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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像一张无法被玷污的白纸

第十九章 像一张无法被玷污的白纸
车程半小时回到市区。

秦冕问白鹿,“晚上想吃什么。”同时还体贴地将暖气调小一些。

车内暖意充足,白鹿没脱外套,脸蛋上早染开一层薄绯。他一直犯困,声音轻不可闻,“我都可以。”仿佛一安静下来,此人随时可以睡着。

这副卸下防备的温顺模样秦冕还是第一次见,不觉耐着性子又问他,“西餐?”

白鹿意识模糊,点点头,“好啊。”

“泰餐?”

白鹿仍然点头,“好。”

“或者,中餐?”

最后一次点头用力过猛终于把自己磕醒,白鹿揉着眼角,表情无辜,“师兄决定就好,我不挑食。”

“……”秦冕踩油门的脚一顿,轿车减速明显。难怪这人一副乖巧模样,原来是睡糊涂把自己当成了秦蔚。秦冕的脸色冷下来,“那就中餐吧,附近正好有一家。”

“……”这回白鹿彻底清醒,他一想起方才那声细腻的‘师兄’,突然就不敢偏头看身边的男人。

能给白鹿安全感的,如今只有秦蔚一个。方才半梦半醒间,白鹿真以为身边开车的人是他。

兴许是秦蔚出国以后,他太久没有这种心安的感觉。安心到可以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睡着。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没有预约,两人就坐在大厅。席间谈话照常,不咸不淡。就是秦冕看他的眼神,又多了揣测和审度。

白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对方一定误会了,误会自己对秦蔚还心存杂念。

也不能怨天尤人,毕竟谁都晓得,无意识叫出口的,就是摆在心尖上的人。

白鹿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很多东西冷暖自知却无法好生解释。比如感情,比如梦想,比如对方先入为主的印象。若是解释了,反而越描越黑,弄巧成拙。

隔壁包间适时散伙,一波人三三两两,沸反盈天。该是喝了不少酒,个个勾肩搭背,好不热闹。

“白鹿。”喧闹中,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高音落进耳里。

听见自己名字,白鹿下意识回头。

声音的主人已经停在他身后,酒过三旬也遮不住眼中的诧。

白鹿比他更甚,愣了半晌,才回神似的搁下筷子站起来,“顾先生。”

顾先生示意身边的朋友先走,自己却留下,他伸手自然搭上白鹿肩膀,“好久不见啊,竟然在这里给我撞见了。”

白鹿犹豫片刻,没有推开男人的手,反而低眉顺眼,“是啊,好久不见。”

顾先生先是瞅了眼坐在对面傍观冷眼的男人,才又转头看他认识的白鹿。

几年没见,一两句寒暄免不了生疏,三四言询问也似是而非。话说干净实在无话可说,他才抬起下巴点了点坐在同桌,西装革履的秦冕,“都不舍得给介绍一下?”

由于心虚,白鹿垂着头,不敢顺着他视线看去,只故作淡定说,“一个朋友。”

顾先生哼笑一声,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还顺势捏了捏人肩膀。口气里吐着酒精上脑的狎犯,“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那位是你的朋友?看着可不像啊。”他摇了摇头,“你说谎的水平还真是一点没有长进。”

白鹿不置可否,眉头微蹙,尽管只一瞬间。

顾先生毫不见外端起白鹿面前那只杯子,仰头就喝上一口,“是客人吧?我知道你现在工作的地方,本来还想约你,却听说如今厉害了,私下约会一概拒绝,之前的电话也打不通。”他耸耸肩,“不是那边的会员,还真没辙。”

被这人轻易看穿,白鹿反倒松了口气。

既然在场的人都心清,他不否认也不狡辩,“有些路走一次就够刻骨铭心,一回生二回熟,没有道理重蹈覆辙。”

顾先生哈哈大笑,“看来是吃到教训了。”他掏出烟盒一边点烟一边又问他,“既然不接受私下,那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白鹿附和他也笑,“顾先生怎么忘了,好歹我还是MB出身。这位先生之前一直很照顾我,今天也是,他愿意花高价的上床费出来只跟我吃个饭。这种捡便宜的好事,我当然是看心情。”为了使这番话更为可信,白鹿强装镇定朝秦冕瞭去一眼,强迫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碰上,“是吧,大方的秦先生。”

秦冕面无表情与他对看,口气淡淡,却意外地配合,“是。”

顾先生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一扯嘴角啧啧两声,神情似还惋惜,“他们催我了。”

白鹿方才还担心对方多嘴,说出不该说的东西,此时暗自松了口气,“顾先生慢走。”

临走前,那人又揽上白鹿肩膀,“我电话没变,下回有心情了,联系我啊。”头埋得很低,下巴险些就戳到白鹿脸上。

白鹿并没抗拒,只是垂眸,“一定。”见人真正走了才如释重负。抬头时正好对上秦冕欲言又止的眼。视线很硬,像把割开皮肉却不够利索的刀子。

“抱歉。”白鹿被这双眼睛割疼,开口就是道歉。

秦冕板着脸,语气同眼神一样冰凉,“你还要联系他?”

白鹿别开视线,无意纠缠这个话题,“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秦冕见那姓顾的彻底走出了门,脸色才缓和一些,“那你道歉作什么?”

“让秦先生陪我撒了个谎。”白鹿解释,“这条路表面能看其实并不好走,诱惑太多,很容易跟人产生牵扯。牵扯多了,别人随便使个绊子就能让你摔一跤。若是摔得狠了,谁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所以你不开先例拒绝所有私下约会只是想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太言重,顶多算是明哲保身吧。”

秦冕一语踩到他痛处,“以前摔过?”

白鹿张了张口却没出声,似在犹豫,眼里落了层浅浅阴翳,像是突然想起一段过往。

等了半天,他才说,“是啊,曾经摔过。”

没听到对方回应,白鹿自顾添满杯子,“时间匆促,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我知道MB这个词容易引起不适,不过这样也好,秦先生不喜欢被人示好,比起讨好你,至少恶心你,你不会怀疑我还别有用心。”

秦冕知道他这是故意转移话题不愿再提‘摔倒’的事情,也不失体贴,顺着话茬问他,“你之前对我有过用心?”

“谁知道呢。”白鹿举起杯子敬他,“我自罚一杯算是方才的赔罪。”

秦冕伸手制止,“等等再喝。”他招手叫来服侍,“这只杯子脏了,麻烦换个新的来。”

他从他手中夺过这只被顾先生青睐过一口的玻璃杯,递给服侍,“刚才那人是谁?他可一点都不跟你客气。”

白鹿老实交代,“梅老板身边的人,动作粗了些,但人不坏,从前照顾过我。”

待服侍换好杯子转身退下,待白鹿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翻篇,秦冕却寡着那张脸又问,“当初为什么要做MB?”

白鹿瞳孔微瞠,添酒的动作一顿。啤酒入杯清脆,液面离杯口越近,音调越高,金色气泡翻滚破裂。

秦冕以为他在酝酿,可白鹿开口不说自己,反而问他,“秦先生又是为何弃医从融?”

“什么?”

“人一辈子都在选择,并不是每个选择都能追本溯源,对吧。”

“你这是偷换概念,你的选择跟我的,没有可比性。”

“秦先生是想说我的选择太糟糕?”白鹿苦笑,“那您该是心里有数了,做出这样选择的人,要么自甘堕落,要么别无选择。”他举起杯子,重新敬他。

秦冕只与他碰了碰杯口,坐得端正了些,单手支着下巴,“你这几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白鹿不答,莞尔时却露出嘴角两个酒窝,“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其他的,都在酒里。”

他仰头垂眼,唇口贴着玻璃杯边沿。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嘴角濡湿,不过眨眼工夫,酒杯就空了。

秦冕十分好奇白鹿只字不提的过去,却也不再发难,或许还捎着些其他心思。他又要来一只坡口的公勺,盛了半舀红烩龙虾添到白鹿碗里,“低脂高蛋白的东西不会破坏身材,可以多吃一点。”

白鹿搁下酒杯,盯着碗里雪白的虾球肉,久久,才挤出一句,“谢谢。”

前所未有,气氛好得令人心安又尴尬。

白鹿不自觉抿了抿嘴唇,认真品尝虾肉。

秦冕已经吃好,就放下筷子看他。有一瞬间他觉得白鹿其实很单纯,这个男人有城府,但无心眼。交流费劲是因为自己并不被他信任。

一个晚上他已摸清楚白鹿说话规律,那人总在触及自己过去时闭嘴,可若仅仅针对眼下情况,他也不会刻意隐瞒。

不过从那个顾先生出现以后,白鹿脸上原本淡漠的神色明显又沉了些,兴许是那人不请自来,勾起他一段避之不及的过去。

秦冕放低姿态,一开口,语气又柔和三分,“你现在还是MB?”

白鹿一怔,咽下嘴里的东西才说,“谁知道呢,说不准哪天有需要了又重新做起来。”至少心理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清白。

秦冕沉吟片刻,“陪人睡过觉?”

“咳咳咳……”问得这样直白,白鹿当场被呛到。他眼角紧绷,回答得卯不对榫,“很久了,很久没跟人睡觉。”

“为什么?”

“秦先生今天怎么有那么多为什么?”白鹿又连着闷灌几口酒,脸色才松缓一些,“MB又不是被圈养的妓女,跟不跟人,跟什么样的人,都是可以选择的啊。现在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会所加个班,价钱只多不少活还轻松,我又不傻。”

白鹿的眼睛太澄澈,秦冕呼吸不觉都重了些。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模样是真好,不仅耐看,欲笑不笑时眼波流转,妙处不传,堪称绝色。

秦冕见白鹿也在看他,喝茶水时竟下意识用杯子遮脸,像在掩饰方才不足半秒的失态,“你先前说……我什么时候付你钱了?”

“借口罢了。”白鹿也搁了筷子,擦干净嘴,将最后半瓶启瓶的啤酒入杯,“不过救助中心那一笔钱的确是你帮的忙。”

“那是秦蔚的钱,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与我无关。”秦冕余光扫过见底的酒瓶,“这样想的话,我们现在算是私下约会吗?”

白鹿还真琢磨了一下,吐词轻巧,“可能算吧。”

秦冕不由自主上半身前倾,“那你为什么接受?”

白鹿笑了,有些腼腆。目光下移,颔首时睫毛顺势落下,遮住眼睛,“也许……是见到故人忘乎所以了。”

秦冕十分惊喜,为这一声‘故人’,为他此时这个笑。恍如第一眼,与多年前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男孩对上。

秀气,干净,像一张无法被玷污的白纸。

“我记得你。”秦冕突然说。

“嗯?”

“我记得你,白鹿。”秦冕见他脸上快速变化的表情,觉得有趣,“几年前在一间多媒体教室,似乎有一个人,拼命求我在他的高数书上写一句话,他跟我说,写什么都好。”

白鹿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速度收拢,神情迟滞,一脸不可置信。若非自己是无神论者,他几乎以为秦冕能窃人记忆。

有些东西,不记得才是常规。记得了,反而引人恻隐。

“秦先生竟然记得?”他并非真正问他,他只是不肯轻信。眼中有光,忽烁忽黯,又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

“那时候你好像很崇拜我。”秦冕目光灼灼,如有实质。有些话,他私怀期待从白鹿口中再次听到。

可白鹿却摇摇头,自嘲说,“那时候我也不晓得象牙塔外的世界有多残酷。”

白鹿的回答与他的期望南辕北辙,秦冕不由得皱眉,“你是想说自己曾经天真不懂事?”

“我也很想说现在仍然天真不懂事。”敷衍的语气将两人好不容易靠近半步的关系迅速拉开,一盆冷水劈头而下,“不然又怎会舍得放弃师兄,放弃你们秦家这口大肥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