却说:“资格、由我来定。”

在他启动这个装置的同一时间,原本笼罩在北东两地地狱之上的壁垒也如同堕落者的领地那样、破碎消失。

地狱如同它曾经的那样对外界毫不设防了。

震动传遍整个黑水晶宫。

正跟拉夫曼探讨夜都恶魔安置事宜的狄诺提亚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友人,“这是什么余兴节目吗。”

黑水晶宫之主面色急转而下,他已经捕捉到震动源自地下,“是地下空间传来的。”

“有人入侵?不是我说,你的黑水晶宫防护措施太差了,这都第几次了。”枭本想调侃,但在几乎同时探知到这股气息之时,他也一点笑不出来了。“这是……”

——没有人不熟知这股力量。

就连如今不知身处何处的天使也在暗自低吟:“黑暗权戒聚合了,必须加快神格的开掘。”

“黑兽的行动毫无逻辑。”

“我们不能再等待。”

……

莱亚尔觉得自己头上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认为这是可以睁开眼睛的讯号,也很快这么做了。随着他睁眼,鸟虫叫声,海浪翻腾以及星月光辉同时回归,落在他眼中的还是依旧的风景。

莱亚尔摸摸自己头上的东西,好像是个花环。

“你哪里弄到的。”莱亚尔问风尘仆仆的费林奈,后者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树林,并没有多说。

费林奈问:“你喜欢吗?”

莱亚尔把鲜花和嫩枝编成的花冠摘下来端详一阵,觉得费林奈的手艺居然不错,都是哪里学来的啊。

这顶花冠像是有着无穷的力量,在莱亚尔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它让疲惫的灵魂都被蒙上了温暖的色彩。

“喜欢,很好看。”莱亚尔不吝啬溢美之词,又大加赞赏了一番,重新把它戴了起来。

莱亚尔说:“我有些想念那片花田了。”

雪白的荆棘花带给他的震撼和喜悦已经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虽然这个花环的花朵也非常美丽,但白荆棘花是费林奈亲自种出来的,意义完全不同。

“我们可以在这里慢慢种出一样的花,这次我们一起。”费林奈笑着回答说。

费林奈拥抱他,戴着花冠的莱亚尔俊美的脸庞映在他幽深的眸色中。

唯有他的视角,莱亚尔头上的不是花环,而是一顶冠冕。

象征地狱之王、唯一君主的冠冕。

“莱亚尔。”

“嗯?”

“关于你的全部都是我的珍宝,即使未来这个世界排斥你我,我也不会把你交还给名为法则的支配者们。”

“它的气量不会那么小的。”失去力量的灾厄和星者,莱亚尔不觉得还会有人再关注他们。

费林奈从表面看不出对这句话有什么别样的理解,只是说道:“那么直至时间的尽头、物质的极限、星海末端的奇点,我都会在你目光所及之处。”

……

黑水晶宫的拉夫曼此时也赶到地下,根据残留的能量波动和已经被毁掉的台座被反向启动的状态,推测出这里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有人拿着四方权戒,用魔晶中枢的力量强行把它们融合在一起恢复成地狱之心的状态,重现了传说之景。

——吾将花之冠冕献与汝,愿汝君临。

拉夫曼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我没看错吧,地狱有了一位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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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亚尔曾在三十三章对费林奈保证如果自己下次再乱来就让费林奈把他关起来,咳咳,然后就有现世报了

七十、在地狱,当神格降临之时——

黑水晶宫的震动传到天使这里时并未过去很久,多罗涅知道黑暗权戒已经聚合。虽然落入了黑兽之手并非它们原本的计划,但那东西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效用,因为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旦权戒合而为一、它便不能发挥原本的作用——调动魔晶矿脉支起壁垒,也就是说如今的地狱已经没有任何防御。

多罗涅挥动翅膀来到巨口洞穴之上,确认地狱天空的位置,进行校准。

地狱的任何一处它已经来去自如,而因夜都刚刚被炸平,东地狱现在几乎没有人烟,天使的到来没有被任何恶魔或人类发觉。

“时机已经成熟,为了防止黑兽接下来未知的行动影响我们的计划,尽快令神格显现吧。”

光辉的人形向着洞穴徐徐下降,落到坚实地面后,它却感到此处与它判断的不同。

多罗涅无机质地说道:“根据得到的讯息,这里应该存有莱亚尔的人类身躯。”

石椅上现在却空荡荡的。

“是因为预感神格的降临会再次选择此处,所以先把自己的身体转移走了么。”天使推测出它认为合理的缘由,便没有细想。

它像一片轻盈无比的羽毛落到洞穴底部,在常年不见明亮的巨口中映出如万花筒般的光影。

“我的同胞啊——”

多罗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洞壁反射出空灵肃穆之感,宛如天降神音。就在话音渐落时,几道与多罗涅近乎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在巨口洞穴底部,它们默契地围成一个圆圈。

一共七名天使无声飘悬在离地面半米的位置,翅膀低垂,默不作声,仿佛在等待什么。

此时此刻,多罗涅没有着急,而是对一个没有在它们的队列中、站在巨口边缘的天使说道:“你还是不打算加入我们吗。”虽然洞穴很深,但多罗涅依然能看到对方在注视。

“诺林死了。”它说。

多罗涅轻微地点了点头,“是吗,我知道了。”它看上去毫不关心。

“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你欺骗了她,可喜可贺。”天使嘲讽道,但如它所预料,多罗涅对此适应良好,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存续。

——这样的世界,倒不如毁灭了更好吧。

“我在之前就警告过你们,老老实实留在天界,别来地狱滋事。”这个一直不知名字的天使对自己的同胞说:“不过既然你们已经下定决心,我不阻止你们,就让我看着你们走向末路吧。”

多罗涅反唇相讥,“你与龟缩天界的那些同胞一样,都已经背弃了神的旨意。马上神格便会被掘出,等新神降临后,再来审判你等的失职。”

围成圆圈的天使随着多罗涅,齐声说道:“待新神诞生,审判汝等的罪孽。”

竟有种轰鸣音色。

不知名的天使置若罔闻,暗自嘲笑它们的愚蠢。

无人阻止这项暗自准备已久的仪式,洞穴底部的天使们身上光辉炽热地迸发,融合成绚丽夺目的光圈,唯一没有加入的天使用翅膀裹住自己悄悄退开,没有把自己融入进去。

多罗涅利用诺林并不单单是为了让地狱中的恶魔和堕落者互生嫌隙不能一致对抗天界,它还把她当成收集四方权戒的推手以此破掉壁垒,为后续举行仪式让其他天使自如地进入地狱带来保靠。

最终收集齐四方权戒的虽然并非诺林,但谁都一样,壁垒已破。

事实上,对于天使来说谁能成为神并不重要,非某人不可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充满天真意味的书中。

只要能承受神格的煎熬,世间万物都可成神。

“竟然把原本神格显现的时间提前到这么多,多罗涅果然还是惧怕黑兽会先动一步,阻碍它们寻找新神。”

天使们不能理解黑兽取得四方权戒捏合成地狱之心的目的,因为在它们眼里黑兽动动手指就能君临地狱,那种象征的冠冕是否拥有无关紧要。

可它们依旧判断黑兽既然行动便会有下一次出其不意,天使已经不能等待,在没有凑齐最后一块拼图、神格适应者的状况下,它们必须先发制人地把神格掘出再另想办法。

而令神格显现,需要穿透整个世界。

不知名字的天使连连后退,因为这个巨大黑暗的洞穴逐渐被光填满。白光缓缓满溢,巨口盛装不下这股力量,光流泻而出、令视野浸染雪白光斑。很快这里就会成为一个道标,回应自天界而来的力量,依次穿透人间和地狱里的天使构筑成的仪式场,发掘出星球内核中的神格,它若不想被影响就只能后退。

在雪白的光芒余波中,它轻声说:“但是,你们专注的地方都错了。或者说、当黑兽选择吞噬炼狱火山的那一刻,天界就没有胜算了。”

……

雷萨号。虚空海上。

耶格站在甲板上,紧急搭雷萨号出海的他在栏杆上绑着自己从工房带来的能量监测设备,他正在根据参数用高倍望远镜向四周搜寻“黑雾”的踪迹。

“你可以不用跟我来的,这船上都是人类,万一被发现你是恶魔……”耶格在搜寻间歇不忘对帮他调试设备的贝图拉道:“太危险了。”

“没事的。”贝图拉的银发银眸本身就很显眼,他很想告诉迟钝的耶格,这些船员可能早就发现了,只是碍于情势危急来不及理会。

虚空海深处依靠不了地图,掌舵的杜伊森只能根据经验判断他们正在何处。其实依照常理而言,奴隶船船主现在都该缩在码头,等待风平浪静、不去动出海的念头才是,可杜伊森不是普通的船长,他心系的海中有一座人类聚居的家园,虚空海任何异状都牵动他的神经。

他面色凝重,自认为已经熟悉这片海洋的他面对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态看起来心情非常糟糕,因为船主间的流言非常耸人听闻,他在担心泪石岛有没有被波及。

岛上的虚空之泪能抵御那种离奇的现象吗?他只是听人转述海上有了奇怪的黑雾,若是他们危言耸听就罢了,万一都是真实的描述,那种能顷刻吞噬具备多重防御船只的可怕灾害绝非他这样的异魔能够解决的,到那时该怎么办?求助堕落者的君主吗?

就在杜伊森沉思的时候,耶格的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没等响彻甲板就猝然熄火冒起白烟。这是能量检测爆表的直观反映。

警报太突然,“什么鬼?!”异魔船长吼道。

“船长!有情况!”瞭望员也同时高声报告。

“在那边。”耶格指着船头两点钟的方向,丢开望远镜又把已经报废的装置踢开,因为异状已经能用肉眼观察到了。

宛如风暴潮的黑雾盘旋于海面,外围像滚滚浓烟,内里却依稀能看到风平浪静,它的面积已经几乎能够侵占一个人全部的视野,地平线上全都是顶天入海的黑暗,从未见过的人也许会误以为这是恐怖压顶的风暴和海啸,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进去。

“这到底……是什么……”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这景象就呈现在他们眼前,雷萨号之于它就像一片不着边际的落叶,这涟漪还远之又远,船却已经翻腾得排山倒海。

“能再近些吗?”耶格问。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出一根根手指长的短棒,用尽全力投向黑雾方向的海面,但距离太远,这些魔工机械发挥不了采样的作用。

杜伊森大叫:“什么?!”他以为深渊技师已经疯了,但想到泪石岛上的大家,异魔船长一咬牙,喊道:“抓紧!”让雷萨号迎着风浪逼近黑色风暴。

必须弄明白这是什么,杜伊森判断出这玩意现在的规模已经比他听到的形容壮大无数倍,再任其发展,别说虚空海,陆地都会被影响。

是海洋的力量暴走?海底的恶魔出没?不为人所知的宏大魔法?

以杜伊森粗浅的见识,他认为那些事物都不可能做到如此骇人的景象。

那么,是“未知之物”造就的世界末日吗。

“耶格,你不觉得这很像……”贝图拉紧盯越来越近的翻滚黑潮,面色有如覆盖冷霜。

耶格知道他所指,缓慢而艰难地点了点头,“黑兽……”见过神与黑兽之战的深渊技师在很久很久以前也亲眼目睹过遮天蔽日的黑雾,雾气中有象征终焉的黑色巨兽,它带来毁灭和死亡。

耶格的脑海中尚有关于那时的清晰回忆,狂暴的黑兽周身的黑暗蚕食所有区别于阴影之物,蔓延的黑水肆意流淌,就连神祇的光辉都能捕捉到并咬上一口。

“黑兽为什么会在这里,莱亚尔呢?”深渊技师话头一顿,在狂风巨浪间把自己给问住了。

对啊,莱亚尔呢?

夜都被毁后莱亚尔离开曼巴河谷,应该是对魔导炮的操控者有了眉目要去解决问题,之后就音讯全无。

黑雾的出现时间是什么时候?就在莱亚尔离开之后没多久。

难道……莱亚尔就在这其中?

黑兽把他困在里面了?为什么?

耶格思索到此处,身体先于头脑行动起来,抓着缆绳挪向船头,海水很快打湿他全身。

而就在他于风雨间艰难搜寻莱亚尔的踪影时,雷鸣般的巨响、猝不及防响彻全地狱。

比魔导炮还要剧烈,不、魔导炮的响动跟它相比根本无法比拟,就像野草比之参天古木,连狂躁奔腾的海水都跟着震了一震,也同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黑雾转向东方——响动传来的方向。

这太夸张了,他们在地狱西南岸的海上,却能听到地狱东方传来的动静。

而这些人看到了什么?

“这、这……”耶格前一秒还在为黑雾担忧,这一瞬间就因为目睹更为惊悚的景象彻底失去了把话语组织起来的能力。

……

地狱之东。巨口洞穴。

天被捅破了一个窟窿。一道粗壮如湖泊的强光光柱投射下来,带来无与伦比的能量直刺而下,射入洞穴、穿透了大地。

谁会想到这股能量来自从跟地狱遥遥相对的遥远天界,并且是击穿人间的土地才到达地狱的?

地狱阴沉了数千年的天空宛如被捅破的一张纸,让来自天界的光辉倾泻而下,光柱像一道密度极大的水幕,在贯穿人间的土地和地狱的天空后坠入巨口洞穴,但它仍未停歇,无与伦比的伟力在天使们的引导下突破星球最后一层外壳,融化沙土与岩石,如一根钉桩刺进星球内核。

很难想象这一举动没有让大地被撕裂成几块,这股力量被严格控制在光柱之中,只为掘出神格。洞穴的落石在坠下的过程中就被光蒸干,多罗涅盘算着这道能量会给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无论人间还是地狱都会感受到这场波及全世界的大地震颤,所有生命应当拜服这道能够警醒世人的光,它们会取回神祇消散后人们缺失的信仰,并且惩戒地狱住民,这才是卡辛诺拉该被维持的秩序。

集合全部天使的力量,汇集自神代而来的智慧,通道终于开启,神格正从内核中缓缓上升显现。天使纷纷垂首,它们会从打开的通路里护送神格到达天界。

好安静啊。

声音、视像、气息,所有东西都在纯粹的光明中失去原本的状态,神格终于从地底飘悬而出,天使的“目光”追随而去,多罗涅张开翅膀接近它,却在这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光中,出现了一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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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林奈实力诠释什么叫一个都不放过以及我全都要。

七十一、在地狱,当黑暗降临时——

这不可能。多罗涅很想如此论断,但那抹黑色就在那里,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所有的天使都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因为它们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态。这条通道由光的粒子构成,排斥一切物质,只为神格显现而存在,不该有任何不是光的东西出现在此。

黑点蚕食了周围的光芒变得更大,多罗涅把手伸过去,却不能抓握住这个异常之物。

无法理解,超乎常理,纯粹光明不该有杂色。光就是光,它驱逐黑暗,让所有丑恶都无处遁形。

天使在思考,它们都在思考,为了这不合常理之物,光的粒子如烈焰奔腾、撞击这股黑暗,仅仅碰触到边界时造成了视界的扭曲,不能观测。

吞噬光的黑暗又扩张开来。

“没有光辉照射不进之处,即使在这地狱中——也是此间法则支配之地!”象征真实与谎言的天使手中聚合光之枪,刺进黑暗深处。

这是徒劳无功。而黑暗,回答了它。

“法则永远无法战胜的、是混沌。是我。”

身为纯粹的能量体,多罗涅在话音落下后感到的是锥心的惊惧。

简直荒唐,它们没有肉`体和灵魂,却会像人类那般胆怯吗。

黑暗出手了。浸染光柱的阴影中刺出漆黑的长刺,无视防御和躲闪,顷刻洞穿围成圆圈的天使,准确而残忍地穿透天使的身躯,刺穿它们的生命之源、灵核。

“……黑……兽……”

多罗涅手中的光之枪被影子摧折,它“看着”自己的灵核出现裂痕,裂痕愈来愈多、一片一片碎裂剥落,被影刺吸收,它的同胞们也是同样,黑兽只用了一击就摧毁了所有的天使。

它何时变得这么强大?

原来黑兽先前的蛰伏和袖手旁观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吗。

“不能……把神格……”

神格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如果黑兽吞噬神格,这颗星球就再没有能够抑制他的事物,距离终焉的末日也就不远。

灵核碎片被吞噬之前,多罗涅留下最后的思绪——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就连纯粹之光都无法驱逐的黑暗、反过来能够吞噬光辉的黑暗,该怎样阻止它?

——。

没有答案。

所有光辉消失,神格被遗留在原地,漂浮在原本石椅所在的位置之上。它现世的模样仿佛一块拳头大小的不规则结晶体、或者说更像一颗水晶铸成的心脏。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物件蕴藏有卡辛诺拉最强的力量。

影刺在杀死此地的天使之后回归成球状黑水,浓稠地铺满洞底堵住深扎地底的通路,在覆盖满整个洞穴后喷涌向上,逆着自天界而来的光柱涌出地面,恍若筑起黑色尖塔,将入侵地狱的最后一丝光亮消灭殆尽。至于人间的骚乱,不在费林奈要考虑的范畴。

杀死天使只是顺带,在吞噬神格前,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

有着漆黑头发的男人在石椅边停顿了几秒钟,脚下黑影盘旋而上,借着刚刚被光芒磨平的洞壁勾勒出扭曲复杂的图形,直到布满整个洞穴。

如果诺林此时此刻身处这里,她就能认出这些线条组合起来就是刻画在自己身上的神代法术的放大版本。被黑兽吞噬之物同时会被其解析,于是费林奈也就把这个法术据为己有,为自己所用。

虽然费林奈不是法师,但神代法术本身更像一个纯粹的概念符号而非魔法,黑影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没有停顿地、法术发动。

这回的震动小了许多,但也只是因为跟神格开掘的动静相比较而言。力量顺着布满魔晶矿脉的土地互相传导,连环爆炸似地摧毁通往人间的地狱之门。

一个不剩。

费林奈冷哼,眸色漆黑,没有感情。

地狱。被隔绝了。

没有恶魔能离开地狱,也没有人类能来到地狱,除了天上那个大洞——他决定晚些再料理它。

做完这些事后,费林奈眼中映出近在咫尺的神格。

他招出阴影探过去,却在接近这颗水晶心脏时被强劲力道弹了回来。

果然如此,但是挣扎没有意义。

费林奈瞬间理解神格周围仍然充斥着法则对它的保护,但在黑兽的混沌之力鲸吞蚕食之下,这层防护被剥离干净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费林奈不介意等一等。

“莱亚尔。我会吞噬神格,借由这力量吞噬本影转换本身。”

——法则的力量会导致本影转换发生对吗,那就吞噬法则本身,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任何存在可以威胁到我,也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到你。

没有神,没有法则,一切回归混沌。混沌才是生命的绝响,终极的安宁。

……

远在虚空海上并不知到底发生什么的众人,此刻甚至希望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宛如创世之光的光芒消失后不久,黑暗又取代它铸就极高的尖塔。耶格颤抖不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转到近在眼前的黑雾上。

他的大脑在一片空白之后又高速运转起来,感觉自己似乎能够弄懂异常情况之间的关联,又好像跟它们隔着一层厚厚的障蔽。

杜伊森差点把手从船舵上离开,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类船员都无法理解他们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人间的圣典上曾描述过创世,可光芒为何能下达地狱,是他们不曾信仰的神要降下神罚了么。

明明就不曾拯救过谁。

这个少年船长最先回过神来,他高声吆喝着船员回到自己的岗位,喝令所有人集中精神,他们现在可是在凶险的虚空海,若不懂得小心谨慎,还没等世界末日来临他们就先葬身大海了。

贝图拉替整理思绪的耶格继续向海中投掷采样标本,同时回收方才的取样。

深渊技师心如乱麻,海风和海浪还有摇晃的船只都让他不能冷静思考,脑子里的算式被推翻,他必须要回到岸上重新计算。

“我们回去,快、在异状没再叠加之前,警告陆地上所有人——”

突然,耶格的专注力被一样东西夺去了,滚滚而来的黑雾中影影绰绰地透出虚幻的影子,他看到蓝色的海水、与虚空海的黑水截然不同的蔚蓝色,以及银白的沙滩,沙滩上……

“莱亚尔……莱亚尔!!”

耶格没有看错,他绝对没眼花,是莱亚尔,对方正站在沙滩上向海面瞭望,目光平静,但不知怎么,他好像看不到外面的雷萨号和船上的耶格。

莱亚尔果然在这里!

“莱亚尔!!”耶格踏上栏杆把大半个身体都探出去,一个劲叫着莱亚尔的名字,向他喊出外面的状况。

“醒醒啊!喂!莱亚尔!”

可里面的人却听不到。

“耶格,危险。”贝图拉拽住为了引起黑雾中莱亚尔的注意做出危险动作的耶格,抱住他的腰把对方拖回甲板。

“必须让莱亚尔脱离这片禁锢!只有他能阻止黑兽!”

不得不说耶格完全下意识的判断是十分正确的,但他低估了正被黑兽侵蚀的虚空海,波浪卷来把雷萨号重重一颠,若不是贝图拉牢牢地扒住桅杆,两个人都要被甩进海里不可。

这片地狱、地狱之上的人间、卡辛诺拉……它们都会被黑兽毁掉。

这一刻耶格心中的莫大勇气战胜了对黑暗混沌的恐惧,他手脚并用地想回到船头,因为他料想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黑雾可能变得更厚更加隔绝,那时候就算能再出海来到这里,叫醒莱亚尔也会难上加难。

“黑兽要毁灭世界了莱亚尔!醒过来!”

“耶格!冷静点!”

银发恶魔贝图拉这时终于露出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焦躁神色,直接上手把自己的团长敲晕,不让他乱来把自己的命送掉。

耳边终于没有了大喊大叫。

贝图拉满脸海水,轻轻呼出一口气,让昏迷的耶格枕在自己腿上,对杜伊森道:“请立刻返航,船长先生,我们要把消息带回去。”

杜伊森正有此意,他遥望被黑雾隔绝不知状况如何的泪石岛所在的方向,恨恨地咬着牙,雷萨号义无反顾地冲出马上要弥漫过来的黑雾,开足马力向着西地狱返航。

……

格雷看到东方天空上的破洞,第一个想法是地狱的天空居然真的有着高度。

他紧紧皱着眉头,看到天上具备飞行能力的恶魔们成群成群地飞逃,正打算借助甲胄的弹跳力跳上去抓一只问问东边发生了什么,却被突然跌出影子的费里斯差点绊倒。

“你怎么?!”格雷对黑兽的身体原理知之甚少,但他清清楚楚看到对方原本呈现人类模样的半边身体像黑泥一样跟地上的阴影融合,费里斯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半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对格雷说:“力量……这不正常……”

凌厉的黑色影幕包围了费里斯,格雷连连后退,显出幻影甲胄格挡狂乱的攻击,他意识到这也许是费里斯因为突然力量的暴涨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形态和攻击欲`望。

黑兽本体在干什么?!

格雷挡开只差毫厘就能抹掉他脖子的黑刃,担忧和气急败坏扭曲了他脸上的表情:“你想弄死我吗?!”

“对不起,我、我去源头看……看。”

费里斯强压住周围肆虐的阴影,慢慢进入黑暗中,然后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去跟深渊技师先生会合,格雷,我很快回来。”

“黑兽好像在蚕食着什么东西,我会把消息带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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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第五个故事结束w

七十二、在地狱,当末日降临时——

今天的小岛落了雨,莱亚尔都忘了海上的雨究竟有多猛烈,木屋的防水措施受到严峻考验,但还好抢救及时,家具没有遭到泡坏的危险。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太阳很快出来了,在房顶铺上新的草叶后费林奈提议去采蘑菇,也不知道这里的生态支不支持蘑菇生长。

帕普丽塔跃跃欲试要跟费林奈比个高下,还拉着它主人一起,于是他们两个要跟费林奈比赛看谁先找到能吃的蘑菇。地狱魔典嗖地一下就窜进了树林,莱亚尔也马上追过去,留下费林奈注视他们走远,在树林边缘随意地拨开厚厚树叶就找到一朵小不点的蘑菇。

伞盖还没有完全张开的幼小蘑菇尚在颤动,费林奈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手指深深插进松软泥土之中,把蘑菇、土和腐烂树叶抓进手里,模仿人类的样子吃进去。

人类不是这么进食的。叼着草叶的费林奈这样告诉自己,他能够完全模拟人体的五感,自然也能尝出土和叶子和蘑菇的区别,但味道对他没什么差异性,包括触目所及的这个世界。活着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丑恶的东西,该死的东西,在混沌之兽的感知中被简单粗暴的归类为可以吞噬的,不能吞噬的。

——想吃……

——莱亚尔、我想……

粘稠的影幕从他脚底下探出来,在开始侵蚀土地之前被费林奈按了回去。杀死天使并且在虚空海上扩张的黑兽吸收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前所未有的感觉让费林奈有时根本无法维持人形态的模样,只能借口离开,昨天和今天这种情况尤为甚多,可是还不够,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消灭本影转换这个抑制他的亘古法则。

但只要吃掉自根源中诞生的神格,费林奈就能做到。莱亚尔不需要拖着只有残破灵魂的身躯冒险去使用神代法术来屏蔽观测之眼。

消灭法则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

无论是堕落者、还是天使……所有想要利用莱亚尔并且试图伤害他的人,费林奈一个都没有放过。就像没有人想到他会对聚合权戒感兴趣,但费林奈让他们始料未及。黑兽是混沌无序的象征,它本应不屑这些有形之物。

天使暗自在地狱集结准备仪式也都没能逃过无处不在的阴影中的眼睛。在炼狱火山看到关于莱亚尔的幻象以后他就已经决定对神格下手,因此才会吞噬火山,慢慢铺开监视网,耐心地等着天使进行仪式自掘坟墓。

他沉浸的感知已能扩及全地狱,在有了通往大地之上的缺口后连天界和人间的诸多动向都呈现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被他吞噬的那个堕落者法师的小小戏法给了费林奈一个隔绝虫子的不错思路,封闭地狱后烦人聒噪的蝼蚁唯有绝望地迎接终结,天上和人间的虫子也不会嗡嗡地靠过来碍事,再好不过。

蹲在树木露出地表的虬结根须上的费林奈被一小片阴影遮挡,莱亚尔抱着不少蘑菇返回,居高临下看着费林奈,不太高兴地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比赛?!”殊不知被强拉进争夺的他也开始沉浸在乐趣之中了。

费林奈看了看莱亚尔怀里的蘑菇,又看了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回味刚才吃进去的东西的综合味道,说:“嗯,是我输了。”

莱亚尔觉得对方一点也不认真,倒是帕普丽塔高兴极了,仿佛自己身上有了优胜奖牌,昂首挺胸地向着篝火飘去,准备烤蘑菇。

莱亚尔解释道:“差不多都是小帕找到的,我才发现这本书好胜心很强,特别想赢。”

费林奈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他站起身和莱亚尔走出树林。

“如果是毒蘑菇,吃下去以后眼前会看到跳舞的小人。”

莱亚尔面对烤架上的蘑菇正在做着漫长的心理斗争时,他耳边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他自然而然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出这是……歌声。

莱亚尔站了起来。

正和地狱魔典掐架的费林奈停下来,看到莱亚尔的眸光忽然暗淡了些许。

“莱亚尔?”

“……有谁在呼唤我。”他的回答声音轻微,而且不像个回答,跟平日里对费林奈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

他向着沙滩的方向踏出一步。

“莱亚尔!”费林奈马上抓住莱亚尔的手,却被对方推开。

莱亚尔越走越快,向着海的方向。

费林奈把帕普丽塔往树林里一丢,马上追上去,让沙滩上的贝壳延伸出影子绊倒莱亚尔。

但莱亚尔没有摔倒,不受阻扰地一直走到海边,雪白浪花亲吻着他的脚背,莱亚尔走进了海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他听出这是首曲调悲伤的摇篮曲,是卡辛铎尔的旋律。

有什么东西控制了他。

等到阴影将海水隔绝,在莱亚尔身边分开海水之时,他的脖子已经到了水面以下。费林奈把莱亚尔抱上岸,后者昏昏沉沉,嘴里在说:“我好像听到……摇篮曲。”

莱亚尔的灵魂残缺让一些东西可以穿过阴影趁虚而入,再加上他现在防备很低,对方是知晓这个弱点之人。

把莱亚尔护在自己身边,费林奈身后冲出兽爪状的阴影,向着海上方的半空挥出一爪。

黑兽已经发现了入侵者。

“安息地的魔女……”

兽爪抓了个空,但紧随而来的影幕却捕捉到某个实体。

苍白的光芒在与影幕抗衡,虚空中的入侵者在勉力抵抗。“黑兽,你在让世界走向毁灭。吞噬神格的你根本不可能保留理智,你会连莱亚尔也都吞噬。”

“我只看到你们一次又一次利用莱亚尔达成你们的目的,从卡辛铎尔、再到卡辛诺拉。”

影子已经吞噬了光辉,但魔女还没有离去。她想要唤醒莱亚尔,戳破这座岛屿的伪装。

莱亚尔痛苦地呻吟,像是要醒来,他的头脑中极度混乱,有无数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醒来。看看这个世界。

——别忘了他们对你的嘱托。

——你还有避免悲剧的机会!

但在莱亚尔醒来以前,费林奈手指点上他的额头,让对方重新陷入了深重的睡眠中。

小岛已经恢复了没有光亮的原貌,在涌动的黑潮里起起伏伏,费林奈拥抱莱亚尔,吻着他的额头。

费林奈的余光看着莱亚尔身后已经完全消失的苍白光辉,虽然他没能杀死魔女就让她逃走了,安息地也不是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但那个女人已经没有力量再阻挠他了。

黑暗像无坚不摧的铠甲包裹住莱亚尔的身体,费林奈不知道魔女给莱亚尔的精神带来怎样的信息和冲击,所以他让莱亚尔入睡,在自己成功吞噬神格前不要醒来。

卡辛诺拉不是莱亚尔的故乡,他在这世界的岁月伴随伤痛,原因在于黑兽。衰弱的神祇从卡辛铎尔召唤了莱亚尔,为的是掩饰自己的无能、把星者献给黑兽作为安抚和抑制它的祭品。

但莱亚尔却因为爱上这片黑暗舍弃了他的职责站在费林奈这一边,付出巨大代价将他捧上本体之位,并且坚守这份温暖。

费林奈同样回应他的期许。

可圣枪依然降临了,审判依然到来了,莱亚尔依然会因为跟一个怪物的相爱被永远隔离在人类之外。漂泊。即使回到阳光之下。

所以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跟还有着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把一切收纳入混沌之中,与留着这个世界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个不能给予那些想要拥抱阳光之人一个归处的、残缺的世界。

费林奈愿意被莱亚尔束缚,但他再也不会只在法则给予它的选项中选择了。

……

安息地的魔女回到星图之下。

马上就有个声音说道:“你失败了。”

“至少我影响到他的精神,把一些黑兽故意搅乱的记忆重新从他内心深处发掘出来了。”此时的尤塞亚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端庄优雅的形象,疲惫地坐到椅子上,掩嘴叹息,“不要紧,我本来就没有肉`体,黑兽撕扯掉的东西只是个我准备好的替身,至于安息地的魔女这个身份也根本不重要。”

“距离黑兽侵蚀掉神格外壳的防护还有不到五天时间,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你觉得这一次来得及吗,尤塞亚。如果你没有留下线索让黑兽早早得知星者的计划,它本不会这么快做出吞噬神格的决定。”

“如果不阻止,莱亚尔会因为使用神代法术失去生命,更没有未来可言。”魔女摘下自己的长手套,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毫不正常。

“尤塞亚,承认吧,你心目中的美好未来根本不存在,无数个世界都印证了这一点。”声音斥责她,“告诉你个坏消息,半个观测日前,除了你所在的这个卡辛诺拉世界以外,其他所有的镜像世界都走到了终点,只剩下这一个了。”

“……是么。”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从卡辛铎尔、直到卡辛诺拉,这一次所有人都做出了努力。你看不到吗,莱亚尔在被影响,也在改变。”

“这个世界也要改变。”

“……只要他能醒来。”

《终焉前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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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故事完结~下面是四章短暂的过渡篇,然后就是最后一个故事啦!(发出终于要写完的泪流满面的声音

本章我加粗了一句话!(发出划重点的声音)

七十三、在地狱,灾难通常一视同仁

神格降临、两天后——

流克城。

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大多身披行囊正成群结队往城外走。逆着人流的骑士和帮手们表情严肃地维持着秩序,护送这些人前往洛尔。

说实在的话,这座港口城市直到现在还没有陷入完全的恐慌已是万幸,其中少有趁机滋事之徒,应该说特蕾西亚对危机的处理迅速而果断,但洛尔城容得下这么多人类、以及逃到洛尔就能安全吗?

在雷萨号带回最新的消息之前,流言蜚语就已经蔓延整个地狱——海上的恐怖黑雾将会吞噬被它笼罩的一切,如果没有阻止的办法那么总有一天它会登陆上岸,流克城便是首当其冲的几个人类聚居地之一。

“是天灾。”“是恶魔作祟。”“是神罚。”流言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点是人们所坚信的、那就是此乃人力不可战胜之物。

有些放弃逃难的人直接前往港口朝着黑雾跪拜,认为那是神灵给予世人的惩罚应当欣然接受,他们被强行架走,如今海港由骑士团接手。

更雪上加霜的就是两天前神格降临的仪式在东方天穹上开了个大洞,地狱住民也许不知道这是个仪式,但它比袭击虚无陵寝和夜都的攻击可怕得多,没人清楚会不会再来一次,届时就不是人类和恶魔争地盘的问题,整个地狱都会先被掀翻。

最后就是……地狱之门都消失了。根据报告,门扉们几乎同一时间被炸毁,始作俑者利用地下晶脉的传导作用一传十十传百地毁掉这些通往人间的能量场,这样一来无论恶魔还是堕落者都不能通过地狱之门离开这片仿佛末日即将降临之地去往人间了。

偌大的地狱又能逃向哪里?洛尔就能保护他们了吗?

如果说黑雾和天上缺口能通过逃跑来活命,最后这一点就等于彻底在棺材板上钉上钢钉。

霍弗斯酒馆门外挂上了歇业的招牌,但里面尚有人烟。格雷斜倚在吧台边上,他从封死的窗户缝隙能看到来往人群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他不禁心想,这时候就算告诉他们黑死魔就在这里也没人会因为这个害怕得到处逃窜了吧。更大的危机摆在眼前,他已经不算什么,努把力说不定就能被人类淡忘。

——开什么玩笑。我在想什么。

霍弗斯现在不在店里,他去码头打听消息了。格雷郁闷地喝了口酒,反正酒馆已经停业,酒架上的瓶子被他挑了几个拿下来,阅读上面的标签就足够打发很多时间。

费里斯通过进入阴影的方式前往天上空洞的下方勘查,临行前说的那句“黑兽好像在蚕食什么东西。”格雷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能让黑兽之影都因为被分到的力量太强而差点维持不了的人形态,黑兽本体到底做了什么?

漂浮冰块的玻璃酒杯被格雷越来越大的手劲“喀啦”捏出裂痕,他听到开门的动静,眼睛看过去,酒馆的门被从外面打开,霍弗斯踏着凉风和尘土推门而入,矮胖身体被人流挤得变形,他不得不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才能从人群里脱身而出。

进门后的他长吁了一口气,见吧台边上一脸想杀人表情的格雷,缩缩脖子。“我回来了,真是一团糟。”

费里斯还没回来,可时间不等人,格雷把裂口的酒杯推到一边,支起拇指指了楼上,“走,上去说。”

刚踏上楼梯他们就听到从客房传出清晰的敲打声密密麻麻近乎连成片,难以想象手指能有多快的速度,传说中的无尽海工匠团团长此时也在争分夺秒。

即使在自己的酒馆里,霍弗斯也谨小慎微地先敲敲门,在得到答允后又得到一句“小心门口的东西”。

见识过耶格工房的杂乱无章,格雷让霍弗斯后退,单手推门、第一下竟然没推动,门后好像挡着个大东西。

怕太过用力会打乱他们房间某些精密装置的布局,格雷也不能用全力去推。

门后又传出贝图拉的声音,“用力推。”

得到准许的格雷用上双手,重物落地的声响过后,房门终于是能打开一道不宽的缝隙。

格雷让霍弗斯先进,不出所料肚子被卡住了,需要他推一把。

室内一如既往一副下不去脚的模样,两个人挤进来以后空间更加局促,窗边的贝图拉和角落里的耶格都没跟他们打招呼,各自在忙碌。

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业余法师,霍弗斯在借出这间客房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把屋子弄成这样,这里面没有贬义的成分,而是他们把床铺竖立到墙根,清空陈设,封死窗户,在墙壁上悬挂了一张地狱全境的地图。

满地仪器霍弗斯并不认识,但这张地图的详尽令他着实吃了一惊。

地狱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一张完整的地图吗?当然有,可从没有哪一张能做到这张这样精密,它是由整个工匠团踏遍地狱测绘而成,就连至今未被完全征服的诡秘虚空海,地图上也有非常细致的岛屿分布和道标。

“我的天……太了不起了……”霍弗斯忍不住想去摸摸,地图所用的纸张非常特殊,上面的山脉与水源包括城池都绘制得立体感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投影。

格雷目光落在地图上虚空海偏东的位置,那里据说是雷萨号观测到黑雾的所在,如今地图上已标出一个范围,窗边的贝图拉正在上面添加标点和标线。

气氛有点凝重,但霍弗斯还是吞吞唾沫小声问:“这是你画的吗。”

贝图拉回答是的。“黑水晶宫有个君主领地的模型,是多年前宫殿主人拉夫曼向工匠团讨要的,那个模型就是基于此构建。不过已经是几十年前的版本,有些地方还没来得及更新。”他用手指点了点南边,地图上仍有炼狱火山的简图,其实火山已经被黑兽吞噬了,这里只做了批注还没有重绘。

“但如果黑兽不留情面,别说地貌永久性改变,接下来地狱存不存在都是两说。”耶格扔掉笔接话,房间里的桌子没有被撤走,深渊技师盘腿坐在凳子上,手指都被墨水染黑,被他的笔力弄得凹陷一块,可以想见他究竟算了多久。

他来到地图前,对贝图拉说了几个参数,后者利落地在虚空海的阴云范围内又增加几个圆圈。他们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就在上面画出无数外人看不懂的线条和批注。

在极度严肃的氛围下,耶格这时候转头看向霍弗斯,后者立马腰板挺直挺胸收腹,等待对方发话。

深渊技师清清嗓子,终于绷不住了一般垮下脸,身体摇摇晃晃地说:“能给我弄点吃的么,好饿。”

“……”

“……”

终于,有了面包和水的耶格囫囵咽下食物,冲着满脸歉意的酒馆老板摆摆手,道了句感谢。这时候他也顾不了形象,嘴里还有食物就开始说话:“黑雾最早四天后的正午晚三十分登陆上岸,最先接触的就是流克城。”

格雷问:“这么准确?”他扫了眼桌子上的那几个被插进试管的取样棒,单凭出海一次的测算和紧急情况下的采样居然就能推断出结论。

“这是黑兽正在以我们最后观测到它的时间节点为基准,最快速度向外扩张模拟后得出的时间,但变量很多,包括海中可能被吞噬的恶魔、魔力乱流和魔气,以及神格。”说到出海,耶格开始抓头发,结果碰到了脑袋上还肿着的大包,他不禁对贝图拉抗议:“下次别敲脑袋!我贵重的脑袋敲傻了可怎么办!”

贝图拉表情淡定,轻微点头,似乎在琢磨下一次看到自家团长乱来该敲哪里。

真是能苦中作乐。

格雷说:“你的意思是东边天上的大洞,可能是神格降临仪式的发生也跟黑兽有关。”

“壁垒彻底没了,天使的仪式也成功穿透星球内核,神格理应被掘出,却没有看到天界军从天而降进攻地狱。一定是出了问题。”

耶格又说:“希望费里斯能带回好消息。”

“不是好消息可以吗。”这时,属于费里斯的声音回答了他。

费里斯从影子里出现,耶格和霍弗斯都瞪大眼睛看,即便不是第一次见了,能在阴影里穿梭这件事本身确实很令人向往,但他们是因为不知道阴影之中有多可怕才会抱有这样的兴趣。

风尘仆仆的男人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已经能保持住人形态,走到地图边上指着巨口洞穴位置。“在这里,黑暗深扎在其中,从洞口喷涌的黑色岩浆筑起直指天际的尖塔。”

“你到洞穴里面去看了吗。”从费里斯出现,格雷的目光就紧盯着他,似乎很紧张他的身体又出什么问题。

费里斯摇头,“那地方排斥了我,黑兽不让我进入,也许是知道我在帮你们。但我能感觉到黑兽正在用力量蚕食下面的某种东西,力量非常强大的东西。”

答案很明显了。

“神格。”

“黑兽占据了那里,要吞噬神格。”

七十四、在地狱,不可随意牺牲

费里斯带回的消息让形势更是往不乐观的方向发展。都不能称作不乐观,简直糟糕透了。

霍弗斯悄悄举手,小声询问:“如果、如果黑兽吞噬神格,我们是不是就完了?”

作为一个各方面都不出彩的堕落者,霍弗斯原本的理想是安心开酒馆过日子。地狱大君特蕾西亚的统治很不错,而遥远黑暗森林的主人黑兽是个怎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只能概括出五个字:恐怖,不要惹。

他直到现在没有跟其他人类一起跑的原因一个是格雷在这里,另一个就是真的没什么好跑的,真是世界末日不会因为停留的地方有所不同就有谁先谁后差别。

贝图拉负责解答酒馆老板的疑问:“理论上是的。从星球内核诞生的神格在我们已知的存在中属于最高位的力量核心,而黑兽的特质之一就是可以通过吞噬其他力量来壮大自己,它现在已经非常强大,如果再吃掉带有根源力量的神格,那么这颗星球将不会有能与之抗衡的东西——相对的,它过于强大会难以保持形体、有几乎百分之百的几率会失去理智,回归原本混沌主宰的姿态,毫无理性地接着去吞噬周围的一切、直到把万物都纳入黑暗中。”

得到一股脑解答的霍弗斯在贝图拉平静的陈述下发着抖,惊骇地问:“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把所有东西都吃掉,那不就剩下自己了吗。

“黑兽本质上并非生物,它能演化出理性思维本身就是件概率极小的事,它本应只有吞噬的本能才对。”耶格的想法很悲观,毕竟他才是亲眼目睹曾经的某个黑兽因为被吵醒就吞噬了神祇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心血来潮,也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如今的黑兽唯一不同的一面可能就是它拥有些许的人性压抑了它的兽`性,这是莱亚尔带来的改变。”

深渊技师目光复杂地瞟了一眼费里斯,这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如果不提他是黑兽之影,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普通人类,这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莱亚尔被黑兽关在黑雾之中……那家伙从来不提他到底跟黑兽到底什么情况,真不合群。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有仇还是——”

“费林奈……黑兽把莱亚尔视作自己唯一的挚爱。”虽然不礼貌,但费里斯选择插话,不过这句话一板一眼地从他嘴里说出来非常别扭。

“人和怪物相爱吗。”霍弗斯发出疑问后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后知后觉说错话,小声道:“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然后马上闭嘴。

一边的贝图拉在自己的手写板上写了点东西。

格雷注意到他,问:“你在写什么?”

贝图拉如实回答:“我在参悟爱情。如果有人提到这个词我会记下来,因为耶格他……”

“咳咳咳咳!!严肃的话题严肃的话题!我们继续!”深渊技师差点把嗓子咳破,红着脸说:“对方是不可战胜的惊天灾难。悲观地说,如今壁垒消失,天使被消灭,强大的恶魔或死或伤或龟缩在家,人间有自己的烂摊子,我们去硬碰硬简直就是送菜。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想方设法将莱亚尔从黑雾中释放,让他来阻止黑兽。”

“只靠一个人,去阻止那个?”霍弗斯颤抖手指指着地狱上标注的黑色。

格雷对霍弗斯说:“他不是普通人,他是苍白之月。”

“就是你一直寻找的……!”矮胖男人瞪大眼睛,见周围一圈其他人都一脸平静的样子,像是突然找回希望那般激动地说:“太好了!如果是格雷口中拥有神力的那一位,一定能……!”

“利用莱亚尔,进而继续伤害他,黑死魔,别以为你喜欢猫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连串喵喵叫插入众人的交谈之中,只有费里斯听懂了猫叫中的意思,但在他翻译前格雷已经察觉到危险、灵敏地躲开从阴影窜出的白爪黑猫的锋利爪子。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一击不成轻盈落地的噜噜先生身上。

“有猫!猫!”听过地狱猫猫恐怖传说的霍弗斯要昏过去了。肥胖的身体靠到门边,踢倒门口的尖叫花瓶——耶格喜欢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门口摆上这样一个猎奇东西的习惯真的应该改改。

场面再度非常混乱。

……。

众人终于选择转移到相对宽敞的楼下继续商量对策。

介于没人听得懂噜噜先生的猫语,费里斯想了个办法用阴影模拟声音,之前的他根本无法做到同样的事,可见黑兽本体的一连串行动后,影子的力量也可观地有所增长。

“莱亚尔现在在黑兽的保护之下,你们是不可能接近得了他的。”噜噜先生舔爪,“地狱之王的冠冕已经属于莱亚尔,黑兽他噬神格只为消除本影转换的后患,这样不好吗?终于出现一个有理性的黑兽。”

“让所有人相信他能在吞噬神格之后还保持理智?!”耶格大声提出质疑。

一直没有得到黑水晶宫传来消息的深渊技师现在不关心权戒聚合的问题了,壁垒消失他就已经有所推测,但黑兽会把冠冕交给莱亚尔却让他深感意外。

黑兽故意让地狱的防御失效,消除天使进行仪式的最后一个障碍,如此一来神格才会这么快出现,然后他趁机发难消灭天使占有神格,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噜噜先生懒得多说,它不为解释黑兽的行为动机而来,转而对费里斯说:“这里太靠近虚空海,即使被黑雾撩个边也确实危险,你该离开。”

费里斯摇头,“我不会走的。”

一人一猫互相对视,把其他人当作了背景。

“喂。”格雷扬起下巴,对白爪黑猫说:“黑兽打算把莱亚尔关多久。”

噜噜先生非常不想搭理他,喵了一声,“直到这个世界没有再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听起来黑兽对于自己保护很有信心,莱亚尔还不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对么。”格雷冷哼,“星者的真名具备穿越时空的效力,如果我呼唤莱亚尔,你们精心布置的伪装可就没用了。”

黑猫瞪着他,“黑死魔,黑兽一直对你很宽容,是因为你是莱亚尔在另一个世界的同胞,劝你别得寸进——喵?!”

格雷把噜噜先生拎起来用力摇晃两下,“来啊,看是我念出他的真名快还是黑兽干掉我的速度快。”

“喵!!”噜噜先生被晃得出了残影,虐猫了喵!

“等等,格雷,不要冲动。”费里斯上手把白爪黑猫从格雷手里夺回来,噜噜先生差点口吐白沫,颤抖地伸出爪子,“你、你给我等着……”

“就算我被黑兽杀了,莱亚尔也能就此听到呼唤,阻止黑兽。”

格雷眼神复杂地盯看费里斯,这明明就是一个能够打开局面的好办法,他阻止是因为什么。

——他是不希望我就这么丧命……吗。

耶格紧忙附和费里斯,“没到那种地步,你别随随便便就说要牺牲啊。”

“对啊对啊,你还要救你的族人,还有很多没干完的事。”霍弗斯捂着心口跟着说。

“……这是随随便便吗。”格雷面上显露愠色,他环视所有人,除了表情寡淡的贝图拉,他们都在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的愿望是想让莱亚尔帮他摆渡族人的灵魂到彼岸去,至于他的结局怎么样无所谓,无所谓……

真的吗?即使在这里牺牲?

心底的声音大声呼喊。

——黑死魔罪孽深重,不该得到关心,即使伸出援手也不能被原谅。

“……我出去走走。”

这让金发堕落者非常不舒服,他退开几步,回避人们的视线,拉开门走了出去。

但格雷走出几步就不得不加快速度,他万万没想到费里斯如此阴魂不散,一直跟着他。格雷顺着人流拐进酒馆侧面无人的小巷,猛地转身把费里斯推到墙上,狠狠道:“别跟着我!”

费里斯后背撞到墙壁发出砰地一声,格雷知道自己下手习惯了没轻没重,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躲,脸上凶恶的表情瞬间消失,带着点无措。

“你……”

金发堕落者没“你”出来,在众人眼中向来温和的黑兽之影猛然抓住格雷的肩膀,把对方反掼到对面的墙上,在格雷的战斗神经全无反应的半秒内,费里斯揪住他的领子。

费里斯咆哮道:“你想让莱亚尔拯救自己的族人,但把自己排除掉吗?!你不该被拯救吗?!轻而易举地舍弃生命是一种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即使他们因此得救也不会高兴的,你难道不想看到他们笑着去往彼岸吗!”

“活着才能做到更多事!”

做人的时间虽然短暂,但费里斯已经努力把“我很生气”这个心情表现到淋漓尽致的地步。

格雷愣在原地,像失去了酝酿话语的机能。

费里斯的鼻尖几乎要戳到格雷的脸,他们贴得很近,格雷能从费里斯幽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傻愣的脸。

费里斯的话音掷地有声,“我不会看着你死,听到没有。一死了之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赎罪。我相信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办法。”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费里斯单方面的对峙仿佛让时间暂停在此刻。

——原来,我还……

——可以不只为罪孽而活。

格雷拨开对方快要让他喘不过气的手,却反手抓住费里斯手腕,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啃上他的嘴唇。

“你的这些大道理都是哪里学的。”格雷想起费里斯从混沌的影子化为有意识的实体只过去没多久,对于人性的批判可真够深刻的。

费里斯被毫无准备的吻啃得呆住了,气势瞬间小了一大截,被拨开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闷哼了一声。

格雷嘲笑道:“刚刚不是还很神气吗。”

费里斯彻底哑了火。

“那再告诉你个人类的秘密,我们重新拾起希望的速度可是很快的。”格雷抓起费里斯的手用力亲了下他的手背,然后就往小巷外走去。他的脸上重新扬起斗志勃勃的神态。

“阴影都在黑兽的监视之下对么,那我就闭口不言。”

“首先,去港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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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直球砸懵的格雷www

十分想感叹,本文最拎得清的就是格雷啦~耍流氓也是一把好手(x

七十五、在地狱,每个人也都期盼着未来

格雷风风火火地来到码头以后虽看到一排排冷冷清清的泊位,但也同样不出意料地看到如同逆风行进严阵以待的白银骑士团,以及站在最前端的地狱大君特蕾西亚。

依照卡辛诺拉人间的习俗,白银色比金色更为尊贵,翡翠学院的法师们将白银级别作为最高的魔法位阶,而特蕾西亚的骑士团也同样用银色作为象征色。

在地狱之门一个不剩地被炸毁、无人能逃出地狱的现今,前方有毁天灭地的黑雾,后方有神格显现贯穿世界的缺口,在这虚空海岸的一角还有这样一群人驻守在此,成为前哨。

虽然可以不由分说地直接打进去,但这回格雷破天荒地规规矩矩去找了传令官,希望得到与君主交谈的机会。

被获准的速度很十分快,金发堕落者走到特蕾西亚面前时发觉到一些骑士已经认出他的身份,这里的骑士团成员并非初出茅庐之辈,而是精英中精英,很多都曾与格雷共事过。

但没有骚动,他们静静地退后,给女王和前任团长留出交谈的空间。

“你是我今天会面的第三个人。”银白甲胄的女王与格雷并肩站立,对方现在并不是她的下属。

“我猜前两个里面有一位自称深渊技师。”

“的确。深渊技师,无尽之海工匠团团长耶格·格兰特已经向我知会黑雾的真面目,并且告知了准确的登陆时间。这让我发觉到我之前的理解都错了,黑兽、那位曾经蛰伏黑暗森林的地狱大君并非恶魔,而是某种比邪神更诡秘的存在。”特蕾西亚说:“我被虚无缥缈的传言和自己的短浅见识蒙蔽,把它当作必须战胜的敌人,却不知它的本质却更像一种难以捉摸的自然灾害。”

特蕾西亚回忆起上次的君主会议,她没有去直面那片黑暗,但也没能发现对方的特殊之处。

“那不是凡人能够看透的东西,它的思维和行动的逻辑也不是人类能预测的。这里没人想到黑兽会掀起这样的风浪。”格雷知道特蕾西亚身后就是所有地狱的人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但依然说道:“弃守流克城,将人们尽可能地转移到内陆,我想你已经这样做了对吗。但你们也同样该走。”

特蕾西亚看着格雷,“普通的飓风一旦登陆陆地会呈现减弱的趋势,这是自然的力量,黑兽却不然,它会根据自己吞噬之物越来越强,或者更极端的、它在来到流克城之后选择避开已经无人的城市,直接席卷人流众多的庇护所。”

面对灾厄,无论人类还是恶魔,所有的地狱住民都束手无策。

格雷:“……你想把自己当作诱饵,拖慢黑兽的脚步。”

“毕竟我是曾经对抗恶魔势力的人类领袖,黑兽也许会赏脸关注。”特蕾西亚笑了笑,“让尽量多的人前往地狱中心的黑水晶宫,我已经传信给拉夫曼,他答应竭尽所能接收全部的人。”

格雷在特蕾西亚脸上看到决然的神色,突然不着边际地联想到自己刚刚在费里斯面前的举动,是否也是一样、想要牺牲自己换来转机。

——看上去是很让人生气。难怪他会发火。

见格雷阴着脸,特蕾西亚知道对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接着说:“诺林她失踪了,就在自己的宫殿里,我找不到她,也许她也已经被未知的存在杀害。我和我的骑士团会为了守护人类抗争到最后一刻,不会引颈受戮,无论面对的是什么。”

负责守卫的骑士全都一动未动,格雷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跟他们的君主同样。

没有必要到这种地步。

格雷忍着怒气,对特蕾西亚说道:“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就离开这里。我的办法能让所有人都不用去牺牲。”

……

格雷离开码头以后,流克城的居民已经统统走得差不多了。这回他很容易就在一座空城里发现漂浮在高处的天使,它对着码头的方向,可能在注视着正在把骑士团撤走的特蕾西亚。

“你是怎么做到的。”地狱中仅剩的天使来到格雷面前,它原以为光辉的女王会为了全人类能够得到一时一刻的喘息时间而在这里献出生命,没想到格雷几句话就让她改变了主意。为什么特蕾西亚还会信任黑死魔?它无法理解。

格雷回答:“你管得着吗。”

“……”光的轮廓没有表情,但它确实被噎了半晌。“你们都没有呼唤我,莫非是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你根本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可疑的天使。”

“反正现在全地狱只有我一个了,其他天使已经被黑兽吞噬。所以你可以直接叫我天使。”

那还真是简单方便。

格雷仍然戒备对方,没有距离它太近,站在远处问:“神格被费林奈占据,你那个让特蕾西亚不成为神的愿望大概也算实现了,把圣枪交给我,别现在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假的。”

“圣枪我确实拥有,这不是假话。但我不认为圣枪还能给现在的黑兽带来重创。但别误会了,格雷,特蕾西亚从成为神明的命运中挣脱并非你的功劳。我帮助你只是为了以后,毕竟若是世界就此毁灭,万事万物都没有未来可言了。”

格雷的脸上明显写着“别废话了”。

他从天使手里接过圣枪的光符,不过因为格雷是堕落者,手上的印记铭刻的过程实在是给他带来了钻心的疼痛。

他甩甩自己的手想驱散这疼痛,问道:“为什么天使还留存一枚圣枪却不在黑兽没这么强的时候使用?只要想找机会,成功的几率还是挺大的不是么。”

“上次大战天界已经使用了全部仅存的圣枪,却没能杀死黑兽。黑兽蛰伏黑暗森林时,我们与安息地的魔女约定不去动它。莱亚尔苏醒以后这个男人虽然表面上在做自己的事,实际上却对可能存在的其他圣枪严防死守,一刻都没有放松警惕。但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些——”

“而是因为其他天使并不知道我拥有的这枚圣枪的存在,它是我从别的地方得到的。”

格雷认为这天使明明可以省略前面的话只提最后一句,却还是说了这么多,真欠打。

天使对格雷说:“我还有一个附带的条件。诺林是被黑兽杀死,但不要告诉特蕾西亚这件事。”

“就算现在不说,她总有一天也会知道。”

天使拍拍自己的翅膀,“如果你成功,那么就不会出现那个‘总有一天’。”

……

格雷回霍弗斯酒馆的路上,再三确认自己手上的光符,又看了眼建筑物两旁的影子。

——我还没被弄死,黑兽真的不怕圣枪了。

格雷在心里哼了一声,也可能是黑兽根本不屑于关注这些蝼蚁的垂死挣扎。

费里斯静悄悄地来到格雷身边,拉过他的手腕,皱眉头看他手心上的印记。

“疼吗。”

“这算什么。行了,都这种时候了就别仔细体会了。”格雷把手抽回来,“准备好了么。”

“嗯。”虽然格雷已经答应他不会乱来,费里斯仍然不放心,却也不能细问——黑兽可能会通过费里斯知道他们的计划。

格雷按住费里斯的肩膀,“你只要记住一定要相信我,到时候照我的话去做就行了。”

费里斯轻微地回应,“好。”

耶格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坐在房顶上啃着三明治,他原本是想在屋顶观察黑雾,但一不小心看到街道上的格雷和费里斯,他在心里默念自己不是故意看的。

耶格旁边的贝图拉也一同在看。

“年轻真好。”已经把他们归为正在谈恋爱的耶格感叹道。

“即使身负罪孽,仍然有人愿意相信黑死魔。”银发恶魔依旧拿着一块手写板,在上面写写画画。他突然想起,“要把大家都召唤过来吗。”

“嗯。半半他们是恶魔,以前就一直没有机会带他们来堕落者的领地,现在的地狱可分不了那么清了。”

无尽之海工匠团之所以一直飘泊,并非深渊技师自视甚高,在过去带着这么多恶魔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无论在人类的地盘还是恶魔的地盘久而久之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么如果地狱跨过这场危机有了新的未来,这件事能够有所改变吗。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海上的黑雾真的能毁灭地狱,他们觉得只要逃到内陆就没事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清楚世界末日是在几分几秒呢。”耶格苦笑,“知道得太多也不是好事。”

“那么,像书上说的,要把每一天都作为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注1)”

“有道理,但人们也只有在生命即将结束时才会有所感悟。”耶格安然地吃完手中的食物,拍拍手上的碎屑,说道:“而且还没到最后呢,格雷说有办法。”

“要相信黑死魔吗。”

“贝图拉,每一个人内心其实都很疯狂,包括但不限于完全相信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但其实他真正信任的是自己的判断。”深渊技师露出无奈的笑容,“毕竟人类是很自私的生物。”

说完,他对下面的格雷喊道:“喂!有什么对策了!”

格雷抬头,笑着说:“现在,什么都不做。”

这时,杜伊森也晃晃荡荡地从长街的另一头出现,来到霍弗斯的酒馆,忙得团团转的他正准备跟老板要点吃的。“好嘞!”酒馆里传来霍弗斯中气十足的声音。

雷萨号已经托特蕾西亚的福装上最新的防护,深渊技师也把魔工设备安装上去,他要等着载这个陌生但被信任的男人出海。

格雷对杜伊森点头,说道:“等那个最后一刻。”

等着神格外壳碎裂、黑兽集中力量无暇他顾的那个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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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句话出自古罗马哲学家(同时他也是罗马帝国皇帝)马尔克·奥列里乌斯·安东尼·奥古斯都《沉思录》:“道德的完美无缺,在于把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

七十六、在地狱,要把这里当作家园

全副武装的雷萨号在海中肆意乘风破浪,让杜伊森着实过了一把瘾,他差点就把送人的事忘在脑后,征服海洋的使命如同印刻在他血脉中,令这个异魔少年热血沸腾。

这里的风和空气让他想起自己濒死时做的那个蓝色的梦,他胸口镶嵌的心脏在用力地搏动,一如雷萨就在他身边。

他会回去的,回泪石岛,但要带着希望一起。

格雷正在船舱内闭目养神,雷萨号的其他船员没有跟着一起,看来他们的船长独自担下这趟生死未卜的航行。耶格在临行前为雷萨号紧急赶工了不少辅助部件,让这趟只有两个人的航行有了保障。

“听耶格说雷萨号船长十分仇恨黑死魔。”格雷貌似已经在对自己的影子说话这件事上完全适应。

影子里的费里斯声音轻缓地回答他:“我相信没有消弭不了的仇恨。”

“这是两码事,你不熟悉人类。”格雷本来不想去作答,“形势所迫,现在没有立场告诉他,以后再说吧。”

滴滴滴——!!

甲板传来机械音的警报,全速行进的雷萨号终于开始了它可能是最后的任务。

格雷:“我们要进入黑雾了。”

“直接进入黑雾?那是混沌的……”费里斯不清楚格雷的计划,但海上黑雾是黑兽的一部分力量分化而出,带有浓郁的混沌之力,就让航船这么进入吗。

“只在极其外围的地方遛弯。”格雷又听到一连串各种不同频率的机械音,“但危险的是在甲板上掌舵的船长会看到外面的黑暗,直视混沌之人会陷入癫狂。从特蕾西亚那里得来的消息,黑雾最开始出现时撞上去的奴隶船们大多因为这个原因才发生灾难。”

“所以船长现在暂时屏蔽了视力,靠着深渊技师先生的仪器在辨别方位?”

格雷点头,“根据耶格·格兰特的测定,外围的黑雾破坏力并没有那么强,因为它仍要跟虚空海的魔力乱流抗衡,反倒像个力量角逐的真空区。”格雷牢牢扣住船舱内的支撑,没被固定的杂物在船舱里乱滚,雷萨号的颠簸现在能让人把内脏吐出来。

在第三次听到甲板上传来长音的铃声后,格雷抓住把手奋力踹开舱门。

“走了!”

费里斯所在的阴影跟随而去。

幻影甲胄在格雷腕上发出清脆的共鸣音,全身甲的自重让格雷能够在风浪间如履平地地行走,他踏上甲板,这时的雷萨号已经进入了耶格在地图上标注的临界区,再往前走黑暗会毫不留情地搅碎所有有形之物。

格雷在甲板上用尽全力助跑,最后一步踏上船首斜桅,向着黑雾一跃而起。

“返航!快走!”格雷对着杜伊森吼出这一句后就扑进黑暗中。

异魔船长在即将解除的黑暗视觉中瞄到了这个男人全身的黑甲。

“……”但他什么都没说,立刻调转船头冲出黑雾。

格雷在扑进黑暗的一瞬间,对费里斯喊道:“接住我!”

紧接着,金发堕落者落入了并非黑雾但同源的黑暗。

“带我……尽量深入进去、有个……银白沙滩的……海岛……”身处与观测黑暗不同,陷入其中并非闭上眼睛就可以避免不被侵蚀,格雷霎那间就感到冻结骨髓的彻骨凉意,和仿佛不能辨认自我的巨大压力。

他在被天使的光之枪刺穿昏迷后曾被费里斯带着进入阴影过,他完全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感受,但现在的恐怖处境却是货真价实的。

——这片深渊、居然真的有人能在这里自如穿梭。

格雷冷得牙齿打颤,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冷,而是身体发出不停拒绝深入这黑暗的抗拒。他的意识被撕扯,灵魂在颤抖,他想咬牙挺过最开始的不适感,期望能够适应它们,可遗憾的是涌动的黑暗并非流血与疼痛能够久而久之地让人麻木。它只会带来无情的拒绝,疯狂地将意志与精神挤压蹂躏。

格雷的大脑拼命发出寻找自己手脚的讯号,终于得到身体回应,他捏紧自己的左手,指甲触动手掌上的光符。

——还不是时候,必须在看到小岛以后再使用圣枪。

格雷调动全身的力气在黑暗中穿行,没有光亮的世界里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他被黑暗推拒,每被阴影触摸一次灵魂就跟着发抖,他走了二十步、也可能是十步,就已经用尽力气。

莱亚尔的真名就在嘴边,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和舌头,只要念出真名,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之后的事、之后的事就让还活着的人去完成。

不。这不对。

格雷漆黑的视野里映出费里斯的身影,他找回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世界里断断续续地说出:“费里……斯……抓住……我的手……”

不同于蹂躏他的另一种黑暗包裹住格雷的手掌。

格雷竟然感到些许温暖,虽然知道这是错觉,却为他带来些许心安。然后他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任由这抹与众不同的黑色拉扯着他,在不知方向的混沌中行进。

格雷看到了那座黑色的小岛。

也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漆黑的巨兽。

兽爪毫不留情地挥来,格雷的幻影甲胄只能抵挡一次攻击,手环就显出细微的裂痕。金发堕落者被甩飞出去,再也避不开毫不留情的第二击。

就在格雷准备施放圣枪时,一直像一道安全绳般依附在他身上的影子轻声说:“去吧,完成你该做的事。”

格雷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向海岛,一个影状的人形则扑向巨兽。

“费里斯!”

“你在干什么。”来自黑兽本体的哄音盖过格雷的叫喊,“滚出去。”

黑色的人形缓缓道:“原本我想说,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但并不是这样。”

黑兽之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费林奈的对手,但他依然张开影幕,拼尽全力把黑兽本体挤出海岛的核心.

格雷在发现了岛上一点微弱的光,是一本封面上镶嵌宝石的魔法书,它正漂浮在一团极深的黑暗上方,用宝石照亮周围不停侵蚀的阴影。

就是那里。

格雷张开手掌,在释放圣枪的同时,他也同样听到费里斯在说的话。“跟正不正确无关,就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也绝不离开他。”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我不会离开的,这里有我爱的人。

【我绝不离开你。】

费林奈化作的漆黑巨兽迟疑了一瞬间。

圣枪直落落地降临到小岛之上,不为攻击黑兽本体,只为驱散遍布莱亚尔身边的那些阴影。

顷刻间浪涛和岩石崩落之声传进耳中,格雷终于踏上久违的坚实土地。

莱亚尔躺在沙滩上,双目紧闭。

格雷争分夺秒地冲过去,“你给我——醒醒!”

可即使去除了阴影,呼唤也没有作用,莱亚尔一动不动。

这是始料未及的状况,就在格雷飞快地思索对策时,他幻听般地听到了伊沙的声音。

“哥哥,到这里来。”

然后格雷猝然失去了意识。

费林奈感应到巨口洞穴中神格的外壳出现丝丝裂痕,混沌终于完全侵蚀掉防护,他距离吞噬神格只差最后一步。

他们是算好这个时间来的吗。

黑兽回过头看向沙滩上的莱亚尔,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而那个冲进来的蝼蚁不知怎么突然昏了过去。他们唤醒不了莱亚尔。

费林奈不再与影子缠斗,他把费里斯扔到一边,踏入阴影去往巨口洞穴。

……

“这里是……”

格雷突然失去意识并非体力不支,而是灵魂被不知名的力量拉扯到了——

“是莱亚尔的灵魂深处哦。他的意志构筑的幻境空间。因为他现在灵魂破破烂烂,有人接引的话很容易就能进来。”身着祭袍的少女来到格雷身后,指着山顶的神殿,“那里你应该认得吧,哥哥。”

“伊沙、你……”对方所指的地方是卡辛铎尔的诸神圣殿,伊沙曾在那里守护神杖,直至死去。

在格雷提问之前,少女抢先道:“我的灵魂此前一直存在在哥哥的幻影甲胄里,但在你和神王大人接触的时候,我偷偷溜到神王大人这边了。”

伊沙像小时候那样拽着哥哥的衣角走上通往神殿的环山阶梯,尽量简短地解释清楚状况,“我试图修补他的灵魂,但残缺之处尚且需要他原本的灵魂碎片才能填补。神王大人因为尤塞亚翻搅了他的记忆而陷入混乱,意识回到这片虚构空间里,我本想在内部唤醒他,可他却把我当成他虚构出的人而非现实的造物。还好哥哥你来了,黑兽就要吞噬神格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格雷忽略伊沙能用灵魂状态这么生龙活虎地给他交谈这件事,可仍旧震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连卡辛诺拉的事情都这么清楚?”

伊沙调皮地眨眨眼,“在哥哥眼里我还是那个捣蛋的小女孩,但守护卡辛铎尔神杖的人选总不会是个普通的祭司吧。我的身份跟安息地的魔女是一样的。”

见格雷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少女叹了口气,对他郑重道:“哥哥只需要记住,包括我在内的大家都已经死去了,可你还是‘活着’的,我不惜违反戒律让你提前得知卡辛铎尔的毁灭不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伊沙一口气说完,猛地把格雷推下阶梯,“看你的了!”

灵魂下坠会不会摔死格雷还没来得及考虑,他下落后奇异地重心上升,直接头重脚轻地来到本该在自己头顶山峰处的神殿内。这地方果然是虚构的,规则都这么奇怪。

白金色的神殿空荡荡的,莱亚尔没有坐在玉座上,而是在连接山崖摇摇欲坠的台阶边缘席地而坐,像一尊雕刻精美的水晶雕塑,正注视神殿之外。

“你还准备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格雷走过去站在莱亚尔身后,险些踩到对方繁复厚重的长袍拖尾。

莱亚尔充耳不闻,蕴藏星海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在破碎的神殿中他的目光沉静而平淡,透着苍白光芒的脸庞令格雷观察出一点神性的意味,以及冰冷。

这就是身为卡辛铎尔神王的莱亚尔吗,以人类之身成为神王,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神格的他,到底是怎么在这座高高的神殿内度过最后的日子的。

顺着莱亚尔静谧的目光看去,没有亲身经历卡辛铎尔末日的格雷震惊于自己看到的景象。

大地黑沉,天空雪白,太阳不见踪迹,群星黯淡,苍白色的孤月高挂天穹。一处处山峰骤然崩落激起惊天声响和落石烟尘,湖泊海水竞相干涸,火光在一个个城池间燃起,又把雪白天空染上异样色彩。

至于大地上的生命、这里看不到。从这里看去,看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然而苍白之月依然在轮转灵魂,驱逐所有神祇的孤独神王一刻不停地驱动自己的力量,寻找还可能存在的生者,将他们守护进入根源。

最后就连根源都不接纳灵魂,循环彻底停止,世界的火光熄灭了。

没能拯救。牺牲了那么多,依然没能换来美好的结局。

就算有人向他献上祈祷,他也听不到了。

格雷闭了闭眼,把这副终焉之景驱逐出自己的脑海。他对莱亚尔说:“喂,别看了。一遍遍地回忆伤痛有意思吗,你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良久以后,莱亚尔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格雷火大,“你终止永恒的神战,苍白之月的恩典就是证明,后面发生的事就连无所不能的法则都袖手旁观,你一个人类又能做什么?!”

莱亚尔又不说话了。

格雷更是生气,走上前把莱亚尔从地上拎起来,“卡辛铎尔已经没有了!你现在在另一个世界!你知不知道黑兽要吞噬神格!”

“黑兽……”莱亚尔眼里闪过光彩,但依旧混乱,好像分不清虚构和现实,“费林奈……?”

“凡人都是自私自利,但是期盼自己能活下去有错吗!你给我起来!别让卡辛诺拉真的变成第二个卡辛铎尔!命运加诸在你身上的东西不是为了让你陷在过去!”

跟去不去拯救无关,站在这里的不是格雷还可能是别人,但他们都是欲`望无穷的人类,为了自己的目的在拉别人下水。

可这就是人类啊。

莱亚尔喃喃,“卡辛诺拉……黑兽……费林奈……”

“不管使命是伟大还是崇高、给我再去拯救一次!”格雷咆哮:“你的脑子能不能恢复正常了!!”

“作为卡辛铎尔最后的遗民,我!原谅你了!可以了吗!”

格雷的声音传到莱亚尔耳中,遥远而空灵。

他看向摇摇欲坠的神殿,看向玉座旁的阴影。

阴影,黑暗,混沌。

莱亚尔的眼中浮现光芒。

直视深渊之处,那里本应该有……

——他的爱意所归。

……

费林奈透过阴影重新回到完全被黑暗占据的洞穴。

神格映射的水晶心脏上已经布满裂痕。费林奈伸出自己的手。

——把法则加诸在我们身上的枷锁一一砸毁吧。

他抓住神格。这回,这个力量核心再没有能力去抗拒混沌了。

——。

本来应该完全被他支配的阴影中,闪出一股凉风。下一个半秒之内,山岳般的冰霜砸向费林奈身躯,把他逼退。

原本寂静的巨口洞穴久违震颤,就连滞涩空气都流动起来。

莱亚尔化作的巨蛇从黑暗中现身,一尾巴把费林奈拍到洞壁上。随后他变回人形态召唤地狱魔典。

“小帕,往死里揍,反正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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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围观家暴现场的小可爱们发放安全帽hhh

格雷此处应该有友情破颜拳,但实在没力气打了,还是嘴炮吧嗯。

过去亲眼看着神国毁灭的莱亚尔,真的等了这句原谅等了很久。

【我绝不离开你。】费林奈,有共鸣了没,你也说过一样的话哦。

七十七、在地狱,出人意料好于提前编排

远在流克城还在等待消息的人和恶魔们,全都紧张地在盯着沙漏最后一滴液体金属飘到上檐,忘却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过了吧?没事了?”

最先憋不住气的霍弗斯脸色煞白地疑惑问道:“该不会是计算有误……”

“你在质疑深渊技师的学术专业性吗?!”第二个憋不住气的耶格跳起来大喊大叫。

酒馆老板双手捂脸,“团长先生您突然变得好年轻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为了迎接世界末日把自己胡茬头发全都理清的耶格现在面如十八岁,确实年轻得不行。

贝图拉打开窗子,“黑雾散去了。”

原本已经近在咫尺的黑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淡,直至消失。海水恢复了要死不活的黑灰色,但也比原本的漆黑要看着舒服多了。

酒馆一楼如今被二十号恶魔占据,整个工匠团的成员都在,巨人古罗挤不进来安排在后院,月半半率先发出欢呼声,紧接着不大的空间内恶魔们的接二连三的欢呼差点把房顶掀翻。

直到这时他们才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

霍弗斯已经虚脱地滚到桌子底下。

耶格做出捧着心口的动作来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不行了,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

“看来格雷成功了。”

“团长!我想吃烤饼团长!”

“吃吃吃,什么都吃!”

耶格热泪盈眶,都是已经见过世界末日就在眼前的人,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难题!

……

虚空海不知名的海岛上,格雷满身沙子地从沙滩上爬起来,呸了两口嘴里吃进去的沙子,灵魂脱离身体又回归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他晕头转向,像被人打了一顿,干脆屈起腿坐在沙滩上歇息,反正现在没人能接他回去。

伊沙的出现,在莱亚尔内心深处看到的东西都需要时间消化,但他不喜欢过度脑补,至少目前看来,黑兽带来的危机暂时消弥了。

格雷看到身后的木屋,又看到木屋旁的树上的秋千,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世界就连一个人这么渺小的愿望都无法包容,只能在黑暗中寻求希望。

但这不是他这个层面的人能做到的改变。

格雷把手放在自己的影子上,“费里斯,死没死,活没活?”

看似不屑一顾的语气,只有格雷知道自己有多紧张,他绷着脸,很怕费里斯会被黑兽消灭,就此消失了。

在没有任何回答后,格雷坐不住了,他匆匆站起,“费里斯?”

“我没事。”

“……你下次能不能快点回话?!”格雷火冒三丈。

“抱歉,我只是……没什么。”

费里斯在影子里笑出了声,他确实差点被黑兽撕碎,但这不要紧,他不会告诉格雷自己是有点想看他一脸着急的模样才故意不回话的。

说出来一定会被揍。

格雷一脸不高兴地重新坐回沙滩,但他的手掌一直放在自己的影子上,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费里斯近在咫尺。

黑雾散去后知道格雷已经成功的杜伊森将雷萨号驶回海岛附近打出信号,格雷借助幻影甲胄和费里斯的力量回到船上,少年船长脸上没有兴奋喜悦的情绪,一声不吭地盯着格雷腕上的黑钢手环,这时格雷才觉察、莫非这家伙已经认出他是黑死魔了。

甲板上一时静默。格雷觉得自己现在该自觉地下船等别人来接他。

杜伊森的目光极度复杂,最后,他没说别的,只是缓缓道:“进船舱去,别让我看见你。”

费里斯不再藏着,从阴影中出现,对杜伊森说:“船长先生,他……”

异魔少年走向驾驶室,不理会他们。

雷萨号缓缓向着流克城驶去。

……

巨口洞穴。

神格外壳如今已经剥落,露出水晶心脏里面的构造——被晶体包裹的一个能被手掌包下的透明小球。如果不知道它的力量,任谁都会夸赞一句圆润可爱吧。

莱亚尔眉头舒展开来。

——还真的是……就差一点。

莱亚尔很熟悉这个东西,在卡辛铎尔他收缴过所有神祇的神格将他们驱逐,因此已经习惯面对它。

但作为力量核心,神格与星辰钻石不同,前者带着强烈的自根源诞生之物的霸道性质,虽然夺目却让人不想去碰。

感受到星者的灵魂,神格一改对于黑兽抵死不从的抗拒,自发地飘到莱亚尔跟前,还亲昵地蹭他的指尖,仿佛在说快接受我成为新神吧。

“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同化作用有多强吗?”什么样的人才会明知接受神格会导致失去自我还要成为法则的走狗?只可能是脑子不好使。

莱亚尔轻车熟路地捻起神格,直接把它揣进兜里,不去理会它不屈不挠还不停的低语。他同样摘下来收好的还有头上的冠冕,魔王的王冠沉甸甸的,压得他脖子很不舒服。

做完这些后他才转过身,走向被帕普丽塔气势汹汹逼到墙角的费林奈。

——砰砰砰!——哐哐哐!

地狱魔典的打斗震下更多落石,但石头都被黑兽贴心地吞噬了、没有一点渣滓落到莱亚尔身上。

如今的黑兽本体别说是一本蕴藏强大魔力的魔法书,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星者也能一口吞噬,但这个头衔之后附加的东西太多,费林奈和莱亚尔、已经远不是单纯的黑兽和星者那么简单。

爱是难以捉摸的东西。

与卡西莫落入海中时产生的空间裂缝被莱亚尔当作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即使失去力量也没意识到这是被费林奈容纳进阴影中导致的。甚至在“月亮”之下想要使用再生力量没能成功时,莱亚尔也是往此处没有灵魂可以摆渡的方面去想,根本想不到是因为月亮本身就是假象。

莱亚尔走过去时,地狱魔典刚刚酣畅淋漓地猛揍了一顿费林奈,在岛上建立的脆弱友谊荡然无存,虽然费林奈还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帕普丽塔气昂昂地飘到主人肩膀旁边,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觉得自己也顺便替主人出了气。

神格的光辉和黑影全都消失的巨口洞穴里依然很黑,只有帕普丽塔身上的宝石散发出些微光亮。光芒把洞穴分割成一半明亮一半暗影,莱亚尔和费林奈刚好处于两个半区,中间有一道模糊不清的界限。

莱亚尔自然而然地跨了过去,地狱魔典跟上,把整个洞穴照亮。

在他眼中没有光影之分。

经过神格显现和黑兽的侵袭,这处垂直洞穴又从深度和大小扩大了不止一圈,原本开凿的阶梯早就没有了。费林奈背靠洞穴光滑的石壁,神色令人看不真切。

“我的人身呢。”莱亚尔先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当然原来在洞穴正中的石椅也不见了,莱亚尔没看到自己人类的身体,猜测是费林奈趁着没人注意转移走了。

果不其然,费林奈身后浓稠的阴影中显出一个人形,莱亚尔接住自己的身体,在洞底重新造了椅子,把身体放上去摆好。

要回到这具身体的时刻就快到了。

莱亚尔仰头看着洞穴之外的天空,盯着天上的缺口微微蹙眉,他能感觉到魔气正流泻到人间,如果缺口附近有人类聚居,那里的人都会因为身染魔气而被根源排斥。

这样一来反倒需要的要素都具备齐全了。

——卡西莫,你想传达给我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个吗。那还真是不谋而合。

让帕普丽塔招呼到洞顶望风,莱亚尔回到费林奈跟前,在光亮全无的黑暗中,他伸出拳头,轻轻在费林奈鼻尖上碰了一下,然后把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似乎是我在之前亲口说的,如果再乱来就让费林奈把我关起来……

费林奈的身体出现瞬间的僵硬,没想到莱亚尔会靠过来,但在适应之后他马上拥抱住莱亚尔。

莱亚尔说:“是不是对我的反应很奇怪。你刚刚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我……”

“不用说出来,记住这种感觉,跟我来。”

莱亚尔把费林奈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构建的空间中。他碰到在自己灵魂中寄宿的祭司少女,这次他不会把对方当作幻象了。

伊沙并不想打扰他们,只是对莱亚尔说着:“请别忘记把我交给安息地的魔女,趁着我灵魂上残留的精神力还没有消耗干净之前。”说完,她就消失了踪迹。

死前具有未竟心愿的灵魂,其第三要素不会马上消散,而是顽强地依附在灵魂上。精神力终有消失的一天,那样灵魂就会变得纯粹不沾染任何记忆碎片,进而转生。

看来她有话要传达给魔女。

费林奈问:“她是谁。”

“这件事现在不重要。”

莱亚尔直接把费林奈拽向空间内部,这里不再是毁灭的卡辛铎尔,而是满目洁白一望无涯的荆棘花田。

“灵魂不完整会让这地方构建得并不那么逼真。”莱亚尔抬手指向场景边缘,那里的花朵略微僵硬,并不会随风摇曳出花浪。

他转而问被自己牵着手的费林奈,“你是不是也想到以后在困住我的黑暗里变出这样一片天地。”

“我知道我给你看过的白色荆棘花是你内心的圣地。”费林奈的语气没有了要吞噬神格时的目空一切。他能够在莱亚尔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威胁这个世界,然后带给他一片净土,可现在不行了,莱亚尔一定想着要去拯救。

混沌只能破坏,在黑兽看来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铁律。

莱亚尔摘下一朵花,将它递给费林奈,后者接过去之后,雪白柔软的花瓣变成了能够融化的雪沫。

“某种意义上我也能做到跟你同样的事,弄出一个假想的世界。只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不走出去,这里永远都是满眼的美好和欢乐。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个看上去没两样的你,一起在里面生活。”

“不。”费林奈立刻说,他紧紧抓住莱亚尔的手,影子冒出小小的触枝勾住莱亚尔脚边的花,紧张地环绕在他周围。

“我没有选择那么做。假象之中一切都是编排好的,连命运都是。”莱亚尔附身捏住小心翼翼张牙舞爪的小黑影,就像捏住了费林奈的软肋,把他也带着坐在花田中。“全都安排好的一切,怎么可能有滋有味呢。”

费林奈:“卡辛诺拉的法则在伤害你,它们的手段都是在逼迫你向星者的命运低头。我想替你找回那些灵魂碎片,想让你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被剥离出的灵魂如果依附在其他人身上或者没有使用,那么就永远不会回到莱亚尔身上。就连莱亚尔也不清楚自己的灵魂碎片如今都在何方,它们可能出现在地狱或是人类,或者已经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带离这个世界。

黑兽要毁灭世界的初衷是什么?其他人只会看到结果,并不关心原因,但莱亚尔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与他息息相关。没什么好愤怒的,费林奈永远都不会变得跟人类一样,莱亚尔要做的并不是规范他。

莱亚尔咬下一片花瓣,在这里他甚至能让花朵尝起来都变得甜蜜。“我曾经非常痛苦,认为你终有一天会因为法则的干涉离开我,所以我不计一切代价地保护你。”

殊不知这对费林奈是一种折磨。

费林奈开口道:“我只希望你能快乐。有些事我也许无论过去多久都不能理解,因为我不是人类。”

“你永远不会变得跟人类一样,我也不期望你变成那样。我拥抱的那片黑暗回馈了你的形态,可我热爱的是你本身,只有你。”

——你和我,日月星辰,还有这些花,未来难道都要在幻象中才能看到吗。

“我要改变这个残缺的世界,但我需要你的帮助,费林奈。混沌不是一定要跟法则对立,而我也不会任由它支配。”莱亚尔亲吻费林奈,“你会去爱完全编排好的我吗。在完全由自己支配的世界里,天空可以在下,海洋可以凝固在天穹,规则任意改变,可再也不会有波澜了。想想刚才你意外的心情。”

“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也希望你被我包容。去思考、然后把答案告诉我。”

费林奈问:“如果我得到答案……”

“我会把我的真名告诉你,对你不再隐瞒。我相信你,费林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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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林奈等这句相信也等了很久吧www卡西莫真是人生导师(。

七十八、在地狱,不可随意抹除一个人的存在

费林奈进入影子里去沉思,莱亚尔等对方完全消失踪迹后便脱力地坐在洞底,长叹了一口气。

地狱魔典敏锐地感觉到莱亚尔心情的糟糕,飘回来跟主人一起靠着石壁,书页轻晃,变出萤火般的光点环绕在莱亚尔周围。

他的真实心情其实就是很生气。

为了让费林奈体会什么叫做出乎意料,莱亚尔已经用尽力气抑制亲自上去暴打他的怒气,心平气和讲完道理,此时终于绷不住,坐在角落扶额叹息。

帕普丽塔忍痛将自己其中一张书页团成拳头的形状,表达“主人日后再好好教训他!”的强烈情感。

莱亚尔用魔力抚平帕普丽塔自己揉皱的书页,把小魔法书抱在怀里,又哀愁地看了眼天上被云雾遮蔽的大洞。

在他被黑暗笼罩的这些日子,卡辛诺拉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前来阻止黑兽,这说明这个世界除他以外已经没有谁具备能力来对抗混沌主宰,可这并不能代表世界之外的法则不来干涉。

星海连成一片,法则互相关联,就如此世神祇曾将莱亚尔从卡辛铎尔召唤至此当作自己的替代,那会不会在未来有其他存在前来讨伐灾厄呢。

他不会让任何东西威胁到费林奈,而他也会信任费林奈再也不去做威胁世界的事情。

除却这些,恐慌的人类,四处逃窜的恶魔,自己被赋予的地狱之王的冠冕,依附在身上的伊沙的灵魂,一桩桩事情罗列在眼前,他自暴自弃地心想该用抽签来决定先做哪一个。

他身上剩下的魔力已经不到原本的一半,但加上卡西莫给予帕普丽塔的魔力,总和已经快要跟他沉睡前的全盛时期差不多了。这令莱亚尔条件反射般铺开覆盖全地狱的法力丝线网,片刻的反馈后得到他想要寻找的人和恶魔们确切的位置。好歹,他们并不分散。

莱亚尔夹着地狱魔典,率先传送到黑水晶宫。

叭唧,在他传送的瞬间,他的衣服里掉出一个黑毛团子。

“………………”

等莱亚尔走出红毯,看到随后而来的小短腿黑猫努力追上来还想再一次偷偷钻进他衣服,莱亚尔怒了,一点也不温柔地抓住猫咪后脖子把他举起来,“你沉思完了?!”

“喵喵喵。”不知道费林奈在喵什么,看起来像是在说:思考和待在你身边可以兼得。

莱亚尔不对黑年糕团子的软绵绵肉垫买账,拎着他走过因为地下空间震动而被震出墙体裂缝的宫殿走廊。“都是你干的好事!”

“咪。”黑猫最低限度地晃着尾巴,很想说聚合权戒拿到魔王冠冕这件事非常值得,可看到莱亚尔满脸怒容,他抖抖小耳朵,趴在他手里彻底不动了。

莱亚尔没有风度地还想说教,被一个语气意外的女性声音打断。

“莱亚尔陛下,您回来了啊!”

他抬头,见原先夜都的女侍官莉泽脸上洋溢开心的笑容,捧着茶壶来到他面前行礼道:“您也是听到黑水晶宫举办末日派对,才从百忙之中赶来的吧。”

“什么?”末日什么?什么派对?

莉泽将莱亚尔引领到宴会厅,随着轻缓的脚步说道:“因为虚空海上的黑雾和巨口洞穴的大缺口几乎同时出现,大家都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无论怎样都逃不掉的话还不如狂欢,所以拉夫曼大人就提议举办派对。”她又笑吟吟地补充:“却又听说海上的雾气消失了,末日之说果然是危言耸听呢,不过趁此机会开心一下真的很棒。”

说完,她推开沉重的宴会厅大门,门内的嘈杂和喧闹一下子被释放出来。

莱亚尔沉默地看着这帮已经喝得东倒西歪的家伙们、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他领地里的恶魔和人类。地狱中枢的行政机能已经停摆了是吗。

莱亚尔越过唯一没喝醉、惊慌失措起身行礼的拉夫曼,走到狄诺提亚跟前。

“枭,我的钱都抢救出来没有。”

趴在桌子上额头已经跟桌布亲密接触的副官转过脸,目光迷离地开口道:“……我恨你。”

“……”没等莱亚尔按住衣袖里藏着的黑猫作出表态,狄诺提亚继续倾倒他的苦水:“我告诉你莱亚尔,让成山的公文把你压垮你就知道了地狱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了!你讨厌这里就赶紧走!反正末日到了,我不会再给你干活了……!”

“咳咳,他只不过在恰到好处地释放心理压力。”拉夫曼紧忙打圆场。

“狄诺提亚大人一直很担心您的。”莉泽也打着哈哈帮腔。

莱亚尔用些许时间回忆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枭会这个反应实属正常。

“谢谢你,狄诺。但我还需要你的帮助。”莱亚尔慢吞吞地开口道谢,倒把另两个清醒的人吓一跳。

想到轻而易举舍弃的夜都,曾经的莱亚尔觉得地狱是个他迟早要离开的地方,强迫自己不对这里投入感情,真够冷血的。

莱亚尔把黑猫从袖口里抱出来拢在怀里,对上拉夫曼惊骇的目光,缓缓说道:“地狱之王的冠冕此时此刻就在我手中,拉夫曼,四方君主不复存在了。”

“这、人类那一边……”

“我就是人类。这里面的故事可以等枭酒醒了讲给你听。”莱亚尔将冠冕取出,“刚刚被末日威胁的同病相怜的人类和恶魔,说不定现在是个缓和的好时机,请你尽量协调。魔王之位终有一天是属于人类还是恶魔我并不知道,但至少现在,我需要暂时坐在这个位置上。”

黑猫随声附和,夸赞莱亚尔与冠冕的相配,被他敲了脑袋。

“黑兽除了吓唬人的海雾以外还造成了什么损失,你可以统计之后送到黑暗森林让他们买单。”

拉夫曼点头一一答应,也许还没从青魔是人类的重磅消息里回神,他迟钝地说:“特蕾西亚陛下说诺林陛下失踪,而且堕落者的君主那边……您要怎么……”

这是莱亚尔接下来要做的事。“我会亲自跟她谈谈。”

……

所幸特蕾西亚身处的地点和莱亚尔计划要造访的地方重合,他踏出落云城的红毯,抱着黑猫走向卡西莫的藏书室。

期间猫咪用小鼻尖屡次寻找存在感未果,沮丧地把猫脑袋埋到莱亚尔的臂弯里。

帕普丽塔很得意,兀自认为这只猫终于失宠了,自己即将成为主人唯一的小可爱。

被小黑猫瞪视。

莱亚尔暂且没时间理会一书一猫你来我往的无声较量,他走进已经没有守卫的宫殿,在拐进藏书室时看到坐在属于诺林座椅上的特蕾西亚,而她手里正在阅读的书恰好是莱亚尔要找寻的那本。

银发女王的长剑倚在桌边,桌上放着卸除的手甲,她对于莱亚尔的到来感到意外,但没显露更多的反应,对他微微颔首。

他们能够这样平和地交谈实属不易,大概就是因为末日的阴霾刚刚过去吧。

“莱亚尔陛下。”她又瞧见莱亚尔臂弯里的黑猫,眼睛微微张大,“地狱的猫都是黑兽的眷属,莱亚尔陛下抱着的是黑兽吗。”

“是。”莱亚尔没有隐瞒。

“那是否说明莱亚尔陛下已经能够驯服黑兽,让地狱免于被它摧残?”特蕾西亚没有对莱亚尔能够做到这一点表示质疑,镇定地在询问。

“他不是一头野兽,他是我的爱人。”

小黑猫本来扁下去的耳朵刷地立起,但在耀武扬威之前又被莱亚尔按了回去。

特蕾西亚像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之后仍然略微笑了一下,“那么,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像你夺走诺林的生命那样?”

莱亚尔不知道特蕾西亚是从何得知诺林已经死去的消息,也许是从魔王冠冕在他手中推测出来的。

“喵。”费林奈想说,但莱亚尔制止了,是他们两个之中任何一个做下的事情对结果本身没有差别。

“她把自己的老师做成傀儡,要杀死我夺取权戒,被我反杀。单纯在施法者的层面,这是她技不如人。至于牵扯堕落者和恶魔的争端,抱歉,我是人类,跟她同样,她还是技不如人。”

这已经是今天莱亚尔第二次在其他人面前坦言自己是人类的事实,收获的却是两种不同的反应。

“原来是你吗。”特蕾西亚说起她曾在天界时听闻天使提及界外而来的人类身处地狱的事。“我原以为它们所指是耶格·格兰特。”

“你我的立场不会因为我们同为人类就产生变化,你依然代表地狱中的人类,而我有其他的主张。”莱亚尔指指特蕾西亚手里的书,“卡西莫不仅是一名施法者,他也是一位伟大的恶魔学者。他的著作包含着对于地狱未来的构想,和建立人间的桥梁,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和平。和平即使短暂也需要维系。”

银发碧眼的女王低头看着自己正在翻看的书籍,问莱亚尔:“你的意思是我要服从你。”

“只是真诚的建议与请求。”莱亚尔微笑,“你是人类的女王,我是恶魔的君主,这一点不会改变。我邀请你加入地狱未来构建出的议会之中,那并非君主议会,而是尽可能让这里的所有群体都能发声的一个地方。”

人类一方也许会质疑恶魔是否能洗脱残忍的兽`性,仍把他们当成野蛮种群。可地狱原本并无人类,是恶魔盘踞在此建立初级的文明,而后才有人类的进驻。

就像卡西莫说过的,时间终会证明恶魔拥有了知性。

“只有你能够抑制黑兽,我似乎别无选择。”

特蕾西亚在长久的思索后选择妥协也在莱亚尔意料之中,他不需要用同为人类的归属感去劝服对方、相反公事公办的威逼才是立竿见影的方式。

特蕾西亚又道:“但我永远保留向你挑战的权力,莱亚尔陛下。”

“当然,我随时恭候。”

略微跟特蕾西亚探讨了一些细节,等莱亚尔走出落云城时已经到了傍晚。

一名天使拦住了他。

“真是稀奇,地狱中居然还有天使。”莱亚尔不觉得费林奈会放过漏网之鱼,那么他推测眼前这个发光体就是不配合天界的编外人员了。

“你好,地狱之王莱亚尔。”

“我的新头衔莫非已经传遍地狱,就连天使都知道。”莱亚尔嘲讽道。

天使则直入主题,“莱亚尔,作为如今天界仅存的高位天使,我能够出言让天界不来找地狱的麻烦,在此期间地狱能够尽情发展恢复元气。作为交换,我想让你帮我完成一件事。”

“我为什么不能杀上天界把天使全都杀光?你觉得在得罪我以后,剩下的天使就可以逃得掉了吗。”

“你不会这么做的。”天使的翅膀垂落在地,处在距离莱亚尔一个较远的位置。“况且这件事对你也有利无害,是关于特蕾西亚的。诺林被杀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即使未来人类与恶魔握手言和、她也会心有芥蒂,认为这是自己的过失,就如现在发觉到自己即使拼尽全力也做不到彻底守护人类一样。”

莱亚尔突然对天使的身份有了兴致,“你认为她的信仰动摇了,这会对地狱未来的稳定产生影响,而且会仇恨我,对吗。但我不觉得有什么方法能规避这个问题,也不在意,顺其自然不好么。你又有何高见?”

“将有关于诺林的一切全部抹除。”

毫不夸张,莱亚尔着实吃了一惊。

天使却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问题。

“能够牵引灵魂的你,即使是牵扯人数众多,对于这种事应该也可以做到吧。那些抽取出的记忆和痕迹,是丢掉也好让黑兽吞噬也好,随你的便。”

小黑猫不满,谁要吃那种东西,这个天使好烦。

莱亚尔笑了,“一个天使能跟一个人类有多大的仇,要把这个人的存在痕迹都抹消掉。”

“我说了,这件事对你没有坏处,举手之劳免除一个后患,不合算吗。”

听着对方的语气和些微的熟悉感,莱亚尔这时候想到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

不会吧,太荒唐了。

“你难道……你是诺林?”

“是。”天使没有停顿地承认,“但确切地说,是从其他卡辛诺拉世界而来的诺林。”

“诺林的存在不会给特蕾西亚带来什么益处。我要把自己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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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亚尔开始四处灭火顺便拯救世界了(。

天使就是诺林这件事之前有蛛丝马迹,诺林在被杀前见到天使对它感觉熟悉,天使的言行都为了特蕾西亚,最后一个圣枪的存在其他天使都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这是诺林从另一个世界拿来的。莱亚尔在过去篇三最后一章也说过天使的由来可能是其他世界徘徊不去的意志塑造而成www嘿嘿线索很多哒

七十九、在地狱,即使没有星空也可立誓

一说天使的诞生源自那些具备强烈留恋与执念的智慧生物,他们在肉`体死亡后,精神力顽强地存在,上升为纯粹的能量体,甚至能够离开自己原本的世界。

莱亚尔倒是在今天看到了一个活的例子。

“在我的世界,特蕾西亚因我堕入地狱,又为了拯救我而被杀死。在这个世界我不想看到她又由于没能拯救我心怀芥蒂。我已经明白她不愿意成神,也不会回到人间,既然地狱是她的归处,那么我想要她心无旁骛地活在这里。”

“我所处的那个卡辛诺拉已经不存在了,它在被黑兽毁灭前先被星辰玉座上的法则之主摧毁,因为他们忌惮黑兽吞噬星球内核后进入星海蚕食其他世界。”天使冷漠的陈述令莱亚尔表情凝重,这个世界的终局差点也变得同样,正如安息地魔女为他展示的那般。

“天使的成分真是复杂。”莱亚尔说。即使知道它的来历,他依然不打算帮助它夺取特蕾西亚和其他人对诺林的记忆。夺走一个人的存在在他要做的事情列表里确实算不上什么,但也需要费些力气。

而且就算能把记忆抹除,痕迹抹去,一个人做过的事就能够消弭吗。

他不会轻易去承诺自己暂时做不到也不想做的事。

不过天使的话为他带来了一个他不愿听到的讯息。“在你的世界里,黑兽在吞噬星球内核前,来自世界之外的法则制裁就到了。”

“没错,仅仅一击就融化了三分之一个星球。”天使难得地语气沉重。

超过力量的临界点,黑兽即使能够控制自身的力量不外溢到蚕食世界,依然有世界之外的存在会将可能污染整片星海的威胁粗暴地清除,顺便葬送整个世界。

而现在的费林奈,已经没有回旋余地地跨过了界限。

莱亚尔心想。真的很像在摘除一个毒瘤,法则居然也会做这么极端的事。

他忍不住揪掉小黑猫肚子上的一撮黑毛,再一次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缺口。

为什么他每一次要做点什么的时候时间都这么紧迫?

最终莱亚尔依然没给天使肯定的答复,他把对方打发走后,世俗之事算是全部解决。他准备去安息地。

安息地果然仍停留在地狱,但却拒绝了莱亚尔的进入。尤塞亚暂不见客。

“她怎么了。”莱亚尔疑惑,听到怀里的猫轻微地叫了一声。他顿了几秒钟,又把手指放到黑猫的小肚子上,准备揪毛。“是你干了什么?!”

“咪。”是她先来惹我的。猫咪把脑袋埋进莱亚尔臂弯,装死不认错。

进入不了安息地,莱亚尔该怎么把伊沙·格罗诺瓦尔的灵魂交给魔女?他还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莱亚尔正在冥思苦想,地狱魔典也在帮主人冥思苦想。小黑猫作为造成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却占据了莱亚尔胳膊最舒服的位置,团成团子假装打盹,帕普丽塔不爽极了,从压角伸出法力丝线,像一只小触角一般阴险地电了猫咪一下,费林奈没怎么样,莱亚尔反倒因为传导作用被电得嘶了一声。

猫和魔法书马上一起装死。

这时,伊沙的灵魂仿佛感到安息地近在咫尺,自觉地飘出莱亚尔身体,十分省心地解决了莱亚尔正在苦恼的问题。

少女对莱亚尔略施一礼,并且告别,没有说任何一个字就向着安息地的方向飘去。

“她好像很着急。”见少女的灵魂进入其中,莱亚尔有种完成嘱托的轻松。他怀疑尤塞亚仍在计划着什么,魔女一直以来的举动看上去非常中立,但莱亚尔稍微回想就能发现些端倪,他觉得尤塞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况且她还有一张跟自己非常相像的脸,让人不觉得蹊跷都不行。

黑猫又在莱亚尔袖子上磨爪子,莱亚尔捏住他的肉垫,把黑色幼猫扒拉到地上,心疼自己快要磨开线的衣袖,然后用另一只手抓起正装作一本普通书的帕普丽塔。

他来到深渊技师所在的流克城,不过落地的时候险些扭了腰,原因是这个貌似酒馆的地方如今满地都是酒瓶子。

“欢迎光——不对不对,我们今天不营业,嗝!”烂醉的酒馆老板目光迷茫,歪头端详莱亚尔半晌、头脑都没联系到这是有人擅闯进来,反应迟钝得可以。

莱亚尔抬眼一扫,工匠团成员都在这里,整整两位数的人型生物把酒馆一楼的桌椅拼成一个大大的方桌围坐起来,桌上食物的气味令人眩晕。

“真和平啊。”捧着果汁的耶格坐在其中,面貌年轻,一脸祥和之色,没有一点危机感。在看到突然出现的莱亚尔以后,这位神之工匠还挪开自己旁边的座位,试图让莱亚尔坐过来一起庆祝世界和平。

莱亚尔和善微笑,抓住耶格的肩膀,两人转眼来到房顶。

“啊团长消失了!”

“刚才有人进来了?”

“团长不见了!要找吗?”

“没事。”

最后一句是贝图拉说的。

耶格·格兰特从热闹烘烘的氛围中脱离,被屋顶的冷风一扫霎时一个激灵,见莱亚尔表情不怎么轻松,脸色又白了,问他:“怎么了怎么了?你也看不住黑兽了吗?”

刚缓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上来了,不能这么搞啊!

“不是。”莱亚尔语气郑重,看着耶格说,“我有事要拜托你。”

然后他就看到深渊技师下巴触地、夸张至极的惊讶嘴脸作为回应。

“……你怎么了。”莱亚尔皱眉,他觉得好久不见的深渊技师脑子好像不好使了,这可不好办。

“你、你真的是莱亚尔?”耶格颤抖地指尖昭示自己的惶恐,“不会是被黑兽关得脑壳烧坏、性格大变、暗地里开始颠覆世界的阴谋吧!”

莱亚尔沉默,觉得自己还是找别人吧。

但地狱之中,人间之内,没有人比耶格更具备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莱亚尔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事情还远远没有过去,我必须修补这个世界的残缺。这也是卡西莫的遗愿。”

遗愿这个字眼刺痛耶格的耳膜,“你怎么知道……”

“我见到他最后一面。”莱亚尔简略地说:“卡西莫已经拥有支撑他的意志。他很可能从此作为智慧生物转生,所以才能够把这些告诉我。他从衍生种变为了原始种,这种改变很快就能遍及所有恶魔族群。”他指着东方,“拜费林奈所赐,地狱现在没有了防护也没有了地狱之门,一部分魔气已经逸散到人间,那个贯穿世界的缺口正在被混沌堵住。但你仔细想想,神格被掘出留下的通道可以直通根源,我们因此能做到很多事了。”

“你……不、不可能!你想修改法则?!?!”聪明如耶格立刻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骇然道:“你屏蔽观测之眼的计划呢?本影转换的威胁呢?修改法则也影响不到混沌主宰的层面,黑兽的抑制机制在卡辛诺拉的法则之上!”

“费林奈早就跨过了力量临界点,就算现在屏蔽也没有用了。而且,若我使用神代法术,风险太高,我必须保重自己。”

耶格觉得自己是第一天认识莱亚尔,原本信誓旦旦把所有事情背负在身上孤独前进的世界外来客到哪里去了?

直到这时他才直观地意识到,莱亚尔改变了。

最终,深渊技师撇撇嘴,“难度太大,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帮你,但看在卡西莫的面子上……”

“你可是神匠。”莱亚尔微笑,从口袋里取出一颗温润的球状晶体。

“这是什么?”

“神格。”

没工夫欣赏耶格快要晕过去的表情,莱亚尔用指尖在对方额头虚虚地画出一个符文,发光纹样缓缓没入皮肤,他对耶格道:“这是苍白之月的神印,能帮你暂时抵挡神格一部分神格的低语,记住,只是暂时。”说着,他就把小球丢给了耶格。

“啊啊啊啊啊喂喂喂!”耶格差点没接住,好不容易把神格扣在手里长舒了口气,他还是觉得不对,像手里正握着火炭,“这这这玩意能随便给别人的吗!”不是号称单单碰触到就会让灵魂都被烧干的吗。

“只有垂涎它的人才会感到灼烧灵魂的热度,你非常拒绝它的话,这东西就跟普通的魔法宝石差不多。但苍白之月的神印作用很低,你必须意志坚定。要求别太高,因为是人类之身获得的神王位阶,我的神印非常非常弱,大概只能做到保佑旅人不在沙漠中迷失方向那种程度。”

耶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完全不敢相信此刻自己正拿着神格!不过他原本设想神格是从原生神祇身上剥离出来的力量核心,它的构造本身应该是巨量的纯能量汇集到极小的体积中,不可观测和探究,可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个球体里面另有精巧构造。

“神格为了吸引你接受它,带给你的反馈就是你最为擅长和执念的事物。”莱亚尔看出耶格两眼放光跃跃欲试,完全不是刚刚把神格当作定时炸弹的反应,就知道对方的研究欲`望已经被勾`引出来,彻底可以不顾一切了。

“解析它,然后达成我们的目的。你、我、卡西莫,我们都想看到的那个未来,其中一部分希望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深渊技师已经完全不理睬莱亚尔了,他狂热地捧着神格下楼,成片挪动座椅的声音过后,是耶格向工匠团成员紧急发布的新课题。

“好的团长!没问题团长!”

“我们也想帮忙啊团长!”

“看我们的吧!”

连天使都敢去抓捕拿来研究的耶格·格兰特,努把力神格也不在话下,至少莱亚尔是这么想的。

他们对待未知事物的研究欲`望高涨,整个无尽海工匠团真的全都跟自己团长一个模样。耶格没有孤军奋战,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攻克一个又一个难题的。

莱亚尔听着这些恶魔把酒馆一楼火急火燎地从庆祝场地变为临时研究基地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拆家。

莱亚尔跳下屋顶。流克城的居民正在陆陆续续返回,在他们眼里也许海上黑雾可能是个大灾害,但既然已经过去就很快会被淡忘,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人不会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

走在无人街道上,莱亚尔的手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他没有回头,而对方也没有马上说话。

“已经想到答案了吗。”

莱亚尔五指张开,费林奈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手指交叠进去,从后面抱住莱亚尔。

他用沉静低哑的嗓音回答:“我爱的是不被束缚的你。”

极深黑暗中的光不可湮灭,否则他连自己都映照不出。

“嗯。还有呢。”

“从前的我一直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希望你不去冒险,但没有直接告诉你。我以为只要永远顺应你的愿望就可以了。”费林奈顿了顿,不快地说:“结果你居然在暗地里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莱亚尔笑了,“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然后费林奈颇为得意地说道:“现在我能够压制住力量,完全控制自己不弄坏这具身体。”他向莱亚尔展示自己的身体,不会在边缘变成纷飞的黑影了。

莱亚尔说过的话一直都被费林奈记住。第二次戴上的荆棘指环就像一道具有意志的枷锁,一直没有在意的反倒是莱亚尔。

他的手指也有着同样的荆棘烙痕,却想去燃烧自己达成不愿本影转换再度发生的目的。

费林奈:“你热爱这个世界的未知,热爱人类的无限性和恶魔的知性,我爱这样的你。”

莱亚尔听到这个回答,反握住费林奈的手。“除了戴上相同的戒指和送上花束以外,我们只剩下一件事没做。”

“虽然这片天空暂时看不到星辰,但也可以让它见证我们的誓约。”

八十、在地狱,即使没有星空也可立誓(二)

“等等。”费林奈捏捏莱亚尔的手掌,“就在这里?”

街道渐渐人来人往,还有人驻足好奇观看。

莱亚尔挑眉,“地点在哪里没关系吧。”

费林奈明显不答应,“该让万物俯首,并且以地狱之主的名义昭告所有人。”

“不、别。”莱亚尔头开始痛了,光想想就头痛得不行。最终他们各让一步,走到郊外的一个小山丘上。

费林奈表情厌恶地看了看脚下灰暗的草地,山丘某些地方还裸露出岩石和沙土,没有花和装饰,这里真的又破又小,与他的想法并不匹配。

“应当筑起银白的通天之城,用玫瑰铺满大地,这才配得上你我。

“你都是参考了哪里的描述?好了我知道了,在那本狗血小说里。”《白银魔王末世录》害人不浅。莱亚尔微笑说:“不要就算了。”

费林奈身边的阴影比它的支配者表现迅速,马上缩成一团,费林奈紧紧握住莱亚尔的手,怕他走掉,不再乱说话。

莱亚尔轻拍费林奈快把自己手骨握断的爪子,让他轻点。他没有用幻象装点这个破败的场景,这里就是如此,他会在地狱献上自己的誓言,并且祝福未来它会变得更美。

“我猜混沌之主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习俗来做这件事,而我这边知道的也就是皮毛。在卡辛铎尔,相爱的两个人互立誓言需要在诸神的注视之下,当这个世界没有信仰的神祇、就对法则立誓。但我不想让法则干涉我们。”

费林奈轻微点头,法则与神明的一贯作风与黑兽背道而驰,他本就想打破枷锁,跟莱亚尔的誓言一点也不想与法则扯上关系。

“星图之中有九颗星辰十分特殊,它们分别代表九个人类。我是星者之一,既然日月都是星辰,那就向那片奥妙的星海起誓吧。”

莱亚尔望向黑黢黢的天空,不应景的是这里无星无月,但没关系,誓言是说给自己听的。

费林奈问:“你会告诉我你的真名,对吗。”

“我会告诉你。”莱亚尔肯定道:“过去的我一直惧怕与你交换誓约会导致不可收拾的结局。我的灵魂可能承受不起深渊的力量直接被你‘吸收’,或是真名的效力会引来其他想要讨伐灾厄的星者。”

“根源中生长的系统树铭刻万事万物的命运,但星者的命运不在其中。我爱你任何一种形态,我也深知自己的使命。”

卡西莫讲述的故事,野兽千里迢迢找来世界的宝物,殊不知它自己才是让对方不再孤独的关键。

“我的灵魂与意志会牢系在混沌的映射之一——你的“心”中,死亡不会将我带走了,我们属于彼此。”莱亚尔指指天上,“我不屑于向法则妥协,但也要告诉它们,黑兽不是只能吞噬世界,也可以拯救。”

拯救世界的黑兽,费林奈仍然认为这个字眼跟他不搭,但他仍然认真听着莱亚尔所说,眼里都是对方的样子。

“我需要你保护我才能完成这件事。”莱亚尔不会再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如果这样都不能向法则证明来自卡辛诺拉的诚意,我就带着你打上星辰玉座,把它们都掀翻。”

“好。”这倒是费林奈喜欢的。

莱亚尔把下巴搁在费林奈肩头,在对方耳边轻声说出自己的真名,并且确认费林奈准确无误地听到了。

费林奈评价道:“我更喜欢你现在的名字。”

“被老龙听到你这么说可就糟了,这个名字据说还是他的得意之作。”

莱亚尔牵住费林奈的双手,就像许多年前他在阴影中把这个男人拉出来那样。

“混沌之主,阴影的支配者,深渊费拉苏提的其中一面,你愿意接受我成为你的一部分,并且让我照进你心里吗。”

费林奈的声音响起,“你在向深渊中的混沌缔结永恒的誓约,莱亚尔。”

莱亚尔在奉献自己吗?显然不。他不会再抱有献祭式的感情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存在本身就是对黑兽最完美的抑制与包容。

费林奈接着说:“你早已在我心中。阴影只有追逐着光时才会展露自己。”但他依然很好奇这誓约能否作用在混沌主宰身上。“然后呢。要怎么做。”

“嗯……首先,需要一点鲜花。”

费林奈从阴影里掏出一束白荆棘花。

“然后,需要一本书。”

帕普丽塔欢快地飞来,漂浮着横躺在莱亚尔和费林奈之间,前者把有荆棘烙痕的手放了上去。

“让这本破书见证?”费林奈不满的表情还没完全从脸上出现,地狱魔典就生气地拱了他一书角。

费林奈轻哼,把手虚虚盖在莱亚尔的手上,一点不想去碰帕普丽塔的封面。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果然在岛上的和平共处都是假象。莱亚尔心想。

他清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对费林奈道:“费林奈,你愿意跟我共度余生吗。”

费林奈抓着莱亚尔的手紧了紧,并不是人类的他,居然感受到生物才会有的紧张。

“余生这个词可以换一个,比如未来的时间。”他不喜欢这种有着长短概念的说法,但也没有强迫莱亚尔承诺永远。

“那你愿意跟我共度未来的时间吗。也许某一天,当我们都倦弃世俗,跨越死亡,我也许会化为真正的星辰。”

“那我就成为守护你星空的那片黑暗。”费林奈看着莱亚尔的眼睛,“你映照着我,我也映衬着你。”

帕普丽塔看准气氛,洒下围绕两人的白金色魔法亮片,顺便把费林奈手上花束的花瓣也吹下来一部分当做背景。

但除此之外,费林奈并没有感觉到誓约给他们两个带来新的联系。

莱亚尔却知道这才是正常的。

他笑着说:“还记得我们带上指环时被法力丝线连接的那时候吗。其实看不见的丝线已经联系着你我,刚刚我说过,誓约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之间不需要来自外界的承认和契约,就算没有束缚,他和费林奈也再不会分开了。

莱亚尔:“普通伴侣的婚约虽然由神见证,但他们实际上的见证者是自己的内心。我的内心已经铭刻着你,你的黑暗也同样。无人能够干涉。”

神也好法则也好,或者魔法契约之类,都不能影响费林奈分毫。

“是你的心令我变成现在这样。”费林奈说:“我喜欢这样的誓约。”

然后他瞬间出手把夹在他们之间的地狱魔典抽走,拥抱莱亚尔,用力亲吻他。

莱亚尔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发自内心地回吻和微笑。

无论是他目光所及之处,还是闭目陷入黑暗,他都能看到属于他的、混沌深渊。

……

三天后——

雷萨号将格雷放下后转眼间就离港成为了海平面的一个小点。格雷已经对杜伊森没在中途把他扔下船感到意外连连,自然也就不在意对方连个招呼都没打地离开。

知道他是黑死魔以后,杜伊森这样的反馈着实令格雷始料未及。

未知的灾难威胁离去,流克城住民在格雷返回陆地时也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此时摊贩大多还在整理货品,住户在收拾家当。海上的恐怖黑雾很快便会成为人们无足轻重的谈资,说不定过些天酒馆就会传唱关乎于此的诗歌,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件事确实是人类的通病。

格雷倒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他抬脚走入人群中,与人摩肩接踵在一开始让他感到不适应,但他的左手一直仿佛被人握着,格雷清楚费里斯正在看着自己。习惯独来独往的黑死魔像个普通人那般融入地狱住民之中,从港口返回的他走在街道上如同归家,脚步轻松自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嘴角已经在不由自主地上扬了。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费里斯现身与他并肩同行。格雷停下来摸摸对方身上,没发现缺胳膊少腿,费里斯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傻样,他就放心了。

格雷推开霍弗斯酒馆的门,意外于酒馆还在歇业。结果一进门别说被人欢迎,一个理他的都没有,端着盛装小山般三明治盘子的霍弗斯还对他说借过别挡道。

费里斯也没想到无尽之海工匠团还在这里没有离开,他明智地选择站在门外不去充当大号路障。已经面目全非的酒馆一楼,两位数的人形生物正东倒西歪,一半的人在奋笔疾书,另一半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需要同伴敲醒。

“我、我要死了,我好像看见了天国……”

“别死啊喂!快把图纸交了再死!醒醒醒醒!”

“恶魔……是看不到天国的,一旦觉得自己要做梦了就是死亡的危险信号……”

“不愧是卡辛诺拉最复杂的力量核心,呕——!”

“呜呜呜神格太可怕了,团长我可不可以回去研究别的!”

已经快被埋在图纸里的耶格完全没听到他们的哀嚎,与贝图拉配合默契地正在密切观察自己面前被装入玻璃器皿中的发光球体。

贝图拉在空隙时间转过脸嘱咐:“可以出去散步,但小心被人类发现。”

大家顿时清醒不少,权衡在人类面前伪装和眼前工作的难度利弊。

“你们在解析……神格?”

费里斯感觉到那东西的力量,又自觉退了几步,黑兽本能地会去吞噬强大力量,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没有神印的格雷听到神格聒噪的低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见过世面的他倒不觉得在这里研究神格哪里不对,只是很烦。“原生神祇的执念太深了,他的后继者都被这东西同化,变成了世界的工具。”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改变这一点。”耶格大发慈悲地摆手让其他人先待在原位休息一会儿,推推鼻梁上用来显微的眼镜式校准器。“莱亚尔称非原生神是一种可悲的装置,确有一定道理。神格对智慧生物、也就是原始种的操控具备严密的强制性和规律性,有迹可循,必须找到这种规律,反推回去、控制它为我们服务。”

“就像要接触一个魔法,就必须逆推它的演算式一样。”格雷虽不是法师,但打过许多法师的他具备的战斗素养还是派上了用场。“那么进度如何了?虽然解决了黑兽的危机还有不少时间,但别告诉这玩意要解析十年以上。”听过无尽海工匠团的订单制作周期以十年计后,格雷对他们的效率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

“那肯定不会。订单效率跟真正的探求真理怎么能比!”深渊技师厚着脸皮开始双标,“我们可是专业的!”

不知道从前深渊技师变相拖延客户工期的事迹,但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一直是格雷的信条之一,他决定不去打扰工匠团的分秒必争,转头邀请费里斯:“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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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亚尔最后那句形容意思是睁着眼睛能看到费林奈,闭着眼睛陷入黑暗后黑暗本身也是费林奈,睁眼闭眼都是你的意思w在文里形容太多感觉怪怪的,希望小可爱们都看懂了嘿嘿

唉……其实比起甜丝丝,我更喜欢写虐的,怎么这么甜啊我疑惑(跪)最不会写感情戏了,每次写都要了老命了都……

咳咳咳,莱亚尔的真名框框框依然没有在文里出现,并不是故意不写,真的写了也没意义……在文里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还多看了一个人名,也不是什么特别有寓意的名字。

文外可以提,莱亚尔的真名是【拉凯雷Rukhrey】。依然,是姬友取的,词根是Lux光明。

这个名字会在关于其他星者的文里提到。

八十一、在地狱,即使没有星空也可立誓(三)

格雷带费里斯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流克城的城郊公墓,他们之前就是在这里的地狱之门中走出来的。

所有连接人间的地狱之门被炸毁后,也不知道那些上位者以后有何打算,但这不是格雷愿意帮忙去想的问题。他远远走在前面,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马上放慢脚步等费里斯跟上,耐心得一点都不像他。

直到走到墓园中央的粗壮古木,格雷绕过它,目光所及的尽头是个很不起眼的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小拱门,远看像小孩子堆出来的拙劣恶作剧。

费里斯觉得就是这里了,刚要祭拜,格雷蹲下`身撑住只有一个成年人宽度的石门,腿先探下去、接着是整个身体。

被灰尘呛到的咳嗽声过去没多久,格雷对上面的费里斯道:“下来吧。”

借着格雷的手,费里斯也把自己送入石门,双脚踏上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通道很窄,但四壁都是石板撑起的通道,难以想象这是格雷一个人弄出来的大工程,费里斯想赞叹,但又想到这里是墓地,还是肃穆些好。

格雷看出来他的想法,说:“用不着那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但费里斯还是不应景地脚底打滑,被格雷一把扯住。

“我造出口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除我以外的人会进来。”格雷以此来掩饰空气中微妙的尴尬氛围。“我亲自挖出来的,用了……反正不是特别长的时间。我说你不能直接变成影子跟过来吗?”格雷要护着费里斯不在狭小空间磕磕碰碰,很快就不耐烦了。

“那样不是很不正式吗。”费里斯整理自己的衣冠,通道的狭窄不能让两人并排行走、他乖乖跟在格雷身后、被对方握住手腕,很快腕上就传来被暖热的温度。费里斯忍不住抬手蹭了蹭格雷的小指。

这个小动作让前面开路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一条不长的甬道被他们两个走出了仿佛几百米的深度。

又一道造型古朴的拱门,修葺得比地上那道要规整漂亮得多,看得出来建造者并不专业但十足用心。石门上用利器刻下费里斯看不懂的文字,他猜测是卡辛铎尔的语言。

格雷沉默地走进去,费里斯随后跟上。

里面是个小房间,阴冷但带着经过处理的干燥。不同于费里斯的想象,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大而沉重的架子,上面摆着一排排快要烧完的蜡烛。每个烛台旁都放置着些小小的物品,项链吊坠、梳子器皿等等不一而足。费里斯猜测,这些都是“遗物”。

格雷在被关进血沙处刑台的五十年间都没法前来更换蜡烛,有些马上就要烧到底,格雷打开下面的柜子从里面取出备品,费里斯连忙上去帮手。

“我可以碰吗。”

“嗯。不用那么小心,他们不介意。”

费里斯发现这些矮胖的蜡烛非常沉重,看不出材质,可能是用特殊的办法烧出来的,卡辛铎尔人的工艺之类。

“大家在卡辛铎尔的信仰都不一样,所以烛台下面的神印也不相同。”在费里斯发现烛台的奇怪之处时,格雷解释道:“这是扎塔,遗民们的族长,他没有什么遗物留下,唯一宝贝的圣徽还被我给……算了,不提也罢。”

“这是薇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几乎有半精灵的血统,幼年期很长,实际年纪可能比很多族人都要大了,可还是喜欢装嫩。”

“弗兰和乌娜,一对双胞胎姐弟,在我们刚来到卡辛铎尔的时候他们兴奋了很久,觉得我们被未知的新天地接纳了,是神的旨意。”格雷不着痕迹地抿嘴笑了笑,虽然有许多逝去,但死亡并不能磨灭当时的喜悦。

格雷花了很长时间为费里斯一一讲述遗物的来历和蜡烛的主人,后者听得非常认真,直到格雷说得口干舌燥,他们终于来到最后一排柜子前,那里的角落有一根没有燃烧的蜡烛。

费里斯慢慢睁大眼睛,他好像猜到这是谁的了。

格雷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格雷把蜡烛拿起又放下,下面也有一个神印,但被刻上去以后又被磨掉了。

“我背弃了我的信仰,没像其他女神卫一样随着神祇陨落而逝去。本来想在我死后让霍弗斯替我点上,但他那个身板根本进不来吧。而且那时候就在想,没有意义了,不会有人再记得我们。”格雷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费里斯,“我刚才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肯定记不下来吧。反正我也……”

“我都记住了,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从你在人间找上我开始,直到现在。需要我复述给你听吗。”

好巧不巧,他们两个同时想到那瓶打碎的惑果原浆,表情顿时都很微妙。

格雷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做出表率,“能中那东西的招确实是我大意了。”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费里斯的表情,轻声说:“对不起。”

费里斯其实根本没有在意,那时的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即使黑兽之影的人形态能够完全模拟人体,身体给没有经验的他带来的反馈也几乎是无。于是他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言归正传,“我会记住你们的故事,多讲一些也没关系,所以别再说那种消极的话了。”说完,他在格雷阻拦前擅自拿走了角落里的水晶蜡烛。

“我替你保管。但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在这一点上,费里斯异常强硬地不接受反驳,板着脸转身去整理其他遗物。

“……费里斯。”

“如果还是这件事,我不会听的。”

“不是。是别的。”平日里魄力非凡的格雷也有卡壳的时候,他支吾了半天,直到费里斯疑惑地与之面对面,他才慢吞吞地开口询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人间吗。”

“可是地狱和人间的通道……”

“那些客观条件先放一边去。地狱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去做的事了,我要到人间去讨伐那些依然留在地表作祟的恶魔,这会是个花费漫长时间的工作。”格雷看着费里斯,脸上表情努力不表现得用力过猛。“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我认为……”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没有马上答应,格雷已经知道费里斯的意思。虽然不出意料,但为什么他这么难过?

“不。我的意思是我很愿意。”费里斯把对方侧过去的身体摆正,道歉道:“抱歉,我是想说我也打算在人间做一些工作,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职业适合我。但即使我有了自己的目标,因为我是影子,我总能马上就去往你身边,只要你呼唤我。”

格雷过了好一会儿才“哦”出了一声。

他们的身体挨得很近,费里斯还在认真看着格雷钢灰色的眼睛,后者缓慢眨眼,微微站直身体,越靠越近——

“他已经感动得要死了。”

噜噜先生的喵叫插入对话,格雷马上恢复成正常模样的暴跳如雷,“谁让你进来的?!”

“哼!”白爪黑猫灵巧地躲过格雷的抓捕,摆摆尾巴蹲在费里斯面前,对他喵道:“黑兽要找你谈谈,关于本影转换的事。”

格雷追过来后听到这个字眼,气急败坏,把费里斯护在身后,“他想干嘛?!”

“你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噜噜先生嫌弃道,用后爪挠挠脸颊,“放心,至少不是面对面交谈,我负责传话。”

“没事的,格雷。”费里斯拍拍金发堕落者的肩膀,蹲下`身看着黑猫说:“黑兽现在已经强大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了。”

“但威胁依然可能存在,来自世界外的,或者来自大地上的。为了跟莱亚尔长久地在一起,他不能忽略任何微小的细节。”

“他到底想干什么。”格雷不满。

噜噜先生完全不理他,接着说:“黑兽本想吞噬法则,但事实证明,那已经不是他想要的结局,所以本影转换今后依然会存在。好在它只因本影间的力量强弱变化而触发,费里斯,你是否不惜舍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还要为了夺取本体之位与黑兽厮杀?你才刚刚成形,拥有的东西大概也只有你身边这个男人了。”

这段喵语费里斯没有让阴影去翻译,所以格雷听不懂,手指抽动,面色更加阴晴不定。

“我为什么需要有舍弃一切的勇气才可以达成。”如果非要掏出藏在心底的心思,费里斯不是没想过本影转换,任谁都不会希望永远被另一个人支配。

“因为本影转换的厮杀很可能双双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噜噜先生解释道:“也许你在成为本体后马上又被影子打败,等于是本影转换发生了两次,或是更多次,你们的记忆、过往的全部都被洗刷清空,最后剩下的是两头一无所有的野兽。”

费里斯马上理解了这层意思,“不是危言耸听吗。”

“不是。根据观测过去与未来的安息地魔女提供的讯息,历史上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上一个费里斯之所以用尽诡计达成本影转换,是因为他一无所有才敢赌注。至于现在的黑兽取代费里斯,一是当时他并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二是比起这个风险,让莱亚尔继续痛苦下去更令他难以忍受。”噜噜先生黑沉的圆眼睛盯着他,费里斯觉得费林奈正在通过黑猫来审视自己。

费里斯把视线飘到格雷身上,后者不知道他们的对话,紧张地回看他,像是随时都打算跟混沌之主拼命的样子。

答案显而易见。

“……我不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但我要最大限度的自由。”

噜噜先生给出费林奈的回应,“那么黑兽会给你想要的,以及莱亚尔会给这个男人想要的。”

还不知道费林奈和莱亚尔已经立下誓约的费里斯没明白后一句话其中的深意,但他的直觉认为这是好事。

白爪黑猫:“就是这样啦。真是的,本影之间的仇恨居然就这么解开了。”

费里斯抿嘴笑了笑,“也许……是因为不识爱的野兽有了感情才能达成这件事。”

比照从前的混沌之主,每一代本体都带着影子时期被上代蹂躏的过去,而上代又是因为更早之前……这种仇恨才永不断绝。

现在他们都有了珍惜的事物,费林奈在一开始就没有因为过去费里斯做下的事而对现在的这枚影子做些什么。

至于境界外可能到来的干涉、莱亚尔过去的执念,虽然仍会停留心底,但这一次他不会自己一个人上去硬碰硬了。

不去咄咄逼人,也不拿自己冒险,黑兽本影终于、斩断了仇恨的锁链。

八十二、在地狱,未来将没有黑羔羊

莱亚尔和费林奈此刻身处泪石岛上。莱亚尔注视火山,正在感应火山口中那颗蕴含无穷力量的宝石所在的位置。

他要取走星辰钻石。

可能说“借用”更贴切些。莱亚尔要利用星辰钻石屏蔽清空掉巨口洞穴周围的魔气,帕普丽塔身上的虚空之泪不能独自完成这件事,而泪石岛刚好有另一颗可以派得上用场。

其实费林奈也有此功能,只不过莱亚尔需要他去做另外一件事。

“不经过这里的居民同意就拿走很不妥。”莱亚尔认为至少该告诉杜伊森一声。

费林奈并不觉得。“你现在是地狱之王,没有什么东西不属于你。”

“负有责任,才能索取。即使索取也该经过准许。”莱亚尔花了些功夫给费林奈解释,“虽然你们都把权戒托付给了我,但我从前确实没有为地狱做过什么。”

他并未马上把冠冕交回黑水晶宫也有自己的考量,因为总要有一个压过一切的声音站出来促成一些事的改变,他暂时还没看出谁能胜任,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费林奈没有反驳,而是说:“但你很快要给地狱带来新生。”

莱亚尔最终还是去找了杜伊森。异魔少年已经回到泪石岛,他没有守着自己的雷萨号,而是挑了个偏僻位置的海崖眺望远处。

莱亚尔觉得对方比他上次见到要瘦了不少,他走近了些,这时候才发现杜伊森不是在看海。崖下有个新建的聚居区,他在看岛民建造房屋,边干活边欢笑,这种轻松融洽的氛围传到崖边还带着残余的温度。

杜伊森也跟着笑了出来。看着这副景象,就是他的休息。

“杜伊森。”莱亚尔在背后突兀地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杜伊森猝不及防,一个激灵蹦起来,大叫:“鬼啊!!!”

“…………不是鬼,是我。”继之前被当着面呕吐过一回,这次莱亚尔又被当成了鬼魂。他禁不住扪心自问,莫非是他出场方式有问题吗。

好心等杜伊森铁青着脸平复心情,莱亚尔这才抛出自己的话:“我要暂借一下山口里的星辰钻石。”

异魔少年瞪着他,像是不能把莱亚尔说的话连成句子来理解。“你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要拿走虚空之泪,用来……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杜伊森的表情可怕到让莱亚尔觉得他马上就要扑过来跟他拼命。可也许是知道拼命也没什么用,少年船长喘了几口气,声音嘶哑:“如果小岛没有了防护,你觉得这里的人能撑几天?”

“我会留下能暂时屏蔽魔气的魔法卷轴,范围虽然很小但保证万无一失,可以将所有人集中在广场附近。宝石我会尽快归还,使用它确实有要紧的事。”

“你只要一拿走宝石,黑灰的海水就会回归,岛上的人发现后一定会恐慌。”杜伊森抬眸,“你知道把艰难积攒起来的希望又从一个人的手上夺走是什么感觉吗?即使只是一时,对大家来说也是绝望的一时。”

异魔少年知道自己不能阻止眼前这个男人做任何事,就像他上次来到泪石岛后就能取走宝石一样,绝望的阴云只是来得迟了些,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莱亚尔觉得这对话沉重极了,不免感到意外。权衡再三,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否则他恐怕真的不能和平地拿到虚空之泪。

“你知道黑羔羊的由来,对吗。他们是非自愿接触魔气,不幸沾染上以后就无法转生,只能在死后堕入地狱的无辜者。”

“我当然知道。你提这个干什么。”杜伊森怎么会不知道,这座岛上几乎全都是这样的人。

“我会让地狱不再出现黑羔羊。仍在大地之上还未堕入地狱的人类、沾染魔气的人类,只要不是主动去接触恶魔和恶魔知识,这些人类从此都不会堕入地狱,而是可以被根源接纳。”莱亚尔接着说:“原先的法则本就严苛,是神惧怕带有魔气的灵魂进入根源会污染它而采取的极端措施,应当被修改。”

“你、你在……说什么?”杜伊森今天第二次听不懂莱亚尔说的话。修改法则?让地狱不再出现黑羔羊?这些东西是寿命短暂的人类从出生到成长就被灌输进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概念,就比如地狱中的黑羔羊,恶魔契约,甚至是地狱和天使的存在。人们早已接受了它,它也融入了每个人的生活,如今突然有人说这些规则可以修改,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历史的书写不一定正确,腐朽的法则不一定无法更改。”莱亚尔说:“我现在确实无法证明。但你看到了东部天穹上的缺口,也知道了天使的真面目,还认识了耶格·格兰特、那位出身神代的深渊工匠,你还觉得自己离传说很远吗。”

——而黑兽此时就在我的衣兜里,说出来太吓人,还是别告诉他了。

杜伊森听不到莱亚尔内心所想,只是在说:“……可这是笼罩整个世界的规则。”

莱亚尔哼笑,“不合理之处应当被改变,即使它看上去那么牢不可破。从前那个深信神明并不存在的船长到哪里去了?想想你航行的初衷,杜伊森。”

甘愿让这个世界畸形的法则去支配自己,看着无辜的黑羔羊一个又一个落入地狱,但只能勉力将他们送来海中的“乐园”,又时常因为救不到更多的人而痛苦,吗。

杜伊森原本以为运送那个金发堕落者出海就已经是他这一生最至关重要的事,没想到事情没过去多久,地狱又要发生骤变。

一反常态地,杜伊森在听到莱亚尔这番话后反倒平静了下来。可能是改变法则太引人震惊,连被当作瞎编鬼话的资格都显得低微。杜伊森想起莱亚尔过去做过的那些事,和他这种自信满满的姿态,不选择去相信都很奇怪。

不知为什么,这个异魔少年脑海里突然回忆起身穿黑甲的男人踏着风浪扑入黑暗的一幕。

众人口中的黑死魔就是真的黑死魔吗。既然不是,那众人口中亘古不变的法则难道就不能改变吗。

“地狱的人类会联系得更加紧密。总有一天即使离开星辰钻石的防护,弱小的人类也能走在地狱中。”莱亚尔对杜伊森说:“别总想着一个人蛮干。”

“……要你管。”异魔少年撇嘴,但眉头已经舒展开来了。

莱亚尔微笑,指指天空。“这个目标达成后,即使天上那道缺口往人间溢散了魔气也不要紧了,只要浓度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人类会慢慢适应它们。而且——”

他指尖挑起一点火花,继续道:“神代几乎人人都能使用魔法,是因为魔力充斥在他们身边。恰到好处的魔气不是毒素,而是助力。”

当未来地狱与人间的魔气浓度持平时,它们将会彻底连通。沉降的大地虽无法恢复原貌,可里面的人与恶魔能够互相流动,势不可挡。

杜伊森想不到那么远,只是他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也许未来自己也可以走出地狱,回到人间长大的小渔村,看看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带着雷萨给他的心脏,一起到人间去让他看看。

莱亚尔在离开泪石岛以后,同样带走的还有杜伊森的承诺,他会尽可能安抚住岛上的住民,告知一些应该知情的人,然后等待莱亚尔取走虚空之泪。

“果然知道了目的以后,说服起来就容易得多。我差点又犯以前的错误,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去做了。”

衣兜里的小黑猫挠挠他的手掌。莱亚尔跟着笑起来。

“现在就看耶格的了。神格虽然最终还是由我`操控,但前序工作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

莱亚尔把衣兜里趴窝的小黑猫抱出来,让他带着自己穿过虚空海回到流克城。

耶格已经转移到酒馆二楼挂地图的房间,并且开门见山地向莱亚尔汇报进展。

“有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只有一个吗,那已经很少了。”

“不、这个问题该属于非常难以解决的那类难题。”格雷凝重道:“神格需要一名具备三要素的智慧生物来承载。”

莱亚尔眉头一皱,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原生神无论肉`体强度还是精神力都远超大地之上的智慧生物,神格才能在其中能发挥最大的力量。当神明陨落,剥离出的神格没办法再去寻找同样强度的承载物,只能把目标放在次一级的、有着三要素的人类身上,尤其是莱亚尔和格雷这种自卡辛铎尔而来的人,上位世界的住民能够承受住煎熬的可能性更高。

“即使神格已经明晃晃摆在面前进行解析,这个需要‘容器’的必要项还是绕不过吗。”

“对,我试过了,没办法。”耶格不免沮丧,现在达成目的的捷径已经近在咫尺,却还是有座高山无法翻越。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想过寻找愿意牺牲自己的志愿者来作为神格的器皿。绝不能用无辜者的生命来替他们完成这件事,即使这关乎世界的存亡。

耶格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不是没想过让莱亚尔冒险试上一试,说不定界外之人对这个世界的神格有所抗性,能够在不失去自我的情况下掌控它。但他马上甩头把这个想法驱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卡辛诺拉就没人能抑制黑兽了,说到底莱亚尔才是最该被保护的对象,绝不能出现几天前那种事。

莱亚尔这边也在思考,当然他没有跟耶格的想法同样,他不能冒险,一定要想出完美的解决之道。

“编织一个魔法用在非生命之上,骗过神格呢。”莱亚尔倒不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他不擅长创造新魔法,但不代表不能为此努力一把。

耶格摇头,“恐怕不行。非生命再怎么说也没有灵魂和意志,神格无法扎根。”他用一个简单的模型给莱亚尔展示了这两天他研究的神格运作的结果。“它就像地底的魔晶矿脉,只有深扎在地下,以大地为依托和养分才能几乎无耗地一直存在。魔晶矿一旦被开采就成了消耗品,它蕴含的魔力会随着使用而消失。”

莱亚尔点头表示理解,就像他的蛇身埋在巨口洞穴汲取了地下晶脉的魔力那样。“所以神格在星球内核中时它是几乎无损的,被发掘后必须寻找同样是根源造物的智慧生物才可发挥力量。”

“对,所以如果有一个跟智慧生物相似的容器就好了…………………………啊!!!”

“……嗯?”不知道对方在啊些什么的莱亚尔疑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莱、莱……”耶格浑身颤抖,嘴上结巴,“莱……”

莱亚尔更是疑惑,以为深渊技师是在叫自己。“怎么。”

“不、不是你。是……莱拉……”他白了一张脸,不知是激动还是不知所措。

应景的是这时候二楼客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站在门口的是一名黑发赤眸的少女。

莱亚尔之前没见过莱拉,但看到这张跟自己有点相似的脸,他也愣住了。

少女:“没错,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完成吧!”

耶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莱拉?!?!”

走到酒馆门口的格雷和费里斯正好听到耶格大嗓门的喊叫,当然也没落下听到的少女嗓音。

格雷挑眉。虽然这个女孩子声音陌生,但这语气怎么这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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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五口第五口终于出场了(吐魂)都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