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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股难以言明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栾天策真的不懂。

第十八章

一股难以言明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栾天策真的不懂。
如果说名忧尘明明知道他会算计,为何不做防备反而刻意吩咐手握重兵、真正能颠覆天都的大将必须听他的命令?

难道名忧尘自找死路?他是顾忌骆斐勋?还是做做样子,说些好听的话哄着南宫睿那个老实人?却被对方当真了?

心中乱七八糟转着念头,栾天策连什么时候杜成憬进来挥手让那两名小太监退下去也不知道。

“陛下,老奴请问,今晚去哪位娘娘宫中歇息?”

“朕哪儿都不去!就在这紫霄宫待着!”

栾天策颓然坐回龙椅,突然又想到名忧尘那日在他的算计之中抱病领军前来援救,还有得知被他陷害之后平静无悔的情形,胸口蓦然一热,心中隐隐泛起奇怪的念头,莫非名忧尘是因终于有些在乎他了,所以吩咐南宫睿必须对他忠诚?

尽管这种想法让栾天策倍感荒唐可笑,皇帝自个儿也觉得他还不能让城府深沉的名忧尘退让牺牲到那种地步,但每每划过这种念头之时,栾天策仍觉心跳得厉害,身体无法自制的乱抖,甚至还有一种无法好好吸气的感觉。

“晚上还是去掖鸿宫吧。你让御膳房做些他平时喜欢吃的清淡菜肴,参汤不要煮得过浓,他的身子受不住。”

“是。”见皇帝提到那个“他”时放软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温和了,杜成憬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出去传令了。

栾天策用了午膳,想着南宫睿告知的事,哪里还有心情处理那些不太要紧的政务,心烦意乱地坐了一会儿便出了紫霄宫。

回首瞅见跟在他身后的那一大群面目呆板的宫婢与内侍,皇帝心中又慕名涌出烦躁与火气。他阴沉着脸不让众人跟随,只带着杜成憬向掖鸿宫的方向去了。

众人如今更感天颜喜怒难测,难以揣摩圣心,无人敢跟上。

栾天策领着贴身内侍很快来到掖鸿宫。

留在这座宫殿看守与伺候的人见到皇帝只身前来,都知其像往常那样不让人进去通报名忧尘接驾。然而这会儿却有一名小宫婢上前禀报,说信王在屋子里闷得久了,刚刚和前来探望的骆大将军去前面的院子透气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允许名忧尘可以在掖鸿宫内外走动,也是不愿让对方憋处发慌。他给了名忧尘最大限度的自由,换了别的帝王,就算不杀了把持朝政多年的权臣也会将其押解下狱,但那个人毫不领情,对待他比以前更加漫不经心。

想到这里,栾天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他慢慢向名忧尘所在的庭院走去。想到他倚重的心腹大臣在南宫睿之前向他提出辞行,但骆斐勋出发前居然来这个敏感之地探望被软禁的前相国,皇帝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过栾天策不会怀疑骆斐勋对他的忠诚,尽管这位镇南大将军与南宫睿一样是那样的老实人,但皇帝还是有信心完全能够驾驶骆斐勋。相信对方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不会顾忌四周的目光,坦坦荡荡来到掖鸿宫与名忧尘叙话。

“我此刻应该叫你名大人还是信王爷?”

远远的,栾天策听到骆斐勋隐含轻讽的语气从庭院那边随风飘过来。

从骆斐勋的言语之中听出一股恨意与敌意,栾天策心中微松,至少他这位大将不是名忧尘早早安下的伏兵,这让皇帝觉得他的尊严得到了最低限度的保障。

“镇南大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如今的名忧尘身无官职,只不过是个被软禁于此的挂名王爷罢了。将军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名忧尘淡漠的语气响起,好似没有听出访客的讽刺之语。

“本将已经辞别皇上,不日就要领军回到南方了,临行前特来探望以前权倾朝野的相国,看看名大人突然闲下来之后的日子过得顺不顺心。”

“骆将军,奴婢知道目前有很多落井下石的小人奏请皇上定我家大人之罪。你和南宫大将军并列众武将之首,位高权重,气度不同寻常,将军理应不会像那些人……”

“你们放心。君子不党,本大将军又怎会与那些无耻之徒同流合污?”骆斐勋长声笑着打断仍然习惯称呼名忧尘为大人的内侍,语气突然变得无比狠然,“骆斐勋此次到访只想告知信王,若你有朝一日触怒皇上被处极刑,我宁可辞去官职亦会飞马奔赴京城,恳求皇上让我亲手将你的头颅砍下。”

此话一出,院外的栾天策微愣,大为不解他倚重的心腹大臣为何这般痛恨名忧尘。

“骆大将军,你为何对我家大人怀有如此之深的仇恨?你们明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啊。”沉夜听得心惊胆颤,与孤灯一起颤声问道。

“你们两个小太监对名忧尘倒是忠心得很啊。”骆斐勋收敛森然的笑容,淡淡说道。

“骆将军,你恨我杀你兄弟,与是人之常情,日后当皇帝想好怎样处置我之时,你只管找我便是,希望你不要将怨气撒到无辜旁人身上。”名忧尘的语声平淡之极,似乎早已知晓一切,引得骆斐勋与栾天策惊讶不已。

“你早已知道我是谁?”

“宋太尉年轻时欠下一位青楼女子的风流债,一向重礼守法的他拼命掩饰自己有一个私生长子。可惜这个秘密瞒不住我,当年皇帝身边的所有侍卫,我都让人进得一清二楚。”

“你既然知道我是宋震山的大哥,竟然一直隐忍不发?那皇上派我去南方的事也在你预料之中了?”

‘自从收到你重病不起、我调去南方的两员副将领军剿灭突然出现的南夷余孽消息那一刻起,我已猜到皇帝会让你秘密北上,与他会合来对付我。”

“你明白一切皆是皇上的意思,为何先对我掌握南方兵权视而不见,之后又默许我的行动?”骆斐勋收起得色与狂态,想到他与栾天策自以为进行得顺利的计划早已落在这个人的眼中,心中激起一阵恶寒。

如果名忧尘是在他当年前往南方的路上就令人将他暗杀,那么他不仅没有今日的荣华富贵,皇帝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夺回大权……说不定,当今天子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我之前忙于辅政,内抚万民外安邦交,需要大量能够信任和有才之士的相助,因此对家中某些族人和门生少于约束。权力太大让他们萌发了不必要的野心,朝廷留着这些只想为自己谋求利益的官员终是祸患,不如就此了结,倒也干净。”

“啪啪啪。”骆斐勋用力抚掌连赞了三声好,继而开口:“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对帝位虎视眈眈的权臣。此刻看来,你就算是那样的人,但心中也存有为国为民之思;再想想你多年来为天都劳心劳苦的政绩分上,我总算有些明白皇上为何不忍杀你了。”

名忧尘没有说话,对骆斐勋的夸赞之辞充耳不闻,正如之前不理会对方的轻讽之语一般平静。

“实话对你说了吧。名大人。”骆斐勋终于又这样称呼名忧尘,栾天策猜他信任的重臣对眼前这个仇人还是不失尊重的,“虽然我是震山的长兄,但我承认,你杀他完全是正确的决定。”

略微停了停,在院外的栾天策又感震惊之余,骆斐勋缓缓说了下去。

“舍弟被处决前一晚,皇上带我去看了他。皇上不知道我和震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是震山和我唯一对皇上隐瞒的事。因为我们那位平时道貌岸然的父亲若听见外面有人传闻我的身世,一定会挥剑自绝于祖祠门前。”

骆斐勋说这句之前,名忧尘挥手让孤灯和沉夜远远退开,院外听到那两名小太监脚步声的栾天策知道,这是名忧尘有意维护,以防骆大将军事后杀人灭口。

想到名忧尘对他如此冷淡却处处维护这两名内侍,皇帝此刻虽然对骆斐勋与宋震山的兄弟关系感到好奇,但眼中仍然忍不住露出嫉妒。

“震山对皇上看他一事感激涕零,全无临死前的惧意与悔意。在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不管他是因被皇上连累丢掉性命还是皇上亲自令他去死,他都会心甘情愿,毫无怨恨地执行王命。

骆斐勋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了一声,出了一会儿神才又继续说下去。

“皇上那时不能久留,他看了震山便匆匆离去,让我代他多留一阵。我们兄弟独处之时,震山接着说出的一番话,让我大感意外。”

“是吗?”名忧尘随口问了一句,似乎只是不想让骆斐勋这个堂堂的镇南大将军一直唱独角戏而已。

“你知道吗?震山说你杀他,杀得极好!因为他早对皇上怀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心思,一直只想为皇上尽忠效力,就算不做将军也奢望能一直陪君伴驾,做一些他自认为是为皇上好的事。如果他这样抱有龌龊想法的人掌控兵权,日后说不准管不住自己的心,闯下弥天大祸,令天都、甚至皇上蒙羞。”

“这一点,我在那时倒没有瞧出来,我只是不想留下不听上命的臣子。”名忧尘淡淡说着,听到宋震山临终前那番对世人来说算得上离经叛道的话,没有流露出憎恶与异色。

栾天策明白名忧尘的心思,那人一定已经看出宋震山对他怀有的心思,因为他与对方早已犯下悖德的重罪了。

“名大人的心胸当真宽广豁达得很哪。要知道,当我听舍弟那样说的时候,心中都免不了生起嫌恶与怒其不争之意。”

骆斐勋盯著名忧尘的脸,发现他似乎真不介意宋震山对栾天策的仰慕之情,这才将语气缓了缓,温声接着说下去。

“无论震山如何大逆不道,他都是我最亲的亲人。名大人,你可知道,在我娘亲死后,我那位太尉父亲是用家仆的身份将我收进宋府调去陪伴震山。”

栾天策听到这里暗暗点了点头,向来自命清高的宋太尉不肯将青楼女子为其生的孩子迎进府中,只得用这样的方法。

“自从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我和父亲的对话,知道我是他的大哥之后,便待我尊重,就连当年父亲推荐他进宫当差,也是他说如果我不同去的话,他宁可一辈子留在家中,不求富贵发达。父亲无奈,只得也为我的前途考虑,设法将我们兄弟一同推到宫当差。”

“你是否想说,你不稀罕宋家的姓氏却相当在意你那位异母胞弟。”名忧尘听到这里,终于说出一句比较长的话语,“所以你尽心尽力给皇帝做事,除了慑服他的雄才大略、心甘情愿对其付出忠诚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你想助皇帝打击我,或者寻机杀了我为令弟报仇吧?”

“名大人心思敏捷,果然擅长猜测人意。不错,这正是我来见你的目的。我在此明明白白告诉大人,我骆斐勋永远不会原谅你杀死舍弟一事!但你是天都的功臣,为我朝立下无数功劳,皇上目前亦无杀你之心;我尊重你的才学与气度,自当服从皇上的决定暂且不会动你。但若有朝一日能抓住除掉你的机会,我必定不会放过!请大人牢牢记下了!”

说完这番话,骆斐勋深深看了名忧尘一眼,拂袖决然转身,从东门大步离去。

“大人,那位骆将军没有为难您吧?”退在远处的沉夜见骆斐勋走了,连忙奔过来。

“他看起来好凶,两只眼睛瞪得那么大,好像要把大人千刀万剐一样!真是太可怕了。”孤灯下赶来不快的发话。

“你们不必在意,那位骆将军是性情中人,而且对皇帝忠心可嘉。他没有得到圣谕之前不会对我怎样的。刚刚他不过是来这里发发牢骚、耍耍威风而已。”

看着两名心腹仍然忧心忡忡,名忧尘淡淡一笑,又安抚了几句。

“如果皇上真有打算除掉我的那一天,这位骆将军也不一定会像他说的那样丢官弃爵跑来京城将我击杀,他也明白这一点,现在不过是说出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这个人知进退、晓厉害,懂得在什么时候出击和自保,又对朝廷怀有一定的忠诚之心,的确比宋震山更适合当臣子。”

“大人,您倒是沉得住气,大度得紧哪。好吧,奴婢也觉得这位骆将军虽凶但看着不像坏人,可您知道宫中其他那些人最近都在背后说您什么吗?”

“他们说我什么?”大概是觉得一直不离他左右的这两名小内侍义愤填膺的神情很有趣,名忧尘难得心情不错地追问了一句。

“他们说您……算了,奴婢都说不出那些下贱恶心的话,免得污了您的耳朵!”孤灯气呼呼地说:“那些人以前见了大人和我们都毕恭毕敬的,大气也不敢出。皇上那时也经常来掖鸿宫留宿,怎么没听见他们乱嚼舌根?”

“如今刚刚变了天,那些嘴巴发臭的家伙就在背地里胡说八道,把大人说得如此不堪,好像是一个、一个……哪,呸呸呸,奴婢才不要重复他们的话!”

“你们若是感到委屈,不如等皇帝下次来,我求他调你们去别的宫中当差,如何?”

“大人,您在说笑吧?奴婢不离开您!”

“您对奴婢们这么好,没有瞧不起我们是阉人,就算是死了,奴婢也绝不离开您!”

“也罢,当初我没有让你们跟随领军救驾便早已猜到会有今日了。我那时本想将你们打发到其它妃嫔宫中当值,但你二人多年来一直跟着我,就算去了也会被人刁难,所以我决定让你们暂且留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只是近来太为难你们了。”

“大人得势时待奴婢们极好,难道您落难之后,奴婢们就能厚颜弃您不顾了吗?”孤灯与沉夜纷纷说着,还急着跪了下去。

栾天策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安于平静,名忧尘之前那句话无疑承认,正是他有意相让才交出了王权。

皇帝扶着宫墙久久说不出话来,骆斐勋之前走的是东门,可以直出皇宫因此没有与他碰上,但此刻猛然知道他夺回大权的所有真相,栾天策仍觉有如五雷轰顶,将他之前所有的得意与自满之情击得粉碎,再也拾不起来了。

不顾院内的那两名小太监还说了些什么,栾天策猛然转身,发狂般奔出掖鸿宫,一路之上见遇天子的人全都跪地伏身,不敢看此刻面目特别狰狞可怕的皇帝一眼。

杜成憬连忙吩咐不许这些人告诉名忧尘皇帝曾经来过,然后匆匆跟着皇帝狂乱的脚步来到御花园。

看红了眼的皇帝拔出佩剑,一边怒吼一边用力乱刺,将眼前所见的花草树木都折断,这个老太监只好乖觉地退到一旁了。

栾天策砍着花草,最终仍不解气,他快速奔到一片假山面前,挥剑不顾一切地猛确,弄得剑锋与青石“劈劈啪啪”作响,火星四溅,硬生生将手中之剑折成两截才稍稍压下汹涌澎湃的怒火。

之前在南宫睿那时到的挫败感变得更加强烈,此时栾天策心中更多了一层浓浓的羞辱。想到这些天,他像个笨蛋一样在名忧尘面前自鸣得意的愚蠢模样,皇帝真恨不能立刻杀了那个人再挥剑自行了断。

若不是名忧尘有心纵容与退让,他此刻还能君临天下,脚踩王王,挥舞江山吗?

栾天策不敢想象,当他得意洋洋在名忧尘示威和宣告胜利与掌控权的时候,那个人在心中想些什么?

名忧尘还会像以前那样认为他幼稚、可笑、荒唐,还是会觉得他像一个唱腔拙劣的丑角,独自在戏台上表演?

“他,为什么要这样?”

栾天策好像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身旁的人,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充满了阴狠与森冷。

“陛下恕老奴斗胆。整个天都的人包括老奴在内都摸不透信王,也觉他妄自尊大,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似有夺位之嫌。但如今看来,不管信王以前有何大逆不道之言行,他对天都的军政大权没有私心,反过来想,这也是一件好事。”

“好事?嘛,朕就不明白,他样样算计在别人之前什么都可以预先料到,又懂得知人善用……就像他派去南方的那两员副将,虽是他的家臣,但骆斐勋已经来为他们求情,说那两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对名忧尘和天都皆有尽忠之心,只要朕施天下恩,饶他们不死还多加赏赐,相信会为朕所用。”

栾天策说到这里,猛然转身盯着杜成憬,厉声喝道:“你说,他本可以将朕取而代之或是永远将朕操控在掌心里,他为何总是看低朕的能力将朕当棋子玩弄?”

“陛下息怒,老奴不知信王心中所想。”杜成憬想了想,放低语握开口:“不过,老奴认为他可能真对陛下没有加害之心。”

“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朕!”栾天策听出这个老内侍话中似有深意,当即催促。

“老奴以前说过,只要陛下想知道的事都会知无不言,就算陛下听了,日后觉得老奴碍眼,打算让老奴永远闭嘴,老奴也没有怨言。”

“恕你无罪,快讲!”栾天策皱眉不耐烦地又低吼一声,心情越发暴跌,眼见说话吞吞吐吐杜成憬,他直觉名忧尘这样定与先皇有关。

“想必陛下亦知,先皇在遇上当年的名大人,也就是如今的信王爷之后,眼中就容不下别人了。”

栾天策默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为那个人着迷,甚至是痛恨到了极点也舍不得杀掉对方。

“不过先皇的定力与忍耐力比如今的陛下要强得多了。先皇心中只有那个人,但对他礼遇有加,除了那次名大人受伤,先皇震怒担忧之下拥著名大名为其取暖之外,他没有越雷池半步。”

“他的意思是,父皇和他……从来没有?那、那父皇独自召他那一晚……”

杜成憬见闻言震惊之极、怔怔瞪着他的皇帝,缓缓摇了摇头意示名忧尘与先皇从未有过实质接触。

栾天策瞬间呆滞。

他一直认为名忧尘与先皇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他们那一晚的生死离别定必异常缠绵,每每想到都觉心如刀绞,像被毒蛇噬咬般充满了嫉意与不甘。

哪里知道,原来他一直想错了?他的父皇和名忧尘没有肉体上的关系。那么,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拥抱名忧尘的人了?

刚刚在复杂的心绪中涌出一丝压制不住的喜悦,栾天策听到杜成憬好像感慨那般又说话了。

“那一晚,先皇让老奴守在宫门外,单单只传了名大人进去。老奴在外面将他二人说的话清得清清楚楚。先皇那时仅仅是拥著名大人,不断向他吐露爱恋之意和愧疚之情。”

“他们只是如此相处?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做?”尽管得知了当年真相,解释了多年压在心中的不快与疑惑,但栾天策依旧觉得无法置信。

“先皇想来是压抑得狠了,直到宾天前才忍不住将名大人召到身边诉说情怀,他们之间确确实实是清白的。”

对皇帝之前充满了愤慨的双眼中突然掠起的明亮光芒故作不知,杜成憬不紧不慢地说道:“名大人静静听先皇说着那些话,一直都没有开口响应。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话……唉,这句话,老奴永远都记得。”

“他说什么?”栾天策此刻哪里还禁得住这般磨蹭,急不可耐地连连追问。

“名大人说,多谢皇上厚爱,请皇上不必挂念,他此生定会善待太子。”

说到这里,杜成憬忍不住再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必明言,栾天策也知当时的名忧尘包有怎样的心境了。就算他的父皇是真爱惨了名忧尘,在临终前向其吐露真心;但就在就在这种放浪之间,先皇仍然念念不忘江山社稷,仍然不忘算计那个被他特意提到三公之上的心腹爱臣。

满满的爱恋之情后面隐藏的,就是等名忧尘这句充满苦涩之意的承诺。

心中蓦然为名忧尘的痴情和无悔感到阵阵抽痛,但栾天策立即被无边无际的狂怒与炉火淹没了。

那个人肯定明知这一切是父皇的温柔陷阱,竟然为了一夜的情话与那个吝啬付出的怀抱,尽心竭力独撑天都大局多年,拒绝他的真心,肆意羞辱他的能力。

那些富贵、权势、生死、全族的荣辱与尊严,名忧尘如今都放弃了,仅仅为了先皇的几句表白还有向对方做下的承诺。根本不用细想,先皇和他在名忧尘心中谁更重要,自然不言而喻。

栾天策的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面容与目光都显得可怕至极,只觉以前尝到的不甘、愤怒、痛苦与此刻体会的嫉恨比起来,哪里还算得上煎熬?

“不许跟过来!”栾天策目光森冷地狠声吩咐,带着令人心惊的暴戾之气,转身不肆一切奔向掖鸿宫,全无天子雍容大度的王者之态。

看着栾天策前往的方向,杜成憬充满感慨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浓浓的愧疚。他慢慢转身绕过那片假山,赫然发现昭华太后端坐在假山后的凉亭里,随行服侍的宫女与内侍虽然没说话,但眉宇间透着不安,神色古怪,想来应是听到他刚刚和皇帝说的话了。

杜成憬眼中的渐意立刻消失,又恢复成往日那副老眼昏浊的模样,颤悠悠的上前跪拜。

“老奴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地上凉,跪着辛苦得紧,快搀起来吧,赐座。”太后看惟随意那么说着,左右的人上前将杜成憬扶起来,端同一张锦凳放在凉亭下方,让他坐下。

杜成憬谢了座,屁投挨着锦凳边坐下了。

“杜公公不愧是跟着先皇过来的人,难怪先皇在世时一直说你不错,如今看来,你果然很好。”太后说着这话,连连打量杜成憬,让这个见惯世面的老内侍心中居然发毛。

所幸太后的目光很快投向掖鸿宫所在的方向:“本宫在这里小坐,听到皇止匆匆赶到此处,看他似乎动了大怒因此没让人出去惊扰。嗯,适才听了你们说的话,想必皇上此刻气得更加厉害,说不定会在失态之下错手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杜成憬垂头不敢接话,只听太后温淡的语声接着响起。

“仇视和愤慨的确不如嫉恨与不甘让一个男人彻底发狂。更何况,皇上的性情比先皇热忱天真多了。他听了你口中那些表现上好像是在为信王开脱的话之后,又怎么能够容忍自己的天下,是心中念着的那个人默默为其他男人付出和退让才得到的?”

“太后英明,老奴也深觉对不信名大人。”杜成憬听到这里又连忙跪了下去,想到有意欺君与违心唆使天子加害名忧尘,他心中未免忐忑不安。

“你何罪之有?本宫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皇帝不可没有后嗣,天都不能没有太子。如果皇上此刻只是将那个人视为玩物,或是像先皇那样知道其中厉害一再忍让,不管心里如何想,但帝王该做的事定要一件不差的全做了,你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挑唆皇上动怒发狂了。”

太后摇了摇头,她明艳动人的丽容之上,浮上些恶毒讽刺的微弱笑容。

“父子二人,贵为两朝天子,却为同一个男子神魂颠倒、大失方寸。哼,这让我等身为妻子与母亲的女人如何自处?”

杜成憬额上激出冷汗,圆滑如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太后这般尖锐的话语。

“你不必害怕,本宫既知你向着皇上,因此在你面前也没有保留。念着你之前的功劳,本宫不仅不会怪你,反而要重重赏你。”

大概是自觉失言,之前那句话与她尊贵的身分不符,太后眼中又裹上了温和的神色,嘴角那抹充满恨意的诡异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岁数大了,膝下没有子女又不喜欢金银之物,那么本宫就将先皇以前赐下的那对玉如意赏了你。杜公公日后带了去,也算是让先皇承了你这忠心耿耿的老奴才、一心一意维护当今皇上之情。”

“老奴谢太后恩典。”杜成憬得了重赏,心中却憋得慌,他又磕了几个头,莫名其妙心惊胆颤着被人扶起来的时候,看到一名宫人领着傅御医向这边走来。

“微臣叩请太后万安。”

“本宫看了你昨天送到祥寿宫的请辞表。先不论你在折子中写的那些理由,本宫好奇的是你身为皇上的臣子,为何背着他先向本宫请辞?难道你不知为臣之道吗?”太后挥手让傅御医起来回话。

“这个,这个……启禀太后,臣年岁大了,没有精力管理御医院,有很多医术比臣高明的大夫都适合接任御医院首座之职。在皇上没有立后之前,太后是我天都地位最尊崇的女子,我朝向来不禁女子干政,更何况只是臣这个小小的请辞。所以,所以……”

“你还不向本宫说实话?傅御医,其实先皇在的时候,你身为医医院首座却没能救下他,本该治罪或撤职。但先皇念在整个医医院中只须你一人最了解信王的病情,因而特意将你留下还大加赏赐。”太后说到这里语声微愠。

“当今皇上也着实看重你。傅御医深受两朝天子恩宠,不知时时聆听圣训以图思报皇恩,如今反而请辞离去?这是为何?”

“太后,太后开恩哪!”傅御医老脸涨得通红,他突然跪倒在地,满头白发随风微微晃动,正如他此刻的语声这般颤抖。

“你究竟害怕什么?”太后轻轻皱眉继而温声发问,口气里收去了些严厉。

微臣近来奉皇上的命令为信王调养身子,但王爷的身体早因少年时受到重创,这些年又国事太操劳,已经到了药石无法延续性命的地步。微臣穷尽毕生之能也只能将王爷的身子调养得看起来没有大碍,但其实王爷撑不过半年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太后先是一惊,几乎起身,她随即察觉失态便稳住身形,略有些狐疑地看着直挺挺向她跪着的老御医,“本宫怎么觉得信王最近的气色好得很呀。”

“信王爷只不过是服了臣送去的珍贵补药,因而在表现看来正在逐渐恢复,但这世人没有人比老臣更了解他的病况了,老臣真的无能为力了。”

“所以你只想得到皇上的赏赐却害怕领到责罚,打算早早告老还乡?”太后美丽的唇角泛起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微臣惶恐,想那信王以前是丞相大人,有辅政大功,先皇和皇上都相当重视;若他不治,老臣必死无疑啊。太后,您就可怜可怜老臣,看在这么多年来,老臣还算有些小小的苦劳分上,放老臣回乡颐养天年吧。”

傅御医一边说,一边流泪,不停用力磕头,四周宫婢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

“你起来吧,本宫允你请辞。不过你离去之前,定要将信王的病情好好告知接任者,日后若信王发病,皇上和本宫召你,你还是得速速进宫,不要误了救人大事。”

太后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发话。

傅御医慌忙谢恩,他知道太后放他离去只不过是听说名忧尘将不久于人世太过开心,因此特施恩典。但这个表面温和的女人也暗示,若有需要,她会摆出一副心急如焚的姿态召他进宫。

太后言下之意就是要他躲远一些,否则日后收到皇命就不能怪她爱莫能助了。

“今日听到的事不可传到皇上耳中,他操劳国事,相当辛苦,哪还有心思和精力管得了这些小事?本宫日后若听到风言风语,那么这里所有的人就和自个儿的脑袋告别吧。”

这话落下四周鸦雀无声,太后突然又看着傅御医温柔笑了笑,尽显祥和。

“傅御医救过信王两次,本宫的日常小疾也劳你多费心思。如此想想,本宫也应好好赏你。来人啊,赐傅御医纹银千两,慰其以往之功劳,以作表彰。”

尽管太后的性情素来温婉慈善很少处罚随从,但杜成憬与傅御医看她之前那一笑,竟然均觉险些无法呼吸,心中同时大寒。等太后被左右之人拥护着离去之后,他二人才不自觉长长吐出一口气,下意识转首互望,发觉手心和后背皆是冷渗渗的汗水。

栾天策原本打算一口气冲到掖鸿宫,但经由紫霄宫之时遇上由他亲建的议阁众位大臣。

此议阁是皇帝撤了名忧尘设的政事堂之后组成的,他见这些人一脸焦急,不顾臣子待君之仪冒死急闯入宫,料想应是发生了大事。

大臣们在宫外候等了大半日,皇帝却因得知名忧尘有心让出王权心情不佳没有立刻接见。这些人按捺不住又知年纪的天子决意励精图治,不会重罚真心为国护民的良臣,为了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与爱国救民之心,故而大着胆子闯宫见驾。

原来是昨日大雨,京城护堤竟然崩了,突发的水患淹死附近无数民众,冲垮很多房屋与良田,幸存下来的百姓们处于生死之间,急需求援与安抚。

栾天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纷乱躁动的情绪压了下去,听诸位大臣疾声各抒己见,讲出各自的应对之策。

皇帝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说得神情激昂的大臣们渐渐察觉有些不对劲,不由都止了口,齐齐望着深思的皇帝,等天子示下。

“工部尚书,朕先记下你建的那‘好’护堤之功,你眼下速令工医带着人手将护堤修好;该引水的引,该放洪的放,尽快将洪水引离京城,此后再彻底疏通全国的河道。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请示朕才行动,莫非你就不能先应急再上奏?怎么,你还站在这里不动,难道还想让朕来教你下面那些能工巧芹如何施救不成?”

栾天策定定神,他如今不想听工部尚书辩解,只想快些解决问题,当即厣声喝退吓得脸色苍白的这位官员,扭着再看向四周的大臣。

“你等整整调齐士兵将灾民转移到安全地方,先安顿他们住下然后从附近的郡县调来大夫、药物还有吃的东西与棉被……总之,一定要把百姓安抚好,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正在全力施救与引流治洪。”

“臣等遵命。不过陛下,工部尚书之所以没有立刻放洪是因为……”

栾天策听了这个臣子的汇报脸色微变,他稍作沉吟,低声吩咐了几句,继而挥手让众人下去了,自己却转身大步不停,继续朝掖鸿宫的方向走去。

此刻应该是名忧尘服完药之后的用腾时间,皇帝哪有心思吃东西,想到在杜成憬那里得知的真相,还有刚才收到水患害民的恶耗,他再看里面这个人居然无视他的痛苦与煎熬,反而好似乐得逍遥自在,一股无名业火“腾”地一下在栾天策心中涌升。

他一脚用力踹开内殿大门,看也不看惊慌的孤灯与沉夜,嘴中狠然下令。

“你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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