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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挟恩

第十九章 挟恩
凯尔.格林死了,乍一听让人意外,知道真相后又让人叹息。

陈坚和杨州到监狱的时候,关押凯尔·格林的12号房间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严阵以待的警察,盖勒先生坐在一滩凝固的血泊当中,全身溅满喷射的血迹,神态平和而安详。在他的脚边,躺着一团属于仇人的模糊血肉,正中间插了一把砍刀。

这场面太过血腥,然而警察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时竟没人敢动他。陈坚到了就骂:“都他妈站着干嘛,逮捕啊!”

盖勒先生站起来,非常配合地伸出双手。前几天他那副疯癫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见了,现在就像一个平静的、毫无遗憾地迎接生命终点的老人。

人群渐渐散开,有几个胆大的警察开始清理凯尔·格林的尸体。杨州看到一只断腕,连着半截断掌。

“你跟我说他是安全的。”

陈坚道:“我也没料到会这样。昨天三个狱警有一个生病了,没请假擅自回了家。唯一的那个犯人突然肚子疼,说是阑尾炎,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又什么事没有。等他们回来,凯尔·格林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审那个犯人,我估计他当时是看见了提刀的盖勒,所以故意帮他引开狱警。”

“就算有人帮忙引开警察,”杨州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冰碴,寒气森森,“但为什么把凯尔·格林关在监狱不关在拘留所?为什么对这样的重犯只派三个狱警看守?为什么隔间的门一撞就开?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疏忽和巧合……其实你很想凯尔·格林死在基地,好对居民有所交代吧?”

陈坚此刻真有把他撕碎的冲动。他逼近杨州,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我借刀杀人?”

“我只是合理怀疑。”

陈坚重重地“嚇”了一声,拂袖而去。

杨州在原地站了一会,听见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扭头一看是史密斯,点了个头:“你跑得倒是挺快的。”

史密斯一边“咔嚓咔嚓”地拍照,一边说:“全城的居民都知道了,警察局门口站了一百多号人,都是来请愿的,呼吁不要判盖勒的刑。”

他想走进12号房间看看,杨州怕他破坏现场,连忙制止。史密斯绕着监狱转了一圈,又拍了些照片,然后把相机挂回脖子上,自言自语:“应该差不多了。”

他看见杨州还没离开,像是在等自己,连忙上前:“好久没见到杨先生了,其实对绑架案我一直有些疑惑,想和您聊聊。”

杨州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指了指监狱大门,两人一起往外走。

“凯尔·格林为什么会出现在基地里?”史密斯迫不及待地问:“批文是谁给他的?白鸽派如果想用詹姆斯·路德当替死鬼,不动声色地把凯尔·格林除掉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记者的洞察力果真敏锐。杨州淡淡地说:“白鸽派一向讨厌天生犯罪人,放一个杀手进来也很正常。”

史密斯的肚腩随着步伐一颤一颤的,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杨先生,你的话表面上有道理,实际上说不通。白鸽派只是在政治立场上针对天生犯罪人,想压榨更多的税收,并不是真的跟他们有什么冤仇。把凯尔·格林送进基地,必然会暴露他们的计划,他们可没这么傻。”

他虽然说是让杨州帮忙解惑,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白鸽派,那还能是谁?杨州停下脚步,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史密斯掷地有声地说:“真相。追求真相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哪怕你所追求的真相不会让任何人受益,你也要义无反顾地披露吗?”

史密斯短暂地愣了愣神,很快就明白了杨州的意思。玫瑰派得势对基地居民来说是件好事,对普通人也没有伤害。前几天联合国议会通过的议案,极大地松动了原来的贸易限制政策,大量商品获准向基地流通。现在他们正在推进减免基地税负,九万天生犯罪人翘首以盼。如果史密斯在这时披露玫瑰派将凯尔·格林送进一号基地的秘密,那么基地的居民会失望,白鸽派会翻身,舆论风向又将来回摇摆,现在的成果都将烟消云散。

“可是……”史密斯犹豫不决:“我一直以为杨先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原则能够妥协吗?”

“也许我们两个坚持的原则不一样。”

两人正在这边打机锋,一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溜了进来,她两手扶着帽沿,弓着身子,好像刚从什么危险的地方逃出来。

“藤井警官?”杨州试探着叫了一声。

“杨先生!”藤井樱一下站直了,惊喜道:“好些天没见您了。”

杨州对她笑了笑:“你这是在干什么?”

“哦,”藤井樱讪讪地吐了下舌头,说:“陈先生发火了,我出来躲一躲。”

“因为……”杨州扫了一眼12号房间,“这件事?”

“是啊,”藤井樱说:“连道格拉斯先生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这么严重?”杨州心中微涩,迟疑片刻后抬脚就走,“那我去看看吧。”

史密斯小跑跟了几步,最后放弃了。

他想起杨州方才的话——哪怕你所追求的真相不会让任何人受益,你也要义无反顾地披露吗?

杨州到警察局时,里面非常安静,显然暴风雨已经过了。来往的警察行色匆匆,硬是一点响动也没发出来。陈坚很醒目地站在大厅里,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场,方圆五米无人敢靠近。看到有个不怕死的家伙上前找骂,大家十分惊诧,仔细一瞧,又露出了“原来是他”的耐人寻味的表情。

陈坚当然也瞧见杨州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非常刻意地别过头。杨州十分无奈,又有点想笑。他试着靠近了一些,离陈坚只有半米远,然后低声说:“抱歉。”

在陈坚心里肆虐的怒气忽然间化作一阵温柔的清风,吹得全身上下都酥软了。他叹了口气,扭过头看杨州,说:“你的怀疑也没有错。看守凯尔·格林是道格拉斯负责的,我当时提醒过他小心盖勒报仇。昨天一个狱警生病是巧合,亨利——就是那个为了苏菲·玛索坐牢的蠢货,也确实是故意帮盖勒引开狱警,但监狱离警察局不远,道格拉斯明明听见呼救,却放任他杀死凯尔·格林。”陈坚想起道格拉斯的说辞,神色复杂:“他没有考虑民意那些,只是觉得凯尔·格林该死。”

“他的确该死,”杨州指了指路过的警察,他们手里正抬着装满尸块的黑色袋子,“但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坚问:“想去看看盖勒吗?”

杨州跟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上了几重锁的房间。透过房门中间的方玻璃,能看到端坐的盖勒先生。他依旧穿着血迹斑斑的衣服,神情无悲无喜,嘴唇不停颤动,竟然是在哼歌。

杨州几乎贴在了玻璃上,两手扒着门,那一瞬间他似乎回忆起什么往事,眼神变得缥缈而空洞,悲痛的阴云笼罩了年轻的脸庞。

“你那什么表情,”陈坚心中微微刺痛,揪着杨州的衣领把他从那扇门前拉开,说:“跟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时一个样,就差写四个字,‘众生皆苦’了。”

杨州回过神来,似乎也被陈坚的比喻逗乐了,绽开一个很浅的笑容。

“行了,”陈坚颇冷酷地说:“你不可能救所有人,也没有义务救所有人。”

杨州没有反驳,只是遗憾道:“你那天跟他说的话,我以为他听进去了。”

“道理谁不懂,我那些都是废话。”陈坚自嘲。

是啊,盖勒先生所遭受的煎熬和痛苦,他们都不能体会。也许对于他来说,宣泄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手刃凶手。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将为此承担后果,仅此而已。

“陈,”之前被痛骂的道格拉斯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见陈坚火气消了,便凑上来问:“外面请愿的居民怎么办?”

陈坚揉着太阳穴,十分疲倦地说:“告诉他们已经把盖勒交给法院处理,判决时会考虑凯尔·格林的罪孽,让他们赶紧散了。不愿意离开的发点食物和水,爱干嘛干嘛。”

道格拉斯点点头,急忙去安抚民众。杨州见陈坚挂着黑眼圈,问道:“昨晚没睡吗?”

“是啊,”陈坚张口就来:“你不跟我做,我难受得睡不着。”

“无聊。”杨州很后悔,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关心他。

陈坚闷声笑了一会,轻轻一推杨州:“走吧,回家。”

凯尔·格林被莉莉父亲杀死的消息很快出现在《每日邮报》最醒目的版面上,震撼着无数人的神经。让杨州感到意外的是,某权威民意调查网站显示,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投票者对盖勒先生的行为表示支持。尤其是几名纽约受害女童的家人,在镜头前流着眼泪说盖勒先生“做了他们一直想做的事”。

当初因为恐惧犯罪基因携带者的暴力倾向,《隔离法案》得以提出并通过。而现在,当残忍针对的是罪大恶极的女童杀手,突然又成了歌颂的对象,人活着,果然是难以避免双重标准的。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陈坚左臂的纱布已经两天没换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胳膊上,绷带不知怎么地纠缠出一个死结,他一边扯一边说:“按计划你的同事明天会到基地,但现在凯尔·格林死了,他们没兴趣看一堆碎肉,不打算过来了。”

杨州淡淡地“嗯”一声,这对他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他来基地执行秘密任务,除了杰弗里,以前的同事都不知情。本来杨州还计划着避开他们,现在他们打道回府,正合他的心意。

陈坚这边死活解不开绷带,十分不耐烦。他低下头准备用牙咬,这时杨州坐过来,说:“我帮你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非常近,近到陈坚能看清杨州头顶的发旋,闻到他身上柠檬味的沐浴露香气。

杨州弯着脖颈,耐心而专注地抠那个小疙瘩。他垂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规律地扇动着,给人一种乖巧的错觉。一下、两下……陈坚默默地数着,到五十下时,杨州抬起头:“好——”

那个“了”字变成了一声受到惊吓的“唔”。陈坚突然凑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飞快退开,蜻蜓点水一般短暂。

杨州愣住了,那种诡异的触感逗留在唇瓣上,让他很想摸一摸,可惜现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他做不出什么反应,只好神色复杂地望着陈坚。

“表示感谢的。”陈坚说。其实他刚才亲杨州的时候也很紧张,还暗中嘲笑自己可能连艾瑞克都不如。结果杨州没有条件反射地作出攻击,陈坚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也放下了,很从容地笑了笑,仿佛他做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不要再这样了。”杨州终于开口,虽然眉头紧皱,但语气平淡,不像是动怒,“你知道我们不能这样。”

“哦?我不知道啊。”陈坚故作严肃:“列举一个原因我听听。”

杨州吸了口气:“基因实验……”

“什么玩意。”陈坚一脸嫌弃:“都跟你说了没有这个东西,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杨州对他装无辜的本领也是没脾气,想了想,说:“我不喜欢你。”

“这有什么,日久生情嘛。”生怕杨州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陈坚还对他眨了眨眼睛,舌头弹了个响。

杨州起身坐回他的软椅,手指在扶手上敲出一串“嗒嗒”的声响,似乎还在找理由。

“所以说,除了你跟我是兄弟外,没什么不可能的。”陈坚扔掉绷带,掀开纱布,伤口处的皮肉已经长得差不多了,以后应该不用再换药了。

他指着左臂两个粉白色的椭圆形,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你看,我还给你挡了两枪,你居然一点报答都没有。”

“我没让你帮我挡,而且我记得你说过,”杨州引用他的原话:“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我说过吗?”陈坚惊奇地挑了挑眉,为自己的高风亮节赞叹一声,然后又变成了厚颜无耻的无赖样,“说过也没关系,反正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杨州警惕地望着他,如果他是兔子的话,这会耳朵一定竖得笔直。陈坚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有趣,故意慢吞吞地说:“你看我都帮你挡了两枪,那……”

杨州盯着他开合的嘴唇,已经下定决心如果陈坚又说些没谱的话,就搬到联合政府公务宾馆去,眼不见心不烦。

结果陈坚说:“那就一起去看演唱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