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仙君母亲
“这怎么可能?不是渡悲寺的瑞麟大师?”景湛当然不会信, 大声吼道。
弥光倒是不心平气和,依旧笑面模样慈眉善目垂眸望向景湛, 心如止水却又严声利气道:“行事鲁莽,杂念太多,苏忘离便是这么教你的?”
如同景湛是苏忘离的软肋一样,苏忘离便是景湛的静心药。
听到弥光要说自家师父的不好, 景湛哪能同意,立刻忍住怒气, 咬牙切齿道:“是我志品难拙,生性顽劣, 无法做到心神宁聚, 不关师父的事。”
听到这里,弥光的冰冷言语才算缓和, 但一张脸依旧笑眯眯如同弥勒大佛,看不出喜怒模样, 只见他将景湛心中疑惑解开道:“瑞麟早已不是苏忘离师父,往事不胜思,如今他的师父,是我。”
往事不胜思……
又是这句话……
景湛可算明白了这熟悉从何而来,正是弥光, 无论冷淡神情, 漠然言语, 冰冷模样, 都与师父往日一样。
“那上神既然已在此处等我多时, 便是有法子救师父?”
“方法,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吗?”
弥光话语刚落,景湛只见凤凰池中金光闪现越发刺眼,一团火焰自金光中缓缓升起,浮于半空之中。
他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焰,而是一团火红琉璃光,其中包裹着一片深红单眼羽毛,根根分明,那正是凤凰雀翎!
景湛见状立刻发力而上,直冲雀翎,掌心带风便要将其抓入手中,谁知刚一触碰那团火红琉璃光便如同吐信毒蛇般燃烧出一条火光缠绕其手臂将他硬生生逼回去。
他一整个手掌被烧灼的刺痛,火焰自他掌心蔓延,却怎么也无法熄灭。
景湛心中大惊,来回摇甩手臂,可依旧毫无作用。
“操!”见状景湛忍不住口骂脏话,眉头压低,额头竟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弥光轻抬手掌,向景湛一挥,只见凤凰池中金光澈水如同一股泉眼洒向景湛,燃烧正旺的火焰被池水霎那间扑灭。
景湛手掌只剩灼热,毫无其他知觉,便见弥光再次抬手,那汪清泉又一次扑过来,形成一颗晶莹剔透的大水珠将景湛手掌笼罩其中,不出片刻,手掌便恢复原先知觉。
“凤凰雀翎镇守在此,岂是你说拿就能拿?”弥光依旧一副笑面和蔼模样,声音却冷的可怕。
景湛这才发现,苏忘离同他也并不是那样相似,苏忘离整日冰冷一张脸,而这个弥光,却一副笑脸模样。
“可有办法,上神直说便是。”景湛问道。
他可没傻到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雀翎拿到手,既然弥光等在此处,又是苏忘离的师父,那他一定有办法。
“正所谓有得必有失,若是要取走雀翎,便要拿出你的一样东西与之交换。”弥光道。
“何物?”
“你的情愫。”
“什么?”景湛眉头蹙的更紧,似是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便要弥光再重复一遍:“上神所说是何物?”
弥光面上笑意更深,不急不忙道:“你的情愫,你对苏忘离的情愫。”
景湛自是不信这个弥光上神,自己对苏忘离的爱,用了那么久才自知,怎能说给就给?
他冷笑道:“上神又怎会如此明了?据我所知,弥光上神从不下凡间过问世事,难道料到景湛会来,便等在这凤凰池?”
他桀骜不驯,说话也是犀利,言语之间将怀疑全部全部显现出来,没有半点隐藏模样。
“正是。”
弥光倒也不多说,景湛问什么便答什么。
这倒是让景湛没想到,怔愣片刻,眉眼中尽是疑惑阴戾,冷言问道:“等我?我一个无名小辈,竟也值得弥光上神在此等候?”
话语中满是讽刺嘲笑,一时不知是讽刺弥光还是嘲笑自己。
“若不留下你的情愫,雀翎你绝不会拿走。”弥光并未理会景湛话语,平淡道。
景湛手指紧握念君,脚尖发力,扶摇直而上直冲向弥光,大喊道:“那今日,我便破了这规矩!”
说罢便将念君甩出一道红光,发出锯齿状闪电蜿蜒冲向弥光,弥光端坐于莲花台上,毫无一丝恐惧犹豫,连一根手指都不曾动作,便将冲向自己的锯齿红刃抵住一寸之外,只见威力无穷的红刃自弥光身前顿住,仅一瞬便破碎成成齑粉,消散于漫天凤凰花瓣之中。
“不自量力。”
弥光一脸笑意盈盈,言语冰冷,双眼盯住直冲他来的景湛,轻抬手掌,旋扣压下。
于苍穹之上压下一金光琉璃掌将景湛一把固死在凤凰池旁,如同千斤重的铁铸,死死将其按劳压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忘离收了你,便是错误,动了情,更是错上加错。”话语缓慢无关轻重,可掌上力气确实越来越强,不留半点情谊,势要将景湛活活压死。
景湛无力反抗,硬生生顶着这座掌山,念君在此面前竟变得顺从,本就无法完全控制它的景湛,在尊佛上神面前,更是渺小的如同尘埃沙砾,他用尽蛮力试图将手掌抬起,可五脏六腑皆被挤压变形,景湛只觉喉中鲜血将要流出,而呼吸却越发苦难。
浑身上下连同内脏几乎要被压扁在佛掌之下,景湛颤栗不止,却不甘示弱,咬紧牙关便要顶力起身,可一切对他来说,都想的太简单了。
弥光仅是稍加用力,景湛堪堪抬起的身子便被再次压的紧实,这次不同方才,力道更加强大,压的景湛再也承受不住。
本来是为救师父而来,谁知雀翎没拿到,就连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这可是苏忘离用自己的命将他换回来……
自己这样死了……真是窝囊极了……
一颗汗珠自景湛额前滑落,滴至泥土之中,一颗又一颗,滚烫炙热。
撑不住了……
耳边嘈杂声音消失殆尽,只剩自己沉重粗闷苟且的喘息。
“西方极乐,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弥光掌中力道更重,仅一瞬间,景湛便七窍流血。
“弥光,够了,快停下。”一道女声响起,轻柔,缓和,如阵阵春风。
景湛滨临昏厥之际,感觉身上重石猛然减缓力道,便使出浑身力气踉踉跄跄爬起来。
只见自己身前站一女子,身着粗布麻衣,青丝如瀑披散,转过身眉眼弯弯瞧着他。
景湛一凛。
这面前女子正是苏忘离的娘亲!
“小师父,你可是真心对离儿?”温和轻灵声自景湛耳边响起。
他不假思索道:“自然。”
“那你便去看看他的过往吧,若是看完后还能像现在这般坚定,这凤凰雀翎自然会跟你走……”
景湛还未来得及弄懂女子何意,只见眼前突现一副画卷,滚轴缓慢打开,一幅幅展现于景湛眼前,扩大成整个世界。
他的身子依旧疼的厉害,五脏六腑如同移位一般,可他依旧撑起身站直,警惕打量四周,景湛心中明了,眼前景色便是画卷之景。
“哇——哇——”不远处村镇里传来一阵哭声,清脆响亮,哭喊声之大,回荡于镇中。
景湛闻声便跑过去,虽不知为何要跑,跑的又为何那么快,但景湛心中总是不那么安定。
一间破烂草房里,哭声从其中止不住的传出来。
周遭却空无一人,竟连产婆也不曾出现,屋里不大,仅有一块破旧木头桌,连把像样的凳子都不曾有,转眼瞧去,那张不大的窄床上,仰躺一女子,纤长的脖颈露在被褥外,如同精美绝伦的细长的枝茎自青纹花瓶中伸出,满脸被汗浸湿,碎发打湿黏在脸上,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而在她细弱颤抖的腿间,只见一个小生命浑身是血,细小的四肢胡乱扑腾着,在两腿之间大声哭喊。
那么洪亮,那么有力,昭示着这个小东西降落人间的喜悦。
然而喜悦的似乎只有满脸大汗的女人。
景湛知道非礼勿视,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转过头,不去看女人这种落败模样。
可他做不到,他移不开眼,震撼使他心脏莫名刺痛,呼吸逐渐困难,比五脏六腑移位还要痛苦的多。
只见女人颤巍巍的撑起身子,忍受住腹部垂落的剧痛,鲜血从腿间流下,不一会儿便浸湿仅有薄薄一层的床单,可女人坚韧,泪水自眼眶中打转滑落,可她弯起的嘴角却从未降下半分。
颤抖地伸出两条纤细到皮包骨的胳膊,孱弱却有力的将孩子抱进怀里,伸手将小东西满脸的鲜红血迹擦干净,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孩子,脸上竟是异常的满足。
在这间连第四个人都无法容纳的茅草房中,女人抱住自己的孩子,是说不出的开心。
“我的儿子,感谢你的到来,娘亲很开心。”女人说的轻而柔,若不是景湛离得近,听的仔细,恐怕便隐没于响亮的哭喊声中。
孩子的头仅有半个巴掌那般小,可怜兮兮却又让人疼爱不止。
景湛心中大抵已有了思路,对于这个小生命是谁,他也有了想法。
窗外夕阳渐落,火红笼罩这片看似安宁和谐的村庄,春刚至,柳树抽芽,野草丛生,花香四溢,微风自窗外拂进,吹散草屋中浓重热烈的血腥味,带来阵阵清香,那是勃勃生机,是盎然朝气。
离别重逢,往事前尘,都应忘记。
“我的孩子,便唤你苏忘离吧,娘亲愿你忘却别离,欢喜一生。”
小生命似乎很懂母亲的心意,本来还在放肆痛哭的小脸立刻变了副模样,咧开小嘴,喜滋滋的笑起来,本要好几天才能睁开的双眼竟然一瞬间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珠紧紧盯住自己的娘亲。
可女人看见苏忘离的双眼,脸上的笑容却一时间僵在脸上,除了啪嗒啪嗒往下落的泪珠,整个仿佛静止一般。
景湛走近几步,看清怀中稚婴那双眸子,霎那间顿在原地,耳中嗡鸣不停。
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眸子,并不是现在那般漆黑明亮。
刚出生的苏忘离,眸子竟是异瞳双色,一黑一金,瞳孔窄长,如同使用清炯明时变成的那样。
女人也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怔愣仅是片刻,便将稚婴拥紧在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忘离……离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太过卑微,不像在安慰人,倒像在乞求什么,不像说给怀中稚婴,倒像是在说给自己。
“我们今后在这里,等你爹回来,离儿……”女人一遍又一遍,满怀希望的呼唤回荡于黑夜黯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