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舒岩硬着头皮去了足浴店门口,在小姐们又一次的视奸下骑走了电动车,本来他想干脆骑回酒庄,叫许平川自己走回去,但是想想许平川好歹是自己老板,还是为了钱暂时放下仇恨,于是接了许平川回了酒庄。
第六章
舒岩硬着头皮去了足浴店门口,在小姐们又一次的视奸下骑走了电动车,本来他想干脆骑回酒庄,叫许平川自己走回去,但是想想许平川好歹是自己老板,还是为了钱暂时放下仇恨,于是接了许平川回了酒庄。
李林今天来了酒庄,此时他正坐在桌前擦酒杯。
许平川诧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询问他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李林笑着说:「我就不能来吗?」
许平川摸摸鼻子说:「没有的事儿,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反正这酒庄也有你的一份。」
舒岩想起前几天许平川和自己解释说他跟李林没什么事,要舒岩不要总拿看败类的眼光看自己,不要内心深处败坏他的名声,他并不是有了爱人还要出去鬼混,他是要出去找真爱的。而李林在这边是有股份的,入的是技术股,所以自己才对他客客气气,说白了也是合伙人。
本来舒岩就把李林当老师一样敬重,现在有了二老板身分加持,他更是对李林言听计从。
李林说自己这次来是来送邀请函的。
许平川说:「你终于还是走上了骗婚这条路。」
李林根本没有理会许平川而是直接和舒岩说:「星期五晚上有一场品酒会,是卡特落酒业主办的,会去一些品酒师和评论家什么的,我让人多给我弄了一张邀请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舒岩紧张地问:「我行吗?我怕到那边别人问我什么,我再说错了,这样就不好了吧。」
李林笑着说:「你放心,在那边反而不怎么会谈专业的问题,大家都怕露怯的,关键是要看起来大方得体,这个圈子也是看脸的。记得穿正装,不要三件套,那边不缺侍酒师。」
一边说着话李林一边把邀请函递到舒岩手里:「记得上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我准时来接你,你在酒庄等我就好。」
说完这些李林就起身准备走了,许平川问:「你怎么来的?」
李林说:「坐地铁来的。」
许平川说:「那我送你吧。」
李林也没推辞,说:「也好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许平川有点为难地说:「那估计是听不太清楚,你要大点声才行。」
李林跟着许平川走出了酒庄,他说:「你的车停哪里了?」
许平川指着拴在电线杆上的小绵羊:「喏,就那个。」
舒岩靠在床上翻看着葡萄酒杂志,然后盯着里面的酿酒师品酒师的照片看,过了好一会儿,杂志都要被他的目光烧出了洞。许平川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都有点害怕了。他走过去坐在舒岩床边,一把把杂志从舒岩手里抽走,舒岩难得没有生气,就干脆往后一靠,望着顶灯发呆。
许平川狐疑地拿过杂志翻看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他说:「祖宗,你这是又怎么了?我刚刚看你的样子好像马上要对着杂志来一发,可是我看了一下,没有能入眼的人啊!哦,这篇还行……这个男的挺年轻好看的,我看看啊……留学归来的……什么留学归来,是出去刷履历去了吧……年轻品酒师的领军人物……谁同意他领军了,什么破杂志,不看了,那什么,你也不许对着他撸!」
舒岩说:「许平川,你就不能想点健康的?我问你,去品酒会我应该穿什么?」
许平川把杂志扔到自己床上,然后慢悠悠地说:「李林不是说让你穿正装么,你就穿正装去呗,一般来说是禁止男客穿牛仔裤运动服之类的,女士的话基本要求晚礼服或者正装。不过咱们国情你也是知道的,这个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啊,对正装的概念十分宽松,所以你进去以后会看到造型各异的,嗯……企业家。虽然说不会太严格地要求,但是作为从业人员,又是参加品酒会,那么肯定要穿得正式一点,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推销员或者旁边那些倒酒的小弟。你么,穿个正式一点的西服,一定要剪裁合身,面料有质感,衬衫领带,头发弄弄,也就可以了。」
舒岩嗷了一声泄气地用被子盖住了头,他在被子里闷声说:「我哪有这样的衣服啊,就那么一身西装,还是全黑色的,出去随便一溜达都有人上来打听附近哪里有租房子的。现在马上找地方去做也来不及了吧!」
许平川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活像童话里的灰姑娘,可是人家灰姑娘有教母,你有什么?」
舒岩把头探出被子,露着柔软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眼睛,他看着许平川小声地说:「我有你啊……」
许平川:「……请你原地去世谢谢。」
舒岩:「我看见你衣橱里有套西装。」
许平川:「咱俩身材不一样。」
舒岩:「我试过了,很合身。」
许平川:「你什么时候惦记上的!!」
舒岩:「借不借吧。」
许平川:「回来要负责干洗!!」
舒岩:「成交。」
其实就像是许平川说的一样,他和舒岩的身材很不一样,但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学时期的许平川和舒岩两人在背后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那时候他们经常会换衣服穿,不过多半是舒岩换他的衣服穿,他那时候还是标准的富二代,男人都不缺,何况衣服。
倒是这次开酒庄算是把父亲那边得罪到底。本来父亲让他回老家进自己的产业,好好研习然后等着继承,可是许平川偏不,非要出来搞葡萄酒,当初让他念这所学校已经是家人对他最大的宽容了,现在却还没完没了。
许平川也不是骨头太硬的人,离家出走前还顺便通知了一下父母,并且声称可以选择看他在江州从底层做起无依无靠,也可以稍微支持他一下,多少给点启动资金。
父亲冷笑,觉得儿子的出息也就只有这点了,他说:「可以啊,你这么长进我当然要支持的,这样吧,今天福东路那家茶店刚刚交报表过来,我看一下这个月的流水有多少,你就拿走这月的流水钱好了。」
许平川不置可否,但是最后还是拿了这笔钱走了。
这钱只是二十多万,许平川加上自己的积蓄勉勉强强地在江州开起了现在的酒庄,钱方面不敢大手大脚,日子和之前相比过得颇有点拮据。而这套西服是许平川这几年常穿的,出席酒会都靠这身,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订做的,还是颇拿得出手。不过只因听酒吧里的人说,健身房的同志遍地走,各个身材好到夸张,所以许平川也跟风弄了个健身卡,装模做样地运动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用他的话说:「炮是越打越少,身材倒是越来越壮。」这一年来许平川的体格变化不少,那衣服估计是塞不进了。
舒岩把衣服穿在身上,就跟量身订做的一样服帖笔挺。许平川帮他把领带打好,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怎么看都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小伙,他挺满意,觉得自己眼光极佳,除了炮友个顶个地精良,就连好友都是如此拿得出手。
舒岩有点小心地问许平川:「看着还行吗?」
许平川说:「简直太行了,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袖扣。」许平川抬起自己的手腕指了指,然后又指指舒岩的手腕处:「有点单调。」
舒岩说:「行了吧,我到那里也就是做群演的,谁会注意到我。这衬衫已经花去我几乎所有工资,哪里还有闲钱折腾袖扣。对了,说起这个,这个月我的工资你还没有打到我卡上。」
许平川打着哈哈说:「唉呀是啊这几天忙得我啊……咦,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走,小心让李林在酒庄等你,他这人看着笑咪咪,脾气其实很暴躁。来来,我开车送你去,快动身。」
舒岩知道许平川最近有几笔酒款没有收回,想是财政吃紧,也就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随着许平川坐车去了酒庄。
路上还接了李林的电话,说自己一会就到,问舒岩到哪里了,舒岩说回来换了套衣服,现在许平川开车送自己,马上也就要到酒庄了。
电话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李林才开口说:「许平川不是骑小绵羊送你吧?」
舒岩哈哈大笑,眼睛看着许平川,嘴里说:「今天没有,今天风太大,许平川怕小绵羊禁不住,飞向外太空。」
这场品酒会照旧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其实现在江州已经不太流行这种很严肃的品酒会了,大家更倾向于选取更清新更开放或者更装逼的场地。
但是卡特落这种唯恐因为暴发户的身分而被业内耻笑了去的公司,反而会推崇更严肃更专业更华丽的包装。但是终究那一丝过于接地气的品味是挥之不去的,所以照例还是会有司仪,抽奖,领导讲话和明星献歌等致力于把品酒会搞得有中国特色的四不像活动。
这用许平川的话说也就是一场豪华婚宴的无主角版本,对了,还有椅子太少。
舒岩进门交了邀请函,然后跟着李林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舒岩觉得许平川说的好像没什么错。除了灯光暗了点,椅子少了点,这布置完全就像是个婚宴。
李林才进来就看见了熟人,他和舒岩低声说自己要过去招呼一下,让舒岩自己照顾好自己,随便吃喝溜达,没人管的。
舒岩知道李林这次来用的身分是他本来的身分:某知名葡萄酒教育中心的认证葡萄酒讲师。所以他带着舒岩有点不太好介绍,毕竟舒岩连任何专业的考试都没有参加过。舒岩倒也不是很在意,没人介绍就没人介绍,他也正怕别人搭话会让自己尴尬,这次来纯粹开开眼,他并不指望什么。
想着这些,舒岩去了预设的酒台,那边有一群侍应生在醒酒倒酒,其实这种东西多半就是拿来充充门面,就跟厨师现场片鸭子一个路数。
正好觉得也站得累了,舒岩在酒台那里找了位置坐下。此时品酒会已经开始,司仪说了几句之后自然是领导讲话。
舒岩百无聊赖,很想趴在桌子上,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家酒庄,不能想怎么歪就怎么歪,姿态还是要保持端正。想到这里舒岩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眼睛看向舞台方向,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细细的流水声分散了舒岩本来就稀薄的注意力,舒岩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吧台里有人在往醒酒器里倒酒。他想这人真是不懂事,领导在上面,他还敢搞动静,小心被领班发现扣了工资。
不过这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发现舒岩在看自己,就向着舒岩笑了一下,然后推了一杯刚刚倒的酒过来。
舒岩有点不确定这酒是不是给自己的。他四下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且他所在地方灯光打不到,仿佛只有自己扎根在这黑暗角落里。
不对,还有一个人,这个把酒推给自己的人。
舒岩借着一点余光细看了一下眼前微笑的人:这人眉眼长得精致却不是凌厉的那种,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来,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条线,看着有几分天真地亲切。
这人俯下身,凑近舒岩的脸,轻声细语:「这是这家的冰酒,算是他家产品线里最良心的,你试试,我提前冰过了,很好喝。」
舒岩的脸微微有点红,对方凑得有点太近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赶紧拿起酒杯,也顾不得观察什么的,就仰头喝下。结果这酒就像眼前的人说的一样,果然是良心之作。
舒岩来之前是大概了解了卡特落这个公司的,他们主要做中低端市场,单品价格都不算高,而冰酒只做了这一款,售价约是不到二百,但是这喝下去的品质却十分对得起这个定价,或者说远远超出了期待。
舌尖有蜂蜜和热带水果的香气,酸涩的平衡掌握得极好,作为一款入门级的冰酒,这款无疑是上乘之作。
舒岩喝了这款酒突然就对这个公司印象好了起来,虽然许平川经常会说国内的葡萄酒市场混乱得要命,这些所谓的大公司混淆概念指鹿为马,但是舒岩想总是会好起来的吧,就像这手中的酒,必然是用心去做了,才能有如此的滋味。
想着这些,舒岩就想和这位倒酒的侍者道谢,顺便交流一下心得,然而抬眼望去,却不见了人的踪影。
此时领导讲话刚好结束,场间都是整齐划一的掌声,舒岩四下张望,都是和自己一样穿得差不多的人,那位倒酒的小哥,早已经辨认不出了。
灯光开始亮了起来,场内的人也开始三五成群地结队聊了起来。舒岩不好意思总在这里,于是也起来想看看有什么吃的填填肚子。
他穿过人群来到冷餐台前,研究吃点什么,刚准备拿一块餐点,灯光就又暗了下来,只有舞台上的灯还亮着。司仪在台上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公司的历史文化发展现状未来计划等等等等,舒岩看周围的人都面含微笑地看着前面,于是默默地把手里的餐点塞进嘴里。他想这餐品准备得真是贴心,都做得小小的,可以一口吃进,不会需要咬上几口,致使残渣掉在衣服上,或挂在嘴角。司仪说了几句什么,舒岩吃得专心没有听清楚。只见一位瘦削挺拔的男士点头含笑地走向话筒前,他先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开始讲话。
舒岩站在黑暗处望向台前,他想,也许声音这种东西,真的,并不特殊。
舒岩曾经问过许平川有没有觉得每个人的声音都有自己的特点。许平川说:「这是什么鬼问题?」
舒岩说:「你管呢你就直接回答好了。」
许平川想了想说:「你先告诉我宋世雄孙正平韩乔生三人的声音混着听,你能分辨得出来吗?」
舒岩沉默了。
此时舒岩站在餐台前,看着舞台上那个成熟儒雅的男人,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了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舒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他不是A先生,虽然很像,可是不是。
他觉得他可以回答许平川的问题了。
宋世雄也好孙正平韩乔生也罢,他们虽然听起来极其相似,但是总还是有所不同吧,不仅仅是嗓音,还有语气,用词,语调,高低起伏。
而且关键在于:听的人不一样。
他的A先生,虽成熟却不世故,虽沉稳但偶有冲动,聒噪的时候多沉默的时候少。
而台上的人,很好,看着真的很好。
那样地优雅,自信,有魅力。可是他不是A先生,A先生没这么完美。
至少在舒岩这里,他不是。
舒岩也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台上的人真的是A先生,那么自己却没有认出他来,怎么办?
想想有点害怕。
可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舒岩又一次发动了鸵鸟大法,他觉得如果不去想,那么这个事情就可以当不存在,如果真的需要面对,那么就这么正面来吧,什么结果,他都承受。
灯光又一次亮了起来,舒岩看见不远处李林正和一个人聊天,两人都端着酒杯,看表情似乎聊得很开心。他觉得和李林聊天的人侧面看着面熟,却也想不起哪里见过。舒岩刚想别过眼去一边转转,就发现那人似乎看见了自己,他向着自己微笑,舒岩记起这张脸,是刚刚在酒台给他冰酒的那位。舒岩也向着他笑了笑,有点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打招呼。结果倒是那人先一步走了过来,他笑着在舒岩面前站定,个子有点高,舒岩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得上视线。
他说:「酒怎么样?」
舒岩笑着回答说:「很好喝。」
这人笑得更开心地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舒岩点头说:「是啊,多亏你的推荐,让我今晚喝到这么好的酒。」
对方说:「这冰酒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系列,到时候请你来尝尝。」
舒岩说:「荣幸之至。」
对方不说话了就看着舒岩笑,舒岩才想起此时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张名片,他手里拿着酒杯,一时不知放哪里好,对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舒岩点头道谢,就开始在身上翻找起名片。然而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舒岩没带名片。
出来的时候光顾照镜子,早忘记名片之类的东西。舒岩摸摸内侧的口袋,然后窘迫地站在那里。他的脸微微有点红了起来,他张口准备解释,还没等出声,李林就走了过来。
李林笑着看着舒岩和那个人,轻松地说:「怎么,你们俩还是认识的?」
舒岩才要摇头,对方就也笑着回答说:「是的,我们认识的,认识了,嗯,我看看表……有半个小时了。」
李林大笑,拍着舒岩的肩膀说:「你对面这位可是大人物,你要好好认识一下,反正我以后能不能吃饱饭就全看他了。」
对方笑着:「你就爱开我玩笑,师兄。」
此时舒岩站在那里,也插不进话去,酒杯已经给了对方,手里空空如也,他垂着两条胳膊,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倒是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和李林说笑间就把酒杯还给了舒岩,舒岩接过来觉得如蒙大赦。
「啊,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对方突然向着自己说话,舒岩又想起自己不知遗落何处的名片。
李林的眼神示意他赶紧把名片拿出来,舒岩懊恼地想我也知道此时应该掏名片奉上,可是我掏不出来啊……
舒岩准备硬着头皮开口说自己忘记带名片了,结果就在此时,一个侍应生匆忙而过撞到了对方,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莽撞的事情发生,全无防备地把一杯酒撒到了站在对面的舒岩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侍应生不断地道歉。舒岩眼看着葡萄酒汁顺着衣服流了下去,一边流一边渗入面料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许平川会杀了我的。
那泼酒的人早已掏出帕子递给舒岩,舒岩谢过就开始擦拭衣服上的液体,对方满含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看这样好不好,洗衣费用我来出,请你务必到时候联系我,或者我赔你一套全新的也是可以的。」
舒岩摆摆手说:「不用了,你也是被撞的。」
他擦完西服,发现侍应生早已不见踪影,他开口想问,却被李林的眼神挡了回去。李林缓缓开口道:「舒岩,我看你也不必与宋先生客气,大家本来也是朋友,不用推让。」
舒岩想许平川也是朋友,他倒是一定会对我不客气。于是舒岩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了,这手帕,我也洗好再还你。」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双手递给舒岩,他说:「我的联系方式就在上面,你可一定要联系我。」
舒岩接过来低头看着名片,尴尬地说:「我的名片忘记带了。」
对方笑说无妨,你是李林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
说着话,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向他们这边招手,舒岩记得,是台上讲话的那人。
李林向着对方说:「知非,老师叫你呢,快过去吧。」
对方又再三和舒岩表示了歉意然后快步走去了另一边。
舒岩看了看对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名片:【宋知非】
舒岩先一步离开了品酒会,他没办法穿着一身脏掉的西服站在那里,不过也正好,他本来也觉得很闷。李林说要送他,但是舒岩婉拒了。毕竟这种场合是李林的社交也是李林的工作,李林这次能带他来,已经是对他表达了最大的善意,舒岩内心感激,所以也不想耽误李林的工作。
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舒岩的脸被夜里的凉风一吹有点微烫,他回头看了看酒店的大门,觉得这一晚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
可惜他的经历并没有爱丽丝来得猎奇,也许更像是许平川说的灰姑娘?
可是灰姑娘有王子还有玻璃鞋,他有什么呢?他只有一身脏掉的西服和一张名片。
舒岩又把名片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AIWS让舒岩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地沮丧。
舒岩其实在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骄傲的,因为他为了追求梦想而放弃了许多,他觉得这种勇敢足以让自己偷偷骄傲。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专业出身,现在才来学习葡萄酒似乎有那么一点晚,可是他想自己终归是努力的,而且也足够热爱,那么应该可以吧?自己只要不断地向前跑,总会有到达终点的那天吧?
可是终究这个世界是有那么一点残酷的。总会有人在除了死亡以外的事情上都先你一步,你觉得自己已经拼劲了全力,但是就是不行,你还在起点挣扎的时候,别人已经跨过了终点线。你可能为此付出了很多,可能在过程中伤痕累累,你甚至都可怜自己,也许还有几位好心的路人给你喊声加油,但是……但是你真的只是这一段赛程中最渺小、最平凡的那位选手,你混迹于人群中,只能靠着信念给自己发电。
名片上的人年轻而又英俊,态度谦和而又文雅,他在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坦然自若,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旁当一块并不好看的背景板。但是这些在舒岩之前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舒岩一直觉得人应该对自己有一个定位,比如许平川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即使他现在和自己一起住在宿舍,即使他也只有那么一套拿得出的西装,即使他和自己同骑一辆小绵羊,可是他还是富二代,他随时都可以变回去。而自己呢,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学习工作生活,有梦想有奢望,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他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自己的。可是就是这么一瞬间,他觉得他还是很沮丧。
为什么大家都是年轻人,大家都是喜欢同一事物的年轻人,大家都是喜欢同一事物而不断努力的年轻人。
我比他,差那么多。
舒岩知道这个答案是现实的、残酷的。
梦想这东西永远不是自己独有的,付出和失去也不只有自己在做,努力和勇敢也从不是谁的专属品。
可是,哎,还是会嫉妒啊……
舒岩把名片塞进兜里,春天的夜晚,风并不够暖,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来往的车辆,这个城市从来都不会为谁停歇。
直到车停在了眼前,舒岩才发现有人在车上看着自己。
舒岩勉强自己微笑了一下,打了一声招呼:「安先生。」
安先生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舒岩眨着眼说:「没怎么啊……我只是在等计程车。」
安先生说:「那你等到了吗?」
舒岩摇摇头:「没有,没有空车。」
安先生微微有些皱眉:「我送你吧。」
舒岩说:「算了吧,不用麻烦安先生你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再说也不一定顺路。」
安先生手指敲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顺路。」
舒岩一下子愣住了,想想还是要推辞的,他说:「安先生……」
「上车。」
「安先生,真的不……」
「要我下车去请你吗?」说着安远就开始解安全带。
舒岩忽然头痛起来,他知道自己最应付不来这种强硬的类型,而且,安先生的声音……他控制不了自己。
于是舒岩坐到了副驾驶。
「安全带。」
舒岩乖乖地把安全带系好。
安远发动了车子,汽车开始平稳地行驶在这座夜的城市。
安远没有问舒岩要去哪里,舒岩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沿着马路一直前行。
过了好一会儿,舒岩终于开口轻声说:「安先生,我要去竞舟路那边。」
「嗯。」安远答应了一声,他说:「你要是再不开口,我都准备把你拉到我餐厅去了,反正有沙发,你可以睡在上面,冷的话,窗帘还没安,你可以盖在身上。」
舒岩有点想笑,他说:「为什么是去你的餐厅呢?」
安远说:「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啊,你如果一直不开口,我们也不可能一直沿着这条路开,再开下去就要到西藏了。」
舒岩笑了起来,他说:「你可以问我啊。」
安远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的路,他说:「我不敢问。」
舒岩疑惑地问:「为什么。」
此时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安远把车子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舒岩,他说:
「你刚刚在站在路灯下面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舒岩笑着摇头,他说:「你肯定看错了,我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哭。」
安远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好像只有女孩子会哭一样,你这是歧视女性。」
「安先生你这个帽子扣得太大,我可不敢戴。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刚刚想起点事情,然后有一点走神。」
「行吧,没事就好。」
说完,车内一阵静默。
舒岩看着车窗外霓虹灯在闪耀,有情人在街道上拥抱,而自己只能坐在这里,不停地想他。
「安先生。」
「嗯?」
舒岩的头靠在车窗上,呆呆地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哦。他也很帅吗?」
舒岩无声地弯了眼角,他说:「我不知道。」
「很久没见了吗?」
舒岩说:「是啊,很久了。」
「还联系吗?」
「没有。」
「吵架?」
「没有。」
「那?」
「哎。」
安远没有再问,舒岩也没有再说。
直到要下车的时候,舒岩才和安远道谢,谢谢安远送他回家。安远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
舒岩打开车门,探出身准备下车,安远突然叫住了他,他说:「等等,那个,我觉得如果真的,真的还是,哎,没什么的,我也有点走神了,没事的,你回家吧,我们明天晚上见。」
看着安远有点严肃的脸,舒岩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挺好。」
安远说:「挺好就好,再见吧。」
舒岩说:「再见。」
站在社区门口,看着安远的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野中,舒岩觉得整个心都是空荡荡的。
即使品酒会再不美好,即使开车的人再不熟悉,可是毕竟身边,总还是有人的。
舒岩快步走回出租房,虽然那只是宿舍,但是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周五的夜晚,许平川照例不在,小张也不知踪影。舒岩打开房门,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开了灯,眼前的一切清晰了起来。
他迅速地脱掉了西服,扔在了椅子上,他决定先洗个澡,也许热水可以带走一切烦恼和疲惫。
终于穿着自己的睡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舒岩成大字型平躺地看着天花板,他想起自己在车上和安先生的对话。
很久没有联系了。
也没有吵架。
只是自己单方面消失了。
A先生会怎么想?
他有没有找过自己?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
他有没有……再找一个人?
或者,他已经和他,在一起。
舒岩闭上眼,又再睁开,他坐起身,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
在杂物的下面压着一张电话卡。
他拿起电话卡。关机,换卡,开机,动作依然熟练。
翻出电话簿,按下A先生。
嘟——嘟——嘟——
舒岩心脏咚咚咚跳动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话联络的声音。
「喂。」
电话接通了。
舒岩按掉了通话,关机。
不是A先生,是另一个男人。
舒岩一下子倒在了床上,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想,这是我所有的勇气了。
泪,还是流下来了。
舒岩病了。
病得许平川想打120。
他星期六早上才回到宿舍,看见舒岩躺在床上满脸通红,问三句答不上一句,许平川拿着耳温枪测了一下,发现舒岩烧得可以煎鸡蛋,他说:「我也没照顾过病人,现在是该给你脱衣服啊还是要给你穿衣服啊?」
舒岩哼哼地说不出话来。
许平川说:「放心,面对你,我把持得住。」
结果折腾到最后还是等到下午司机小张回来,才张罗着把舒岩送了医院。
于是到医院就是上上下下一通跑,等许平川把舒岩安顿到输液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舒岩说:「对不起啊,耽误你事儿了。」
许平川说:「没事儿,就少约会一天,不耽误啥。」
舒岩说:「不是今天要去安先生的餐厅试菜吗?」
许平川一副被雷劈的表情,舒岩叹口气,知道这人肯定是把事忘了个干净。
「快去吧,迟到了不好。」
「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这么大个人了,打个点滴还要人陪吗?你快去吧,工作要紧,记得,业绩还是要算我的,毕竟后面还是我来。」
许平川知道舒岩是宽慰自己,于是也不多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就先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来接你。」
舒岩摇头说:「试菜哪有马上回来的道理,你真的不用管我的,我弄完自己会打车回去。」
许平川抬头看着舒岩输液的杆子上挂着好几个袋子,以经验来看,几个小时内舒岩也走不了,于是就说:「再看吧,如果你要是输完液我还没来,你就打个电话告诉我。」
舒岩说:「成啊。你快去吧,我好累,我睡会儿。」
许平川点点头,挥挥手就走了。到了护士台那里,许平川靠脸和几个护士小姑娘打好了招呼就说帮忙看看自己的朋友,他怕舒岩睡太熟而忘记按铃换药。
小姑娘们让许平川的嘴巴和脸哄得都笑嘻嘻的,纷纷表示会多照顾的,许平川乐着和姑娘们一一告别,然后开着车去往安远的餐厅。
舒岩还有一瓶没有输完的时候,许平川就回来了。他挑眉看着许平川,许平川耸耸肩膀,他拎着两个大的手提袋,他先把一个放在舒岩旁边的空位上,然后拿起另一个送到了远处的护士台。那边一阵阵微微的骚动后,许平川笑着回到了舒岩身边。他把手提袋拿起来放在另一边,然后自己坐在舒岩身边。
舒岩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就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许平川说:「吃完就回来了呗,吃个饭能花多长时间。」
舒岩说:「那酒呢,你们这么快就定好了?」
许平川说:「那倒是没有……只是定下了菜单。安远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你病了,他就说这个酒单不着急定的,他今天先定好菜单,然后换个时间,咱们再坐下来细细商量。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舒岩「哦」了一声说:「没有的事,就是昨天我酒会出来就碰见他了,他送我回了宿舍。」
「李林没有送你吗?」
「我出来得太早,酒会还没有散。」
「你为什么要那么早出来?」
舒岩突然想起那身西服,头痛得要命,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酒会的事情告诉了许平川。
结果许平川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暴跳如雷,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许平川靠在椅子上无所谓地说:「脏了就脏了呗,洗洗就好。再说那套我也早穿不进了,本来也是想以后都给你穿的,回头你自己处理吧。」
舒岩此刻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小学的时候担心自己考不上中学,中学的时候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高中的时候就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总之他有很多很多担心的事情,大到升学考试,小到摔断的铅笔,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虽然有时候他也知道这些担心是无用的,或者说是不必要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而且担心到一定极限的时候便开始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于是心情就开始糟糕起来。预想很多的应对方法,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漏洞百出。可是真的到了需要面对的那一天,他发现很多时候结果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就像现在一样,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就过去了。
他抿着嘴笑了起来,许平川看见了就问:「想什么美事呢,笑得这么恶心。」
舒岩说:「恶心吗?」
许平川说:「恶心啊,你笑得好腼腆。」
舒岩说:「腼腆就恶心吗?」
许平川说:「别人腼腆就还好,你腼腆的笑有点恶心。」
舒岩切了一声,抬头看着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他想有朋友还是挺好的,至少可以短暂地让人忘却苦闷。
「对了,这些是给你带的。」
许平川把手提袋拿过来放在腿上,然后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这是粥……这是三明治……这是沙拉……我看看,咦,还有罗宋汤。」
许平川把东西放在椅子上,然后问舒岩想吃哪个。
「我觉得病人应该喝粥,可是我跟你讲,这个三明治,非常非常好吃,我第一次知道三明治还能这么好吃。然后这个沙拉,如果我是在大关的酒吧吃到,我马上可以去台上跳个钢管舞给他们见识见识,嗯,这个罗宋汤……哪里来的?试菜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个啊……我觉得我应该尝尝……」许平川说着话,就开始在袋子里翻找勺子。
舒岩看着这么一堆吃的,感觉肚子里也空得很,但是细想又觉得没什么胃口。
许平川终于翻出来两个勺子,他认真地看着舒岩说:「你觉得,咱们应该先吃哪个呢?」
舒岩说:「许平川,这些难道不是你打包给我吃的吗?你没吃晚饭吗?」
许平川皱眉说道:「我也不想吃的,你知道现在这点钟吃东西,人是要发胖的,何况我在餐厅也吃了。但是,这个真的很好吃,我忍不了,所以我还是和你一起吃吧,这样我心情比较好。」
舒岩晃晃扎着针头的手说:「我不方便吃,你把三明治给我吧,我单手可以拿着。」
「别啊,我可以喂你啊。」许平川说话间就要拿着勺子往舒岩嘴里送,他实在禁不住诱惑,还是先开了那盒罗宋汤。
虽然舒岩脸皮没有许平川厚,但是想着自己是个病人肚子又饿,就不用顾忌什么公众形象了,乖乖张口吞了勺子。
舒岩一边喝着汤一边说:「这打包的要花不少钱吧,我觉得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做得都蛮精致的样子。」
许平川啃着三明治模糊地说:「没花钱!安远给的!他听说我要来医院看你,本来也说想来的,但是他那边朋友多,走不开,就叫我带这些东西过来。」
舒岩看着这些吃的轻声说:「那真是让他费心了,回头病好了我再谢他吧。」
「哎,你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许平川把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然后找纸巾擦了擦手,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他说我接到你了就给他去个电话,说昨天你们有事没说完,他想问问你。」
舒岩很疑惑,他想哪有什么事呢。
还没想通,许平川那边电话就接通了,他说:「你等等啊,我叫舒岩和你说。」
然后他把手机给舒岩,舒岩放到耳边说:「喂,是安先生吗?」
那边没有回音。
舒岩又说了一句:「是安先生吗?我是舒岩。」
「是我,我是安远。」
舒岩头嗡的一下,他觉得嗓子干得发疼。
他干巴巴地说:「安先生找我什么事?」
「嗯,只是问问你好不好。昨天你和我说你挺好的,但是今天就知道你发烧了。」
舒岩攥着手机说:「我是挺好的……真挺好的。」
「那行吧,你病好了以后,咱们见一下……说一下酒的事情吧。」
舒岩说:「好。见一下。」
相互道了再见,电话就挂断了。
舒岩把手机递给许平川,许平川想拿走的时候,发现舒岩攥得很紧,他说:「你干嘛呢,把手机还我啊,还是你还想打电话啊。」
舒岩拿着手机,看着许平川的眼说:「安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许平川说:「我不知道什么啊就是一个客户而已,他是林立的同学,怎么,你对他有意思啊?我跟你说别瞎想,那天怎么和你说的啊。」
「我想见林立。」
「什么?」
「我说我想见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