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蒋母本已是古稀之年,因平日里安享尊荣,保养得甚好,倒也不显甚么,经这一场大病,方露出苍老之态,此时被丫鬟们服侍着梳洗整齐,在榻上坐着,见了谢霖进来,笑道:「老婆子睡过了头,倒叫太医久候。」
第十七章
蒋母本已是古稀之年,因平日里安享尊荣,保养得甚好,倒也不显甚么,经这一场大病,方露出苍老之态,此时被丫鬟们服侍着梳洗整齐,在榻上坐着,见了谢霖进来,笑道:「老婆子睡过了头,倒叫太医久候。」
谢霖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又问,「老太君这几日觉得可好?」
蒋母道:「好得很,前日还去后花园坐了坐,来回走了一圈,也不曾觉得累。」
谢霖遂道:「如此甚好,便需来回多走动,方能好得快些。」
说罢已有丫鬟端来了水盆,谢霖净过手,打开针包,拈起根金针,道:「今日需换几个穴位来扎,许是有些疼,老太君且忍一忍。」
蒋母忍不住笑道,「些许疼痛,有甚么忍不得的,太医这是拿老婆子当孩子哄了。」
众人跟着俱是一乐。
谢霖行针甚快,不多时已然落针在肩俞、曲池、外关、合谷、环跳等处,待醒针之后,又一一拔出,一面收拾针包,一面问道:「老太君觉得如何?」
蒋母道:「只觉方才手肘处有些发胀,竟是有点子知觉了,不似前些时日木头一般。」
谢霖道:「这便好,再过些日子,许能更好些。」
蒋母甚为欢喜,道:「我以前只道肖掌院看病看得好,不想徒弟也教得这般好。我看你这手医术,比你师父也不差甚么了。」
一面赞,一面吩咐丫鬟们,「今日厨下有新做的糖蒸酥酪和鸳鸯卷,端来与太医尝尝。」
正说笑间,门口有丫头进来传话,「二老爷来了。」
蒋晨峰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先是给蒋母请安,又与谢霖见礼。
蒋母见他一身软甲,显是才从外头回府,还不及更衣,便问:「你这是打京郊大营回来的?不回去歇着,巴巴的跑来我这里做甚?我好着呢,不用你们见天地过来转悠。」
蒋晨峰晓得母亲心疼他,故意道:「儿子不累,只是听见母亲这里有好吃的,过来讨口点心吃罢了。」
一时屋中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蒋母这院中自有小厨房,点心吃食俱是上好的,不一时端了上来。谢霖吃了几口,赞道:「贵府厨子当真好手艺。」
蒋母笑道:「既是吃着好,待会儿装一匣子回去,叫家里人也尝尝。」
谢霖赶忙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哪有连吃带拿的。」
蒋母道:「又不是甚么好东西,太医莫要客气。」
蒋晨峰原也不是为着这几口吃食来的,只吃了一碗酥酪便罢了,坐听母亲说笑。
知子莫若母,蒋母见他这样,便猜着许是有事,问他,「往日里见你忙的甚么似的,难得空闲,今儿个倒在我这儿坐得住,可是有事?」
蒋晨峰陪笑道:「还是母亲知道儿子,可不正是有事要劳烦谢太医呢。」
蒋母遂问,「这是怎生话说?」
蒋晨峰道:「儿子这些时日忙着操练兵士,需时时骑马,许是颠着了,勾起腿上旧伤,便有些不得劲,正要请太医帮忙看看。」
蒋母便提起心来,一迭声问:「怎不早说?可是疼得厉害?」
蒋晨峰忙劝慰道:「不妨事,不过偶尔作痛罢了,母亲莫要担心。」
谢霖亦从旁劝道:「老太君莫要着急,我看将军方才迈步进来时行走如常,想来应是不大碍事。」
蒋母这才略放下心来,道:「便是如此,也需好生看看才是。」又对谢霖道:「还要劳烦太医了。」
谢霖忙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谈劳烦。」
蒋晨峰便即起身,「还请太医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荣禧堂一处角门,顺着夹道走了一射之地,来到一处偏院之中,这院子不大,打整得极是齐楚,院中花草颇有几株名品,三间正房小巧精致,不如荣禧堂壮阔轩敞,却另有一股子玲珑雅致。
院中一名小丫头正给花草浇水,见了蒋晨峰,福一福身,便往屋里通报,道:「姨娘,老爷回来了。」
话音才落,便从屋里走出个婷婷袅袅的女子来,月白夏衫外罩着一袭霞粉轻纱,螓首蛾眉,美目流盼,端的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对着蒋晨峰轻唤一声,「老爷。」
谢霖一见是位年轻女眷,当即止步垂首,目不斜视。
蒋晨峰见状,忙道:「此乃我新纳的妾室,有疾在身,正要请太医也帮着看一看,毋须避讳,还请里面宽坐。」
那女子见了谢霖,盈盈一拜,「妾身见过太医。」
谢霖道一声,「不敢当。」随着蒋晨峰进屋落座。
此时有丫鬟端茶上来,谢霖一抬头,认出正是方才去荣禧堂找金荷说话的翠露,登时便明白此处定是玉菡阁,那美貌女子,想来便是玉姨娘了,也不知这玉姨娘使了怎生手段,竟哄得蒋晨峰跑去老太君处将自己请了过来,其得宠之处,可见一斑。
谢霖看得明白,只装作不知,问道:「不知将军伤在腿上何处,可否一观?」
蒋晨峰虽是将谢霖请到玉菡阁来,却并非只为了给玉姨娘看诊,自家身上亦有不适之处,当即挽起右边裤腿,道:「便是这条右腿,十数年前剿匪时不慎被滚木砸断,当日并无军医随行,拖了数日,方寻到个乡野郎中接合了断骨,侥幸不曾落下残疾,只是日后每遇着风雪雷雨便酸胀作疼,这几年疼得愈发厉害些。」
谢霖仔细看了看,又上手自胫骨直按到髌骨处,一面按压,一面问询,过不多时,道:「将军这断骨接得本是不错,只是当日拖得久了,日后又不曾好生保养,又加领兵操练过于劳累,于旧伤不利,这才发作。我记得医典里倒是有一道方子可治此类骨伤,乃是将药材煎水熬煮,兑入热水中,每日泡敷,极有效验,只是将军军务繁杂,使用上恐不大便宜,倒不如制成药膏涂抹在患处,日后随身携带也甚方便。」
蒋晨峰道:「正是如此,似我等领兵之人,在家能待得几日,倒是在外头东奔西走多些,药汤子哪里及得药膏方便。」
玉姨娘是极有眼色的,已吩咐翠露备下笔墨,又端了水来,谢霖在水盆中净过手,便去桌上写了张方子,交予蒋晨峰,「将军先照着这方子煎了汤来,一盆热水中兑入一剂,每日将伤腿泡上半个时辰。至于那药膏,熬制起来极是不易,里头几味药材还需斟酌加减,且待我回去慢慢配来。等配得了,再与将军送来。」
蒋晨峰自是道谢不已。
谢霖又问:「尚不知这位如夫人有何不适?」
蒋晨峰便指着玉姨娘,道:「此女往日里不慎服了些虎狼之药,于诞育子嗣上恐有妨碍,还请太医费心看上一看,若能得个一男半女,便是此女的造化了。」
谢霖此时已然见多识广,远非当日在沔阳的市井少年,听了这话,再看这位玉姨娘风姿行止,当即猜到此女必是青楼楚馆之中调教出来的花魁一流,那烟花之地的老鸨子为着绝除后患,往往于女孩儿们初来癸水时便灌下寒凉之药,以绝孕息,眼下这玉姨娘既已从良,又得了将军宠爱,自是想要儿女傍身,是以求到太医头上。
谢霖心中明镜也似,取出脉枕,为玉姨娘把脉,不一时,道:「如夫人脘腹之中寒凉如冰,想是以前吃了虎狼之药留下的余毒未清,又兼脾肾两虚,自是难以受孕,若想要子嗣,必得先把身子调理好了不可,方子倒是有的,只是以如夫人现下的情状,非得用药将五脏六腑培上个一年两载的方能见效,至于身子调养好后是否能得子嗣,却还需看天意如何了。」
玉姨娘听完,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哽咽道:「贱妾薄命之人,原不敢妄想儿女之事,只是老爷厚待于我,若不能为老爷生个一儿半女,又怎对得起老爷如此真心相待的情分。」
语声既轻且柔,叫人听了便不由自主心生悯意,再这般梨花带雨的一哭,便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
那蒋晨峰登时一脸疼惜之色,只道:「太医既是说了有法子可治,想来定能如你所愿,合该欢喜才是,如何又哭了。」
玉姨娘赶忙拿帕子拭去泪水,强笑道:「老爷说的是。」
这等内闱之事,谢霖全无兴趣,凭他二人在那边郎情妾意,只作不见,却于两人言谈间,偷偷打量这屋子陈设,见墙上挂着一柄佩剑,案头放着官帽,桌上笔墨纸砚俱全,便知蒋晨峰定然常宿于此,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计较,自去开出药方,道:「先照这方子吃上一旬,日后每旬一诊,待余毒清干净了,再用补养之法,慢慢调理就是。」
玉姨娘自是盈盈下拜,千恩万谢,蒋晨峰亦亲自将谢霖礼送出门,送上车去。
翌日,谢霖一大早先跑了趟济世堂,向柜上要了一批虎骨、接骨草、三七等物,肖贵问起,便道是与蒋晨峰制药用,叫挂在勇毅侯府账上,又使伙计送到自家去,继而方进宫到太医院中应卯,一进门,便见章桓与柳思然正对坐吃茶,见了他,章桓嘴一撇,嗔道:「这时辰才来,叫咱家好等。」
谢霖正要去寻章桓,不想人已送上门来,遂向二人行过礼,陪笑道:「公公有事寻我不成?」
章桓撂下茶盏,道:「御林军余统领背上生了一疮,原想着不碍事,只抹了些药,便不曾理会,不想这几日越发重了,只得上门来寻太医诊治,现下便在我房中等着,你且随我去看看。」
柳思然亦笑道:「咱们院里擅治疮肿脓毒的不过数人,眼下方太医告假,余下几个不是各有差遣,便是被请去出诊,只泽仁你今日无事,这便随公公去一趟罢。」
谢霖正有求于章桓,自是一口应下,随之起身出门。
章桓在宫中亦有值宿之处,便在御药房后面的抱夏里,最北边一溜三间屋子打通,屋外种着一排修竹,与别屋隔开,又是清静又是轩敞,屋中陈设并不如何华贵,倒也一应俱全。
此时余鏊正坐在西屋靠窗的榻上喝茶吃点心,一边立着个叫做桐籽儿的小太监在旁服侍,见他二人进来,余鏊拍拍手上点心渣滓站起身来,冲章桓道:「这点心味儿不错,茶却不大好,回头我与你送两斤上好云雾过来。」
又打量一眼谢霖,忽道:「这位太医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谢霖却是记得他的,道:「在下谢霖,尚是五年前,曾与薛太医一并往营卫所里与几位兵士看诊,与统领有过一面之缘,想是余统领贵人事多,不大记得了。」
他这样一说,余鏊登时也想起来,一拍脑门,「可不是有这么一遭,瞧我这记性。」
章桓不耐烦听他俩寒暄,皱眉道:「啰嗦甚么,还不把衣裳脱了。」
御林军统领乃是正三品实职,且因此职干系重大,非皇帝亲信之人不能担当,章桓不过一个五品掌事太监,却敢如此不敬,将余鏊呼来喝去,直把谢霖看傻了眼。
那余鏊却不以为意,呵呵一笑,「哪有甫见面便宽衣解带的,可不得聊上两句。」
这才冲谢霖道一声告罪,解了外面袍甲,又褪去内裳,露出一张宽阔脊背。
他那疮便生在左肩胛下方一寸,核桃大小一处脓肿,已然破口溃烂,流出些黄色汁水。谢霖取出一副细白棉布的手套戴在手上,压住脓疮周边查验,又问道:「几时长出来的?」
不等余鏊答话,章桓先道:「足有一月了,先时不过黄豆大,只当是火疖子,不曾留意,随后长大些,微觉痛痒,便敷了些拔毒膏在上面,眼见着消了些,恰这厮奉旨出去公干,全忘了每日里抹药一事,待回来便已是这般了。」
余鏊亦回头道:「我那几日险些忙死,哪儿还有功夫顾得上这个。」
两人言语间熟稔至极,全无客套,直听得谢霖啧啧称奇,暗忖也不知这俩人是怎么个交情,相熟至此。
不过片时,谢霖查验完毕,道:「只怕不是疮,乃是个瘤子,应是痰气凝结而成,初起时吃些苍附导痰丸,用以化痰散结、舒筋和络,说不得也便消了,现下却是晚了,需得用刀剜去,再辅以桂枝茯苓丸合着散肿溃坚汤,吃上十天半月的,方能好得利索。」
章桓一听动刀,脸先白了,急急追问:「这般厉害?非得动刀不可?」
余鏊却是镇定自若,道:「不过剜上一刀,怕甚的,太医只管动手就是。」
谢霖笑道:「统领不必担心,这瘤子不大,一刀下去也出不了多少血,回头敷上生肌拔毒散,便不碍事了。」
章桓这才松口气,叫小太监去打水来与谢霖净手。
谢霖亦吩咐道:「再取些曼陀罗散来。」
那曼陀罗散有令人昏睡之用,军中治疗外伤时常用作麻醉,余鏊也是知晓的,却道:「不过剜个瘤子罢了,作甚还用曼陀罗散,再者我晚上还需当值,那曼陀罗散的麻劲儿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回头再误了公事,不用也罢。」
章桓气道:「你便告个假休养几日又能如何?」
余鏊嘿嘿一笑,「过了今晚,明儿个我便告假去。」
谢霖见他只是不肯用,也便罢了,洗了手,取出针刀,在火上烤炙一番,令余鏊趴在榻上,一手按住脊背,一刀顺着那脓肿周边剜了下去。
他手脚本就麻利,这两年又时常被谢苇带去四海镖局为众人医治外伤,一柄刀子使起来当真是又快又准,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脓肿之处剜了个干净,又用干净的温水洗去污血,敷上生肌拔毒散。
章桓似是极少见这等血淋淋的场面,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倒是余鏊,咬牙忍过疼劲儿,便言笑无忌起来,直赞谢霖手法干净。
待将创口包扎起来,谢霖又收拾好一应器具,道:「那桂枝茯苓丸御药房里便有的,我再写个散肿溃坚汤的方子,统领千万记得配了药来吃。这痰气不散干净,怕这瘤子日后还要再生。」
不待余鏊答应,章桓先道:「把方子与我就是。」
谢霖将方子开好,便告辞出来,章桓也不与他客气,只叫桐籽儿送人出门。
桐籽儿将谢霖送至前头回廊,便拐了弯去御药房里与余鏊配药。谢霖回太医院正堂里放下药箱,这才省起忘了嘱咐饮食禁忌,忙又返回头去寻。
此时正值盛夏,门窗俱是敞开透风,谢霖才从那排竹子后头探出身来,便见余、章二人身影自那半合的窗中透出,这余鏊赤着上身不曾着衣,将章桓半压在身下,两张面孔靠得极近,几要贴在一处,那章桓也不知是气是急是羞,两颊飞红。他本就生得好看,便是年近四旬,亦可见艳色逼人。谢霖不料窥见这二人私隐,被惊得一跳,不敢再看,脚步一转,当即落荒而逃,直到了御药房门口,撞见那抓完药的桐籽儿,方定了定神,道:「适才忘了叮嘱,余统领一月之内吃不得鱼虾等腥发之物,待你回去,莫忘了转告一声。」
这才揣着一颗噗通直跳的心回了太医院,连欲找章桓所求之事亦忘了个一干二净。
接下两三日,谢霖见了章桓便想起那日情形,不觉脸上发红,十分不自在,待见章桓并无所觉,谈笑自若,这才松口气,觑机寻上门来。
章桓正在御药房偏厅中吃茶,见了他便笑道:「来的正巧,老余适才送来些上等云雾,你拿一罐去尝尝。」
谢霖忙道了一声谢,又道:「今日来,实是有事求公公帮忙。」
章桓一挑眉,「何事?且说来听听,但凡是咱家管得着的,只管开口便是。」
谢霖遂道:「正是公公现管着的一件事呢。我家兄长前些日子修炼内息时因心神不定,险些走火入魔,好在不曾酿成大祸,只是一时半刻这功夫却是练不得了。家兄做的是走镖的行当,这功夫一搁下,不免心中不自在,多思多虑,晚间便睡得不大安稳。我原想着开几付清心凝神的汤药与他吃,无奈家兄性子倔强,最不耐吃药,只叫我莫要管他。我就这么一个兄长,哪里放心得下,便想着来公公这里讨些梦海棠回去,做成香囊与他带在身上,许是能管用些。」
那梦海棠乃是生于西域漠瀚国的奇花,只在冬末春来之际于冰雪未融时绽放,花朵艳丽似火,形如海棠,且气味清幽,久闻之有镇静安神之效,若将花瓣并蕊芯混入酒中服下,便可一醉七日,醒时不觉头痛,反是神清气爽,是以又唤作七日醉。十年前漠瀚国进献了一捧花种,因其花色鲜艳,又是每年于百花尚且凋零之际连绵开成一片,是以颇得众宫妃喜爱,便广种于御花园中,花开之际,时常有宫妃游园赏玩,待到冬雪化尽,花朵将凋未凋之时,便由御药房派人摘了去,晒干后收入药库之中,以备所需。眼下离着梦海棠开花之日尚远,谢霖采不得鲜花,便只得来御药房讨要。
章桓一听,失笑道:「咱家还当有甚了不得之事,原来不过要几株花去,这有何难,叫桐籽儿拿与你就是。」
说着将随侍的小太监唤过来,「你拿我对牌去药库里取些梦海棠出来。」又问谢霖,「一两可够用了?」
谢霖忙摆摆手,「无需恁多,三钱足矣。」
不多时,桐籽儿取了一小包干花来,谢霖装入袖中,又揣了章桓塞来的一罐茶叶,伺到下值,急匆匆便回了家。
因谢苇前几日出门往甘州走镖去了,此时家中只得谢霖一人,并一屋子济世堂送来的诸般药材。谢霖先是一一分拣开来,将梦海棠并冰片等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混匀后装入一只鲛绡纱制成的香囊中。这香囊乃是花了十两银子从京城首屈一指的锦绣阁购得,不足巴掌大小,上头遍绣蝙蝠祥云,针线精致至极,便是宫中绣娘的手艺也不过如此了。
待拾掇完这香囊,又将虎骨、接骨草、黑细辛等物入锅,熬制足有半宿,方取出来,用烈酒混匀,放于一只大肚敞口瓷坛中,用细纱布封好,搁在屋里静置三日后,那熬出来的药汁子方沉到了坛底,随后撇去上头酒液,取出下头沉淀的浓膏,复又上锅去熬,再加入研磨好的麝香、血竭、乳香、没药等,前后花了四五日,熬出一罐药香十足的续筋补骨膏来。
谢霖掐着日子,算计那玉姨娘头一遭方子已然吃完了,便又上勇毅侯府来,先到荣禧堂与蒋母针灸一回,待告辞时,掏出那只香囊,道:「前儿个自前朝药典中翻出一道古方,拿诸般药材合了制成香丸,日夜嗅其药香,有开窍醒脑凝心静神之效,于风瘫之症极是相宜,我便照着配了一付,装在这香囊里,老太君若不嫌弃,便拿去用罢。」
金荷上前接过,转呈到蒋母手中。蒋母识出是锦绣阁的手艺,见上头纹样精致稳重,又有药材清香自内透出,吸入肺腑,顿生一股清凉之意,不由笑道:「真是好东西,太医有心了。」
似香囊这等随身之物,富贵人家的女眷自有针线上人或贴身丫头缝制,再不会用外男送来的,只蒋母年纪已然老大,也无需再避嫌,且又是为着治病,遂吩咐道:「挂到我那七星杖上。」
眼下蒋母虽已能走动,腿脚到底不如以前,便有丫头在旁服侍,亦觉不便,长子便特特寻工匠用乌木制了只手杖送来,为着便宜,时时在身边搁着,这时另一个大丫鬟上前接过香囊,栓了上去。松石绿的香囊自乌木杖头垂下,倒也十分好看。
不多时,谢霖自荣禧堂告辞出来,才出院门,便见玉姨娘身边的丫头翠露并一个婆子等在门口,见了他一福身,「给太医见礼,我家姨娘正等着太医呢。」
谢霖遂跟在身后来了玉菡阁,诊脉之后,重又开过一张方子,删减数味药材,又添了鳖甲等物。
才开好,蒋晨峰便进得门来,礼见过后,谢霖拿出一只拳头大小的瓷罐,道:「此乃续筋补骨膏,有逐瘀消肿之效,于筋骨伤痛十分灵验,将军每日于伤处抹上一层,天长日久,自能见其好处。」
蒋晨峰接过来起开封口一看,罐中药膏漆黑油亮,便如一块上好墨玉,药香浓郁,忙谢道:「有劳太医费心。」
玉姨娘端茶上来,柔柔道:「老爷昨日还说腿疼得难受,不如现下便涂上试试。」
谢霖见状,亦道:「正是如此,将军且先试试,若觉不好,再将方子换过也使得。」
蒋晨峰自是从善如流,当即挖了一块膏药涂在腿上,只觉甫一接触皮肤,一阵火辣,须臾之后,便渐渐转为清凉,一盏茶后,那旧日伤处疼痛已然不见,筋骨处暖融融的,甚是舒服,不由大赞:「这膏药甚是好用,太医好手段。」
谢霖笑道:「将军用着好便成。我已将配制的法子交与济世堂,回头将军使完了这罐,只管着人去济世堂说一声,自有人送新的到府上来。」
旋即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