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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终局

第十八章 终局
以时光中的某一点为基准,我们总能看到无穷无尽的“后来”。

后来,向晚大小姐安安稳稳过完了她的五周岁,席间被怀疑是陈扬与阮元和同性繁殖的私生女。

后来,冷心冷情的沈钧彦每年圣诞都会寄一张贺卡给叶祺,除了“MerryChristmas”外再无其它文字。

后来,一群人聚会的时候每家都有了满地乱跑的孩子,唯有他们这二位永远是不染尘嚣的。

后来,陈扬和叶祺的欧洲度假计划也终于成真。

成行之前,他们各自做足了功课。叶祺按照以前的印象和两个人的喜好,详细列出了一张行程表,以巴黎为中心辐射他们想去的其它景区,并在一家接一家的旅店都做好了预约。陈扬则认真地准备了一个账户,跨国存取和支票业务全部开通,一连数月的股息分红都分毫未动地转了进去。

虽说叶祺有三个月常人没有的假期,真要空出大半个暑假的时间却也不是易事。为了陈扬的生日能在巴黎度过,他连赶了两周的稿子,临走前那天还抽空去了一趟出版社。陈扬从家里打车到那栋楼门口,正看见叶祺站在濛濛细雨里,手里还夹着一支未燃尽的烟。

“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把一支烟抽完。”

叶祺把半截烟头凌空掷进垃圾桶,俯身坐进陈扬替他从里面打开的车门:“等得无聊了,问主编要的。为什么要抽完,我又不喜欢。”

陈扬默不作声地伸手,揉了几下他的后颈,忽然觉得心里软得直往下陷:偌大一个人,刚才还风神如玉地立在街边,回到自己身边不过片刻,却已经露出了猫一般慵懒的神情。

看他一径沉默,叶祺倒是笑了,扭头凑在他耳边低语:“都收拾细软准备私奔了,你还不许我紧张一下?”

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陈扬不动声色又把手收回来,如叶祺一般真正开始期待巴黎。他还从来没有跟爱人在阳光下牵过手,不知不觉,已成夙愿。

有些人天生没有熬夜的体质,却偏偏生了个熬夜的命。出租车乘着夜幕向浦东机场行驶,叶祺眼睛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之前几天连续工作的副作用一拥而上。

陈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叶祺只笑着摇摇头,顺手去摆弄了几下他腕间的表。

那块表跟叶祺手上的自然是一模一样,某一天陈扬给了他,他也就戴了。手表盒子里有张便签,写着“文华不坠,风流永铭”,他看过了才恍然意识到这是庆贺他评上副教授的礼物。

那张纸现在在哪儿呢。叶祺转动着濒临死机的大脑,半天没做声。于是陈扬自己把手腕送到他眼前去:“你这是连手都不愿意抬了?非要看我的表。”

“看了也没用。法航,哼,没事都能找出点事来晚点。”

叶祺的笑容又松又软,活像个洒满了糖霜的拿破仑起酥。陈扬看得愣了一下,忽然压低嗓音:“我想亲你了。”

充满感情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声源一路钻进心底去,一瞬间便有了火树银花的错觉。叶祺把他的手掌翻过来,飞快地啄了一下掌心:“等会儿吧,何必吓着前面那老师傅。”

这会儿还能硬撑着谈笑风生,可进了VIP候机室,确认法航果然晚点之后,叶祺毫无形象地靠在陈扬肩上就睡过去了。可叹他被工作蹂躏得可以,睡着睡着连梦里都不安稳,连着从人家肩头掉下来两次之后,陈扬索性把他整个上身放倒在自己腿上。

对面坐着候机的一对法国老夫妇贡献了一条绒毯,陈扬腾出一只手来抖开,居然是2mX2m的规格。叶祺的身体正好被包裹起来,累得有点尖的下巴正扣着绒毯的边缘,恍然有点脆弱的错觉。

命数向来是很难说清的:有些人无病无灾,走在街上会被花盆砸中;有些人伤病缠身,却能摇摇晃晃地活到九十九。陈扬就着他侧卧的姿势,正好把手搭在他的胯骨上,然后暗暗地有些心惊。这才几天的劳累,硬是把之前几个月攒下的圆润都耗光了,骨盆摸上去都突兀起来,隐约硌着他手心的皮肤。

陈扬皱着眉头想,这次度假一定要好好调养他,每天出去的时间都不能早于上午十一点。

广播里开始通知“戴高乐机场上空能见度转好,请前往巴黎的乘客准备登机”,陈扬晃醒叶祺,还了毯子,手上给出一份撑力让叶祺稳当地站起来。

老妇人礼节性地说了句“不用谢”,叶祺从那几个词的英语中听出了法语腔,于是开启尊口多说了几句。法国人最爱法语说得好的外国人,不一会儿老先生便被哄得眉开眼笑,那带着点冰山美人余韵的老妇人也隐隐有了笑意。

让老人先行,然后陈扬迟疑着转向叶祺:“你发烧了。”

“……嗯?”叶祺自己抬手摸摸额头,又往陈扬额头上试了试:“嗯,好像是的。”

——不发烧你怎么会跟陌生人多说话。

“那要不要……”

叶祺径直往登机口走去,拉杆箱的轮子途径地板瓷砖的接缝还微微跃动了几下:“不要!就是发烧,我也要去巴黎烧。”

人不可自作孽,否则一定会有意外之祸。叶祺终于踏上了法兰西的浪漫国土,人却已经彻底昏沉了。陈扬要把好几个大箱子都搬进出租车的后备箱,司机先生看了叶祺那个摇摇欲坠的样子都不敢让他帮忙,甚至还亲自把车门拉开了请他先坐进去。

叶祺事先订好了家庭式的小旅馆,据说还是他留学那阵子出来玩时住过的。那地址实在有点复杂,叶祺说得又理所当然的飞快,陈扬勉强听清了在哪个区,接下来就只能捕捉到数字的尾音了。

可怜的叶祺,白学了一口好法语,每每开口的时候却总是在翻译,习惯性地狂赶时间。陈扬半开玩笑地伸过胳膊揽他,原想说“就你这语速,语音再好人家都听不出”——

但他这么略一示意,叶祺还真的靠了过来,整个重心都转移到他肩上,热度也很快渗透了薄薄的衣料。

一晃神的功夫,陈扬几乎被烫伤,慌忙用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

叶祺慢慢把他的手按下去,然后愈发低眉顺眼,声音也闷在他怀里:“头疼……”

废话,烧得都糊涂了,还能不头疼么。

“让你缓一缓,别那么赶,你真是半句都听不进去。”

怀里的人想摇头否认,但那脑袋显然是动一动就疼得厉害,只晃了半下就被陈扬轻轻按住。低哑的,还有点委屈的解释从胸口处传过来,嗡嗡地震颤着心房:“可你快过生日了,要不是熬了这几夜……会来不及的。”

“……”陈扬怔了一下,侧过头吻上他的脸颊,久久不语。

叶祺找了个更舒适的角度躺下,嘴里低声念着:“就你最没劲了,每次一动心就不说话,再过一会儿就假装忘记了。”

陈扬抱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叹道:“一遇上跟我有关的事,你就整个一缺心眼。现在我们赶在我生日之前到了,可你生病了,这跟在上海过有什么区别?”

叶祺不满地抬了抬眼,很快合拢:“你让我病两天,两天之后,我一定陪你过生日。”

“……”随着这话,陈扬结结实实地心疼了一回,恰好又忘了说话。

智商情商都烧没了的叶祺气不打一处来,干脆一口咬在他胸口。而陈扬则一声没吭,俯身亲了几下有点潮湿的眼角,更加抱紧了他。

那句模模糊糊的“不解风情”就这么散在了车窗外的夜风里,此情此景,正好向陈扬诠释了何谓“永志难忘”。

叶祺问陈扬要来“生病”的两天很快过去,可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低烧却还在那里徘徊不去。无计可施,叶祺只好从旅行箱放纸质文件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纸,命令陈扬在他生日那天,也就是次日必须早起,去菜场按菜单买菜。

“我准备好了菜单,本来想亲手做一顿饭给你的……”

陈扬赶紧搂过他揉了一会儿,表示过了安慰才让他接着说。

“现在只能做这一道汤了,你去把食材买齐了,回来叫我起床。”叶祺唉声叹气地交待完,自己三步一晃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陈扬便宣告了缴械投降,推开浴室的门,张口就问:“亲爱的,saurin是什么东西?”

叶祺满身泡沫地转过身来:“新熏制的鲱鱼。”

“macronium呢?”

叶祺像是没看到他纹丝不动的目光,自顾自往身上冲着热水:“月桂叶。”

陈扬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掩门出去了。毕竟叶祺还病着,真拿体温计去量还是有热度的,这时候发情的岂不是禽兽么。自恃正直的陈扬默念了三遍“我不是禽兽”,勉力不去想那一门之隔的漂亮身躯。

也不知道叶祺给他下了什么蛊,越是不该想陈扬就越是控制不了。一寸寸吻过的地方,从发际线往下的每一分轮廓都一清二楚,更别说触感,还有吻上去的质地。叶祺有着劲瘦且弹性绝佳的腰身,如果从那里开始抚摸,行进到胸膛的时候他必定会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就像一个刚识得人事,从没被情潮浸染过的无辜孩子。

没有半分虚伪的欲拒还迎,全然是热情与乖顺……

偶尔也会喘息着纠缠上来,像发急的兽类一样与他翻滚在一起,却总是在牙齿合拢的瞬间转成温柔的舔舐……

爱抚爱抚,果真只有与叶祺在一起的经历,才是以爱为基调的相互抚慰,纯然毫无顾忌的快乐……

于是,当叶祺裹着一身薄荷味回到床上时,只一个眼神就看出了陈扬的异常。

他也懒得开口去问,扯着他的衣服将人一把拉到面前来,手上拉开陈扬的拉链便探了进去,然后顿住。

“果然。”叶祺展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陈扬定定地凝视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出“该怎么办”的指示,然后却把自己弄成了一片兵荒马乱。

叶祺让他盯了片刻,还是自己坐起身来,一颗一颗解起他的扣子来:“我还有点头疼,你轻一点,别晃得太厉害。”

得了这句首肯,陈扬自己把不该有的隔阂都一一褪去了,临覆上来之前却再次迟疑。

“怎么了?都这样了……还要说不想要?”指腹已经来到了兴奋的顶端,趁他凝住不动的时候上下搓弄,劝诱似的引出了潮水般的愉悦。

正如陈扬预料的那样,无论如何,叶祺对自己绝没有半个“不”字。

“我真觉得我挺不是东西的……你,你慢点……你还病着,我就这么没自控力……”

叶祺细致地用指尖挑逗他,就着面对面侧卧的姿态去亲吻他:“没事,真的,就当我还你的情,好不好?你那次生病的事,我都还记着。”

既然侧着,那就索性这样一点点蹭着进去。高于自己体温的黏膜像是自动裹上来的,陈扬不敢多动,勉强控制着自己,额角的汗渐渐密了起来。

叶祺故意收紧了身体,以此作为无声的催促。听到陈扬一声克制不住的深喘,他微微地笑了。

而后,自然又是一场欢情黏腻,夜色旖旎。

就像一次次被人抛上浪尖去,却心安理得地沉醉其中,在彼此的汗水中得到更深的安然。因为这个怀抱,就是他所笃信的归处。

这座被叶祺视为伤心地的城市,终于在时隔多年之后成就了另一种弥补:一个人对自己的亏欠,从来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补得回来。

此生何幸,我能得你相伴。

陈扬三十六岁的生日在巴黎度过。清晨,为了去第五区的Mouffetard市场买叶祺指名要的食材,陈扬开着租来的车穿越了大半个拉丁区,然后又在迷人的晨光中原路返回。T恤牛仔裤的学生族在排队等待新出炉的长棍,长丝袜短裙的白领丽人捧着纸质的咖啡杯穿越街道,这一切都是新鲜而美好的,渐次向他展现着生活截然不同的面貌。

为了谈生意来过无数次巴黎,只有这一次觉得它美不胜收。

叶祺从床上爬起来,晃进家庭旅店的小厨房,一个多小时之后端出了一小锅香味浓郁的汤。他声称那是蜚声海外的“普罗旺斯鱼汤”,但删去了蒜瓣后味道稍稍有点奇特,幸好陈扬也不计较。

拜汤里的胡椒所赐,两个人分食了一锅汤水后,似乎叶祺的重感冒也大有起色。拗不过他的意思,陈扬当天下午就被他拽出去逛街,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立时耀花了他的眼睛。

他们穿过公共起居室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低声争执着什么。女人原本就有些气馁,一眼瞥到这两个英俊的亚洲人十指相扣,沉默而亲密地从她面前走过,吵架的焦点便迅速转到了丈夫不够体贴她上面,最后连胖胖的老板娘都不得不出面劝解。

叶祺这个有恶趣味的家伙,因为此事居然心情大好,当街就扳过陈扬的下巴吻了一回。这下可好,这世界从过分明亮变成了流光溢彩,陈扬糊里糊涂地被他牵着在街上走,暗自镇定了半天才找回一点日常的感觉来。

若真要计较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公开的情侣身份一起走在街上。

叶祺一路都在笑,仿佛这个世界已然恬静美好,令他无可挑剔,每每他转过头来的时候,陈扬都觉得那笑容在自己的视网膜上投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甚至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个叶祺是陌生的。

一直以来,陈扬都认为最真实的叶祺是淡然而疲惫的,世事变迁尽数丢在身后,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然而,峰回路转,居然还有这样的“真实”,他的叶祺也可以笑得令人生嫉。

途径花店,陈扬买了一支玫瑰。那花红得极其热烈,他小心地抽掉网格,花瓣便随着这动作全然绽放。叶祺接过去,明显地愣了一下:“你不是……只送我百合么。”

陈扬也学着他的样子,笑得不管不顾:“那是掩人耳目。”

他随身带着的瑞士军刀被叶祺抽走,顺便还在他腰侧捏了一把。只见他手起刀落,玫瑰的长茎教他削下来随手一扔,花则小心地放进背包的搭扣里。

做完这些,叶祺凑过来轻吻他的唇角:“我们去广场坐一会儿,等天黑了,你陪我去喝几杯。”

“真是好酒,到哪儿都忘不了找酒吧……”

叶祺已经往前走了几步,闻言又转过身来:“今天是为了给你庆生,也为了庆祝我收到有史以来第一支玫瑰。”

陈扬抚上他的腕骨,往下滑一点,重新扣住他钟爱的修长手指:“好,我们去广场上看落日。”

这天下午简直是琼瑶情节集中大爆发,叶祺折腾自己,也折腾陈扬。玫瑰买了,咖啡喝了,落日也看了,最后这个感冒还没痊愈的“小孩子”盯上了喷泉边的冰激凌车。

“不行!不准吃!”

叶祺垂下眼,嘟哝了几声又重新迎视他:“今天是你的生日……”

陈扬不为所动:“所以你要听我的。”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忍心让我不高兴吗?”

“你到底几岁了?三十二还是两岁?为了个圆筒冰激凌你就不高兴?”陈扬哭笑不得。

“子非鱼。”——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不高兴。

陈扬凝视他片刻,终于认输,从口袋里翻出一个一欧元的硬币,然后往空中一抛:“要吃自己去买,我才不做害你生病的恶人。”

叶祺起身,潇洒地凭空一抓,当真笑眯眯地去了。

陈扬就这么目送着他,看他跟卖冰激凌的小姑娘笑语晏晏,看他很快又转身回来,看他只抿掉一小口就把圆筒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说:“你替我吃吧。如果我又病了,你会生气的。”

陈扬从善如流地接了,抬手揽着他顺顺毛,语调一分一分柔软下来:“刚才看着你,让我想到我刚认识你那阵子了。”

“……嗯?为什么?”

“那时候,好像有很多次你都是这么面向我走过来的。看上去像个圆头圆脑的洋葱,我老想把你多剥开几层,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

叶祺稳住他的手,偷偷又在圆筒的边缘舔了一圈:“现在看清楚了,感觉如何?”

陈扬笑:“比以前好多了,有时候像个人了。你自己想想,这要是十几年前,你会在我手里吃冰激凌么。”

“……”叶祺转了转眼珠,默认了。

他伸了一只手在陈扬腰间,不带任何意图,只是搂着而已。日影飞去,暮色里整个天空都烧得通红,叶祺就在这静谧里拥抱他的爱人,莫名其妙地满怀喜悦。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特别想抱你。”

这话有歧义,陈扬眉峰重重一跳:“什么?你再说一遍?”

——哪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性感,但都不会希望自己一看就让人想“抱”。

叶祺赶紧安抚他:“不,不是那个意思,就只是很想拥抱你。我总觉得你想把全世界都放在自己肩上,眼睛里的孤独都快溢出来了。还好有点自信,否则你看上去就是个阴沉的自虐狂……”

陈扬原想瞪他一眼,结果却成了一声叹息。

“现在你也好多了,嗯……因为有我在。”在陈扬骂他自恋之前,叶祺亲昵地咬了一下他左手的无名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来找我,我总能给你一个拥抱的。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活得太累。”

陈扬转过脸来,正对上叶祺认真的视线,听到他一字一顿地承诺:“陈扬,我爱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片温柔的沉默。

叶祺等了很久,只好无奈地叹气:“你真没劲,几句好听的都不会说。”

触感有些粗糙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陈扬定睛看着他,忽然变得很严肃:“我以前说过很多不靠谱的话,你信了,后来你伤心了很多年。所以我觉得还是做给你看比较实际……我不是不会说话的人,你知道的。”

“……谁,谁说我伤心了很多年。”

“前年,就是你刚回来没几个月的时候,你把阮元和林逸清都弄到家里来,三个人醉得没法收拾,还记得么。”

叶祺有点不良的预感,疑惑着点点头。

“那天你喝得够多的,后来拉着我说‘什么永远,全都是胡扯,凡是说得出口的都是做不到的’。大概你没印象了吧,可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咳,我说话有那么刻薄么。”

陈扬低低地笑起来:“当然有了,你要是口无遮拦起来,世上还能有你看着顺眼的东西么。”

叶祺尴尬地摸摸鼻子,沮丧的样子里夹着说不出的青涩,一切好似时光倒流。而那其中的种种缺憾,此刻也仿佛是完满感情中不可忽视的一部分。为了学会如何拥有,他们交给“放弃”的学费着实太过昂贵。

陈扬倾身去亲吻叶祺的眉心,鼻梁,然后是嘴唇:“我想说我永远爱你,可你心里是不会认同的。我只能说,每天早晨看到太阳的时候,我都能确定我依然爱你。等我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一定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永远爱你’。”

心神为之震颤,叶祺在一阵阵惬意的晚风中,只觉得搜遍了脑海里很多门语言的词汇还是无言以对。

“哦?这回轮到你不说话了?”

叶祺把这个坏笑着的人拉起来,牵了手就往前带着走:“我总算等到你有点长进的这一天了,跟我来,我们去找瓶年份好的香槟……”

这是叶祺所熟悉的城市,七绕八绕之后进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小巷子,那酒吧的牌子从石墙的缝隙里伸出来,画着一只夹了雪茄的骷髅手骨。

“……诶诶,今天好歹我过生日。你别待会儿弄点什么药把我喂high了,公众场合可真不好收场

啊。”

陈扬犹豫着停下脚步,叶祺索性硬把他拖进了门:“不会的,看着乱的地方未必就乱。再说了,就算你high了,我也负责到底。”

果然,进得门去竟然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味道。装潢相当考究,光线暗暗的让人精神松弛,里面的人丁不超过二十个,听到有人进来也毫无探究的意思。

叶祺径直走到吧台前:“麻烦您去请一下Royer先生,就说那个发明了‘大教堂时代’的中国人来了。”

调酒师明显一愣,继而微笑起来:“幸会,您的创意这些年来一直很受欢迎。我马上去请老板,请问您喝什么?”

叶祺面沉如水,只唇角勾出一分矜持的笑意:“当然是‘大教堂时代’,两杯。”

赴英留学的第二年,叶祺趁着什么大罢工的假期跑到巴黎来,本想自己给自己过生日。后来捧了本书坐在塞纳河畔,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一下午,到了晚上还是思念烈酒,不知不觉进了这家酒吧。

《大教堂时代》是音乐剧《巴黎圣母院》的第一支曲目,那天顾客不多,叶祺明说了是自己的生日,直接要求DJ把这首歌调出来放。神情阴郁,样貌英俊的亚洲人,还有一口听不出任何错处的巴黎标准口音,店里的人一时动容兼好奇还真的放了。一边听,叶祺就一边跑进吧台去玩酒瓶,最后莫名其妙兑出了一杯口感奇特的薄荷鸡尾酒。

那酒被他命名为“大教堂时代”。老板自己尝了一杯,笑得牙眼不见,许诺他只要再来,就喝什么都免单。

叶祺没怎么过分,跟老板寒暄了几句,另外要了瓶香槟便跟陈扬一起躲进了小角落。谁知体己话说了没几句,陈扬连耳尖都红起来,眼神也躲躲闪闪。

“你至于么,啊?我说什么了我……”

陈扬缓了缓神,故作伤感:“老了老了,脸皮都没以前厚了。”

“算了,你还是少喝点吧,省得一会儿回不去。”

陈扬抬手一揽,叶祺便给足他作为寿星的面子,乖乖往他那儿倒过去。可就在彻底瘫倒之前,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叶祺搭在陈扬肩头的手忽而一紧,继而与他耳语:“你看跟我们成对角线的那一桌……那好像是……”

“不用‘好像’了,那就是沈洛。我上星期碰巧刚看过他的新闻,在北京办签售会。”

“一看就知道正抑郁着。”叶祺迎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无心之作,浅绿色的液体有些妖异,却十分诱人:“只有心里够难受,看着酒杯才是那个眼神,像是看仇人又像看恋人。”

陈扬笑笑,就着他的手又抿进去半口:“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在这儿喝酒,还能有不抑郁的么。”

叶祺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来时却没有半点惆怅过的影子:“难得出来度假,我们不要想别人的事情。管他是谁,今天都没有你重要。”

陈扬手中的杯子往一边倾了一下,与叶祺那只碰出“叮”的一声脆响:“好,我敬你的不问世事。”

千种风情,万般心境,却是同一片幽幽夜色。百步之遥,沈洛饮尽杯中的最后一滴酒,扶着额头起身离去。那身影任谁看了都想去扶一把,但太冷,也太遥远,分明已是遗世独立的孤绝。

优哉游哉过了大半个月的假期,叶祺忽然提起要去探望亡母。陈扬想也没想就应了,然后叶祺就打电话去订了机票,并且……拉着陈扬出门去买西装。

“你早打算要去扫墓,为什么不带西装过来?”

叶祺这些天竟已养成了牵着他走路的习惯,这会儿掌心的热度还稳妥地覆着他的皮肤:“这么多年了,也就留学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你难道让我把西装折了放箱子里?我们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去看我妈?”

陈扬噎了一下,闭嘴了。

或许是手指缠在一起太让人心软,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归根究底之前从未跟任何人携手而行的陈扬,说白了就是个初尝滋味的菜鸟,心里一喜就喜乱了。

他要买什么,就让他去买吧。不就是衬衫领带西装么,买就买了,算不了什么。

事情坏就坏在这份纵容的心思上:叶祺买完了该用的衣物,却对人家稍有差池的剪裁万分鄙视,,说是好歹应当购置一套“像样”的西装,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分钟内,陈扬被引着一路穿过了一楼大厅,上了二楼,还七拐八拐进了个小走廊,随即眼前豁然一亮。整洁考究却是老式的陈设,由此可以断定,他们已经进入了杰尼亚最为吃钱不吐钢镚儿的顶级服务区——定制区。

专职量体裁衣的老裁缝戴起了黑色圆框眼睛,叶祺顺手把陈扬往老人家面前一推,自己就躲到一边去看热闹了。足足一百多个数据,一遍量下来可怜的陈扬都快入定了,但一回头看到叶祺一脸不掩喜色的样子,只好忍到了头。

总算完了,叶祺几步上前去办理定金手续,划完信用卡还要填一张硕大的客户信息登记表。陈扬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晃了几圈,忽然看见墙上的广告写了“多种运输方式满足您的多样化需求”,想了一想便回身去望着叶祺填表。

果不其然,这败家的家伙毫不犹豫选了空运。

“管它多少钱,它也只是一套衣服,你让它空运?!”

他说的中文,老裁缝头也没抬,给予他的顾客以充分的私人空间。

“难道海运么,做好就要一个月,再海运回上海,万一你在这段时间里变胖了呢?”叶祺气定神闲,向老裁缝点头致意后就往外走去。

陈扬皱着眉跟上,抱怨道:“我的体重最近根本没变过。”

叶祺旁若无人地亲吻他的侧脸:“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

“……”

“本来就是啊,你最近压在我身上的时候真的重了一点。”

陈扬一阵不自在,忍不住左右看了两眼:“你能含蓄点儿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叶祺“噗嗤”一声笑出来:“来,你跟我把香榭丽舍走上一遍,从头走到尾。如果有一个人能听得懂什么是朗朗乾坤,我今晚就随你怎么玩儿。”

陈扬张了张嘴,那句“就算不赌这一局,你也随我怎么玩儿”差点脱口而出,但叶祺适时地转身按住了他的嘴唇:“别盲目自大,床上的事白天怎么说都是空口无凭。”

叶祺的手原本暧昧地揽着他的后腰,一边说着这话的时候竟一边按上了尾椎,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

陈扬终于变了脸色,咳嗽了几下:“真的重了?那你回去陪我多打打球?”

刚才还魅惑的一张面孔立马笑逐颜开,一瞬的炫目神采如同晨光初降:“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我很喜欢你的身材,真的,一直很喜欢。”

这话一出口,陈扬便觉得浑身上下曾被他细细啃过的皮肤都酥麻起来,用力闭了闭眼才收起莫名其妙的情动:“别乱玩火。”

电光火石间,他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情又闪过了脑海:叶祺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来付账,一路上居然有不止一个人上来搭讪,更不要说暗地里亮闪闪的一片眼睛。那天叶祺穿得极清爽,不过是立领短袖衬衫和工装裤而已,却比那些处心积虑要勾搭人的年轻男孩更撩人。

没错,就是撩人。他自己从不觉得,冷着一张脸上得讲坛也进得酒吧,却不知那一身如雨后松林般的漠然偏偏最摄人心魂。

那时候本来说好了再坐一会儿,陈扬却将剩下的酒统统送进口中,走过去搭着叶祺的肩把人带了出去。若不是他光芒太盛,绝非池中之物,陈扬恐怕早已把他揉作一团藏进了怀里,或者安安稳稳锁在家门里,再也不让他人窥得一星半点的真容。

如果叶祺是爱玩的人,每晚到酒吧里多去转一转,或者参加一些圈子里特定的酒会,大约会是炙手可热的理想情人。床下冷情床上温情,这永远是最合意的性子……

酸劲险些要泛滥在异域他乡的街头,叶祺看着他幽深的一双眸子,忽而毫无预兆地送上了一个绵长的热吻。

这下可算是彻底打破了公众的淡定底线,来往的行人纷纷回过头来打量他们。无暇顾及那些神色的含义,叶祺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陈扬正在兴头上,手臂一勾便熟门熟路地把他捉回来:“那是因为我们长得好看,他们……嗯,嫉妒……”

叶祺合上眼,心安理得地环抱住他。生命中总有些特定的时刻,人确然会一叶障目,然后在一片不管不顾的黑暗中沉沦下去,甘愿被另一个人护在柔软而温热的心口。

他们赶到那个偏远的瑞士小镇时,天际被密实的云层覆满,白得几乎耀眼。

叶祺在途中睡了一会儿,睁开眼车已经停了。陈扬点了支烟坐在一边,见他醒来便抬了抬下巴,示意正前方那个低调的小小墓园:“是这儿么。”

叶祺慢慢撑起睡软了的身体,伸手拿过他的烟盒,顺便把打火机也握在手里玩了两圈。俗话说喝酒的时候“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说的是喝惯了的人拿杯子的手势自然纯熟,那么以此类推,拿打火机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会儿陈扬的余光瞥见了叶祺绕打火机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探身,忽然摁住他的手:“原来你以前抽过?”

叶祺平淡地扫他一眼,索性手指翻飞把一只锐光闪闪的zippo玩得令人眼花缭乱,区区四五秒里不知换了多少花样,末了才谢幕一般擦出火来。

那手指素来是用作弹琴、翻书之用的,偶尔切点蔬菜水果都像唐突了那漂亮的色泽。气血不足,指甲是极淡的粉白色,纤长的形状仿佛透着看不尽的灵巧,陈扬发觉自己很难想象它们染上烟草的气息。

“这你都瞒着我?”

叶祺笑笑,总算安分点燃了一支烟:“我要是真有烟瘾,还能瞒得住你不成。以前心里闷得狠了,曾经想抽,但总是不喜欢烟雾缭绕的,所以只是一来二去把打火机给玩熟了。”

陈扬托起他垂在一边的左手,看了看又给他放回去,行动间依旧是拿他当瓷器的无微不至。

谁也不能热恋一生,总得转化为别的什么感情才好论及永远。在不经意间,陈扬待叶祺的种种照顾都已不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他是我的”。如同自己的生命多出了一部分,并渐渐地超越了原本自身所享有的重要性,因而成为再寻常不过的牵挂。

那多出来的一部分,就是“叶祺”。

两个人默默地等着香烟燃尽,叶祺先他一步开了车门:“这里是不对公众开放的,我先去给守园人看一下身份证件。你去帮我买束花过来,一会儿我在门口等你。”

“买什么花?”这不是妄自揣摩的时候,不如问个清楚。

叶祺的神色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惯常的三分温和笑意全数收了起来:“我喜欢无香的白百合,原本就是随了我妈。”

还好这里是法语区,沟通没有什么问题。等陈扬买了花回到车边,那墓园刚才还拢着的铁栅栏已经开了道缝,白漆已现出斑驳的印记来,铁锈之上开着馥郁的蔷薇。

园子挺大的,一眼望去只有叶祺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正在小道间绕来绕去地往前走。陈扬四下看了看,也没找到刚才他去交谈过的守园人,于是自行推门进去了。

前面的叶祺停了步,陈扬远远望见他在对着墓碑说些什么,直觉告诉他不该走得太近。眼下虽不见阳光,天色倒还明亮得很,映得错落有致的墓碑都白生生地泛着光,竟是出尘的感觉。

时间在这里仿佛毫无意义,陈扬很耐心地候着,并没有要抬腕看表的意思。后来叶祺招手叫他,

接过花束去放在那微笑着的女人照片前,然后直起身来轻声说着:“妈,您走之前让我‘好自为之’,我想了这么些年,今天才敢过来给您一个交待。”

“要荒唐我也荒唐过了,如今安稳下来,总算还不是太晚。对我最重要的那些人和事都还在,您都看见了,我现在……”叶祺转头看了看陈扬,稍有了点笑容:“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陈扬莫名地心疼起来,手搭在他肩上摩挲了几下,不料叶祺却转身把手伸进了他敞开的西装前襟里,环住。

“陈扬,你听着。当年你爸走的时候,我是始终陪着你的。可我妈没隔多久也走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怪我。”

“现在你见过我妈了,全当你我两不相欠。从今天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再怪你。”

声音听着很平和,陈扬却忍不住想把他拽开来仔细看看。那眼睛里如果有泪意,不,哪怕一点点沉黯,就会让他觉得自己依然罪不可恕。

可叶祺相当固执地抱紧了他,最后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终于制止了陈扬的探究行为。

不甘都散尽了,人也早不似当初的那样爱恨分明,可分明还剩下了些什么……

那些深重到难以言表的羁绊,一同走过或是天各一方的岁月,还有如今唇齿相依般的温柔亲密。这些都在潜移默化中抵消着过往的刻骨寒意,一点一滴,让人心重新变得柔软、坦诚,学会如何珍惜,如何安然共处。

陈扬让自己的手掌久久停留在叶祺的后颈上,那是再明白不过的爱抚意味。

“你说,我们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叶祺闭着眼亲吻他的眉心,虔诚而笃定:“嗯,那就这样吧。”

番外六 醋缸再临

事情的缘起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点莫名其妙。

叶祺的语言能力实在扎眼,近年外出访问交流愈发频繁。这回一走又要三个星期,陈扬特地转了点钱到他账上,希望他手头能再宽裕一些。

临走那天晚上,陈扬陪他一起收拾行李,把证件理好放进电脑包外侧的时候提了一句。

叶祺答了一个“嗯”。

“看到什么顺眼的就买回来,海关要关税就付关税好了,听见了么。”陈扬凑上前去,手掌揉揉他的头顶。

“其实……”叶祺抬头看着他,诚恳道:“真没什么必要。”

陈扬顿时产生了一种死扛到底的心理:“我天天早出晚归的不就是想提高我们的生活水平么,你能不能别老是给钱都不要?!”

“……我没有不要。”

“可你放在那儿一分钱都不动。”

叶祺特无辜地仰视他,心想你哪里早出晚归了,明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转过来的钱既然说是我的,那我动不动你怎么还这么耿耿于怀。

陈扬久不闹脾气,阴森森一句话说出来,自己没法下台了。默默拉好旅行箱的拉链,他一个人回卧室去了,从叶祺枕头边上摸了本书不声不响地翻。

过了一会儿,叶祺也进来了,搂了他的腰侧躺在一边,很快合上眼睛。

后来叶祺的手机催命般尖叫起来,陈扬这才想起,他是凌晨三点半的飞机。叶祺本来就是穿得整齐窝在床上,一听这声音就立刻爬了起来,进卫生间去用冷水洗脸醒神。

“太晚了,就不要你送了。早点睡,晚安。”

说罢,在陈扬眉心落下一个告别吻,转身就出去了。

原本真的不算什么事,可和解的话这么一耽搁竟然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些年过得实在平顺,怎样闹矛盾没有忘记,可怎样求和却忘得差不多了。陈扬有点气闷地翻出一粒安眠药,彻底埋没了依然叫嚣着的别扭情绪。

叶祺还没出家门,忽然感到身后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于是脚步停了片刻,最后却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其实没有什么可别扭,真的,叶祺对他这种定期发作的“给你钱你还不要”综合症已经很习惯了。陈扬这人一直像个小孩子,在外面有了成就就非要让叶祺夸他欣赏他,不动他划过来的钱就被认定为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

钱钱钱,叶祺看着窗外不断远离的城市灯火,十分迷惑为什么这玩意非要是人们永恒的议题。

袁同学暗恋陈扬也有几年了,还好他人品不错伪装水准也不错,堪堪只让陈扬一个人看出来了而已。

陈扬戴上那枚戒指的时候,曾对着好奇的同仁们宣称自己订婚了。时光一晃而过,老不见他提自己结婚的事情,婚宴更是影子也没有,人们便私下猜测他与那个稳定同居的未婚妻感情不和。或者,他们这位陈总根本是个非婚主义者,戴个戒指就是极限了。

由于公司不是他天天必须去的地方,陈扬没有考虑过解释这个问题。但作为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暗恋者,袁同学上心了。

有一次,陈扬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正听着电话里叶祺跟他讨论什么时候再一起去度假的事情。年仅二十六,英俊端方还有点青涩的袁同学不知何时摸到了他背后,极有可能是听到了电话那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扬发现了,回头就看到小伙子一脸惴惴不安的表情,噎了一下选择了没发火。

“我……我进来了才发现您在打电话,觉得再出去又不太好。”

陈扬坐回办公桌后面,略略打量这个四五年就爬进决策层,堪称才华横溢的小朋友:“没什么,下次记得敲门。”

袁同学稍微有几分莽撞,但并不惹人嫌,因为这份呆滞的莽撞就是他唯一的缺陷了。刚进公司的时候这孩子的履历很漂亮,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校友,人事那边传来的消息证明袁同学确实是品学兼优,连傲得吓人的老教授都肯给他写推荐信。

陈扬是亲自看过那份履历的,里面几项传统学术竞赛曾经留有他和叶祺学生时代的记忆,因此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冲人家小朋友多笑出了几分温和。可怜袁同学一见倾心,从此加倍奋发图强,只要能加班一定留下加班,加上人聪明脾气好业绩突出,简直是平步青云的典范一枚。

可从陈扬的视角来看,这孩子的行为愈发不那么单纯了。

去年夏天,一场会议从下午三点开到晚上七点,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快疯了。袁同学出去了一会儿,竟然买回来两斤薄荷糖给大家提神,“碰巧”是陈扬天天在口袋里备着几颗的那个品种。其实纯粹理解为他讨好最高领导也未尝不可,但陈扬起了试一试他的心思,有意无意地漏出一句

“这是我家里那位最喜欢的口味”。

结果显而易见,袁同学的脸色骤然黯淡。陈扬从此长了个心眼,再也不单独找这位年轻有为的小朋友谈什么事情。

年轻人要是下起苦功来,只要有一点点天分的都势不可挡。袁同学一手负责的大客户忽然决定找一家中国公司签订长期合作关系,首要考虑对象就是他们这一家。正式谈判前,公司里所有会做实事的人集体加班,熬过了两夜才算有了七成把握。

叶祺这次去的地方正好与上海有十二小时的时差,连着三周下来陈扬竟一次也没在网上遇到过他。人对于僵局的处理能力是会退化的,陈扬一厢情愿地判定他们这是在轻度冷战,于是答应了同仁们一起奋战,就让痛苦统统的溺死在工作里。

然后生意就众望所归地谈定了,全公司都等于领到了一张长期饭票。一众人立时现了原形,呼朋唤友跑去吃饭通宵,陈扬未能幸免。

袁同学乃是头号功臣,席间就他和陈扬喝得最多:一杯一杯带着笑脸的酒送到面前,一口一个恭喜,你不喝也得喝。陈扬跟叶祺这酒仙在一起这么多年,酒量较年轻时几乎一点没退,去卫生间泼了点冷水在脸上,出去时还顺手把吐过一场的袁同学拎了出来。

转过弯便是个大隔间,金碧辉煌,却只是洗手休息的地方。小袁红着眼睛撑在洗手池边上,一阵阵反胃还是挥之不去。陈扬实在不好甩手走人,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酒后特别容易乱,这时候最好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要说。陈扬谨守原则,当真一言不发。

气氛莫名地尴尬起来。袁同学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泪光,不知是反胃激起的生理性流泪,还是真的机会难得动了真情。

“吐完了?那赶紧出去吧,他们还在等你接着喝。”

陈扬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死死扣住。

果然,意料之中。他用力一甩,袁同学一把扶住了洗手台的边缘才勉强站稳,忽而抬起头来镇定地开口:“陈扬,是我自不量力……可我真的喜欢你。”

“知道自不量力就好,你可以走了。”

“我……我工作地这么拼命,全都是为了能离你近一点。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说到后来,陈扬的神情冷得已经不容忽视,袁同学鼓足勇气的表白一点一点哽在了喉咙里。

“你明知道我有爱人。”

袁同学抹了一把眼角的水分,倔强地昂起头来:“他能做到的,我也都能做到!”

陈扬连摇头叹气都懒得留给他,掩了门自己先走了。

叶祺总喜欢说他的薄唇是薄情的典型象征,陈扬次次笑骂他“胡扯也不找句靠谱点的”。而现在,陈扬走在两面白墙夹着的走廊里,忽然觉得这话可能没错。

自己确实薄情,这一生只为一次告白动过心,然后就什么人都看不入眼了。对他人而言,这怎能不是薄情呢。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袁同学笑眯眯地从卫生间绕了回来。在他有意无意的因势利导下,更多的敬酒集中到了陈扬身上。

硬撑必定是有限度的,到了最后,陈扬连清醒的意识都剩不下多少。恍惚正置身于移动的车里,他睁眼看了看开车的人,果不其然是袁同学。

“……又是你。”

看着身边这人紧皱的眉头,小袁心里愈发无边无际地凉下去,不由声音也冷了几分:“陈总,我只是受同事之托送您回去。”

陈扬把头转向窗外的方向,脑袋昏昏沉沉,一心也只去看路上熟悉的景物。

自从那年开春的时候搬过来,他和叶祺曾很有耐心地一步一步走过周边的大街小巷。叶祺总是擅长于如何宠溺他的:默默打理他的生活,提醒他什么时候该锻炼什么时候该休息,替他记着亲人们的生日,陪着他出入从电影院、剧场到网球馆、健身房的各种场合……有的时候在一起走回家的路上,他会把手伸进陈扬的外衣口袋里,悄悄地十指相扣。

认命吧,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陈扬看着窗上映出的那张神思恍惚的脸,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心想自己在感情方面简直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除了那场痛彻心扉的离别,他的经历就只剩下一片不管不顾的温柔模糊。在那个时间点的之前,或是之后,他身边这个连瑕疵都找不出的爱人始终如一。

要不是真的被惯坏了,他也不至于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让叶祺生着气远离他将近一个月。

陈扬皱着眉睡过去,袁同学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不知不觉想起一件旧事来。

有一次公司组织员工集体旅游,选的地方就是上海附近一个新建的人工小景点。挺陡的一片小山丘里,大家分成三队去完成“寻宝”的团队项目,正是近年来时兴的玩法。谁知有一组的指南针出了问题,足足晚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指定集合地点,车辗转上了高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一车的人都睡了,原该笑语晏晏的年轻导游也歪在椅背上打盹,四下俱是静谧。袁同学坐在离陈扬隔一条走道的地方,压低了嗓音问他为什么不趁机休息一会儿。

陈扬漫不经心地答:“我在陌生环境里从来睡不着。”说话的时候目光放得很远,比平日在公司里的态度还要冷漠得多。

袁同学鬼迷心窍,低低地又多问了一句:“那如果身边有人能让你安心呢?”

陈扬没转过头来看他,也没答话。

过了一会儿,小朋友自己窘得受不了了,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

陈扬知道他看得到窗上自己的倒影,于是微微一点头,这事就这么带过去了。

眼下袁同学终于看到陈扬合上眼的样子:浓密的睫毛扑在平素情绪稳健的面容上,竟然有种温情和缓的错觉。

或许,他原本就是个足够体贴的好情人,可以把身边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一面旁人自然无从得知:陈扬向来公私分明,六点后连手机都会关掉。

隐隐约约地,袁同学也觉出陈扬这一晚有点失态,却说不出是哪一点,更不知道是为

叶祺三天前就开始联系不到陈扬了,手机关机,家里座机没人接。

既然临走前他真的闹了别扭,叶祺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在加拿大买了不少东西往回带,没让他那笔钱白白转过来。没想到他快要回来了,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倒像是等不到别人来哄就赌气一个人走远的小孩子。

平静的日子绵延太久,面对争执的时候便格外容易疲乏。叶祺从机场直接打车回家,开了家门却听到卧室里有陌生的人声,那感觉不亚于一把锤子猛然砸在心口。

血液都冷却的感觉,这些年早已久违。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完全是情令智昏。一味猜测陈扬是不是生了病,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公司里有事忙得什么都忘了,却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循着再熟悉不过的光线往里走,门被他无声地推开——

陈扬躺在被子里,西装和衬衫领子还露在外面。屋里酒气浓郁,明摆着是他喝醉了。床边还站着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人,正拿起床头柜上的《快雪时晴帖影印》来翻看,铜版纸相互黏连的状态被外力破坏,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来。

陈扬还没有完全昏睡,嗓音哑得惊人:“你……放下……”

一语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叶祺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沉声开口:“放下,那不是你能碰的。”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俱是大惊,陈扬扶着额头坐了起来,犹豫着叫他:“叶祺……”

叶祺连抬手指指门的动作都省了,看也不看呆立在一边的小朋友,整个人迅速阴沉下去:“出去。”

袁同学接连受惊,这会儿在壁灯下看清楚了叶祺的脸,又是一句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叶老师……你,怎么是你……”

这真是火上浇油了。谁能料到事情就是会这么巧,袁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还曾选过叶祺的文学鉴赏课,毕业后也没少拜读叶祺那些源源不断的译作。

叶祺的脸色刹那间难看到了极点,至少是陈扬从未见过的严重程度。忍着太阳穴几乎爆开的疼痛,他伸手扣住了叶祺的手腕:“你别为难他。”

无数次去抓牢他,像这样被狠狠甩开的次数倒是屈指可数。陈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叶祺已经抓起了方才教人急忙丢下的厚重画册,用力掼在地上,暴怒的声音也随之炸响:“滚!”

电光火石间,袁同学还是感受到了所谓“别为难他”的效力。好歹那本单手拎着都嫌费力的画册没砸在他头上,这就是万幸。

外人仓皇离开,叶祺退后几步靠在了衣柜上,一时连气息都是紊乱的。

陈扬的酒劲早已醒了八九分,凝神一听这呼吸声就知道不对:“你不能动气,小心……”

叶祺平静地打断他:“我联系不到你,家里电话没人接,你手机也关机。我担心你有事,所以急着赶回来。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太多可以用于解释的话,临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层冷汗几乎是立刻覆满了后背,陈扬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发出声音来。

叶祺苦笑了一下,带着那本画册很快掩门出去了。脚步声一路远去,然后是开门声,以及画册扔进楼道那边的垃圾桶时,发出的轰然巨响。

那是不久前叶祺送给陈扬的生日礼物,十几年前出版过便再无重印的典藏影印本。叶祺知道他心向往之,在私人会员制的书友会里不断托人去买,总算赶在他生日前拿到了手。

他从未见过叶祺丢掉镇静,更不曾领教这样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决绝。

陈扬一动不动地拥着被子,然后无力地把脸埋了进去。

叶祺没有离开家,他只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陈扬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当晚等到午夜他也没有回来。

白天早早出门,下午上完课后便无所事事起来,叶祺按平日的习惯去了市立图书馆。他和阮元和都钟爱整栋楼采光最好的那间阅览室,因为拐了太多弯才能到,通常知道的人也少一些。果然那家伙还是在的,独自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翻书,见了叶祺只不过点一点头表示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欢宜居然拎着个电热水壶来给元和的茶杯加水。

若是以往,这样的恩爱看在眼里也就当没看见了。叶祺听着那杯子逐渐被兑满的声响,忽然觉得一阵刺心:“馆藏区还能用电热水壶?”

元和抬头看看他,坦然一笑:“职务之便。”

昨天刚千载难逢地发过火,今天又失了常态。叶祺推开椅子,默不作声地往外走,连一贯能觅得安宁的图书馆都待不下去了。

冷静下来之前,他不想再见陈扬。那么还能去哪儿呢,暮色四合,城市里正万家灯火,开着车四处闲逛的感觉格外冷清。在叶祺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把车停在了酒吧的对面。

共同生活多年,陈扬的朋友也成了他的朋友。老板惊讶地瞟一眼他手里的车钥匙,笑着问:“怎么,到我这儿来还开车?”

“本来没想来的。”打工的小伙子朝这边走过来,叶祺随意地挥挥手:“绿茶威士忌。”

老板依然是那副万事不上心的腔调:“你们两个啊,都是越来越妖孽。这孩子次次看到你都两眼发亮,调酒的劲头都不一样了……”

叶祺重重地叹了口气:“抱歉,我没心情开玩笑。”

他和陈扬常常相携而来,几乎成为这里散发着理想化光辉的一对神人。老板一边享受着陈扬那儿进货的折扣,一边还占着他们这活广告的波及效应,自然经常陪着说说笑笑,不忙的时候索性跟他们坐在一桌边喝别扯。叶祺的性格他也清楚,这样的重话是从来没说过的,眼下一听不免觉得稀奇起来。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不成你家陈扬出轨了?”

叶祺拿起刚送来的酒杯,原想抿一口就放下的,听了这问题直接改了主意,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

有意义的谈话到此为止,叶祺开始一心求醉。喝到实在不耐烦了,本来拿在人家手里一杯一杯倒的烈酒被他整瓶要了过来,老板看不下去便过来半真半假地拦:“我这儿可只收现金,你带了多少就敢这么没头没脑地喝?”

叶祺看也不看他:“下次进货的时候,你去跟陈扬算账。”

老板无语至极,只好自己掏出手机躲进洗手间,借着一点清净给陈扬打电话。那边急匆匆拿了备用钥匙过来开车,叶祺却冷冰冰说“想一个人走走”,连安分地坐进车里都不肯。

陈扬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身便有些丧气地问老板:“他到底醉了没有?”

“没有。刚才我们这位痴情的小朋友担心他喝过头了,往他酒杯里加水,他扫了一眼差点把人家孩子吓哭了。”

陈扬顺着老板的指使,用目光找到了那个眼圈有点泛红的孩子,然后毫不心软地扔给他今晚第二个恶狠狠的眼神。

孩子手下正调着的那杯血腥玛丽,后来成了纯番茄汁。客人哭笑不得,跑到吧台前要求换一杯的时候还不忘调侃老板,你这儿什么时候改成鲜榨果汁吧了。

这些都是后话。不久之后,当老板黑着一张脸说把这事给陈扬和叶祺听时,这一对怪物还毫无形象地捶着桌子在他面前笑。然后他们付了两杯血腥玛丽的钱,喝了两杯番茄汁,全当是给可怜老板的迟到的补偿。

叶祺故意在夜风里慢慢地行走,过了一阵子才顶着越喝越清醒、剧痛无比的脑袋回到家里。

陈扬知道他畏光,只开了沙发边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自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他。

“我们谈一谈,好么。你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叶祺在他对面坐下,疲惫地撑着额角:“好。我来问你,你回答我。如果我理解错了,你可以解释给我听。”

茶几上放着一杯刚沏好不久的热茶,陈扬往叶祺那儿推了几寸,他并没有选择视而不见,而是拿起来浅浅抿了一口。

“你知道他喜欢你么。”

听到这般平淡的语气,陈扬心里也跟着沉了下去:“知道。”

“既然如此,按你的个性,一定是尽量杜绝跟他相处的一切可能性了。那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司里有一笔生意,要谈下来还需要努力几天,我正好也闲着就过去一起做了。期间我都不在家,手机两块电板都用完了,充电器也放在家里没带……然后昨天正式敲定了,说好了出去庆祝,他们都敬我……我也就多喝了几杯。最后怎么样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送我回来的。”

叶祺用一种极其散漫的神情盯着袅袅而起的热气:“好,我相信你本来没想让他送你。昨晚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如果你真的不想喝,没有人能劝得动你。”

这倒真是明摆着的。整间公司都是陈扬的,本来也没谁能逼上司喝醉。

“因为我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在叶祺面前隐瞒情绪是绝对的不智,还不如实言相告:“你知道的,你走之前我们刚刚有过争执。”

“心情不好,所以下属敬酒就没有推辞,是么。”

陈扬这才开始莫名:“大家说好了出去庆祝,本来也不便推辞,我真的没多想什么。”

“我现在替你把前因后果理一遍。因为你跟我闹别扭,所以昨晚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顺便给了暗恋你的人一个机会,让他踏进了我的卧室。”

叶祺说得很慢,陈扬听得很专注,然后两个人都一径沉默起来,谁也不出声了。

后来还是叶祺先挑明了态度:“你是太善于计算人心的人,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就算二十几天没联系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接下去的环节中总有一环你是留了余地的。事情终归是环环相扣,少了那一点差错,就不会有昨晚我看到的结果。”

“那只是巧合,我怎么知道你会……”说了一半,陈扬硬是把下句咽了下去。

叶祺却只是低着头笑:“怎么,你也说不下去了是么,你也感觉听着像真出了事后的辩白吧。”

陈扬听出端倪来,一双深目忽然盯紧了叶祺的眼睛。

“我相信你没有背叛我,昨晚那是一时激愤……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最基本的信任当然还在。但我希望你能够说服我,告诉我到底哪一环你出了错。或者,哪一环你动了心。”

“我没有!”

叶祺又笑起来,甚至凑过来吻了吻陈扬的眉心:“请你考虑清楚再来向我解释,我会尽力相信你。”

那笑容实在太寒,陈扬不由自主又让了一步:“晚上……你还是回卧室睡吧。”

——现在还是冬天,没有那床家里最厚的羽绒被,你夜里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还是算了。无论什么情况下,你对我总是有吸引力的。但很不幸,跟你上床对我而言不是可以随便的事情。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你。”

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叶祺不是没有过“热衷社交”的经历。那个年岁的他早早地把自己从繁复的世情里抽身而出,因为见得太多而不以为意,渐渐学会了观察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有时朋友聚会,一屋子人相谈甚欢,滔滔不绝者有之,洗耳恭听者有之,更不缺的是那些心怀讨好的意思却又无从接话的尴尬角色。叶祺或沉默或微笑,不动声色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却会在一扇门被风吹得砰然关闭时露出淡淡的闲适神情。

陈扬有幸目睹过这样的瞬间,心底无法控制地为之震动。他知道叶祺喜欢这片刻的宁静:巨响之后人人面露惊惶,各自怀有的心思暂且放下,一切归于同一。就像鸟群飞散后裸露的芦苇滩,大片的水光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柔面目。

正是这些微妙的瞬间,被他一一把握后才得以窥探叶祺的内心。那是太过不可思议的切入点,他看到一枝一叶,然后叶祺交给他整个世界。

也算是机缘巧合,上天又毫无理由地眷顾了他一次。陈扬回家的时候恰好在书房里看到叶祺,后者正在看书桌上的那封信。

叶祺:

这些话或许看着荒谬,但我也只能选择一字一句地写下来,放到你面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我们生活地实在太过平静,让步与和解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我早已习惯了。这一次是我让你生着气出门,二十几天里又没能联系到你,最后让你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这一幕,统统是我的错。

我内心的安宁始终是拜你所赐,从二十三岁直到现在。我真的已经不记得如何处理纷争,也不再有把握能让你回心转意,所以一连做错了很多事。也许在你心里,我还是当年那个程序一般精准的性子,可凡是碰上与你相关的事情,关心则乱。

是我算错了人情世故,我承认,但绝不是因为在哪一环动了心。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薄情之人。因为我只看得见你,也只爱你。

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否定整件事,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况且我爱你这一事实,原本你也该是最为权威的见证者。

陈扬

怕是先前听到了脚步声,叶祺把信纸折回原样,放进信封,头还没抬起来便开口道:“你吃过晚饭了么。”

陈扬摇头,忽然发觉他的目光没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又补了一声“没有”。

“那我去拿外卖单。”

被冷落的那位还在回味那份久违的失落,叶祺已经与他擦身而过,走到客厅里去翻电话机下面压着的一叠彩印菜单。陈扬皱着眉头,在深重的不安中静静打量他,隐约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这分明他心里有气时最寻常的反应,惜字如金,神情冷淡。但凭着共同生活了多年的直觉,陈扬很确定他有异常。至于是哪一点异常……

半天没听到他出声,叶祺转到沙发后面来,稍微离他近了些:“叫两份意大利面好么。”

陈扬的眼神凝汇在他脸上,仿佛要透过眼眸看进心底里去。叶祺与他对视了几秒钟,状似无意地伸手,慢慢搭上沙发的靠背。

状似无意,那是用来蒙骗外人的,他指尖的几分颤抖全数落进了陈扬眼里。心头骤然一紧,他几步上前去急忙握了叶祺的肩头:“你是不是心脏不舒服?胸闷头晕?”

叶祺抿着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眼看着那嘴唇透出一点淡淡的紫色,陈扬慌得差点要吐血,无奈还不敢动他:“你……你好好地听我说,别逞强,别推开我,好不好?”

也不等这别扭的家伙应声,陈扬不由分说地把他拥进了自己怀里,这一抬手便恰好覆在背后的相应位置上,像是要隔着这具身体把他的心脏护在掌中。

“你可以生我的气,真的不要紧,本来就是我的错。可我以为你是相信我的,所以只会生气,不会伤心。”抱得再紧一点,两个人的心跳成了混响:“我知道你怪我不小心,但是……”

但是什么呢。你自己做得出这样的糊涂事,难道还有资格限制他不准伤心?!

叶祺还没表态,陈扬已经把自己唾弃了几万遍。他可以得罪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不该触怒这个过刚易折的人,明知道他不能有情绪波动。

常年被过量的温情浸润着,叶祺原本就平和的性格变得愈发宁静,之前至少有好几年都没高声说过半句话。前些天发火的时候恐怕已经伤了身体,再加上内里有怒意在慢火细熬,陈扬根本不敢细想他隐忍了多少不适。

他一时语塞,客厅里便陷入了一片难堪的寂静。但就算是如此僵持的时刻,陈扬依然下意识地来回抚摸着叶祺的脊背,传达安慰早已是不需要大脑来指挥的本能反应。

“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么。我都快听不到你的正常心律了,全都是早搏。你不能再生气了,听我的话,深呼吸……”

叶祺依旧是一言不发,任他心慌意乱地抱着,半点回应也不给。

百般劝慰未果,陈扬自己也委屈了,咬着牙把平时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话也搬了出来:“是你一直让着我,把我照顾得太周全,所以我才忘记了怎么处理矛盾。是我错了,可你也不能就这么不管我……”

叶祺终于开口:“别说得像你比我还委屈一样。”

话虽如此,人却开始顺着陈扬的意思调节呼吸,身子也一点点放松下来,垂着头靠在他肩上。

就像宠溺惯了的爱人会在危机面前方寸大乱,叶祺觉得习惯了耳鬓厮磨的身体也禁不住这等相见不相亲的对峙。其实陈扬看出他略有不适,并且冲过来拥住他的那一刻,叶祺那颗自以为难过到了极点的心已经软透了。

这个怀抱实在太温暖,只需轻轻一触,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要贴过去。想念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一般汹涌起来,冲击力之大,甚至让叶祺分不清是那一句话起开始全盘妥协。

即使是目睹卧室里有陌生人的那一瞬间,他也从未怀疑过陈扬的感情。

纵观如今的事态,他确实有很多理由可以责怪陈扬。他可以怪他不够谨慎,怪他算计失误,却不能怪他爱得太肆意,更不能怪他这份为了一点小争执就惶惶不安的真心。

朝夕相处的两个人,爱情的分量竟会重得过了头,以至于再小的风浪都惊天动地。或许真的没有人能够完美无缺,哪怕是人精降世的陈扬,也会有自乱阵脚失了镇定的时候。

叶祺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为了他能看穿我的心思,能一句句的都让我心暖,我也不想再硬撑了。

原本暖炉边待久了的人就不适合再去跋涉风雪,自己可以强忍,却终究见不得屋内那人满心满怀的为难。

不知不觉地,叶祺的手臂环在了陈扬腰间,合拢成一个再明白不过的、和解的姿势。

那天饭后,陈扬把沙发上叶祺的临时被褥全都收了起来,顺便把他在家穿的衣服也叠了放在卧室床头。虽说这一切叶祺都未加阻拦,那一脸的冰冷还是没褪去多少,活像一根被霜打了还怒气冲冲的茄子。

就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陈扬想来想去,最好还是自己去找死了:“怎么了?还是生气吗?”

用来煎培根和荷包蛋的平底锅被扔在灶台上,锅子意犹未尽地蹦了几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当”声。叶祺板着脸迎视他,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你,放,陌,生,人,进,了,我,的,卧,室。”

陈扬认为这已经解释清楚了,听到他这话不由愕然。

下一句跟着又来了:“而且,还碰了我送你的礼物。”

陈扬思忖良久,恍然大悟:原来叶祺生气是阶段性的,你说服了他暴怒的理智之后,醋意浸透的情感转而又引发了一轮熊熊怒火。如果说前面那一阵是能够通过语言来交流沟通,进而解决问题的,那么这一阵就是彻底没辙了——

面对一个根本不打算讲理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况且你还顾忌他那有可能要罢工的心脏,同时心里有愧,深感对不起他。

陈扬垂头丧气地远离叶祺的视线,低声向他报备:“我先去洗澡了……你消消气,当心身体。”

叶祺没好气地应了个“嗯”,接着还不咸不淡地叮嘱他“洗干净点”。

陈扬苦笑不已,当真把里里外外都仔细清理了一遍,然后卷在被子里等着他过来验收。

大约过了一刻钟,叶祺拖着拖鞋进了卧室,一扬手先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在了床上。陈扬从被窝里伸出手,那分量一掂便让他百感交集:“你又买了一本?”

正是先前叶祺扔进垃圾桶的《快雪时晴帖影印》。这样难买,他却在短短数日内又找来了一本。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本来就打算原谅我?”

叶祺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总不能为了一时负气就不要你吧。你说你爱我,这一点我一直是相信的。”

陈扬愣愣地让他盯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什么都想明白了,也早就有了原谅自己的念头,可眼下却还在闹着别扭,怎么也不肯让语气柔软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叶祺自己先泄气了,滚进一堆羽绒被里,声音也瓮声瓮气的:“陈扬,我难受得要命,怎么想怎么生气。”

他把自己裹得太紧,陈扬连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开,只好隔着被子抱住他:“我知道你生气,那你说怎么办?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解气。”

被子团沉默了一下,然后更加愤慨地滚动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早就把你给办了!”

“那……那我让你上好不好?”陈扬决定面子里子一并豁出去了:“快一个月没上床,你就不想

我?”

被子团再度沉默,随即往陈扬的声源方向挪动了几公分:“我想……可我不是为了这个,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扬近乎崩溃,压抑着情绪跟他柔声低语:“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这样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被子团犹犹豫豫地露出了两只眼睛,黑亮水润,眼波转了转便让陈扬立时失语。可那里面盛满了无处排解的愤懑,眨了几下反而更丧气了:“算了,气得我都没心情了。”

陈扬无言以对,被子团却恢复了往日体贴的本性,拿好了药和水杯送到他面前:“你吃了药自己睡吧,一会儿我要是翻来覆去,会吵着你的。”

“……”

“我说真的,你赶紧睡。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办……我靠,我还是气得想杀人……”

自从酒后告白失败,送陈扬回家又被真命天子赶出门,袁小朋友便开始灰溜溜地休起了年假。五天过后,该罪魁祸首再次出现在公司里,目不斜视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打印好的辞呈就这么递了上去。

陈扬没看他,手指轻巧地按在那薄薄一张纸上:“想好了吗?”

可怜的孩子深吸一口气:“想好了。”

“嗯,那你也不用再做三个月了,交接了工作就可以走了。”

手里的项目算是刚刚啃完了最硬的骨头,正要走上正轨了却曲终人散,任谁也不会那么潇洒。袁同学不假思索地接口:“短时间内,能找得到人接替我么。”

陈扬佯装讶异:“你还关心这个?”

两人诡异地对视片刻,小朋友看不懂那眼神里有几分戏谑,又有几分漠不关己,于是夹起尾巴落荒而逃。

陈扬是真心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但小伙子脸上挂不住这份尴尬,等新人升上来之后便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正常人有了辞职的打算,总应该慢慢地先把新工作找好,各种事宜都谈得差不多了才向老公司声明。这孩子终究是年轻冲动,恐怕自己都没理清过头绪就急着调头离开。

后续如何暂且按下不提,当前陈扬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乃是把天天炸着小火星的叶祺给哄回来。这事不仅他着急,叶祺自己也着急得很。毕竟是一生气就呼吸不畅的病人,平日里淡定惯了,老是身体不适他也轻松不了。

就在袁小朋友递交辞呈的当日,叶祺破天荒地亲自来接陈扬下班。

他自己坐在车里等,五点二十的时候陈扬匆匆下来,一面开门进来一面还说了声“抱歉,忙晚了”。

叶祺定了餐厅的位置,在他们先前住处的附近,曾经是两人都称赞过的地方。原该直接上南北高架,但还没到入口他就看见了“前方拥堵,敬请绕行”的标识,方向盘一打索性拐进了小路。

“我们先去吃饭,看电影,然后回家,上床。”

陈扬的沉默被瞬间击碎,并不是因为叶祺说出“回家”和“上床”时的平和语气,而是因为这听上去异常莫名的夜生活计划。按他的预想,叶祺应该更倾向于拖着他去喝酒,酒后一起乱一乱,多少能缓和一点他满心的怒火。

从侧面看过去,叶祺抿紧的唇线透露着无限倦淡,如同远徙的候鸟,只求一个理由便可以随时降落。但我不能劝,陈扬默默地给自己下着禁令,深知他有他自己的决策过程。与其再用外力去影响他,不如再耐心地等一等。

下一个路口正是红灯,叶祺扭过头来看着陈扬,眼睛里有不少柔软的情绪,当然也有犹豫:“我们像平常一样过一个晚上,也许我觉得一切都没有变化,然后就会想通了。”

陈扬点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不起,确实是很愚蠢的主意。”叶祺让车子再次启动,沿着略显冷清的小路前行:“我那天急着赶回家是因为担心你,不是为了目击你跟别人一起待在卧室里。我很难假装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希望你能理解我。”

“只要你觉得有用,那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话已至此,那两个人就真的去共进晚餐,然后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好莱坞出品的枪战片,九十点钟才回到家里。叶祺整整一晚都没什么表示,神情平静如常,进了门也就理所当然地拿好换洗衣物去洗澡。

他的外衣向来是往沙发上一扔就了事的,每次都是陈扬去替他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该挂则挂,该洗则洗。这回被他随手一丢的是件夹棉短上衣,委在沙发角落里之前发出软绵绵的声响,活像是给陈扬的心口又添了一层负担。

于是挂好衣服,陈扬推开了叶祺不久前刚关上的那扇门。

叶祺正站在镜子前脱衣服。

圆领毛衣里他还穿了件衬衫,经典英伦格的领尖翻在外面,恰好衬得他意态矜贵,看上去硬是比实际年龄小上四五岁。这会儿仗着浴霸的源源暖意,叶祺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解着纽扣,见到陈扬进来时不由微微一愣。

只有那一瞬间,陈扬敏锐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实质:这个眉目冷肃的家伙实际上又在硬撑,内心必然又酸又委屈,只是自己把自己的心思绕成了无可救药的死结。

“要一起洗吗?”

也不等陈扬回答,叶祺转过身来便开始处理陈扬身上的衣服。下装先置之不理,他最爱的躯体摆脱了商务正装的束缚,逐渐向他展露出无可挑剔的线条与起伏。那是不容质疑的存在,温热熟悉,承载着叶祺自己都难以清算的情感。

白衬衫的纽扣才刚解完,叶祺的手便伸进了下摆,然后顺着脊椎往上抚摸,最终回到他的后腰扣紧。目光始终没有相接,彼此各怀深意,但却不想、也不愿意去探究对方。叶祺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陈扬的锁骨,随即整张脸都埋进颈窝的阴影里去,再也不肯动了。

就这么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陈扬正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叶祺却放开了他。

“怎么了?”

叶祺迅速打开了热水阀,示意他站到莲蓬头下方来:“快点脱了过来……你会着凉的。”

陈扬笑了笑,听话地跨进浴缸。水汽模糊了真实的情绪,叶祺刚立到他身边就被半抱住。陈扬先一步自己动手把沐浴露揉出了泡沫,顺势就开始往他身上涂抹。叶祺看了一会儿刚要开口,陈扬倒像是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食指抵上他的唇间让他先别出声。

哪儿都细细地洗过了,叶祺被他摸得耳热心跳,劈手夺过莲蓬头的手柄,把陈扬也照样冲了一遍。对方也不拦他,等他“复仇”过后才抖开一条大浴巾,不由分说把叶祺裹了个严严实实。

陈扬放了整缸的热水,自己倚在缸沿上坐了,随后向叶祺伸出了手。叶祺也习以为常,就着他的手掌撑了一下,很自然地坐到他怀里去。

这是他们经常会做的事情,浴霸和换气扇一起开着,然后在尺寸巨大的浴缸里相互调戏,每次都以就地正法或转战卧室而告终。

热气蒸腾,刚才挑起的热情尚且无处宣泄。陈扬一手环抱着叶祺的腰,一手就顺着大腿根部的曲线滑了进去,凭着对他身体的熟识渐渐动作起来。

叶祺随着他手上的节奏调整呼吸,让快意最大程度地沉淀下去,层层累加,以期得到更畅快的纾解。陈扬低迷且温柔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今晚过得高兴吗?”

每一分刺激都恰到好处,可能自己动手都比不上现在这样舒服,叶祺下意识地动一动腰,背部更加贴近陈扬的胸膛。不管正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叶小祺在陈扬手心里兴致盎然地响应着,对他的抚触没有半点抗拒。

“回答我啊,是不是一切都没有变化?跟我在一起,还像一个月前一样吧。”

叶祺诚实地“嗯”了一声。

“一切都还是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我错了,你原谅我,本来挺简单的事为什么弄成这样……”

一再被细心地侍弄,叶祺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只有那只称心如意的手和拂在脸上的温暖鼻息是真实可感的。

“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看你都不屑于打我骂我,一个人闷着多难受呢。有什么我们说开了就好

了,别折腾自己,嗯?”

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得心神俱醉,任何一点有硬度的心思都凝聚不起来。叶祺舒适地软在他身前,犹疑了一下,点了头。

总算有了个结果。陈扬含住他的耳垂吸吮起来,伴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快将他送上了顶点。

深喘过几口气,叶祺靠在他臂弯里安静下来。半晌,他被那不紧不慢的轻吻撩得不得不开口:“我只是恨我自己就这点出息,出了这样的事情,居然还是看不得你为难。”

“我们这是过日子呢,要那么多出息做什么?出息值多少钱一斤?”

叶祺转头横了他一眼,陈扬便又把他拥紧些许,尽力劝慰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招来这种事惹你烦心了,确实是我不对。就算你要让我多内疚几天,那也足够了。”

温和的情事,絮絮低语,还有被人护在胸前的安稳感觉,这全都是叶祺情不自禁想念着的东西。知他如陈扬,果然抓住了最能打动他的时机,分毫不差,一击即中。

叶祺顿生一种被人算计的别扭,抓起陈扬的手指就送进了齿间。

“想咬就咬吧,我欠你的。”

“……”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叶祺把他的手引到灯下看了几眼,最后也不过是吻了一吻他的戒指。

陈扬微笑着回吻他的脸,低声央求:“去床上吧,我想你了。”

时隔多日,叶祺终于对他展颜而笑:“好啊,我也想你。”

节奏放得很缓慢,事后又洗了第二次澡,终于在被窝里安稳地歇下时夜已深了。

空调开过了头,房间里暖得让人懒于动弹。叶祺躺在那儿,什么都没穿还觉得热,刚想起身却被陈扬抢了先。

黑暗中,陈扬的眼睛幽然发亮,语调骤然沉下来:“你干什么?不会是又……”

叶祺赶紧跟着坐起来,一把拥住他被吓得心烦意乱的爱人:“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热。”

陈扬咬牙切齿:“你未免也太难哄了,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为了安抚他,叶祺想了想便跨坐在他怀里,极尽亲密地与他上身相贴:“我们不提了,就让这事过去吧。”

陈扬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后颈上,缓慢而坚定地说:“你听好了,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如果下次又有什么事让你生气了,你就直接杀了我算了。”

一阵沉默的愕然,叶祺有点发愣地任他按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里,捏碎了颈骨就可以了。”陈扬又把叶祺的手引到颈间,就放在他刚才还用舌尖反复按压的颈动脉上方:“或者这里,按住了别动,十几秒就死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你这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叶祺用力挣开他的禁锢,摁着他的额头逼他微微仰起脖子,依旧用轻柔的方式亲吻他:“好了好了,别发狠……只准你犯错,就不准我多冷你几天?”

陈扬摇晃脑袋,想把嘴唇解放出来用以争辩。叶祺也是想他想急了,一手绕下去托住后脑,固定住了又是一阵热吻。

舌尖被含住了吸吮,急切是肯定的,但始终不暴力。吻也可以很认真,极尽温情安抚之能事,陈扬心醉神迷,于是不再挣扎了。

这种时候还要开口说什么话。什么都不用说,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相处一会儿,确认这件事的余波也算平定了,这就足够了。

室内沉寂了很久,呼吸此起彼伏,谁也没有睡着。

“喂……我这次出差,在合作方的学校里遇到沈钧彦了。”

陈扬心里嫉妒地一抽,转瞬便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表现出介怀来,所以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只要一提起沈钧彦,叶祺在分离的七年中唯一有过长期关系的人,陈扬就会完全忘记此刻到底是谁在跟叶祺耳鬓厮磨,又是谁躺在正主身边心安理得地吃飞醋。

“他也是英国那边派出来学术交流的,听说在那边已经定下来了。他实验室里有个在读博士,一直缠着他不放……原本没心思的也被缠出心思来了,连交流活动都是一起外派的。”

陈扬把整条手臂都横在他身上,抱着了不算,手里还在摸来摸去:“嗯?学生不是不能和教职工有染么。”

“我也问了这一句。他说他们定了没几个月,那小朋友也毕业了,很快就在同一个城市找了工作,所以没出什么事。”

这好像有点抽丝剥茧,真相大揭秘的意思了。陈扬避开那些摸了要干柴烈火的地方,尽量让叶祺觉得他不过是温情脉脉地亲近他而已,语气里却揉进几分恍然大悟:“就为了这个,你回来看到有个年轻人在我身边才生这么大气?”

叶祺的火气都耗完了,一说话便透着浓浓倦怠:“……我不是偶尔在什么公众场合看见的,是在这儿,是我的卧室。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如果你看见了我和沈钧彦在你的卧室里,我还躺床上,你会是什么反应?”

陈扬被噎了一下,顿感这问题不能再讨论下去了。

心间像窝着一锅滚油,烫得发疼,却又掺了喜滋滋的味道:“我不知道我会是什么反应,但你爱我,我相信你。”

“……凭什么你说我爱你,我就非得爱你啊。”

那只抚着叶祺腰侧的手顿了顿,继而挪到他心口上,覆住:“怎么这样的话也敢说,你就不怕我心寒?”

叶祺的心跳很平缓,此刻就如同跃动在陈扬的手心里。他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抓到唇边吻了几下,然后又放回自己身上:“怕。所以我们别说这些了……听话,睡觉吧。”

睡意竟然随着这句话汹涌而来,陈扬无意义地挣扎了一下,很快就掉了进去。

叶祺是必须向右侧卧才能入睡的,这一晚却平躺着任他抱了许久。

年年冬天都要用这一条反复充绒的厚被子,被套还是他们一起去买的精纺棉布,然后辗转找了人手工缝的。暗蓝底色,中蓝线条勾出些简单的几何图形,相互叠加在视野中,有时也能让纷繁的心情变得干净不少。

买布找人做被套那天的欢声笑语,两人为了找不到合适图案而相互打趣的情景,一幕幕都完整地存在叶祺的脑海里。正如无数个相依相伴的晨昏一样,明晰如旧。

他面对着天花板上壁纸的纹路,终于沉沉叹息:“陈扬,我原谅你。”

如愿以偿的人早已睡熟,但却像个电暖宝一样尽职尽责地提供着热量,足够温暖叶祺这半生的凉薄。

那么别的一切,都可以不用再计较了。

大年初六,国定假日即将结束。

大概是人们都忙着享受与家人相聚的时光,酒吧里冷冷清清,只几个熟客缩在角落里喝闷酒。老板的家人早年就在国外了,年轻的调酒师则不是本地人,于是凭着这吧台里的小小相聚,也算是驱散了农历新年时的几分孤独。

当然谁也没有说出口:你想在哪里,想过怎样的生活,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总不能因为过年了身边没人,就把忧伤挂到脸上来招人同情。何必。何苦。

在这种气氛下,偏偏还来了一对一点也不掩饰亲密的家伙。

叶祺好久没碰过调制的酒,接过调酒师手上的杯子就连咽了好几口。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未免太过热情,陈扬却一派镇定如常,还客气地替叶祺说了声“谢谢”。

羊绒大衣表面凝结着寒气,陈扬摁住叶祺的手不让他急着脱下来,低声叮嘱了几句,真心怕他受凉感冒。老板简直看不过去,咳嗽了一下才问他们:“别人都珍惜年假去了,你们两个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来?”

陈扬笑笑,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来递给老板:“公司是我的,我懒得去就能不去。叶祺一年寒暑假加起来有三个月,他不知道什么叫年假。”

老板原想跟一句“你们这些人,真该拖出去剁了”,可转头一看,小调酒师已经躲得远了,想开玩笑也无人应和。

眉目挺普通,偶尔笑一笑时还勉强称得上清秀。陈扬往那背影上略扫了一眼,目光还没收便开口问道:“你喜欢这样的?带上床了没有?”

“这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喜欢你家叶祺,叶祺眼睛里是半个人影都装不进的,所以一直有点

儿郁结。他年纪轻轻正爱玩儿的时候,郁结了找上我,难道我还往门外推?”

“别说得像事不关己似的。要不是你看上了,能准他来找上你?”

老板还没答话,一边的叶祺漫不经心道:“不是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爱玩儿的,真的假的,我倒觉得你未必分得清。”

曾经“爱玩儿”的陈扬探身去揉了揉叶祺的后脑勺,从此不再说话。那悠悠的只言片语是否一语成谶,自然也不是此刻的他们能够预知。

不是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爱玩儿。

当然不是。有些人年少时便有过对爱人忠诚的心思,但一来二去,终究是被糟践了。

老板从身后的酒柜里随手拎了个瓶子出来,难得自己也倒上了大半杯。想当年,他还不知道何谓“底线”的年岁,曾在这里尝过人生中的第一杯烈酒,勾搭过第一回床伴,也是第一次试着把整

个人间当作游戏一场。

仗着那个人彼时的爱,他在酒精和陌生的身体间放肆流连,总以为转过身去他一定会在。太过笃定的所属物,往往会变得不再令人珍视。

直到他找到酒吧里来,当着玩熟了的人拂了自己的脸面,然后自己一怒之下……将他的真心嘲讽成一文不值。

从此竟真的再也不见,就算多年后峰回路转,也终究是伤透了。

愈是给予厚望,便愈是经不起波折。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值得原谅,尤其是多年后才醒悟再没有人肯那样与他相爱,原本就是对那个人彻头彻尾的辜负。

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如陈扬,悔伤了肺腑还敢再争取一回。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叶祺,伤痕还未愈就敢去重蹈覆辙。

老板曾以为孓然一身是最好不过的生活状态,不去爱,就没有伤害。造化弄人,如今他却害怕见到陈扬和叶祺,不想见证他们宁定的相守。

眼下,叶祺正用手背垫着自己的额头,整个人伏在陈扬肩上与他谈笑。陈扬的手臂隐在暗处,不知是否正揽着爱人的肩背,或是握着他空余的那只手,习惯性地摩挲那枚戒指。

如果,当年,能有哪怕一星半点收敛的意思……

如果,能在那个人拂袖而去的时候拉住他……

真可惜,当一个人知道悔悟的时候才会明白:流光易逝,可感可怀,却从来没有“如果”

番外七 换车记

事发当日,陈扬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那是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午上海要例行交通管制,限制主要路段的通行,陈扬索性把公司里的人大手一挥全放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陈扬这边刚准备进电梯,叶祺忽然打了他的手机。

“喂,怎么了?是不是叫我晚上跟你去约会啊?”

一言既出,电梯里几个本公司的员工都极为诡异地瞥了陈扬几眼,低下头去窃窃私语。

“晚上的事再说吧,你先到学校来接我,我的车被撞得报废了。”

陈扬吓了一跳,不由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撞的?直接就报废了?”

那边叶祺思考了半天,答案十分的言简意赅:“Sandwiched.”

“既然sandwiched你还能这么淡定,那你当时肯定是不在车里了?”

“嗯,不在。”叶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上把玩着陈扬新送他的一支钢笔,眯着眼睛露出回忆往事的表情来:“我早上过来的时候看到一辆救护车停在我的停车位上,所以就绕到学校后门去停在路边了。刚才门卫处打电话给我,说有辆车从后面全速撞上来,推着我那辆奥迪跟前面也停着的车撞成了一堆……反正看上去一塌糊涂,我叫拖车厂来把它弄走了,赔偿事项还要过两天去警署协商。”

听筒里传来衣料相互摩擦的声响,想必是陈扬正夹着手机找车钥匙:“你可真够倒霉的啊,我就说么,你那人品完全是虚数,不存在的。”

这话上一次说出来的时候恰好是在床上,叶祺心里飘飘忽忽地荡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行了,你赶紧过来吧,别一会儿又堵在路上了。我们今晚去吃稻香蛙好不好?我来试试看还能不能订得到位置……”

为了亲眼看一看那辆曾经被他嘲讽过无数次,却忠心耿耿服役了多年的老奥迪殒身何处,陈扬特意在下市郊高速的时候打了个弯,绕到学校后门去停了车。叶祺收到他的短信,很快拎着电脑包出来了,听了他的来意就抬手指给他看那块地方——

一塌糊涂的三辆车都已经拖走了,只剩沿街处一地的玻璃渣子,目测一下也绝不止碎了一两扇车窗。

陈扬复又把自己的车窗玻璃升起来,突然觉得它还是完整的就可喜可贺,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开玩笑:“那哥们儿能赔得起么,大白天的发什么酒疯。”

“应该赔得起吧,这车都开了多久了,事故赔偿的估价不会高的。”陈扬的车前永远有一瓶矿泉水,叶祺伸手拿过来喝了几口,逐渐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

因为叶祺对人工香精的味道深恶痛绝,这车里没有一丝半点车用香水或者空气清新剂的余味,开得久了便无可避免得憋闷起来,结果叶祺刚想开窗就听到陈扬来对他管头管脚了:“现在吹风吹得舒服,过会儿要是感冒了呢?”

叶祺懒洋洋地说:“我觉得闷。”

于是两人各退半步,陈扬开了后座的车窗,保证空气流通。

稻香蛙这几年是愈发生意兴隆了,连锁店开得到处都是,大多都在这座城市的主干道附近。两人进去落座,点了单,叶祺特别嘱咐店里把蛙剁得碎一点,然后大半锅白汤底的主食便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叶祺吃东西喜欢吃好的,什么新鲜要什么。上回甚至从菜场买了一条生剥皮的蛇回家,长长一条血肉模糊的东西,最后还是陈扬去洗了剁了下锅烧了。为防止他再上演血腥镜头,陈扬平日里宁可多陪他吃点人工养殖的青蛙之类的,或者当季新鲜捕捞的野生鲥鱼。

说起这鲥鱼,还当真另有一个故事。据说某一年的八九月份,应该是喜好时鲜的人都要寻条鲥鱼开胃的时候,可年糕这条蠢狗不久前刚被鱼刺卡了个半死,家里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做鱼了。其实没人指望过年糕会吐鱼刺,也根本没给它吃鱼的意思,但此狗又馋又贱,竟然夜里自己去翻了垃圾桶,硬是把鲫鱼汤的残渣统统咽了下去,然后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幸好那天叶祺睡得晚,听到响动就送它去了兽医院,否则年糕早就一命呜呼,飞升见它的狗爹娘去也。

陈扬连说了几天让叶祺不要买鱼,结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惊吓,叶祺居然捂在被子里咬牙切齿念了一声“鲥鱼”,把梦话说出了苦大仇深的气魄。陈扬夜半惊魂,第二天赶紧托人弄来了一条保证质量的大个鲥鱼来,拎到相熟的餐馆让人家厨师整条蒸了。那正是鲥鱼最肥美的时节,连鱼鳞都不用褪就可以上锅清蒸,吃起来鳞脆肉嫩,汤汁也尝不出任何腥味。鱼全弄好了,他一个电话叫来了刚刚下班的叶祺,两个人大快朵颐后才回家去见狗,甩它一块午餐肉当作赔礼,幸而年糕也不怎么计较。

就他浮想联翩的这一小会儿工夫,叶祺已经重新拿起了酒水单:“要不要喝点酒?吃完了也该七点多了,出去了要冷的。”

陈扬笑着拿出两张票来,一并交到他手里:“还是别喝了,这种场合要注意风度。”

那票面印刷的格式再熟悉不过,叶祺扫了一眼座次,疑惑道:“第七排,还在中间?你又去找罗祈衡要票了吧,否则怎么拿得到这么好的位置。”

“那就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筷子尖在火锅里拨弄了几下,很快拣出一条肥硕的青蛙腿来放进叶祺碗里:“快吃吧,七点半开场。”

一场戏就是一场梦,灯光亮起,掌声如潮,造梦人们便纷纷再次出场,笑容满面地向观众谢幕。所有的死者都可以复生,或许前襟还沾着同台之人太过入戏而流下的泪,但在这一刻,一切都已曲终人散。

陈扬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座掉下来的饮料瓶,蹲下去捡了才跟着全场鼓起掌来:“叶祺?别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台上,戏已经演完了。你不是一直说最近几年顾修齐进步神速么,现在你去后台叫人传话,就说你是路程那本欧游记的译者,可能顾修齐会同意见你。”

叶祺转过头看着他,思索几秒后真的开始往外走了。

陈扬有些惊讶:“这才第一次谢幕……你还真要去后台?”

“先去买束花,总不好空手去慰问。”

既然身边的人都已经让开了,陈扬只好也随着他挤出去,嘴里小声地嘟哝着:“为什么非要去看啊……不就是演员么,有什么好看的……”

叶祺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背影挺拔清隽:“顾修齐就是比你好看。”

这天叶教授穿了件短的皮夹克,一条米黄的工装裤,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快四十的人。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图书馆里的陈年油墨味,连掏钱包付钱的动作都儒雅得无懈可击,就像一本礼仪教科书上的范例。

陈扬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去买花,而是选择了站在他后面,隔了一段距离细细打量着他,然后十分无奈地发现:他从不会觉得任何人能比他的叶祺好看,任何人。

如果时空与因缘都发生了错乱,他不曾与叶祺在大学里朝夕相处,而是各自成立后相遇于某个稀松平常的夜晚,或是在商务场合与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口译员萍水相逢,陈扬认为自己一定会不惜代价地接近他,最后得到他。

叶祺那里有着太多陈扬失落的梦想,比如不染尘嚣,不计银钱,不求虚名。在他奔波于尘世的这么多年里,他也如每一个寻常人一样,质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由自主地感到筋疲力尽。可他当年的全部梦想就存在于他的生活中,每天每夜与他耳鬓厮磨,还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趋向于最完美的模样——

无怪乎陈扬觉得他最好看。何止好看,简直惊为天人。

这个占尽陈扬之宠,还公然宣称别人更顺眼的家伙捧着一束百合转过身来,一朵一朵皆开得肆无忌惮,活像一大把咧开的娃娃嘴。陈扬陪着他往侧面的入口走,顺便替他开了通道的门。

叶祺似乎很享受这份始终如一的殷勤,趁着陈扬稳住门,自己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吻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陈扬笑着拉住他,把这亲吻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不怕有人看见?”

叶祺空出左手来牵着他,低眉含笑:“有人的话,就嫉妒死他们好了……”

路程与顾修齐的私交有多好,这几乎是全国人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对于一红就是二十多年的顾先生而言,除了罗祈衡这部分之外的所有隐私都已人尽皆知,从他喝咖啡加多少糖多少奶,一直到他每场戏之后要到第二次谢幕才笑得出来。路程在艺术圈里的姿态一贯孤绝,移居英国后更加杳无音讯,只有这个顾修齐是他“为了忘却的记忆”(顾薇语),年年电影节都会跟南方一起飞回来,只为了给顾修齐捧场。

后台一片忙碌,叶祺随便拖住一个年轻的助理说明来意,不久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音,“顾修齐请二位到化妆室一聚”。

大牌明星的化妆室都是一人一间的,顾修齐的就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里面显然不止他一个人,隔着门都能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笑语声,隐约能听到“路程”、“西区改建工程让他很郁闷”之类的只言片语。叶祺敲门后转头与陈扬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应门的人就一下子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门板。

屋里有三个人,顾修齐、罗祈衡、南方。三人或站或坐,不约而同地带着笑容,一看便知方才的气氛极好。

叶祺大约半年前还见过南方,那次是为了对欧游记译稿做最后修改的事情,现在看他也依旧是老样子。之前的交集仅限于工作,在这样的私人场合见面还是第一次,南方快步走过来与叶祺握手,视线从他与陈扬紧扣的手上一扫而过:“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幸会幸会。”

然后又向陈扬伸出手去,同样真诚有力地晃了几下:“初次见面,我跟你身边这位之前合作过……还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叶祺笑笑,把手里沉甸甸的花束交给迎面过来的顾修齐:“不用,我们都是路程的读者,您和路程的名字永远是连在一起的。”

顾修齐当然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听到这里便显得格外生动起来,一面去安置百合一面应着:“名字连在一起,要回国可一直只有南方。那些玩意毕竟是他写的,凭什么让南方来来回回地跑,到处替他联系翻译和再版……哼,他要是老待在格拉斯米尔不肯出来,温德米尔湖都快有水怪了。”

罗祈衡立刻站到他身边去,一只手臂隐在他身后,似乎在慢慢着抚摸他的背脊:“昨晚路程不还打电话给你了吗?为什么不能跟南方一起来也跟你解释过了……别老是口无遮拦的,南方不说话,你还当你真有理了?”

舞台上光芒四射的一个人,在罗祈衡面前整个成了一团糯米糕,随他怎么说都是一味地笑眯眯,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南方看了他们一会儿,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这屋里立时热闹起来,有没有外客都不再要紧,话题也随即天马行空了

从话剧中心回家的路上,陈扬一直一言不发。

叶祺为了诱他说话,先是用手心捂着他的膝盖,后来一路往上摸,几乎有了从大腿正面滑到腿根内侧的趋势。

谁知陈扬还来劲了,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随即怒气冲冲地摁住那只色迷迷的爪子:“叶祺,你真觉得顾修齐比我好看?”

叶祺为这句话中隐含的火气而惊讶,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愣愣地点头:“是啊……怎么了?”

陈扬咬牙切齿:“那你还摸什么?!别跟我说你这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有什么就先用什么凑合一下!”

叶祺彻底惊诧了,上上下下扫视他一番,难以置信这种混账话真是他家陈扬说出来的。

“你还真是胆子大了啊,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说,还不止说了一遍?!”

叶祺又怔了一会儿,慢慢地、认命地闭上了眼,低声道:“亲爱的,咱能不这样无理取闹么。我知道让你的智商现在从零调整到五岁左右的水平,这确实为难你了……但五岁的孩子就应该明白的,随便哪个普通人都很难跟演艺圈里的人比相貌吧。”

陈扬依旧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不出声。

“我实在不明白我错在哪儿了。比你好看的人多的是,可只有你是我的,我没想过谁好看就冲着谁去。”

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已经滚到了嗓子眼里,但陈扬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坚持着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可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原先摁着叶祺的力道不知不觉中松开了,自己自然摆放的两条腿也被人一点点推开,单纯的抚摸变成了有意的按揉。

“你……”陈扬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挣扎了几下,无奈立刻招来了目的性更明确地侍弄:“你这算什么啊。”

叶祺的面容非常平静,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冷淡意味:“是你自己松开的,我这只能算从善如流。”

虽说这停泊的地点是小路,可行人还是有的,三三两两从车前走过。陈扬拿自家的色胚没有办法,只好关掉了车里的灯,眼睁睁看着叶祺换了个姿势,用更为灵活的右手拉开了自己的西装裤拉链。

里面那层最后的纯棉布料也被剥开了,陈扬无法抑制自身的反应,这惯熟欢爱的身体不分时间场合,正无比诚实地响应着叶祺的撩拨。上一次陈扬自行解决问题已经久远得记不起来了,但凡谁家里有个情投意合的爱人,大概都不会再亲自动手了。所以,要说起抚慰他的技术来,叶祺早就不知比他高了几个段数,短短几分钟就引出了仿佛鞭笞般的快意,逗得陈扬自己把腿分得更开。

在吃饭和上床这种最本质的方面,人类都具备相同的属性。陈扬与叶祺向来热衷尝试,卧室里花样百出:要温馨当然简单,要劲爆也绝不会受到身体条件的限制,这些年简直融洽到了人神共愤的境地。陈扬这具身体无疑于叶祺精耕细作的唯一试验田,处处玄机尽在掌握,他心里是再明白不过,自己的手指再怎么压迫也无法满足这个吃惯了“大餐”的家伙,于是又过了几分钟便大大方方地俯身低头了。

陈扬窘得耳朵都红了,手忙脚乱要脱自己的外套,好歹盖在自己腰腹那儿遮掩一下。叶祺趴在他身上闷笑了一声,故意使坏不肯再动,只凭陈扬扯衣服拽袖子的动作自己带动,在恰当的时候用牙齿轻轻一咬——

陈扬浑身一震,眼睛里全是潮的,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叶祺的脑袋,似是一种无声的哀求。

叶祺心里还在气他没事找事,存心想好好捉弄他一回,于是用手拢在了那东西的根部,一面掐着一面揉抚饱胀的球状物,动作到位且煽情。陈扬埋头趴在方向盘上,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这甜蜜的折磨里被活活溺死,偏又对灭顶之灾期待得要命。

自从用上了牙,这场小游戏的性质便愈发恶劣起来,完全是一个成心要玩,一个被迫承受,弄得车子里一片火热激情。后来因为不好清理,叶祺用纸巾包着摩擦了最后几下,替他擦拭干净了又重新整理衣物,这才认真去看陈扬的表情。

等他缓过气来,立刻拿出了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叶祺我跟你没完。这帐,我们回家慢慢算。”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陈扬这种与他的实际年龄及智商情商都高度不符的嫉妒得到了宣泄,地点是他们卧室的大床上。

叶祺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声音还是一点一点地漏了出来,随便哪一声都令陈扬愈加血脉贲张。左手紧紧地勒在叶祺腰上,让他的背尽可能地贴在自己胸前,右手早已摸到下面去,用指腹来来回回地揉搓滚烫的顶端,陈扬把怀里的每一丝颤动都控制在手心里,同时一刻不停地持续着冲撞的动作。

渐渐地,叶祺感到汗水正顺着额头流下来,连视线都一片模糊,脑子则早已混沌不堪。这人是成心的,是故意的,是预谋已久的……一定是!次次撞在最有感觉的一点上,又狠又准,浪潮席卷而来,力道像是要发泄天大的冤屈,根本不管他是受得了还是受不了。前面濒临绝顶的感受与内部层层累积的快意交织在一起,愉悦如硫酸一般腐蚀了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地方不是酸软无力的。

不过两个人在床上滚得太多,这点共识还是有的。大家各凭本事,尽兴为止,期间谁也不会哼出半声“不要”或者“不行”,一切悉听尊便。

最后叶祺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陈扬先是自己留在了里面,然后又大发慈悲地让他也步了后尘,前头新换的床单就此壮烈牺牲,一股脑儿地又进了洗衣机。

重新洗干净之后,陈扬意犹未尽地把人团团抱着,揉在怀里一阵阵轻吻,之前闹别扭的样子总算消失得一干二净。

事后的温柔收买实在有点亡羊补牢,叶祺凶悍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被陈扬遮住了眼睛:“你还好意思这么看我?你想想,上周五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国庆前当然要调休,上周末全部挪作了工作日,这原本只是惯例而已,算不得什么。但叶祺碰巧被院领导拖住开会,讨论申请英语文学专业博士后流动站资格的事情,上周五回家已经九点多了。要是不开会,他周五只有上午三四有课,有时候连午饭都是溜回家吃的,然后下午还可以好好睡一觉,等陈扬回来接他去吃晚饭。补觉泡汤了,晚饭后的高雅活动(电影、话剧、音乐会)和非高雅活动(网球、台球、羽毛球)也一并没了,叶祺带着明天居然还要上班的怒气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陈扬正拥被坐在床上。这怒火很快成了欲念,他把陈扬摁在床上这样那样闹腾了小半夜,还故意跟他玩什么磨死人的“情趣”,让陈扬至今记忆犹新。

陈扬仰躺着,被他托着腿弯压在身下,浑身像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焦灼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可叶祺偏偏在那儿慢进慢出,每次都只送进去一半,只执着在那一点上狠狠碾动,完全是闲庭信步的德行。陈扬耐不住了,问他“到底是不是男人,这时候怎么能忍得住”,结果叶祺笑眯眯地回答他,说“你现在是我的,以后也是我的,我们慢慢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

忆及前尘往事,叶祺觉得自己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所以也就不吭声了。陈扬进一步地搂一搂他,叶祺便顺应民意地翻了个身,手啊脚啊都往他身上攀,怎么舒服怎么缠,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加到他身上去了。

“喂,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样啊……我越是累得要死,你就越是得意?”

陈扬听着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还真的涌起一阵喜悦:“当然了,难道你不是?你说不是我也不信,每回上我都笑得像条大尾巴狼,小人得志。”

叶祺张口就咬,把他半个耳朵都收进了嘴里:“不要狡辩,你就是变态。”

“那你呢?”

“我是因为爱你啊……”

陈扬哭笑不得:“凭什么我喜欢上你就是变态,你上我就是因为爱我?你讲不讲理啊!”

叶祺自己也觉得好笑,舌尖在他刚刚清洗过,颜色尚且红润的耳廓上缓缓滚过:“跟你在一起我还讲什么理。这是我家,我说的就是理。”

两位男主人终于睡了,衣橱顶上那个白色的影子则刚刚醒来。

一黄一蓝的两只眼,浑身纯白的长毛,体态优雅而轻盈,走起路来寂然无声。当年送走了年糕后,叶祺从宠物店抱回一只才两个多月大的纯种波斯猫,说是要保持家里的阴阳平衡,好歹该有个母的什么东西。那时候挪两步都要打晃的小东西,如今行动间已完全是女王的气势了。

陈扬从来没问过它是不是纯种,也不知道它值个什么价格,因为他不想自找惊吓。假设他问了,叶祺也告诉他的,那他眼里的这只母猫必将幻化为一叠粉红色的毛主席,动一动就刷刷地响。

年糕在步入它的老年后变得很萎靡,只有每天带它出去的那一个小时是欢蹦乱跳的。陈扬动了恻隐之心,打电话跟陈飞的父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年糕送回南京去养老。那边的两栋房子都有很大的院子,除冬天之外的三季都可以让年糕有更多的户外活动空间,给它一个相对宽松的晚年生活。

后来年糕真的送回去了,叶祺就问陈扬,“没了它你会不会寂寞”。

陈扬那时候正毫无形象可言地倚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片幽蓝的《海底世界》,愣了半天才答曰:“不会,我不是还养了你么。”

可因为他回答之前的沉默,叶祺还是去宠物店物色了一只新的家养动物,就是现在这只娇生惯养的大猫。

话说猫就是比狗有亲和力,虽然不如狗那么黏人,但也自有它独特的用途。陈扬和叶祺现在住的房子是打通了606和706的结果,他们的卧室在楼上,猫则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非常之自由。某天夜里,叶祺忽然听见猫在楼下拼命叫唤,还有人的阵阵惨叫,赶紧叫醒了陈扬一起下去看。

原来是有小偷想从楼房的外壁爬进他们家行窃,刚想气撬窗户就看到里面一双一黄一蓝的眼睛,一受惊就出了差错,不幸把脚卡在了窗框的外部装饰物上,越是慌乱越是拔不下来。猫这下可高兴了,从旁边的窗户窜到那个离小偷最近的窗台上,伸出爪子一下一下地抓小偷的衣服,抓破了就抓到肉里去,一条腿抓完了还换了一条。那位倒霉的梁上君子起先还硬忍着,后来忍不住了只好呼救,一声比一声凄惨。这家里从来都没什么声音,猫也习惯了极致的安静,乍一听到这惨叫自己也炸了毛,变本加厉地又抓又挠起来……

这场闹剧之后,猫也知道自己成了大功臣,很长一段时间里鄙视一切猫粮,只肯吃熬成乳白色的鲫鱼汤。

夜已深沉,两个人类都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猫也蜷在床脚安然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叶祺爬起来光顾洗手间,回床上的时候却看见他的猫侧躺在他的位置上。猫的四肢像他一样交叠着,一双大眼睛还特别高傲地睨着他,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人,把叶祺当成了猫。

叶祺立刻冒了火,隔着被子抓住陈扬的腿一通乱晃:“起来起来,把这死猫给我弄走。”

陈扬睡得正沉,勉强睁开眼来,一黄一蓝两只大眼就对在他的脸上方,万分惊悚。

一声暴喝响彻了夜空,也震得叶祺彻底清醒了:“叶祺!这是什么玩意!”

“……猫啊,是猫。还有什么是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啊,你别害怕,它只是猫,不是怪物。”

陈扬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半夜里两眼圆睁地瞪着叶祺:“我让你养狗,你偏要养猫!这……这还是猫么,这就是个妖怪!妖怪!!!”

白色大猫施施然跳下床褥,扭着身子退场了。叶祺道歉不迭与细加安抚的声音都被它甩在了身后,融入好不容易恢复了宁谧的夜色里

陈扬那天夜里饱受心理摧残,数日之内听了猫叫就浑身不自在,表情估计也相当扭曲。叶祺为了避免让他与猫单独相处,难得自己开口把事情推给他做,吩咐他去“参观”奥迪的残骸,然后代为商议赔偿事宜。

“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儿子,我凭什么替你去谈呢?”陈扬拿着车钥匙都走到门口了,忽然回过头来疑惑地问。

叶祺头也不抬,低着头在笔记本键盘上运指如飞:“你是我男朋友。”

蜂蜜般甜腻的滋味在心头滚过片刻,陈扬慢慢觉出不对劲来,这又是叶祺明摆着耍赖不讲理了。玄关的鞋柜上放着一个玻璃盏,陈扬在里面随便摸了个什么东西,一扬手就砸到了叶祺头上:“怎么说话呢你,你就让我这么去跟交警解释?!”

叶祺根本没看到那不明飞行物,被砸中了才知道捡起来看看,原来是一块散装德芙,黑巧克力。等他把巧克力剥开了,也送进嘴里了,他家陈扬还站在门口没走,笑吟吟地只看着他不动。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黏人。你又不是去上班,讨什么告别吻……”不得已放下电脑,叶祺还没走到他身边就被人一把勾住了腰,往前一带就难舍难分起来,热烈的程度出乎意料。

这么多年了,抱怨的还是这样抱怨,黏人的还是这样黏人,无非是愿打愿挨,个中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陈扬去了两个多小时,叶祺在这段时间里数不清看了多少次表。除非是白天正经上班的时候,否则一旦陈扬不在,他总是表现出对时间超乎寻常的依赖,每隔一两分钟就要抬腕看表,哪怕一身居家服也必须把手表戴在手上。

叶祺事先打了电话到警署,诚恳地解释了自己不能亲自前去的原因,看来陈扬过去没有遭遇任何不顺利。或许他回来的时候绕路去买东西了,或许接了救急电话去公司加班了,或许跟肇事者的商谈出现了无法迅速解决的分歧……这些理由都没能说服自己,叶祺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找点家务来做,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再打电话找他。

于是陈扬终于回到家里的时候,叶祺在客厅里支起了熨衣服的简易架子,正神情专注地熨烫刚收回来的床单。

听到钥匙开门和门锁落实的声响,叶祺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原想等他走近了有话要跟他说,没想到陈扬从背后用力地环住他,一开口就声音沉沉地念着“叶祺”、“叶祺”。

连唤了四五声,那语气里深埋着的恐惧就显而易见了。叶祺有点心慌意乱,刚想挣开他转过身去,陈扬又把围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脸埋进他的衣领里:“……乖,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叶祺胸腔的最深处被撼动了一下,然后闷痛像水波一样迅速蔓延开来,人虽然没动,言语却更焦急了:“怎么让你出去办点事就弄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我看到你那辆奥迪的惨状了,你说如果那时候你在车里,那……”

“那我肯定挂了。”叶祺非常肯定地说。

陈扬噎了一下,学着叶祺平常的动作去咬他的脖子,上下牙床轻轻合拢,一点一点磨蹭着:“你挂得倒容易,那我怎么办啊……我们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我欠你的情还没还清呢。”

趁他回忆往事,叶祺转身回抱着他,反手攀着肩稍微收紧,很快陈扬若有若无的啮咬又缠上了颈项:“还‘几年’呢,一晃就快十年了。原来你还想还清欠我的情?我告诉你,你这是永远没指望了。”

陈扬把他那件外穿的无袖小外套的拉链拉开,手伸到里面去抚摸他的背脊,一言不发。

“听到没有,你得给我一直欠着!”叶祺熟知他那颈椎什么地方最酸痛,伸手重重揉了一下,惊得陈扬差点哼出声来。

“好好好,我一辈子欠你的,欠你的……”陈扬一把把人拽到沙发上去,自己摆出一张“我就赖在你身上,你奈我何”的嘴脸,整个人横躺下来,强迫叶祺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

半刻宁馨,叶祺低着头碰碰他的嘴唇,两个人谁也舍不得说话,都安静地待在彼此身边。那大猫聪明得很,知道平时给它糊口的鱿鱼丝就在矮茶几上,自己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偷吃,意态依然娴雅。毛绒绒的大尾巴来回晃着,间或灵巧地在空中打个转,尾巴尖扫在了陈扬的衣服上就唰唰作响,发出这屋子里仅有的一点声音。

“其实我刚才也在想,要是我死得比你早,你该怎么办。我们买了这么大的房子,你会不会住得很寂寞呢。”

陈扬翻了个身,更安适地缩进温暖的怀抱里:“为什么就不能我比你死得早?”

“绝对不行。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会很痛苦的……非常痛苦,或许你一闭眼我就心肌梗死了。”

陈扬眯缝着眼,抬手贴合着叶祺侧腰的那条线,施力揉捏了一下:“那我就活该看着你死?然后我死前就得天天为你难过,沉痛悼念你?”

叶祺又扳过他的脸来吻了吻,柔声低语:“我什么都为你想,就这一件事自私透顶,可以么。”

陈扬仰脸看着他,居然是专注无比、深情款款的眼神,只好叹道:“可以,当然可以。”

叶祺展颜而笑,笑得甚至比二十几岁的时候还要明亮:“那就一言为定,你要是胆敢死得比我早,我就立刻跟着你一起死。”

陈扬愣了几秒钟,忽然爬起来狠狠摁着这个怪物,隔着一层衣服就去吮他的前胸:“你这个变态,神经病!这种事情,你私底下想想就够了,还当面说给我听!你……”

训了他好几句还不解气,索性用力去折磨左右那淡褐色的两点,衣服胡乱卷起全堆在胸口。一边很快被他吮肿了,另一边又遭了秧,叶祺倒吸了一口气,略一挣扎就跟陈扬一起滚到了地毯上。

“还好没在新床单上……”叶祺模模糊糊地念了一声,陈扬疑惑地撑起身子来,示意他把刚才的话说清楚。

叶祺的职业病立即发作,清了清嗓子才开始陈述:“我刚才熨床单的时候就在想,我们以后得小心一点,一周洗好几次床单真是麻烦死了。下次你要是再弄在里面,或者不戴套,床单就由你来熨,这样你就知道家务事不好做了……”

这岂止是煞风景,简直是不解风情。陈扬苦笑了一下,还得抽空挥走那一黄一蓝两只好奇的大眼睛,然后才得以一心一意探进了叶祺的腿间。

只消一阵深吻,叶祺就把牙关和腿一起向他敞开了,一星半点的扭捏抗拒都没有,真可谓温顺之至。陈扬心里暗暗想着,没有你我真是既不幸福也不性福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死算了……不知天上有没有这么软的羊毛地毯让我们滚……

其实陈总和叶教授平时做这事的时候都不太会做到底,真要做到底往往有点兴师动众的意味,需要正经空出一晚上来,备好枕巾浴巾新床单,两个人倒好酒制造好情趣慢慢玩儿——基本每周一次。这是下午,又是客厅地毯上,两个人不过相互伺候着放松了一下,没多久就爬起来考虑晚饭的严肃问题了。

但陈扬这类平时情绪稳定的人一旦心理不舒服了,那绝不是三言两语、搂搂抱抱就能安抚得了的。叶祺非常清楚这事儿根本没完,但没想到他“发作”得这么快,当晚就出了妖蛾子。

夜深人静了,连猫都寻好了某个它觉得温暖的好地方,无声无息地睡去了。晚饭的时候开了一瓶酒,从楼下的餐厅叫了两客红酒焗蜗牛来作配菜,叶祺喝得恰到好处,通体舒泰地躺在床上,等陈扬也在身边安顿下来便放心地睡着了。他们那对分置在两边床头柜上的情侣表一直滴答作响,卧室里没有钟,它俩的声音总是一夜一夜地形影相随。也不知是几点的时候,规律的秒针转动声中夹杂了显然不怎么规律的呼吸声,深深浅浅,躁动不安地起伏在叶祺耳边。

仍旧半睡半醒着,叶祺闭着眼伸出手去,正好抵在陈扬胸口:“……你怎么醒了。”

陈扬顿了一顿,翻身把膝盖挤进叶祺的腿间:“……”

炙热的东西就蹭在身上,连勃勃跳动的威胁感都再明显不过,叶祺皱了皱眉,然后忽然笑起来:“大半夜的,你发什么情呢。”

没想到陈扬在他身上撑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绵密地亲吻他,张开口仍然是“那时候要是你在车里……”。

这下叶祺也不敢笑了,帮着他把碍事的睡裤褪下来,自己动手一点点刺激他:“不会的,怎么都不可能的。车被撞的时候我在上课,就算下课了,也一直有研究生在办公室等我过去,我不会跑到自己车里去坐着的。”

陈扬重而急促地喘息着,把脸藏在叶祺的颈窝里:“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可我……如果没有你,我已经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了……”

幸好那个相对平静的呼吸声一直都在,伴随着手里温柔的、逐渐加快的动作,在快慰里糅合了无尽的安抚意味:“你说过好多次了,要我替你看好我自己,我都记着呢。我喜欢你啊,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我不会死得这么早……”

叶祺把这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可陈扬脸上却慢慢地全烧起来了,不知是冲动被控在别人手心里的窘迫,还是情话听了无数遍还没有免疫:“别弄了,我想要你了……”

叶祺应声停手,摸出套子和KY交给他,自是乖顺如常:“你蹂躏我不要紧,可你别蹂躏我刚换的床单。这可是进口的,除了IKEA哪儿都买不到的……”

陈扬吻住他,舌尖扫过口腔里一个个柔软的角落,似要把他拆成碎块儿全都吞了。叶祺忍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起来,胳膊和腿一起缠了上去,一床秋被眼见着就翻成了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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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两个人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生活的主题也就是无事兴波澜,再相互抚慰抚慰了

车报废了好一阵子了,肇事司机那边的赔付已经到账,再加上原来的车险,叶祺在网上银行查了一下数额,第一次产生了赶紧把钱花出去的想法。

陈扬之前在公司陪着小朋友们熬了一夜,全当亲民举措,这一回家就洗洗睡了,累得话都不怎么说得动。叶祺闷在书房里好几个小时,听到陈扬回来也只是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坐到桌边仍旧摆弄着鼠标。等他把想得出的汽车品牌官网都浏览了一遍,陈扬早就睡得人事不知了,桌上摆的几样点心倒还是热的,下头压着一张纸条:亲爱的,菜在桌上,我在榻上。

叶祺默默顿了几秒钟,像往常一样把纸条收起来,夹在手边正翻着的专业书里,自己拿起环保餐盒一口一口地吃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菜在桌上,我在榻上”这八个字让他足足微笑了一天,以至于陈扬都怀疑人家肇事司机转账出差错了,多加了一个零在后面……

毕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身体了,陈扬这一睡就长眠不醒,晚饭都是叶祺做好了给他端到床边的。挺大一个托盘往那儿一放,陈扬再想装睡是怎么也装不像了,况且叶祺毫不客气地揪住他一通乱晃,还在他“悠悠转醒”之前抢着遮了他的眼睛:“猜猜,我都做了什么?”

“……”陈扬夸张地耸动了几下鼻子,活像一头憨态可掬的大型犬:“好大的腥味儿,是不是海鱼?清蒸的?我猜……猜鳗鱼。”

叶祺扫一眼那覆着几根姜丝的鳗段,忍不住笑起来:“嗯,对了,还有呢?”

“还有?”陈扬好看的眉毛慢慢皱起来,低声抱怨着:“都有鱼了,别的味道还不都被盖过去了……额,至少还有一道素的是吧。上汤娃娃菜?”

叶祺犹豫着把手放开,俯身亲亲他合拢的眼睑:“你肯定不是猜出来的。”

“嗯,昨天饭桌是我收的,我知道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排骨汤。你这种宁可饿死也不吃剩饭剩菜的人,除了把它熬得厚一些下点娃娃菜,你还能拿那点汤干什么?”

叶祺在陈扬身后加了个靠垫,十分体贴地递上碗筷:“本来想下碗面给你吃的,但是……”

陈扬笑着接口:“但是鸡蛋面吃完了,只剩龙须面了。龙须面又细又黏,下在排骨汤里会跟骨头渣子混在一起,我刚睡醒昏昏沉沉的,你怕我一不当心就硌着了。”

看他低头吃饭的沉默情状,叶祺很自得地认为自己把陈扬养得还不错,因而自己也拿了筷子坐在床沿上,与他一同分食那段鳗鱼。中餐一直是陈扬的手艺比较好,叶祺在家大多做的是牛排、焗饭、通心粉之类的东西,这会儿一边吃着陈扬还一边轻声叮嘱他:“下回蒸鱼前先用牛奶过一下,去腥的。还有这个盐,你得均匀地撒在里面,不能往鱼皮上一扔就不管了。”

叶祺咬了一会儿筷子尖,笑应道:“没有下回了,下回还是你来吧。”

陈扬也不说他不思上进,只招呼他一起把鱼翻过来:“好,下回我来。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忽然买鳗鱼回来?你不是一直嫌这些海味肉粗,吃着没味道吗?”

“……我本来是想去买娃娃菜的,但海鲜专柜那边宣传进了新货,全都是日本空运来的,我就买了。”

右手还拿着筷子,因此陈扬用左手去揉了揉叶祺的头顶:“笨死了你,日本海捞出来的鱼能跟渤海湾有多大区别?除了他们那些血淋淋的海豚。”

叶祺不做声了,一转身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汤盅来,揭开便是浓郁的甜香味,陈扬眼眸发亮地接过来,拎着瓷勺子细细翻看着:“桂圆,红枣,银耳……”

浅棕色的甜汤里,赫然飘着几颗红彤彤的东西,陈扬说话的调子立刻沉了下去:“为什么还有枸杞子。”

叶祺把他的碗叠在空盘子上准备拿出去,腾出手来拍拍他的脸:“行了,给你什么就吃什么吧,乖。”

他再嗜甜,也不能毫无节制让他把糖分往下灌,什么汤里加一点药材总是好的。家里备了枸杞子、黄芪和碎参,只是陈扬从来不记得放。叶祺噙着笑意出去洗碗,在卧室的门边却又转过身来:“喂,你睡前洗过澡没有?”

“洗过了。”

“嗯,那就在榻上给我好好待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就为这句话,陈扬在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速度之快程度之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只好拥被坐在那儿,相当无耻地想着:或许我也不是那么无耻,面对叶祺的需索,难道我还应该有别的反应吗?

等了一会儿叶祺也收拾停当了,走到床边时身上已然什么都不剩,热切而温柔地把陈扬摁进床铺里细细吻起来,然后又把他整个翻过去,自脊椎的开端一路舔咬下去,湿意一下子就透到了心底。

“我看上一款切诺基,明天陪我去买,好不好?”

陈扬深陷在澎湃的感官刺激里,根本想不起来“切诺基”是个什么玩意儿,糊里糊涂就点了头。叶祺笑了笑,缓慢且坚决地沉腰进入他,低语近在耳畔:“嗯,真乖……”

到了次日,两人打电话约上陈飞,让他把车开过来跟他们一起出去。结果车来了,副驾驶上坐着他们都没想到会来的小人儿,正摇下车窗,冲着他们甜甜地笑:“叔叔,叶叔叔。”

“向晚啊,今天为什么会跟着过来?”叶祺向来是这一辈叔叔阿姨里向晚最喜欢的,有时候甚至会听到她连父母都不愿意告诉的悄悄话。

“妈妈带小棠去看病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所以就陪爸爸出来了。”

叶祺最见不得阮家夫妇对孩子的散养态度,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你舅舅舅妈干什么去了?”

陈飞赶紧开口打圆场,一边开车一边解释:“图书馆那边正忙着新书上架,他们夫妻两个都加班,所以打电话让沁和带小棠去看病……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老咳嗽而已。”

陈扬自叶祺背后慢慢地摸上去,最后停留在他的后颈上,无声抚慰他的忿忿不平。那句“感冒也会诱发心肌炎、脑膜炎”终究低了下去,被陈扬收拢在了掌心里。

这带有服从意味的沉默让陈扬忽然很有成就感,不知不觉就弯起了唇角,奖励似地在那块皮肤上又摩擦了几下,然后意料之中地招来了叶祺一个没什么威力的白眼。

因为叶祺早就想好了要买切诺基,又不想去二级经销商那里看图片谈价钱,所以事先索性就打了人家上海切诺基经销总店的热线,报出几款车型让他们备了现货。这实在是一笔大生意,店里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当时还挺殷勤地问他具体什么时候过来试驾。其实对于切诺基这个选择,陈扬一直保持着颇有微词的沉默,不反对也不赞成,只是陪着叶祺一起出门来看而已。原本他们完全可以就两个人开车过来看,但陈扬还是叫上了常年跟吉普车打交道的陈飞,其中的一方面考虑也是希望他帮着参谋参谋。

切诺基的广告词从来一成不变,“不是所有的吉普都叫Jeep”,俨然吉普车王者的傲慢风范。但在陈扬的感觉里,他家叶祺还是应该买一辆跟前任奥迪差不多的车,或许流线型可以再漂亮一些,或者选择配置的时候更注重动力卓越,这都不重要……但要他一下子接受叶祺开着个越野风格的吉普来来回回,那真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这一路开过去,陈叶二人坐在后座上,向晚趴在副驾驶座位的靠背上一直看着他们。一边逗逗小姑娘一边讨论着车型,一行人倒没觉得耗掉了多长时间,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停在门店外了。

陈飞自去找地方停车,两个风格各异、却都称得上玉树临风的男人带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进了店堂,本来人就不多的空间忽然安静下来,连正跟客人交谈的售车小姐都停住了话头,屏息往这边看过来。

叶祺稍微有点不习惯,用手肘碰了碰陈扬:“……怎么是这个效果,我最近有越长越好看吗?”

陈扬想笑,但不怎么敢放肆:“我觉得是我越长越好看了。”

向晚小姑娘迟疑着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关注车了,心想自家叔叔和叶叔叔的对话果然跟别人都不一样,随便说出什么来都不带脸红的。

陈飞的车一直挂着军牌,因为太过显眼,所以不得不藏到转弯处的小巷子里去。等他再折回来时,叶祺已经坐到车里去实地感受了,从车窗里望出来恰好对上了陈飞审视的目光:“嗯……眼光不错,真的,我上回换车的时候想买的就是这一款。”

“那为什么没买?”陈扬退后几步细细观赏这个车型,顺口问道。

“实在太招摇。”陈飞拿过文件来看了看详细配置,点点头便还给售车小姐:“我的车肯定得挂军牌,太贵了你让我怎么在路上开?那不成了军队腐败的流动展示台了?”

陈扬笑了笑,替叶祺拉开车门让他出来,仍旧转过头对着陈飞说:“你啊,光有赚钱的命,没有花钱的命。其实你心一横不也就买了么,上头那些老头儿什么车不敢买,还专门让勤务兵开着到处转悠呢。”

叶祺低声嘱咐小姐去拿正式的售车协议和相关文件,然后接了陈扬的话:“陈飞大校是何等爱惜名誉的人,你还能不清楚么。我们今年过年回去的时候不还听说他又推了个二等功么,老爷子气得不行,还骂他名为谦让,实则沽名钓誉……”

听到这儿,陈飞也笑了:“这事还提它干什么。那分明就应该是个三等功,我最讨厌他们把讨好我爸的功夫强加到我头上来,所以……推了也就推了,反正已经有好几个了。”

小姐到服务台去转了一圈,刚要把笔跟文件一起递过来,抬眼才发现要签字的顾客已经从上装内袋里拿了一支钢笔出来。作为奢侈品行业的营销人员,人家姑娘自然慧眼如炬,一看就知道那支钢笔价格不菲,暗地里还悄悄地欣喜了一下,估计日后在跟踪服务时还能卖出不少配套产品出去。

在最后落笔之前,叶祺忽然开口道:“陈扬……你真的很不喜欢吉普?”

陈扬盯着那极少被使用,却时时跟在叶祺身边的钢笔看了几秒,很快被泛滥的温馨感淹没了,嗓音也格外低柔起来:“没有,大概只是没看惯吧。你喜欢就行,签吧。”

签完字就该付款了,叶祺打开卡夹时明显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把哪一张抽出来。奥迪被毁的赔偿金归进了叶祺自己的那张卡里,加上原来的存款金额也足够把这车买了。陈扬在一边轻轻咳嗽了一下,叶祺指尖一顿,终究还是拿了另一张出来。那是陈扬早就给了他,他却很少拿出来刷的副卡,主卡正静静躺在陈扬的钱包里。

那一笔刷掉的钱当然是有点惊人的,年轻漂亮的售车小姐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把签购单转过来递向他们,俏皮地笑着:“你们谁来签啊?不过……好像谁签都一样吧。”

这就是认定他们是情侣了。陈扬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叶祺便接过来一笔一划地签了,抬眼时微微带笑看向售车小姐:“我们看上去就像一家人吗?”

“你们要是情侣的话,不是这样保持一点点距离就能遮掩的。”小姐把所有该交接的纸质文件放进一只牛皮纸的文件夹里,双手将其交予叶祺:“请您拿好,谢谢惠顾,车您现在就可以开走了。”

两人与陈飞和小向晚挥手告别,叶祺率先钻进闪闪发光的全新黑色切诺基里,笑眯眯地向陈扬招手:“进来啊,我们回家了。”

正在此时,陈扬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银行自动确认系统发来的短信,显示的就是刚才叶祺花掉的那一大笔钱。

原先总觉得叶祺的气质与吉普车不配,但这时候仔细看看,那笑容里竟自有一番桀骜不羁的倜傥风流,未必与切诺基有多少不协调,反而给人以相得益彰的感觉。

怀着某种隐秘的、终于成功圈养心爱之人的愉快心情,陈扬绕到另一边去打开车门,丝毫不避人地吻了吻叶祺的脸颊,握上他的手一起拧动了车钥匙。

如同他们无数次一起出行一样,新车往前开了一小段,方向盘一打就融入了暖阳笼罩下的车水马龙。这只是繁华都市里最普通的午后,车里载着庸碌人世中最平常的一对情侣,售车小姐一直站在店门口目送着他们,直到引擎声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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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番外至此完结,谢谢观赏。请继续关注后续番外,更新时间不保证,但估计还会有的。

新文残烬和江春入旧年都在更新中,链接在右侧边栏里。其中江春是一往而深的后续故事,陈叶一直在里面客串着,也算是重要角色吧:)希望大家都能去看看。

另,今天是我二十周岁的生日,感谢在我19.25-20.00周岁之间陈扬和叶祺两位先生的陪伴,还有始终一路相随的你们。为表谢意,一往而深、残烬和江春入旧年都在今天更新,算是一个小小的饕餮盛宴吧。

这里的故事早在正文完结的时候就告一段落了,所有的番外不过是意犹未尽,想对他们日后的生活有更多的交代而已。无论如何,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活不可能这样甜甜蜜蜜、一帆风顺,这是现实。祝大家平安喜乐,一切顺心。

番外八 血光之灾

盘尼西林要给他家那一对双胞胎儿子办十岁的寿宴,于是陈叶二位先生就在赴宴前几个小时先去了一趟徐家汇,在专柜里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电子词典作为礼物。回程的时候途经天主教教堂,见门还开着,叶祺就顺道拐进去坐了一会儿才出来。

用叶教授的话来说,人可以有信仰,也可以没有,但总该找一些安然独坐的时间,在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面前看一看自己的内心。

陈扬之前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深感流年不利,刚去买过一个桃木的兽首挂在家里,所以没好意思跟着一起去见耶和华他老人家。就像戴着十字架就别进佛寺一样,做什么事都最好不要弄得不伦不类。

可看样子耶和华还真挺小心眼的,对这种过门不入的人特别地看不惯——

第二天下午,陈扬倒了血霉,走在大街上居然被一段建筑工地里掉下来的钢管给砸了。虽说没砸到头,但右肩却成了骨科教科书,各类骨折欢聚一堂,反正是惨不忍睹。

他本人理所当然是痛晕过去了,可怜的小助理差点没给吓哭了,打了120连话都说不清楚,还得谢谢路人提醒她才想起该报详细地址。朱副总经理更是无辜,只比老板晚了十秒钟踏出车门,迎面就撞上了这种惨状。

“小刘你别哭了行么!你……来,车钥匙给你,你先开回公司去,这儿交给我吧。”

小姑娘抹着眼泪走了,朱副总直愣愣盯着自家老板那形态扭曲的肩,根本不敢动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在他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建筑工地的负责人已经满面愧疚地冲了出来,点头哈腰,鞠躬致歉,连声给他承认错误,“全是我们的疏忽”、“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这……这也太荒唐了。你们那起重设备没有安全检查的吗?!这要是再从高点儿的地方落下来,这人还能有命么……”朱副总还是有点儿懵,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才猛然爆开来:“我靠你们还是中建啊!中建的安全质监就这水准啊!!!”

负责人原本挺端正一张国字脸,眼下已然成了苦瓜脸:“我们……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说话间,救护车风驰电掣而来,所有人簇拥着大霉星陈扬上了车,围观的人群也很快就散了:受害人晕得太干脆,没有血泪控诉;责任方认错态度过于端正,没有任何推诿;救护车速度惊人,连议论伤势的时间都没留给广大人民群众。

如同一只微不足道的蝴蝶扇了扇翅膀,一场风暴就此聚集起来。在另一个并不公开的层面上,波澜才刚刚开始。

叶祺上课是从不带手机的,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这一天与其它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下了课就拎着公文包慢慢往办公楼走,脑海逐渐放空,开始从教学的固定状态中恢复过来。

一路上有好几个认识他的学生跟他打招呼,有些是跟他从同一个教室里走出来的,有些是以前不知哪个学年教过的。他们一个个都笑着、闹着,对他微微鞠躬或是点点头,叶祺都一一应了。

早几年最厌恶的就是本科生,明明一无所知,却总有说不尽的狂妄梦想,动不动就想改变、颠覆或创造。如今已有太多的学生从他的课堂里经过,叶祺能够看淡的东西越来越多,包括学生们是圆是扁,是慧是愚,他都可以坦然对自己说一声“无所谓”了。

这是个阳光极好的日子,水银般白花花的感觉,照在办公楼下某陌生车辆上,叶祺一时竟没看清是什么车。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还不足以让他加快步伐,可等他走近了,看见了车牌,眉头就自然而然地皱了起来。

车里的警卫员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叶祺,一开车门就跳了下来,啪的一声先敬了个军礼:“叶老师!”

这是陈飞的警卫员,没事当然不会跑到学校来找他,叶祺不由紧盯着警卫员的眼睛:“出什么事了?”

“我们大校打了很多个电话给你,你都没接,后来手机就关机了。”警卫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叶祺:“我刚到的时候上楼看了一下,教学助理说你上课去了,我就把它拿过来了……”

不好的预感如烟雾般升腾起来,叶祺觉得自己后背都凉了,一不小心就沉下了声调:“我问你出什么事了,不是问你我的手机在哪儿!”

陈飞没交代过这位叶先生是什么身份,年轻的警卫员就想当然地认定他是伤者的朋友:“大校的弟弟是您的朋友是么,他被钢管砸伤了,现在在医院……”

叶祺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冰冷粘腻的恐惧瞬间灌满了心脏,张了张口居然没发出声音来。

警卫员只见这人脸色巨变,忽然苍白到了可怕的程度,随即一把将自己推开,身手矫健地坐进了驾驶座,挥手示意自己绕到另一侧去坐副驾驶。

像他这种高中毕业后应征入伍的孩子,普遍都有不善言辞的特点。既然叶祺一个字都不多问,他也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懊恼地抓抓脑袋就爬上了车。谁知叶祺这一脚油门踩下去,毫无防备的警卫员整个人从车座上弹了起来,勉强抓住了侧窗下面的扶手才免于一头撞上挡风玻璃。

虽说上了军牌的车可以视交通规则为无物,警卫员三年的驾龄中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么不要命的人。军用吉普打出厂那一天起,极有可能还是头一回被淋漓尽致地使用,连着几处拐弯都发出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上了回市区的高速后更是一路飞驰,窗边的景物都成了拉长的流动色块。

“……叶先生!叶先生您别着急!”

叶祺面无表情,只是嘴唇的色泽有些古怪。如果陈扬在的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赶紧平复叶祺的情绪。这种发紫的唇色对于心脏病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警卫员定睛看了看,又仔细看了看,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视。这位叶先生的嘴唇确实已经变成紫色了,唇线还越抿越紧,眼里无波无澜,一心只关注着前方的路况。

“喂,叶先生!您的朋友没有生命危险,真的……”车子猛地顿了一下,车速骤减,警卫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真的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骨折……骨折而已。”

没想到这车狠狠一停,转眼又歇斯底里地飚了起来,场面简直比刚才还要火爆。警卫员惴惴不安地想着,不知这轮胎有没有擦出火星来,不知这刹车系统过会儿要不要送去检查检查。

为什么我要说出“骨折”那两个字呢!这明摆着是更加刺激他了嘛,我……我悔啊我!

这边叶祺和警卫员在夺路狂奔,陈飞却稳若泰山地坐在病床前,与神色平静的陈扬共商大计。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段被东西砸?这医院……”陈飞掩饰着咳了一声,凑近陈扬低声道:“只敢给你处理创口打止疼针,连个手术方案都拿不出来。”

陈扬毕竟是流了那么多血的人,痛觉神经又受了针剂的强行抑制,精神自然略显萎靡:“这地段难道还是我特意挑的不成,谁知道我就这么霉呢。唉,他们只说要开会商量,又没说就拿不出方案了,你也别……”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慌慌张张地旋开了,门锁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吱声,鞍前马后一直伺候着的那位工地负责人把脑袋探了进来,赔笑道:“二位对不起啊,打扰你们了……我们领导刚赶过来,您看是不是出去见一面?”

这话明显是对着陈飞说的,陈扬也就顺水推舟,象征性地捶了陈飞一拳:“去吧,说话客气点。”

谁知陈飞真的出去见了这姗姗来迟的领导,却完全轮不到他这个受害人家属说话不客气。

“你就是那个伤者的哥哥是吧?”该领导敷衍了事地跟陈飞握了握手,还嫌陈飞用力过猛了,泛着油光的粗眉毛皱得死紧:“你弟弟受伤了这很遗憾,但丑话得说在前头,这事和我们公司是没多大关系的。”

陈飞收回手,冷眼看着他。

“我们已经在附近路口都设了提示标志,提醒行人注意高空坠物,按道理我们在这个意外里就不应该承担连带责任了。”

工地负责人偷偷瞄了一眼陈飞的脸色,赶紧伸手去拽自家领导的衣服,想让他好歹别信口开河。那路口根本没有提示标志,铁板钉钉的事实,谁来推卸责任都没有用啊……

领导同志大概是唯我独尊成了习惯了,当下就豪迈地一甩手,自顾自说了下去:“而且啊,我们中建每天都有例行安全检查的,这种起重机故障只是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几率,只能怪你们家兄弟运气不好,实在是&*&……%¥¥%#¥##”

走廊另一端,叶祺正大步流星往这边走过来。陈飞一身笔挺的军装是够显眼的,不仅叶祺能看到他,别的病患和家属们也都很好奇地偷眼向他那儿瞟,并且对那位拿腔作调的福相老男人也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关注。

听到身后匆忙的脚步声,陈飞回过头去与叶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继续静静地听着领导的发言。

“虽然这件事很不巧,也很不幸,但我们公司不能承担正常范畴外的责任。”领导说到兴起,满面红光,兴奋难耐:“像这样的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里面这位受伤的同志也该检讨一下自己,走路的时候要看看清楚。尤其是在工地旁边啊,怎么能不看看上面有没有掉东西呢!”

谁也没有看清楚叶祺是什么时候走上前来的,也没人预料到这个始终一言不发的人会有这么惊人的爆发力。反正警卫员只觉得眼前一花,陈大校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就是硬拳头撞击到肥肉和牙齿的闷响,方才还挥斥方遒的领导一下子就被打得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去了。

陈飞满意地笑了笑,心想总算不用我亲自动手了,表面上做出一副程式化的镇定样子来,只眼眸深处闪现了一丝快意。

“人在里面,一直醒着,你去看看吧。”

叶祺打完了人转身就走,听到陈飞这句低语也不过缓了一下,更低地回了声“谢谢哥”,然后无声无息地掩上了不远处那间病房的门。

陈飞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然后耐心等着那领导从地上再爬起来。看他还想说话,陈飞终于忍不住了,双臂环抱着朝他又走近了几步:“你们公司最近挺忙的吧,我听说是为了外白渡桥那边老军工厂的改建项目?”

领导捂着迅速肿胀的半边脸,用一种惊怒交加的眼神审视着陈飞,一时还掂量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好像还听说了一点别的消息,比如……那个项目的施工审批权在我手里。”

领导悚然一惊,脸色立马就变了个彻彻底底,支吾着想额外解释些什么,不幸又被陈飞打断了:“上星期你们中建上海分公司的一把手想请我吃饭,为了避嫌我没答应。而你……”

陈飞忽然笑起来,乍一看温和至极,却让这位倒了大霉的领导觉得脊背发凉:“你从今天起就不用在中建做下去了。否则,你们领导会替我处理好你的,保证你来去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病房的门敞着,陈扬什么都看到了,而且看得一清二楚。叶祺阴沉着脸走进来,掩了门,还没转身就听见陈扬在叹气:“好好的何必动手打人呢,还打的是那种人,你也真不怕手脏。”

叶祺一言不发,一步一步走到他床边去。陈扬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索性与他凝眸对视,却只半刻就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吓得自己脸色都变了:“……亲爱的,亲爱的你别激动。你看我这不是还好么,就是需要动个小手术,再养一养就没事了。你,你缓一缓,千万不要动气……”

叶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了又看,眼眶慢慢地泛了红。

陈扬心里咯噔一声,赶紧伸手去抓住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什么“大白天的不该仗势欺人”、“不该抬手就打”全成了浮云:“你愿意打就打,没关系的,反正你不动手陈飞也得灭了他。”

叶祺深吸了一口气,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忽然软下来,俯身去跟陈扬额头相抵,然后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你要是走的位置不巧,砸到头了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能不激动,嗯?”

陈扬停了半晌,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倒霉,难道真是因为我没跟你一起进教堂?”

等了足足几十秒,叶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只用前额不停地蹭着陈扬的,露出大受惊吓后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陈扬笑着抚摸他的后颈和肩背:“我真没什么事,不用这样,真的。我以前伤得比这重也不是没有过……”

叶祺闭着眼睛,比他这个重伤员更气若游丝:“那时候我可比现在年轻,自以为没了你日子也一样过。现在……没有你我怎么办呢。”

陈扬向来最恨他这种悲观厌世的态度,加上局部麻醉的药效正在减退,碎掉的骨头疼得排山倒海,一不小心声音就冷了下来:“没有我你也许会很难过,但还是会活着。人总是有韧性的,没你说得那么绝对。”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大大小小的脾性都磨光了,两颗棱角死硬的石子被时光冲刷成了一对相亲相爱的鹅卵石,平时谁也不会硌着谁。平和得久了,偶尔一句话的尖刻就会变得无法忍受。叶祺人虽然没有退开,语气却也跟着不客气了:“原来你觉得人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别的只要有韧性,就都不重要了是吧。”

陈扬猛地一愣,忽然发觉对于曾经花了七八年去颠沛流离妄图忘记自己的叶祺来说,这个韧性不韧性的话题实在是不太合适。右手动不了,他就用左手勉强揽了揽叶祺的腰,对方很配合地又坐近了一点,伸出手来搭着他的脖子。

“我……”

叶祺迅速打断他:“开始疼了,是吗?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陈扬刚要胡扯说不疼,处理完那蠢领导的陈飞就推门进来了,目光在陈扬和叶祺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开口道:“这家医院的骨科实在不怎么样,普普通通而已,你们觉得要不要转院去军区直属的医院?凡是军医院,骨科和外科都是强项,我刚打了电话,他们说高干病房还有空着的。”

陈扬看都没看叶祺,似乎觉得理所应当:“不用了吧,这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在这儿尽快做完就是了。”

陈飞没搭腔,显然是不太赞同的样子,只管定定地往叶祺脸上看,打量他的意思如何。

病房里静了片刻,叶祺考虑之后还是伸手握住了陈扬的手,转头望着陈飞:“我觉得还是应该转院。虽说骨科一般不会出什么差错,但万一出了……”

“你那个肩……已经伤过一次了吧。”陈飞紧蹙着眉,缓缓地说:“你当年那是贯穿伤,阴雨天一直在疼是么。同一块骨头这会儿又伤得一塌糊涂,我也认为你应该转院,不要退而求其次。”

陈扬说不过这两个担心过度,以至于小题大做的人,索性尝试着开始无赖了:“你们两个太离谱了……反正这是我的肩,应该由我来决定吧。”

“什么你的肩,那是我的东西!我的!”

陈扬一下子被噎住了,但过了三秒钟,他更倔强了:“我不去!”

陈飞大步走到床边来,语气也不怎么良善了:“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我就不去!”

“……”陈飞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了,可又不得不说,只能一边瞪着他一边想还能怎么劝。

麻药的效力正在飞速流失,护士跑着进来准备续上下一针。没想到抱臂而立的叶祺忽然拦住了人家,自己眼睛看着床沿,极慢、但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法语,然后才放护士近前去。

他说话很少这么慢,面对陈扬的时候也很少这么严肃,因而就算没有眼神接触,陈扬也被狠狠地镇住了。

陈飞完全不了解这是什么情况,正要问,不料陈扬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转院吧。”

小医院送走了这种明摆着得罪不起的病人,其实还是挺欢欣鼓舞的。陈扬重新上了止疼药,推进救护车,半个多小时以后就直接从绿色通道送进了军医院的手术室,整个流程顺畅无比,一分一秒都没耽搁过。

就在手术室能够允许家属陪同的最后一道门外,叶祺握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含笑亲吻自己的戒指,温言道:“我在外面等你。”

陈扬与他对视片刻,忍不住笑了:“我的遗嘱在书房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叶祺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在他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少胡说八道……”

自动门缓缓合拢,叶祺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舒展开来,头微微后仰靠在了墙上。

陈飞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手里拿着自己的军帽,看似漫不经心地翻来翻去:“你刚才说什么了,陈扬突然又愿意转院了。”

叶祺笑笑:“也没什么……就说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我不介意把他的肩打得更碎一点,这样那家小医院就肯定不敢给他动手术了。”

陈飞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哑然失笑:“你们两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他伤着了你就武力威胁他。”

“……”叶祺转过头看看一副成熟稳重好男人形象的陈飞大校,脑海里飘过他和陈扬在一起吃顿饭都能随手打起来的幼稚情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平平淡淡答曰:“你是家里有孩子,两个人都惯着孩子。我们家里又没有,只好相互惯着……”

陈飞还想说什么,但警卫员从后面凑上来低声说了句话,他拿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最后还是无奈地起了身:“我得赶紧回去了,好像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在忙着找我……”

叶祺点点头:“你去吧,这儿也就是等着而已,一会儿他出来了我会给你报平安的。”

陈飞把军帽扣上,整张脸的神情骤然冷肃起来,像是套上了风霜雪剑打磨出来的面具。叶祺一时兴起,屈起手指送到额角,松松垮垮向他敬了半礼。

见惯了部队里各式各样五大三粗的大爷,或者黝黑朴实的年轻军官,警卫员还真没怎么接触过叶祺这种书生气十足,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不羁神采的人物。陈飞一路沿着走廊往前走,警卫员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回了好几次头,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副司令,那位是您弟弟的……”

“我就说他们这几年嚣张了,果然,连你都看出来了……”陈飞跨进电梯,目不斜视:“他是我弟弟的爱人。”

之前看到过他们执手相望的样子,警卫员自认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可真的听到首长说了,还是冷不丁惊了一下:“……真,真的?”

陈飞横了他一眼,目光略微发冷,小警卫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的。既然人家孩子都这样了,陈飞迫不得已又解释了一句:“……真的。当初我也不理解,可他们两个过得确实很好,我觉得……只要有感情,这也未必比结婚生孩子差。”

小警卫员还年轻,跟了陈飞好几年,与他家里相关的事情无非就是替陈飞接送老婆孩子,偶尔搬几袋大米拎几桶油什么的,这会儿难得有这种机会,想不八卦都难。可他还没斟酌好如何继续这个话题,陈飞就先他一步坐上了军用吉普,嘭的一声甩上门。

“趁路上这点时间,你先告诉我,今年他们下去挑上来的为什么全是草包。队内对抗都能全歼,要是出去比试,军区的脸是不是都要给一个上海警备区丢光了?”

警卫员猛地刹住了话头,态度骤然毕恭毕敬起来。副司令员在这个位置上一待就是好几年,实务的一切细枝末节都烂熟于心,绝非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陈扬那场手术足足做了三个多小时,叶祺等得都快僵了,索性抓了个护士问清楚手术什么时候会结束,然后自己坐车回了一趟家。陈扬在家的一应用具都是多少年不换牌子的,叶祺乐得骄纵他,一件一件替他收拾了都带到医院去,顺带把准备安排给陈扬的高干病房整理了一下,至少弄成陈扬能待得下去的地方。

叶祺忙完了这些,按照护士说的时间回到手术室门口的等待区,倒是恰好碰见推门而出的主刀医生。大概是扑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乱摇的患者家属太多,这位神色平静的让医生一看就舒心不少,还未开口就先笑了:“你倒是淡定得很啊,难得难得……手术挺顺利的,就是旧伤加新伤,有条件的话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肩关节伤成这样总不能说是小事,尽量多补一补,注意休息吧。”

叶祺道了谢,把准备好的红包悄悄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医生熟门熟路地推拒了,坦然笑道:“高干家属的手术本来就有津贴,陈副司令我也是认识的……真不用了,留着给陈扬买点水果吧。”

听他把名字都叫出来了,叶祺也就不客气了:“哦?你认识他?”

“是啊,说起来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做红十字战地医疗协助的时候不是受过伤么,回来以后陈飞找了人给他复诊,那时候找的就是我的导师,我正好也在场。”

叶祺笑着跟他握手:“我代他谢谢你了,隔了这么些年还记得他。”

医生也笑:“当年是老将军的公子,现在是副司令的弟弟,我要是忘了才是不正常吧……”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医生透露说陈扬很快就会醒了,然后麻醉刚过去那几个小时会很难熬,所以叶祺也没跟他多聊,相互留了个联系方式就散了。

宽敞的单人病房里,陈扬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沿上的叶祺。

“……等急了吧。”

“还好,医生说了你差不多这个时候会醒。”叶祺拿着一串银光闪闪的东西靠近他,绕过他的脖子,小心地扣好:“这个给你戴着。”

他先前回家的时候,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条银项链,把自己挂在两颗子弹中间的十字架取下来当了坠子。这不进教堂招来的祸患未免也太大了,他心有余悸,不如逼着陈扬把这个戴上。当初加上这个十字架,原本就是为了消弭子弹上的血气,好让自己戴着安心一些。

陈扬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把链子拉到眼前来,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认出来了。他想调侃叶祺大惊小怪,想想又觉得不合适,最后只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哦。”

叶祺回身合上了窗帘,又锁了门,然后认认真真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笨人,以后走路小心点。”

陈扬一把搂住他,加深这个熟悉而温暖的亲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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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二位什么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肯定只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感情稳定,生活富足,亲友融洽,这也就是烟火人间里至高无上的幸福了。

术后总要留院察看几天,陈扬伤的地方还相当重要,足以让他只能僵卧在床上,略微动一动就疼得自己咬牙切齿。叶祺为了照顾他,除了去学校上课以外的时间就一直待在医院里,书啊笔记本啊全摊在陈扬身上,明摆着欺负他不能动。

到了晚上,陈扬催叶祺回家去睡,可是叶祺怎么也不肯。陈扬从一个小时跟他说一遍进展到五分钟一遍的时候,叶祺终于轻描淡写说了实话。他说,房子太大了,一个人睡不着。

陈扬立马闭上嘴,成了闷葫芦一只。

这家医院常年接待各种高干及高干家属前来就医住院,单人病房里也摆着两张床,给想要陪夜的亲友提供了最大程度的方便。医院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恰恰是那张空床成了对这帮高干的绝佳讽刺——

来探病的人可以川流不息,递进来的红包可以络绎不绝,但说到要端茶倒水地伺候一整夜,那是绝对半个人影都没有的。

陈扬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开了这家三级甲等医院的先河,因为他真的有人陪夜。

他自己是打了麻药睡得香甜,可叶祺这个有一点声音就睡不安稳的习惯岂能一夜之间就没了。夜里走廊上难免有护士来来往往,每每走过一个人,叶祺就要条件反射地睁一次眼,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像根本没睡一样难受,上完课回来就趴在陈扬床边静静地睡了。

为什么夜里睡不好,现在倒睡得挺沉呢。陈扬狐疑地伸手去摸摸他露在外面的头发,然后哭笑不得地发现,叶祺竟然去买了副耳塞给自己塞上了。

可怜的叶教授,服侍完陈扬上午必吃的那顿甜点就昏天黑地地睡啊睡啊,直到陈扬下手把他推醒。

这要是平时在家,打扰了叶祺睡觉的只能是天大的事情,比如宠物又被什么玩意卡住了之类的。被迫恢复神智的人抬起一双已经有了血丝的眼睛,一开口连嗓子都哑了:“……怎么了?”

陈扬指指门外,低声道:“你出去看看,好像有人在外面不敢进来。”

叶祺接过陈扬递来的眼睛,好看的眉毛已经皱起来了。其实陈扬猜到了门口等着的是中建的人,叶祺也知道,所以还没开门呢就开始不耐烦了。

他一向行动都是无声无息的,关门拉椅子都一样,这回站起身来却弄得那椅子腿狠狠磨过地面,似乎是觉得那帮人不配让他发火,可不发火又实在是忍不住。陈扬突然把这种别扭理解成了可爱,于是一把拉住这个正值盛年、生起气来向周边辐射着寒气的男人:“……别发脾气,听话。”

叶祺点点头,握一握他的手,开了门就闪身出去了。

外头只有两个人,都是生面孔。一个腆着宛若怀胎十月的大肚子,显然是比昨天那位找打的朋友更高层的领导,还有一个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满面愁容,显然是事故工地的直接负责人。至于区区两个人怎么能制造出陈扬在病房里都觉得嘈杂的声音,这就不得而知了。

叶祺出于礼貌,努力把自己的火气压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话:“二位有何贵干。”

平板的声调,一丝上扬也没有,是白痴都能听出来的不客气。

该领导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不好意思,叶祺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听烦了。一旁的负责人大概是自认身份低微,一直没有出声,这时候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来,默默地递给叶祺。

信封早已不再平整,摸上去还有点潮湿,估计是负责人先生因为心情紧张而反复蹂躏了它。叶祺在那一瞬间,似乎从自己满心的愤怒里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无奈。

有个蠢领导也不是他的错,何况出了这样的事情又不巧砸了不算草芥的人,这种资历尚浅的负责人一定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不回去了。原本想反手把信封摔在地上的叶祺慢慢顿住,稍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下了。人善被人欺,昨天才动手打过人的叶教授明显是忘了自己也曾“仗势欺人”,竟然拿这五个字来平复心情,顺便听着蠢领导进行新一轮的道歉和忏悔。

人也见了,钱也收了,再听他废话就是无用功了。叶祺抬手示意他住口,然后转向负责人,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人家一句:“不要再有下一次了,高空作业的时候做好安全保障。”

领导猛地一愣,意识到对方可能到转身走人了,赶紧把话题再扯回钱上头:“那个……那个,我们送的就是一点小意思,意思意思而已……您给陈先生随便买点水果点心吃吧,这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

叶祺简直不想看他,怕污染了自己的眼睛:“……嗯嗯,慢走,不送。”

领导眼巴巴地盯着他转动了门把手,嘴里还在喋喋不休:“陈先生这次意外的全部医疗费用我们都负责到底,我们……”

叶祺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永远没完没了的话音。

病房里,陈扬半垂着眼睛,身上还摊着一大堆叶祺带来的书,看上去像个无辜的架子。叶祺忍不住笑了,之前的坏心情一扫而空。他走过去,一一收拾起床上的东西,然后扶着陈扬的背抽掉了放在后面的枕头,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平。

“你睡一会儿吧,我出去一下。”

陈扬突然从被子里伸出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准确地抓住了叶祺的手指。

“……我一会儿就回来。”

陈扬不放。

“……我争取在你睡醒前回来。”

陈扬把脸埋进枕头里,极低地“嗯”了一声,然后一点一点地松了手。

知道他还疼着,叶祺临走的时候找护士交待了一声,在他接下来的输液瓶里推了一针安定,索性让他多睡一会儿。

话说两个人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是陈扬老是倒霉,至少次数比叶祺多得多。叶祺本来就健康状况堪忧,陈扬竭尽所能地保证他心情平稳、作息规律,自己却仗着身体底子好,熬夜什么的根本不放在眼里,长此以往实际病得比叶祺还频繁。

这纯粹就是一“叶”障目。心思全放在别人身上,自然就分不出功夫来惦记自己了,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他也不当回事,有那么几次甚至要等到叶祺冲到他公司去找他,他才知道应该回家歇歇了。

叶祺买了点东西,又回家了一趟,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了才拎着保温桶和保鲜盒进了病房。陈扬半梦半醒地躺在那儿,姿势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叶祺把东西放下,立刻探头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起来了,我带了好吃的给你。”

陈扬懒洋洋地配合着叶祺把他扶起来的动作:“什么好吃的?”

叶祺从平时用来搬运书籍和文件的纯黑色大帆布包里,献宝似地捧出一个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的保鲜盒,端端正正放在病床边安装的简易桌上。

陈扬看他一脸笑容,很快就被感染了,然后就被满满一大盒红得发紫的大樱桃给震撼了:“这……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樱桃。”

叶祺笑着拎起一个喂给他,自己也坐下来陪他一起吃。这水果实在鲜美得超乎想象,舌尖和嘴唇都为之迷醉,一时间谁也没顾上说话,只见那反扣的盒盖上果核越积越高。

阮沁和代表全家前来探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对贪吃鬼,解决了一整盒又开始对付包里拿出的第二盒,吃得唇色都格外鲜艳,抬头看她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狼狈。

原来想好的话都从嘴边消失了,沁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好开口道:“……早知道就不给你们买樱桃了,害得我还特地跑了一趟水果超市。”

陈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指挥叶祺再去拖一把椅子过来,然后邀请沁和跟他们一起享受这个头奇大、味道奇佳的“樱桃”。

“你觉得这是樱桃?”沁和笑得颇有些微妙:“这是车厘子吧。虽然也算是樱桃,但不是内地种的……只有北美进口的才会这么大,才能叫车厘子。”

“北美进口”这四个字入侵了陈扬的耳朵,立即引发了警铃大作。他转向叶祺,其实还没问呢心里就已经痛心疾首:“你多少钱一斤买来的?买了多少?”

一颗殷红的车厘子正被叶祺放在掌心里把玩着,陈扬觉得他简直是捏着自己的一颗红心,玩弄于股掌之中。

沁和见叶祺犹豫着没回答,索性就直接问了:“超过两百了没有?一般过了两百的都是当日空运的。”

嫂子开了尊口,叶祺只好应了:“……嗯,两百六一斤。”

陈扬差点被噎死。他和叶祺刚才少说吃了有两斤多下去,眼前还有一盒几乎是满的……难道这一眨眼的功夫,六七百块钱已经被自己吃掉了?!

叶祺同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买了五斤。”

陈扬的确想淡定来着,但他毕竟是个商人,是个如假包换的、驰骋商场的商人……商人!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花一千三去买……什么车厘子?”要不是沁和在场,陈扬肯定会把这句话喊得天地为之动容,鬼神为之却步。

“因为中建的人说,他们送的钱是给你‘买水果点心’的啊,所以我就买了……都花完了。”

可叹陈总一世精明,竟跟这么一个买东西不看价、拿着钱当纸花的人天长地久了,也真是造化弄人:“……你老实说,他们给了你多少?”

叶祺翻出一个空空如也的信封,回忆了一下:“……八千八百,大概是想着你是做生意的,祝你发财吧。”

陈扬这下真的欲哭无泪了,自顾自默默地腹诽着:您可真是我养的祖宗,只要有您在,我还有什么发财的指望啊……开什么玩笑啊……

沁和旁观着这两个人的暗潮汹涌,心里自然觉得好笑,忍不住想给他们再添一把火:“叶祺啊,除了车厘子,你还买什么了?”

叶祺无视死死揪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有一只野生甲鱼,一盅什么十全大补膏。后来我看好像花不掉了,就买了一支参。”

不用说,放在一边的那个保温桶肯定就盛着甲鱼汤了。沁和一边笑一边摇头:“你没把人参全切了跟甲鱼一起炖吧。你这要是给陈扬喝了,他非得闹内热不可。”

“没有,我只切了一半,以后一锅汤放几片……还有一半泡酒了。”

沁和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弥补自己只买了两斤本地小樱桃带来的遗憾:“那我下次去你们那儿的时候再带点中药吧,正好陈飞一直喝着药酒,材料都是现成的。”

这家常话一直说到七点多,叶祺执意要送她下楼,沁和最后也没有推辞。陈扬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豪华病房里,泄愤一般细细咀嚼着那只价格高昂的野生甲鱼,甚至连壳子就翻来覆去地啃了。

……

钱啊,我的钱啊……足足八千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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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二十一日是一往一周岁的生日,原谅我一个人静静地度过了,正好思考一些写作啊人生啊神马的严肃问题……

咳,为了补偿你们,请看??

这就是我们高贵优雅、冷漠清淡,还有点小小风骚的……叶祺。

每当回到陈扬身边,他都会……

陈扬说“来,亲爱的快让我抱抱”的时候,他……

而这个!就是威风凛凛、忠心耿耿看护着叶教授的……陈总!

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之后,陈扬再也见不得叶祺天天在家、学校和医院之间辗转奔波,更见不得他眼睛下面越来越明显的青色,于是坚决要求回家休养。

医生碍于陈飞位高权重,勉为其难地尊重了他这个病患的个人意愿,但还是尽职地给了叶祺一份十分详细的护理注意事项,还嘱咐他一旦陈扬出现异常就要立刻送回医院。叶祺一一诚恳地答应下来,又特地打电话给陈飞表示谢意,最后才动手伺候着陈扬换下病号服,收拾了随身物品准备出院。

恰在此时,秦清犹豫着站到了陈扬的病房门口。他本该在工地好好地督促工程的正常进行,或者抽空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是怎样弄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疏忽……但神使鬼差地,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从这天中午起,秦清就一直在这栋住院大楼下面来回转悠。作为一个良心未泯的工程责任人,他实在没法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哪怕当事人已经决定不再追究。这是他参加工作的第十年,也是他意气风发接下第一个由他全权负责的项目的第一年。谁知楼刚造了一小半,就莫名其妙砸伤了警备区高官的家人,闹得顶头上司被当事人给打了,再上一级的领导亲自领着他登门道歉才算平息下来。

这纯粹是因为他的个人感情问题影响了工作状态,又因为一时大意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恶果。归根究底,秦清认为自己应当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敲响了伤者的房门。里面出来的仍旧是那天与他们见面的男人,一脸难以言喻的淡漠,眼眸深处却是温和的,似乎什么都看透了。

“怎么,还有事么。”

看来他们是打算出院了,病房向着走廊的那边没有拉窗帘,里面的伤员显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旅行包已经拉上了拉链放在床沿上。秦清猛地看到他包裹得极严实的肩,心里又是一阵苦涩的愧疚,不由低声开口道:“我这次来,是向以个人身份再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我……”

叶祺安静地站在他对面,耐心等待他说完。

“我最近遇到一些棘手的个人问题,所以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工作也没像以前那样尽心。”秦清怀着诚心悔过的心思,说着说着头也跟着垂下去了:“这都是我的疏忽,我向你们道歉。”

各行各业中,总是年轻人在固守着某些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笑的道德准则,然后就像他们的前辈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放弃,最后遗忘。叶祺看着这个大约三十出头的人,举止投足中还带着毛头小伙子特有的那种忐忑,可眼睛里也已经有了独此一份的坚持。

至少他以个人身份特意前来道歉,总比他那些腆着肚子、话里话外只想推卸责任的领导要好得多,更像个有血有肉、知道何谓责任的人类。

或许是平静的日子过惯了,有事没事就想证明一些早已明晰的东西……叶祺原本伸出去只想拍拍对方肩头的手忽地犹豫起来,最后落下去的时候竟然反复摩挲了几下对方的上臂,声音也稍微软了一点,“知错就好”。

这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谅解的意思,掺杂一丝微乎其微的欣赏,因此只是看上去亲昵,实质上倒不会引起什么歧义。这种小细节叶祺一向控制得很好,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去进行,从不会有差错。

爱得久了,彼此的忠诚都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再也不需要拿出来重申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叶祺起了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的坏心思。

他只是想试试,陈扬还会不会为了他吃醋。

又寒暄了几句,无非是一方继续致歉,一方表示原谅而已。叶祺时不时用余光去看陈扬,却只看到他低着头在摆弄手里的钥匙扣,脸上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等他送走了秦清,回到病房里,陈扬也只说了句“我们走吧”。其它的一切如常。

这就是他们惯常的生活,两个人一起回家,把外面惹来的麻烦和晦气都抛下,然后心平气和地相处。可叶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一边开车一边转头看陈扬,看了几次之后干脆就不想看了,一路都沉默着只管看路。

车停稳了,陈扬慢慢开了车门出去,一抬眼竟发现叶祺已经走在自己前面了。想到不久前他感冒发烧时自己是怎么照顾他的,陈扬那颗理应坚如磐石的心冷不防酸痛了一下,激荡出一丁点儿久违的委屈来。

可还没等他酝酿出“你为什么不理我”的完整念头来,叶祺正往前走的身形就顿住了,然后匆匆转身折回来,扣住陈扬没受伤的那只手。

所有的动作都早已形成规律,他们总在转入独处的时候第一时间十指相扣,紧接着必定是一个吻。陈扬紧盯着叶祺的表情,总算还是看到那种维持了几十分钟的寒意逐渐散去,最后有点别扭地靠近自己。

陈扬微微低头,顺着他的意思,让他的轻吻落在自己眉心。

回到家里,陈扬被叶祺小心地安置在卧室的大床上,然后他就索性不见踪影了。陈扬只好一面看着手机,一面竖起耳朵听着房子里的每一分小动静。叶祺在厨房开了火,叶祺在客厅里翻报纸,叶祺在等着咖啡机煮好咖啡……可他就是不愿意走进卧室来,不愿意表达此刻应有的关怀备至。

于是,千载难逢的,陈扬提高嗓音唤了叶祺一声。

那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叶祺却被油烟机和咖啡机混淆了视听,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陈扬稍微等了一下,终究还是不高兴了,音量也骤然大了起来:“叶祺!”

彼端所有家电运转的声音都戛然而止,然后叶祺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了。即使在这样明显有了分歧的时刻,他的行动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就像毫不在意似的。火气猛地窜上来,陈扬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平稳呼吸的频率都维持不住了。

这都多少年了,这个人还是能够轻易地让他失态。一次又一次,全是为了他。

叶祺进来了,就站在自己窗前,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水滴,显然刚才还在洗杯子或者洗菜。两个人谁都不想做率先开口的人,彼此静静地对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转开了目光。

“我觉得发脾气的人不应该是你。”

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又划过眼前,陈扬略微闭了闭眼,用力所能及的、最平静的声音开了口。

原来他看到了,他也放在心里了。他只是习惯了无限度的宽容,即使生气了也不声不响,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叶祺愣在原地,看着他露出了深深疲惫的面容,突然觉得自己纯粹是无理取闹。

他不说话,陈扬以为他还在别扭,就想坐起身来好好跟他谈谈。这一动,重伤的肩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牵连,一阵剧痛如狂风过境。

陈扬皱着眉头硬忍下去,动作多少顿了一下。他自己认为没什么,叶祺却吓坏了,整个人一下子扑到床边来,焦急道:“是不是很疼?你别动……别动……”

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对那个跑到医院再次道歉的小工程师那么感兴趣,为什么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为什么回到家还不来陪着自己。可这态度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陈扬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祺扶住自己的背,轻之又轻地帮着自己躺回床上去。

陈扬觉得自己委屈,这会儿躺平了仔细一看,叶祺眼里的委屈竟比他还要浓厚:“……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了。”

陈扬认认真真看了他几秒钟,忍不住笑了。明明昨晚还需要三请四催才能把他赶回家里去休息,明明上午还亲热地在一起吃早饭、看杂志,这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的一念之差,居然就有了这么荒谬的想法。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你不是真的对那工程师有兴趣?”

笑得过头了,肩膀又像碎了一样疼起来。陈扬一边捂着厚厚的绷带一边说话,结果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在咬牙切齿。

他是疼的,叶祺却以为他发火了,急急忙忙凑在他耳边表白:“我……我对他哪儿来的兴趣啊,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在意。”

陈扬摸到他的手,展开来贴在自己脸颊上,一时没有做声。话说到这个地步,最初的不快已经成了旖旎,陈扬这是好整以暇地逼着叶祺说情话。

叶祺见他不说话,慢慢地也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不知不觉竟烧红了一张百炼成钢的脸皮。半晌,他俯身亲了一下陈扬的耳垂,表现出再明显不过的讨好意图,顺带着也让病人如愿以偿:“我只喜欢你……你知道的。”

陈扬笑了,在叶祺的保护下由侧卧换成了仰卧,然后按住叶祺的脖子,理所当然地把这次矫情引发的小事件……以吻封缄。

当天的晚饭,是叶祺做好了拿餐盘端到陈扬床边来的。他自知理亏,一心想用丰美的菜色来弥补,用餐期间甚至手执勺子亲自哄着陈扬多吃几口,满眼疼惜几乎要把陈扬活活溺毙。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夜半时分,禁欲长达两周的陈扬三下两下就被揉出了兴致,叶祺也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向他正式道歉。

四下都是暗的,陈扬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来,像是某种即将开始捕猎的兽:“……你快点,不要停。”

叶祺掀了被子,开了灯,缓缓送出灵巧的舌尖,隔着陈扬黑色的内裤轻轻抵上了那片濡湿:“那你原谅我,好不好?”

陈扬邪心大起,打算成心捉弄这个拿天堂极乐公然诱惑他的家伙:“你好好伺候着……自己不许摸,做完两次我就忘记今天的事。”

叶祺叹了口气,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伸手拽下碍事的贴身衣物,抚着他的胯骨低下了头。

一个存心要玩,一个怕伤着对方不敢乱动,这样的69,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公平不合理。

喘息与呜咽里,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也渐次低了下去——

“扬扬,你先帮我弄一次吧,你看我都……”

“好,让我考虑一下。”

“你……你弄得我不上不下的,我让我怎么……啊,嗯……别……”

“抱歉,我实在行动不便,你就委屈一下,忍着给我再做一次好了。”

“呜……让我……让我先……呜,不行,别堵着……”

“我等着你,你先给我伺候好了,否则我就……”

“唔……啊,你卑鄙……”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在家养病的日子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叶祺推掉了大部分可有可无的工作,去学校上课也是快去快回,生活的重心完全转移到了陈扬身上,每天都花上大量的时间围着他团团转。

这天碰巧叶祺没课,半个下午都窝在厨房里琢磨着炖鸽子,六点半的时候才端了个餐盘进卧室,一口一口地喂陈扬吃晚饭。其实在还有一只手能正常工作的情况下,喂饭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可这是在家里,在他们自己的卧室里,那么无论怎么做都不必再用常理来衡量——反正叶祺在家根本就不讲理。

肩还是会时不时的隐隐作痛,陈扬不想下床折腾,所以也就不愿意多喝水,省得过一会儿还要去洗手间。但在家里,他喝的那一份豆浆都是加了双倍糖的,叶祺非要说“我喝不下去”,最后还是盯着他皱着眉头一饮而尽了。

厨房里的水声消停了,叶祺的脚步声又逐渐接近。合着眼养神的陈扬慢慢睁开眼,突然发现叶祺已经凑到了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并且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温热柔软的唇只覆上来片刻,很快叶祺又退开了,飞快地扫了陈扬一眼便垂下眼睫,给人以一种他还在害羞的错觉。陈扬的头脑变得混沌起来,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已经远在将近二十年前,但当初纯粹的心动还是从回忆的深处涌了上来,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脏。

那个时候……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陈扬恍惚地想着,开启牙关把叶祺的舌尖放进口腔里。他记得自己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怀疑,直到已经爱得很深了,才知道恳求叶祺跟自己在一起。那天晚上他受了伤,还发着烧,叶祺迎面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幸好后面有个寝室的衣柜才给他保全了颜面。

叶祺,什么都不在乎的叶祺,也只有吻着陈扬的时候才会表现出难舍难分的意思来。弱水三千,再加上大千世界,他只爱陈扬这一瓢水。而他毕生之愿,不过是这瓢水也爱他而已。他从不贪婪。

不知什么时候,叶祺的手从陈扬的下巴转移到了耳朵上,像爱抚一只犬似的,宠溺又小心。陈扬脸上发热,身上也有点软,叶祺就环抱着他托住他的肩背,然后慢慢把他放到身后的靠枕上去,动作极尽轻柔。

触吻渐渐变成了执着的深吻,敏感的上颚、舌根都被反复照顾到,身上的衣服也被解开了大半。陈扬的眼神有点散了,他们之间亲密的过往与眼前叶祺的举动糅合在一起,结果就是他的身体变得格外经不起碰,就像怕被烫伤一样微微地颤抖着。

可不管怎样,情事特有的温度还是一点一点染了上来。其实早在叶祺落下第一个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叶祺在想什么了。出于一贯的体贴,叶祺知道他们不能做得太激烈,那么节奏不妨放得慢一点,亲吻也和缓一些,以便让两个人一起心满意足地享受大餐。

而这顿大餐里,最丰美的餐点莫过于他们的感情。这么多年了,青涩的冲动早就成了文火熬的老汤,闲时拿出来喝一口,就像醇酒一样醉人。

“在想谁?这么不专心……”叶祺动手把陈扬剥成一只光裸的肉粽子,双手撑在他身侧,一面舔着他的耳垂一面低声地问。

这个被宠坏的家伙,因为被爱而显得肆无忌惮,再没谱的话也能张口就来。

“在……在想你……”陈扬的上身被他拉进怀里,以免受伤的肩在欢爱中受压,而身下刚刚抬头的东西被叶祺严实地握住了,却没有任何逗弄的意图。

叶祺用左手揽着他的后腰,嘴唇贴在他耳旁,低沉的声音直接灌进陈扬的耳朵里:“我不动你,好不好?我们试试看,不动那里能不能让你硬起来……”

陈扬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声,垂着头搭在叶祺肩上,并没有反对。

“陈扬,我喜欢你。”

又来了,每次都是用这句话开头。陈扬心里是这么想的,腰却跟着叶祺的话音放软了不少,身体的重量更多的转移到叶祺肩上。

叶祺显然感受到了这一变化,特意调整了坐姿来迎合陈扬的依赖:“我最喜欢你强忍着的样子……其实感觉很好吧,你也喜欢我这么弄你。”

说着这句话,叶祺的舌头煽情地触碰着陈扬的耳廓,一会儿描绘着线条,一会儿又溜到耳根去轻轻吸吮。陈小扬在他手心里很快就改变了形状,肉感变得刚硬起来,显示着主人无法掩饰的情动。

“亲爱的,每一次你因为我变成这样……”叶祺手里稍微紧了紧,好让陈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都觉得很……很自豪。”

腰上的那只手挪到了乳尖上,并不揉捏,只是用指甲来来回回地划动。这感觉太过尖锐,陈扬不自觉地扭动起来,然后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叶祺的抚慰。

事情进展到最后,叶祺拿出杀手锏,附在陈扬耳边含笑说道:“你下面……哭得都沾到我手上了……”

陈扬果然应声就崩溃了,一把捉住叶祺紧握自己的手,自己带着他上下抚摩起来。

听到他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叶祺总算满意了,扶着他的腰让他躺下去,自己按着他的小腹低下了头。指尖的刮搔和挖掘,口腔的吸吮,指腹的按揉和挤压,这一切都是叶祺惯用的手段,为的只是让陈扬无法自控,在他的亵玩中交付自己的热情。

腰部完全被融化般的快乐所占领,叶祺那张时常表现出冷漠的面孔就在自己腿间一上一下,眉眼温驯如同小动物,瞳孔上一层淡淡的水光似乎带着讨好的意味,好像刚才用语言不断挑逗他自己的人根本不是他。

陈扬觉得自己快疯了,看了脸上要飙血,不看又着实舍不得。他碍于肩上的包扎,上身不敢乱动,最终只能发出沙哑的呻吟声,卡在嗓子里半含半露,于是引来了叶祺愈发热情的探索和爱抚。

叱咤风云的陈总一定不知道,他心爱的伴侣一直觉得他的声音是甜的,尤其是像这样的时刻。

那样磁性魅惑的声音,失去控制的时候竟然会有惊人的甜腻,就像深不见底的、炼乳的海洋。这总能让叶祺情不自禁给他更多甜蜜的折磨,故意放缓磨蹭他的速度,看着那些紧实的肌肉线条一次次随着愉悦的冲击而紧绷,听着他不情不愿却按耐不住的低哑喘息。

最终被允许射出来之后,陈扬浑身都出了一层热汗,仰在枕头上半天都恢复不了正常呼吸。叶祺伸着脑袋在他肩头蹭来蹭去,咬着下唇等他去投桃报李,帮他安慰早就蓄势待发的叶小祺。

胸口老是横着这么一个毛乎乎的脑袋,汗湿的头发在皮肤上摩擦出奇特的触感,陈扬无奈地笑了笑,随口跟叶祺开起玩笑来:“……自己脱,脱了再来找我。”

谁知叶祺毫不犹豫,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解腰带。精瘦的腰身和修长的腿一一出现,陈扬眼睁睁地看着他跪伏在床单上,四肢并用朝着自己爬过来,然后低眉顺目地跪在自己眼前,把那渗着透明黏液的可怜家伙送到自己手边来。

“你……”陈扬突然就无话可说了,认命地探手擒住它,就那么半倚在床头温柔地揉捏起来。

只要能让他满足,叶祺在陈扬面前是什么都说得出,也什么都做得出的。陈扬懊恼地仰视叶祺渐渐泛红的脸,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半是得意半是迷醉,突然就醒悟了自己的愚蠢。早知如此,何必还出言戏弄他。

腆着脸和根本不要脸,从来就是天壤之别,彻底没有胜算的。

这样别扭的姿势,结果当然是东西溅到了陈扬脸上。叶祺红着脸给他擦拭,又拿了热毛巾把陈扬膝盖以上的部位都细细清理了,换好了床单才彻底安生下来,枕着陈扬完好的那半边肩膀,老大不满意地亲吻着他腋窝附近的皮肤。

“唔……我的东西……”

陈扬知道,他指的是那个粉碎性骨折的肩。

“乖,不闹了。”既然已经宠成这样,不如就破罐子破摔,宠坏算了:“下次不会了,我再小心点就是了。”

叶祺张口啃他,拿他手臂上的肌肉磨牙。

“我知道你担心得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叶祺松开他的袖口,含含糊糊地纠正他:“我害怕了!”

陈扬笑起来,手上用了点力气,拥紧他:“好好好,你害怕了。”

他的笑声让叶祺更加郁闷,索性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拧过来,自己捧着他的后脑压上去。

又是吻,为了寻求安全感而发生的本能行为。说来叶祺也是可怜得很,那天刚上完课就被陈飞派来的警卫员吓着了,一路奔到医院立刻被气得动手打了人,然后还遇上陈扬这么个不肯转院手术的固执狂,最后还必须装成没事人,藏着恐惧继续做他平静安宁的叶教授。

曾几何时,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没有,他不在乎。可现在,他不能没有陈扬。

陈扬被吻得非常舒服,可心底里却感受到叶祺传递过来的一丝悲伤。人是他养的,他知道叶祺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没事,真的。”陈扬揽着爱人,在关了灯的黑暗里幽幽叹气:“只是个意外而已,你不用想太多。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养了这么久……”

叶祺终于也忍不住笑了:“是,你养得真的很久了。”

“我什么都答应你,嗯?”陈扬晃晃他的身体,专心地哄他:“别这样。”

叶祺沉默了一会儿,爬到陈扬颈边来,用牙齿碰了碰他的颈动脉:“……好,你给我记着。你欠我一个要求,一定要做到的。”

陈扬宠溺地吻他的眉心:“我记着呢,一言为定。”

天性容易忧虑的叶祺,终于在陈扬的肩头合上了眼。来之不易的安眠,亦在此刻如约而至

传说人随着年纪渐长,内在和外在都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变化,这是真理。对于陈扬而言,他的变化就是越来越热爱私生活,对私生活的大小细节也记得越来越清楚,甚至平时一有空就会慢慢地开始回忆。

他记得很多个叶祺,冷漠的、睿智的、温柔的、耍赖的、快乐的……可是最近,垂着眼乖乖跪在他面前的叶祺成了主要角色,时不时就跑出来困扰陈扬日渐脆弱的神经,让他一闭眼就能重回那天夜里的情景,一根神经总是烧得滚烫。

以陈扬的个性,杀了他他都说不出“你跪下来用嘴给我做”这种话的,他也就只会想想。况且最近叶教授被医生判定为用嗓过度,勒令他课少上、话少说,陈总每每看到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的叶教授就更不好意思了,此事只能无限期搁置。

就在他养伤的日子里,秋意渐浓,五六点钟的暮色总是伴随着潮湿的小雨,让落地窗边等人回家的陈扬心里发痒。肩伤的包扎全都拆掉了,但从出事那天算到现在还不满一百天,叶祺坚持不让他恢复正常工作,因此他也没有勉强。

很多时候男人在外面撑起一个百毒不侵的架子,无非是希望家里有个人能心疼他。陈扬心里再想逞强,叶祺说一句“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他也就默默地照做了。

年轻时的张牙舞爪都已经过去,人到中年,也该知道适可而止了。除了叶祺,除了这个家,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陈扬也懒得多费神。

就这一会儿神游天外,叶祺已经开了家门了,倒是回来得比陈扬预料中快了不少。经过这些年的共同生活,叶祺总算也知道把医嘱当成人话听了,这些天的确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人是进来了,一身梧桐夜雨的冷寒也跟着进来了,陈扬看他脱了深咖啡色的大衣顺便甩下一地的水,只好转身去拿了足够大的浴巾过来,劈头盖脸把叶祺给罩住了。

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叶祺自己就乖乖坐在了椅子上,伸着头让陈扬给自己擦头发。

隔着浴巾的质地,叶祺的脑袋手感很脆弱,反正肯定还在陈扬用点力气就能捏死的范畴之内。可能是叶祺一忙起来就寂寂无声,在家里存在感异常低下,陈扬只有在触碰他的时候才会觉得家里养着一个活物——一个有呼吸,会发声,并且爱他的活物。

过了半分钟,陈扬把浴巾揉成一大团丢进洗衣机,然后打算把厨房里的热汤拿出来给叶祺暖暖胃。可就在洗衣机旁边,他刚回头就被叶祺给堵住了,迎面就是一双紧盯着他的黑眼睛。

慢慢地,叶祺向他伸出了两只爪子。

眼神加上动作,陈扬的大脑像个称职的读卡器一样读出了叶祺要表达的信息。他想说,陈扬,抱抱。

两个人的身体贴到一起,背上也有了陈扬温柔的摩挲,叶祺享受地闭上了眼,很久都没有再动。

陈扬等了他一会儿,不由贴紧他的耳朵轻声问:“你怎么了?”

叶祺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似乎在疑惑如何用动作来传达一个不怎么简单的意思。结果他还是不说话,慢慢偏过头蹭了蹭陈扬的侧颈——没怎么,就是要你抱抱。

陈扬无声地笑了,抬手更紧地揽住叶祺,就像安抚婴儿一样耐心:“乖,累了就先去洗澡。晚饭我做好了,一会儿早点吃饭……”

外力曾经逼迫叶祺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迅速成熟起来,淡然致远,怎么看都不像个人类。他生命中的顺境都以陈扬为标志,于是这些年来,逆向成长的趋势已经带领他回到了幼年期。满腹的锦绣华章都在外面说完了,回到陈扬身边的时候,他只会闷声不响地在他怀里蹭。

陈扬刚说到吃饭,叶祺突然从他收紧的胳膊里挣脱出来,对准他的嘴唇就凑上去亲了一下。我说了要投喂你,你就这么高兴么。陈扬笑着摸上他的头,反客为主,认真地给了他一个长吻。

晚饭是一锅炖了一下午的排骨土豆汤,一大盆盐水煮的基围虾,还有一盘蚝油生菜。面对那几乎堆成小山的、红彤彤的虾,陈扬默不作声地拿来一只大碗,连同盘子推到叶祺面前,自己则气定神闲先去喝汤。

叶祺喜欢剥虾壳,这已经是陈扬铭刻在心的事情了。每一次家里煮了虾,陈扬都试过自己剥给叶祺吃。他觉得自己挺体贴,叶祺淡得像水的眼睛却会为了基围虾而急迫起来,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饿了许多年似的。屡试不爽之后,陈扬败退了,自觉自愿地把剥虾的工作转让给了叶祺。

他是一定要把所有的虾壳彻底分离,把他最喜欢的虾仁都集中在一个碗里,倒上一点醋,再开始心满意足地进餐。

这边陈扬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碗汤,甚至还咬着瓷勺子等了一会儿,叶祺才笑眯眯地起身去洗了手,像献宝一样向他展示一整碗肥美晶莹的虾仁。陈扬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耳朵,眼神无奈而柔和:“行了,吃吧……你也真不嫌麻烦。”

叶祺自己没动,倒是先夹了一只丢进陈扬碗里:“你先吃。”

陈扬从善如流,嚼了几下之后给出中肯的评价:“这次买得很新鲜。”

叶祺这才算是正式开始吃饭了,低下头去给自己添了几块汤里的排骨,垂着眼,一点一点往嘴里送。就在他对面,陈扬发觉自己早先硬压下去的心痒又冒了出来。

叶祺明明穿着睡衣,在他眼里,却跟没穿也没什么区别了。

入夜,叶祺吃完了就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洗了澡就窝在床上再也没下来过。陈扬收拾了碗筷,把流理台清理干净,吃饭的桌子也擦了,最后回到卧室里,叶祺已经在浅眠了。

屋子里的顶灯被打开了,明亮的光线穿透眼睑,叶祺漆黑的视野变成了一片粉红。他刚想睁眼,熟悉的掌心就及时地罩了下来:“没什么事,你接着睡吧。我就是找个东西……”

过了半分钟,顶灯换成了羊皮纸作灯罩的壁灯,陈扬在他身边躺下,轻手轻脚地开了电脑。叶祺闭着眼睛挪过来,手指爬上陈扬的胸口摸了几下。这是询问陈扬要不要做的意思,今晚不要的话,他就真的睡了。

陈扬那可怜的心脏经不起勾引,很没出息地立刻少跳了一拍。但人不能只有兽欲没有人性,叶祺已经领到了少说话多休息的医嘱,大半夜的总不能不让他睡觉吧。

于是陈总咬咬牙,婉拒了叶教授迷迷糊糊的邀请:“你先睡吧,我还有份文件要看。”

叶祺垂在他胳膊上的头点了两下,然后缓缓握住他平时戴表的左手手腕——你也不要太晚,早点休息。

陈扬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应他:“好,不会太晚。”

叶祺很快退回了自己的枕头上,整个人缩起来,安心地会周公去了。

天地良心,这回陈扬是真心诚意想做圣人的。不管七情六欲叫嚣地多么厉害,他都没有晃醒叶祺表达自己的意思。可作为一个食髓知味已经很久的成年男性,他的身体真真切切在怀念着伴侣温热的口腔,拿他本人练出来的高超技巧,还有那一声又一声沾着湿意的“陈扬,我喜欢你”、“我想你进来”。

叶祺那天夜里只在床单上爬了一小段距离,温顺的眉目也与无数次鱼水欢情的时候没多少区别,可他实在是太乖了,让他脱就脱得干净利落,跪在自己面前的姿态又那么理所当然,既是臣服又是骄纵……陈扬早就认输,自认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去驱散脑海深处的印象。现实中得不到满足,他自己又刻意压制,最终的结果其实也是可以预料的。

床笫之私多年和谐美满的陈总,竟然像个青春期的小伙子一样,深更半夜的做起了春梦。

与其说那是一个梦,不如说那是一段录像回放。大半个月前的那一幕重现了,叶祺按着他的腰在下面细细地挑弄,引导着他全身的热量向着那个地方不断汇聚。梦境的真实程度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没多久场景就换成了叶祺在脱衣服,赏心悦目的躯体弯折成爬行的姿态,优雅自然,却令他血脉贲张。然后……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地响起来,分明带着疑惑,好像又不是真的要他回答——“你在想谁?”

在陈扬心里,他毕生的幻想对象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教会他怎么做、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经侵入他身体的人。他以这个人为心目中男性审美的范本,热爱他的身体和灵魂,也享受他每个星期都会弄出新花样的坦率热情。

也许是潜意识里认为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陈扬没有开口。他只是遵从着本能动了动腰,以便更好地摩擦正握着他的手心。

……

……等等,什么手心?!

猛然惊醒,叶祺那双泛着冷光的眼睛近在咫尺,正极其不善地死盯着他:“告诉我,你在想谁?”

来不及判断他是不是误会了,是不是真的生气了,陈扬别无选择地被他手上的动作逼上了顶峰。

他还躺在那儿平复气息的时候,叶祺已经沉着脸坐了起来。幽幽一盏床头灯的光斜着映过来,从陈扬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瞳孔闪耀着琥珀似的光泽。

“我刚才还特地问了你想不想,你让我睡我才睡的……”叶祺转过脸来看着他,语气森然:“嘴上说不要,夜里倒是硬了。这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就敢躺在我床上想别人?”

难得的,陈扬对他的无理取闹丧失了解释的冲动:“……我没想别人。”

叶祺的眼睛在暗中灼灼发亮,让陈扬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戏谑还是愤怒:“没想别人?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火气轰然炸开,猝不及防。陈扬把叶祺猛地压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摁住他的手腕:“……我心里想的是谁,你真的不知道?我对你哪点不够好?我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你说我还能想谁?”

叶祺有些惊讶地仰视他,眼里渐渐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意味。

“要不是想着你嗓子不好,你累了,你困了,我为什么要自己忍着?我这到底是为了谁,你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

几句话吼完,整个屋子突然就静了。叶祺心里后悔了,觉得自己表演生气显然是过了头,但陈扬沉默片刻就自己倒回去睡了,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挽回。

吵架与和解都需要练习,情投意合得太久,果然连这些都会忘记。

叶祺睁大眼睛想了半天,快想好的时候,背对着他的陈扬却发出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声,想必是真的睡着了。

所有该说却没说的,不该说却说了的,也只好容后再议

下午,办公楼的玻璃幕墙挡不住水银一般倾斜的澄澈天光,陈扬在办公桌边坐了半个多小时,视线还是死死地胶着在文件的第一行,怎么努力都看不下去。办公室里有个小型冰箱,他慢慢站起身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块叶祺做的蜜枣蛋糕,习惯性地直接往嘴里送。

东西是他做的,也是他细心地切成了一口一块的大小,放在保鲜盒里塞给自己,原因只是怕自己在办公室嘴馋了找不到甜食吃。叶祺的感情一直是细腻周全的,润物细无声,不知不觉就能把人照顾得非常好。陈扬坐在小沙发上,撑着额头静静体味那种绵密的口感,感官上的享受与心里的酸涩融合起来,倒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的感情是世外桃源,携着手一路并肩而行,看到的也不总是绚烂春光。

叶祺最近变得有些奇怪,一会儿怀疑陈扬不在乎他了,一会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夜里在像谁,一来二去,陈扬脾气再好也会受不了。日日耳鬓厮磨,陈扬自忖绝无二心,他不相信叶祺看不出来。那么明明是坚若磐石的现状,叶祺究竟为了什么而不安呢。

他其实对我很好,陈扬又拿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默默地想着。我只要提过一句的东西,再复杂他也会学着去做,实在做不出也会买回来。我真的累了的时候,他连吃饭洗澡都愿意服侍我,还会早早关灯陪我一起睡。我不高兴了,也都是他一句一句耐心地哄着,从我喜欢你到你长得真好,他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吝啬。

你给了我滴水不漏的安全感,可你自己呢?为什么你让我看到的全都是疑虑呢。我甚至看不透你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心,看不透你是不是真的在恐惧。

陈扬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定定地盯了一会儿那些长方形的蛋糕块,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叶祺那双令他百看不厌的手。形状修长,指节分明,手背迎着光就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既灵巧又矜贵,弹得钢琴也下得厨房。

也就是那双手,今天早上恋恋不舍地拉着自己睡衣的一角,一看就知道是保持那个姿势睡了大半夜。叶祺的心脏受不得压迫,必须向右侧卧才能睡着,因而陈扬一直让他睡在大床的左侧,以便经年累月地安享叶祺的投怀送抱。昨晚他临睡前还在气叶祺无理取闹,结果事情就演变成了清晨的那一幕——

叶祺睡眼惺忪地松开紧握的手指,咕哝了一句对不起,于是换来了陈扬一如既往的、总是落在他额头上的早安吻。

这不算和解,却是可以商谈的信号,是对方战壕里冒出的小白旗,是叼着橄榄枝飞行的傻鸽子。叶祺表现出信赖,陈扬回报以妥协,他们各退一步,由此让出了解决问题的空间。

……

一个小时后,想通了应该积极争取和平的陈扬出现在了叶祺的办公室门外。他知道叶祺这个时间没有课,但不能确定他在不在办公室里,因而抬起来准备敲门的手就那么稍微顿了一下。也多亏这一两秒的停滞,他才听明白了门内传来的笑声。

就在那一瞬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陈总震惊了。

叶祺,和一个女人,正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

叶祺,和女人。

在这种极易发生流血冲突的关键时刻,叶祺平日里在他耳边念叨的情话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我。陈扬不受控制地默念了几遍,总算在叶祺来应门的时候没有僵着一张脸。

看到他站在门外,叶祺愣了一下,很快侧过身给他引见自己办公室里的年轻女人:“这位是……”

陈扬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我们叶老师的第一任助教小姐么,我没认错人吧?”

当年的硕导助理,如今的新聘教师冲着他笑了:“您好,陈先生。”

这回轮到叶祺奇怪了:“你记性真可以啊,这都几年了,你还记得他姓什么?”

“叶老师您自己没感觉么,我在这儿给您当了两年助教,陈先生是唯一一个来学校看过您的朋友……所以我当然还记得了。”

既然“朋友”都登门了,前一个客人自然识相地告辞。叶祺把人送下楼,很快又回到办公室,关了门什么都不说,先伸手拥抱了陈扬一下。

“她是我带的第一批硕士研究生,刚从外面读了博士回来,所以特地来看看我。”

叶祺伏在陈扬肩上,小心翼翼地怕弄疼了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又轻又软。他和陈扬都是面上功夫绝不输人的,要看情绪如何,只能看到眼底去。而这世上能肆无忌惮盯着陈扬,一路掘到他心里也不会遭到阻拦的人,也就只有他叶祺一个而已。

陈扬任他抱了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圆环塞进叶祺手心里。见外人之前,这个戒指是不得不拿下来的。叶祺很快又抓住他的无名指给他戴回去,这才态度认真地问他:“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过来了?”

“你也快下班了,我带你去吃晚饭吧……”陈扬突然在他面前局促起来,之前应对自如的风度一扫而空:“我晚上要加班,所以就不回家了。”

多事之秋,叶祺生气也好,平静也罢,陈扬都觉得可以接受。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哪个都不是——陈扬约他去吃饭,他竟然觉得为难。

“今天……咳,晚上有个翻译家协会的晚宴。我……我去年就推掉了,今晚……”

陈扬与他万分诚恳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泄气了:“哦,那就算了。那我,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叶祺吓得赶紧追出去,也顾不得走廊里会不会从哪间办公室探出好奇的脑袋来,一边跟着陈扬一边急着解释道:“陈扬,陈扬你别生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吃饭。我……”

陈扬猛地顿住脚步,叶祺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他身上,然后就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没多想,我相信你。”

于是就在下一秒钟,刚刚还揉着额头的叶教授突然发力,把陈扬推进了安全通道的门里,反手利落地锁门,随即急匆匆地吻住了脸色极差的陈总。

人着了急,吻却含情脉脉。叶祺一心想要安抚陈扬,甚至在他齿龈上触碰了好一会儿才探入口腔,勾起他的舌叶慢慢吸吮,像是细嚼慢咽要把这个人给吃下去似的。陈扬没有挣扎,略皱了皱眉头就放他长驱直入了,并且抬手环住他的后腰,用力把他拉近自己。

急切得到宣泄之后,叶祺反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两个人就这么倚着墙相互依偎着,谁也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叶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三言两语交待同事说他身体不适,晚宴就不去参加了,让人家代向同仁们致歉。

说出这通话的时候,叶祺一直抱着陈扬不放,每说一个字他的气息都滚烫地喷在陈扬脖子上,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手机屏幕暗下去了,他牵起陈扬的手就顺着楼梯往下走去:“这里下去就是车库,我们走吧。”

陈扬站着没动,从叶祺的角度看过去就是眼若深潭,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到底:“其实你应该去的,我没生你的气。”

叶祺又转过身去,站在比陈扬低一级的台阶上,踮起脚尖,虔诚地亲了一下陈扬的侧脸。

“我刚才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晚宴都没有你重要。只要你高兴,我愿意得罪全世界。”

陈扬挑的地方大概出于自己公司和叶祺学校的中间位置,包间事先预定过了,两人进去就直接落了座。彼此的饮食习惯都再熟悉不过,叶祺见陈扬把菜单推给自己,于是拿起来很干脆地点了一个日式牛肉火锅,一盏清酒,双份什锦寿司和天妇罗。

吃饭的气氛总是温暖的,就像在家一样。叶祺拿了个空碗,敲了两个鸡蛋进去搅匀,然后全部倒进火锅里。蛋花浮起来,很快被同样喜欢这么吃鸡蛋的两个人瓜分完毕,然后趁热送入胃里,再抬头便是情不自禁的相视而笑。

陈扬思量再三,觉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或许在笑容过后提出来还能轻松一些:“叶祺,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低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牛肉汤,话还在酝酿,叶祺却先他一步放下了筷子,音调平平地宣布道:“我胃疼了。”

他那个胃早年是有过胃出血的,后来喝酒一直浅尝辄止。幸好陈扬自己就是卖酒的,每次拿回家给他的酒都是好东西,天长日久就把他的口味越养越刁,寻常酒精根本入不了他的尊口。要不是这家日式料理店的清酒十分正宗,叶祺也不会巴巴地点来佐餐。这下可好,寿司里的生冷和火锅的热气混杂起来,再来点清酒添添乱,他竟然招来了久违的胃疼。

包厢里没有别人,侍应生未经召唤也不会进来,陈扬赶紧转移到叶祺那一侧的软垫上去,展臂把他收进自己怀里,并把人翻过来让他仰卧。

叶祺可怜兮兮地望着陈扬,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胃部引。等陈扬真用自己的手心去给他暖胃了,他又把手叠了上去,慢慢地扣住了陈扬的手指:“你说吧,我听着呢……”

陈扬摇摇头,没做声。我还没开口呢你就胃疼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给我盛一点热汤就行了。”叶祺在他臂弯里蹭了两下,唇边勾出淡淡的笑意:“就是隐痛而已,不影响我听你说话的,真的。”

看着他把大半碗汤喝了下去,陈扬接过碗放回桌上,两只手都用来小心地抱着他,自己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想了很久,确实是……”

紧接着,他和叶祺异口同声地说:“我错了。”

叶祺忍不住笑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仍旧蜷在他怀里,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无非就是甜言蜜语,温汤暖水,锦衣滑缎。这些你都给了我,我也都给了你,我觉得……很幸福。”

这话已经远远超出了陈总自己界定的琼瑶底线,他很不好意思地停顿了一下,假装没有看到叶教授的笑容。

“可我就是不明白,最近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害怕。我感到日子这么安稳,为什么你却天天在琢磨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我夜里在想睡,比如我是不是不在乎你了……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叶祺可能原本以为他要兴师问罪,没想到等来这么一篇话,不由得沉默下去。

“……”陈扬低头看着他近乎无暇的侧脸,自己抬手抚了一下,温言道:“我就是希望你想一想,不是逼你老实交待。”

叶祺仰头看着他,目不转睛,只是眼里一点一点流露出迷茫和惭愧来,像个回答不出提问的小孩子。

“如果你不想回答或者想不出答案,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陈扬无奈地笑笑,把他的头扶起来,放在自己肩上,顺势吻一吻他的前额:“不管怎么样,我都……”

他猝不及防地噎住了,后面那两个字毕竟太沉重,无法轻易地宣之于口。叶祺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等到了。

陈扬叹了口气,语调愈发温柔起来:“你没有安全感也好,你喜欢跟我胡闹也好……这些都不要紧。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八点半,后来是叶祺开车把陈扬送回了公司楼下。车里的灯已经关掉了,停车场的角落里,叶祺恋恋不舍地拉着陈扬的手,不肯给车门解锁。

“……真的没事,你不用这样。我没生气,也没非要你回答我。”

叶祺点点头,听话地松了手。

他这么乖,一反常态,陈扬心里倒像少了什么似的,空空荡荡。两人坐在车里僵持了一会儿,门锁解开的声音都显得突兀,陈扬伸手去开门,不料另一只手又被拽住。

叶祺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像是两团幽幽的火光:“……我要我的晚安吻。”

陈扬别无选择,只好给他。

加班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陈扬在会议室里待得嗓子也哑了,头也疼了,但还是等到事情全部定下来才离开。这应该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了,等钱都到帐了,他就可以带着叶祺出国去过冬了。加勒比海的阳光应该能让叶祺畏寒的体质舒服一些,省得他又萎靡不振地缩在屋子里,说什么也不肯出门。

回到家,陈扬拿出钥匙开了门,发现客厅里的水晶大吊灯居然开着。雪白的羊毛地毯上,叶祺穿着一袭简单的浴衣坐在那儿,听到门锁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脸上是柔软而温情的笑容。

他走过来,正好陈扬也放下了包脱掉了外套,两个人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叶祺全身都裹在质地轻软的衣料里,抱在怀里触感格外的好,陈扬在他背上揉了好几下还是舍不得放:“你怎么穿着这个坐在客厅里?”

叶祺在他耳边低声地笑:“为了等你啊……”

说着,他就引着陈扬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去,轻轻一拽就解开了腰带。陈扬顺着他的意思把手探进去,很快发现他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你前天晚上,是不是梦见了我?”

陈扬被这只敞着衣襟的妖怪牵到沙发边去,脑子里像装了一锅滚水一样,各种绮念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顾不上答话,这也在预料之中。叶祺笑着把他摁进沙发里,分开他的膝盖,自己转身去弄了一块热毛巾来,脱掉他的裤子开始细细地擦拭。

“你这是……”陈扬满眼的情动里掺杂着疑惑,但人却没有动,乖乖地坐着任他摆弄。

叶祺隔着热毛巾摩挲他,话音带笑:“不擦干净,待会儿怎么吃呢。”

陈扬脸红了。

“你啊,最受不了我给你用嘴了……”叶祺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低声说着:“你要是真的梦到这个,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你就算半夜晃醒我,我也一样顺着你的。”

“你不是嗓子疼么,我就不好意思说了。”陈扬的回答声音很轻,因为他的视线全部凝结在叶祺身上,就是想挪也挪不开。此人已经丢开了毛巾,+++++++(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如同循着熟记于心的密道深入陈扬隐秘的感官世界。

那种熟悉来源于多年的生活实践,久未自己动手的陈扬早已比不过他。一波一波泛上来的甜美感觉里,其实还融着缄默的温柔,殷勤又妥帖地托起陈扬的全部神志,直到身处云端。

他这么尽心,被伺候的人反而不知所措了。陈扬深深地喘息着,垂下眼正好对上叶祺仰视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在他冷色的眸子里闪着温和的光芒,而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对待稀世珍宝……

“来,腿再打开一点。”嘴上这么说着,叶祺却不等陈扬做出回应,自己动手达成了目的:“要不要先舒服一下?这样第二次就会撑得久一点,嗯?”

全世界都模糊了,只剩下叶祺一开一合的嘴唇,大大方方倾吐着最能让他晕头转向的话。陈扬眼睁睁地看着叶祺亲吻自己(此处疑似不道德),一心一意的表情像在安慰心急要吃糖的小孩子,强自镇定的最后一分心神也彻底乱了。

“不用……跟我商量……”

叶祺温顺地答了一句“知道了”,很快舌尖就开始盯着最前面打圈,时不时还去开发一下欲开未开的??,低眉垂眼,却是无边旖旎。

以单一目标为训练对象,近十年来从未疏于实践,叶祺在陈扬身上总能展现出堪称精湛的技巧。周遭的一切渐次隐没,陈扬向他臣服,同时也是他臣服的对象。最原始的欢愉里,往往能看见彼此灵魂深处最真实的渴望——爱你,想要征服你,也心甘情愿被你紧紧拥抱,承受你的感情与欲念。

畅快淋漓地做完两次,叶祺也累了,默默爬到陈扬身上去跨坐在他腿上,下巴抵在他肩头,跟他一起享受饱餐餍足后懒洋洋的舒适。可他毕竟裸着身子,等陈扬觉得自己手掌下抚着的皮肤不那么暖了,就直接起身把他带回了房间。

床上的被子都已经铺好了,叶祺也不掩饰自己早做了准备,用手垫着陈扬的肩把他放平,然后自己也躺进去,与他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

“陈扬,我错了。”

——不是我喜欢你就是我错了,叶祺的开场白永远先声夺人。

“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叶祺把陈扬的脑袋抱进怀里,一只手小心地抚摸他受伤的肩,像是想把他的疼痛都抚平。

“嗯,我也觉得你应该知道。”陈扬知道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只低声应了他一句,然后就等着他说下去。

“大概两个月前吧,暑假的时候,我看见你陪着一个男人在逛西装成衣店。我当天就想问你,但又觉得没必要……后来我还见过你们一次,在你们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咳,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心眼那么小,反正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陈扬伸手拍拍他的背,鼓励他接着说。

“我闷得难受了就打算问问你,可是你突然受伤了,我又觉得不应该乱猜忌你给你添堵。”叶祺抬起一条腿缠到陈扬腰上,顺便蹭他几下:“我想证明你喜欢的是我,我就……就在床上……趁着你伤重,反复刺激你,据说可以加深印象……”

陈扬失笑:“加深什么印象?我自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这还需要你来给我加深印象?”

叶祺赌气地用牙磨他的耳朵:“我就是要让你白天想着我,晚上梦见我!”

“……”

他确实孩子气,确实不讲理,但他成功了。陈扬以为是自己有伤他才动手动口的服侍自己,没想到他实在闷声不响地执行邪恶的小计划,就等着自己欲火焚身欲求不满,白天魂不守舍夜里春梦连连。

“你为什么不问我,嗯?你在我面前,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必要吗?”

叶祺倒是很坦率:“我就是怕你问我为什么怀疑你,就像昨天那样。”

“那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怀疑你,我就是嫉妒。我讨厌你跟别人走在一起,讨厌你坐在别人对面喝咖啡。”

“……叶祺,那只是客户。他到上海来是为了考察我的储酒仓库,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第一次去成衣店是因为他不小心弄脏了唯一的一套正装,第二次去星巴克是随便聊两句业内的事情而已。”

叶祺缠得愈发紧了,声音却低了下去:“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纠结什么,开口问我一句有那么难么……”陈扬刹那间哭笑不得:“叶祺,你到底几岁了?”

叶教授理直气壮:“两岁。”

所有的理性戛然而止,陈扬无话可说了。他什么都明白,他把你一颗真心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就是喜欢跟你闹着玩儿。他就是要别扭,就是要撒泼耍赖,就是要在你床上滚来滚去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他回到了他的幼年期,在你身上找到了为所欲为的可能,所以他连成人都不要做了。脱了外衣,放下书本和笔,关上随身的笔记本,叶教授只知道拿他那个毛乎乎的脑袋来蹭你,一边解释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一边还表达着今后也要继续无理取闹的意愿。

陈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自认是抵御不了那种蜂蜜的小洪流咆哮而来,很快把自己的心脏给浸了起来。

是我,是我把他变成了这样。多年以前,他是个冷冷清清,连温柔都带着阴霾的人。现在他被圈养得久了,变成这种恃宠而骄的样子……

暮色里,叶祺漂亮的黑眼睛正一闪一闪地盯着他,无论是愧疚还是慌乱其实都很淡薄。这家伙正耐心地等待着自己跟他和好,他信心百倍。

陈扬最终还是笑了,握着他的后颈给了他一个长吻。能板着面孔一分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是不忍心让叶祺眼里的光暗下去的。

况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愿意惯着叶祺。如果让他为所欲为就能弥补他年少时的缺憾,还有那漫漫七年分别的伤痛,他情愿一辈子都这么任他折腾。

叶祺一直在他身边保持着那个抬腿勾着他的姿势,后来磨蹭的幅度越来越大,陈扬也就不得不注意到了滚烫坚硬的某物。

“你抱我吧。”叶祺笑着亲吻他的眉心,主动提出情债肉偿。

这样优厚的补偿条件,陈扬当然是接受了。因为他的伤,也因为叶祺存心讨好他,后背位的挑逗成了一场缓慢而细致的享乐。隔了一段时间没做,叶祺的身体又紧得要命了,陈扬一开始只能把中指送进去转动,在叶祺细细的喘息里(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

“呜……进来吧……”

陈扬抚摸着他腰线以下的皮肤,很有耐性地送进第二根手指:“不行,你会疼的。”

“可是我好难受……”叶祺整个人都在陈扬指尖的按揉下瑟瑟发抖,腰也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放松,放松……乖。”陈扬控制着前面抚弄的频率和后面深入他体内的撩拨,一刻不停地亲吻他泛起粉色的背脊:“让它出来吧,不要紧的,一会儿我来换床单。”

叶祺闷声不响地趴在那儿,不想承认陈扬手心里那个恬不知耻的东西是自己的一部分。它不仅兴奋地微微发颤,还被陈扬的手指弄出了湿润的声音,听得叶祺很想去死。

看他差不多了,陈扬就(此处疑似不道德)(此处疑似不道德),趁着叶祺被轻柔的抚慰弄得神志不清时,中指的指甲在他体内狠狠一刮。叶祺立刻全身都弓了起来,手里抓着的枕头被他揉得变了形,足足在陈扬手里颤动了十几秒才堪堪平定下来。

“陈扬,你欺负我……”叶祺又被他翻过来正面朝上,嘴里气喘吁吁地抱怨着。

陈扬笑着握住那刚刚垂软下来的物体,低下头去吻了一下:“没有欺负你,我喜欢你。”

一向吝啬表达的沉稳男人,一旦开了尊口,那就是地动山摇的强烈震撼。叶祺愣了一会儿,竟然烧红了一张久经考验的脸皮:“嗯……我也喜欢你。”

陈扬把他的两条长腿拉开,架在自己腰上,尽量克制地一分一分推了进去。叶祺与他十指交缠,紧紧闭着眼睛安静地承受,表情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睁开眼,看着我。”

听到这样的命令,叶祺不由自主地服从了。深知如何取悦他的那个人只退出去了一点点,随后便更深重地撞了进来。那动作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叶祺最脆弱的一根神经上。

他用力向后仰起了脖子,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

陈扬眼里没有半点理智在了,一手牢牢扣住他离开了床单的背部,一手就探到前面去快速地挑拨起来。叶祺的腿很快就缠紧了他,呻吟喘息尽在他耳边,声声火热,予他人间极乐。

如此步步紧逼,撩人的妖怪也有些受不了了,嗯嗯啊啊中间夹杂了一声又一声的“陈扬”、“陈扬”,已然情难自禁。

陈扬早就什么都听不清了,最后一下时用力按着他的腰靠近自己,抵着(此处疑似不道德)释放出叶祺想要的忠诚的凭证。

叶祺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挂在陈扬身上只觉得舒服,事后很久都不肯放开。

“亲爱的,我想洗澡……”

“唔,好吧,那我就先放你去……嗯?”

“……为什么又是这样,这都第几双拖鞋了?”

一片寂静,一阵轻巧的铃铛声横贯了整个卧室,浑身沾着灰尘、明显刚钻过床底的犬只正叼着某人的拖鞋,大尾巴还不知死活地在身后狂甩。

“年糕!你给我滚过来!”

“呜……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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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人举报,疑似“不道德”部分用(此处疑似不道德)替代,总字数不变。不是我非要赚你们的几分钱,而是vip章节不能锁,修改的话也不能低于第一次发表的字数。这一节的情节还是很重要的,全删的话这个番外就有头没尾了。

这疑似不道德部分也不是非看不可,不影响情节的完整性。实在有需要请进群,群号164845862,敲门砖是任意主角名,谢谢。

P.S.举报的那位,叶教授恨你。

番外九 南柯一梦

初夏时节,周六的上午。

陈扬前一天晚上说要好好在家做两顿正餐,叶祺起床后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人来喂,懒洋洋的一点儿也不愿意挪动。陈扬出去买菜回来,一开门就看见他敞着白衬衫的前襟,支起一条腿,散漫地坐在窗边看书。

听到门的响动,他也不回头来看,只是唇边有了一点温和的笑容:“你回来了。”

关门声,水声,脚步声,叶祺安静地等待着,很快就等来了意料之中的拥抱。陈扬刚洗了手,潮湿的手指先是合拢在他的腹部,然后就被他的瑟缩勾起了坏心,交叉着摸上了两边的乳尖。

窗帘半开半掩,叶祺放下书往后躺,两个人就一同隐入阳光无法触及的区域,那有些冰冷的手指得到了他的默许,眨眼间就解开了皮带扣拉下了拉链,隔着内裤慢慢地摩挲起来。

“怎么,昨晚不够么。”叶祺仰着头靠在陈扬怀里,气息深促,语调却温存得很。

“不是不够,是我现在想玩你。”

叶祺垂下眼睛:“悉听尊便。”

养尊处优的日子久了,叶祺不再像年少时那样瘦得令人心疼。肤色因为少见阳光而变浅了一些,胸腹部摸起来的手感也更舒服了,陈扬对自己的玩具无比满意,把他禁锢在臂弯里上下其手。

最近陈扬似乎爱上了这个新游戏,老是喜欢挑大白天把叶祺这样抱在怀里摸着玩。虽然等他得逞了,叶祺总会回过身去帮忙处理他的问题,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嬉戏的关键并不是陈扬自己要快活,而是他想看叶祺在他面前温顺听话的样子。

这是潜意识里征服欲的表征,叶祺大致猜到一些,也不想去点破。三十五还不到的人,除去夜里的欢爱之外,叶祺也并不排斥白日宣淫。毕竟是自己的爱人,自家的地板,君要如何便如何,他倒也乐得享受。

做得惯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那种特殊的涌动也就平息下来了。叶祺索性脱了陈扬出门的衣服,拿了睡衣来亲手给他换上,扣上最后一粒纽扣便抬手把他的头揽过来,用手掌覆着他的后颈:“告诉我……我好玩吗?”

陈扬知道自己脸皮再厚也厚不过叶祺,不如就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好玩。”

“那跟昨天晚上比呢?”

“昨晚……”陈扬闭着眼倚在他肩上,每个字吐出来都低沉和缓,透着餍足后的慵然:“昨晚玩的不也是你么。”

就是前一天晚上,陈扬死死按着叶祺的手不让他自己弄,非要试试他能不能不碰前面就泄出来。灯没关,饱胀的东西在两个人灼热的视线里挺立了很久,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可怜兽类,最后还是陈扬低头去重重吸了一下,叶祺才得偿所愿。

暗中的旖旎是一回事,大白天放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说出来,这又是另一回事了。陈扬答非所问,叶祺也不计较,只是揉着他的背与他玩笑:“那今晚换你好不好?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只用后面就……”

话没说完,陈扬就爽快地应了:“好,一言为定。”

看他一脸谈公事的表情,叶祺忍不住笑了,摁着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一下额头,然后就高抬贵手放他去做午饭了。

陈扬心里还存着暖意,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还带着笑,结果叶祺又从后面扑了上来,严丝合缝如同膏药一般黏上他的背。

“……今天是十五,片子我都备好了。”

陈扬略微偏过头由着他蹭,嘴里低低地答他:“嗯,那我们晚上一起看。”

要说这每逢月圆之夜他们要看什么片子,还得追溯到陈扬和叶祺刚刚和好的那一年。那是中秋节的晚上,两个人一起去买了菜又一起进厨房做了菜,倒上酒摆好碗筷,就在地毯上席地而坐,亲亲热热度过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个佳节。

等他们吃完了,陈扬才恍然发现自己没安排接下来的活动。携家带口出去夜游的人太多了,他们常去的地方肯定也早已人满为患。叶祺喝了点酒,平日里心那么淡的人,眼角愣是勾出了暖洋洋的红晕,只斜着眼看着他,也不追问吃完饭再去做什么。就算他曾经喝伤了胃,酒量还是在的,两个人喝半瓶白酒这点量能让他变成这样,多半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

还能为什么呢,不过是叶祺真心高兴能跟他陈扬团圆,真心喜欢这样一蔬一饭的琐碎日子。

陈扬心里热腾腾地发软,探身过去搂了叶祺,低头亲一亲他额角:“我们好好地待着,不出去了,好不好?”

叶祺笑着回抱他:“好啊,那我们看片子吧。”

“什么……什么片子?”陈扬一边问着,一边看着叶祺拿了连接线把电脑和电视连起来。摆弄了一会儿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画面,陈扬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那居然是个闻名遐迩的灵异片。

场景切换令人眼花缭乱,实际剧情的主线却很简单。一对情侣中有一个人先走了,又对活着的那个放心不下,结果就拼尽全力附在各种各样的人和物上头,只为了等爱人一起转世。看的时候谁也没做声,后来看完了,又是照常的甜言蜜语鱼水之欢,那点诡异的气氛丝毫没有逡巡不去的意思。

可叶祺终究是心太细了。他发现陈扬整夜都蜷着往自己这边靠,梦里也皱着眉头,近看倒像是吓着了的样子。

次日叶祺明着问了,陈扬只好回答说自己从小就很喜欢恐怖片,但是天生怕这个,想看又不敢看,所以对这类片子感觉总是很复杂。叶祺听着听着就乐了,心想原来你这么个刀枪不入的人还有这种心病,后来家里就慢慢养成了每逢月圆之夜就抱在一起看恐怖片的怪习惯……其实也说不上怪,两个人的日子里除了你就是我,只要你情我愿,什么都不足为奇。

说白了,人之所以会有这种越害怕越想看的心理,纯粹就是人性本贱在作祟。陈扬为人坦荡,品格上毫无瑕疵,因而这一点点小问题反而金光闪闪了,教人怎么也舍不得忽视。

这是发源在好几年前的事情,后来被他们月复一月地坚持下来,如今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了。

“刚吃完饭别在那儿坐着,站起来。”

一句不怎么高兴的话打断了叶祺回到过去的思绪,人形阴影投射在他身上以及他身前身后的地板上,又威严又凶悍。

叶祺面无表情地看看他,全身的细胞就进入了战备状态,准备开始耍无赖:“我不出去。”

“不行,跟我去遛狗。”陈扬寸步不让。

“我吃多了,不想动。”

“吃多了更要出去散步了……我说你老实点行不行,赶紧换衣服跟我走!”

叶祺跳起来就想逃,结果当然是被人拦腰挡回来,顺势丢进沙发里。反抗一再被镇压,他不由恼怒起来,眉梢一挑眼看就要找麻烦。

可一个强硬又温暖的怀抱把他给困住了,他连炸毛的空间都被剥夺了。陈扬手里还牵着年糕的狗绳,这么猛地一抬手就扯到了它的脖子,大狗只好跃上沙发委委屈屈地蹲着,小小声呜咽了几下。

叶祺也想哼哼两声,但刚才挑起的不痛快还卡在胸口,一时只是僵着背不肯松下来。

“听话,一会儿回来不是还有片子要看么,别耽误时间。”

叶祺有点受不了陈扬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但勉强躲了还躲不过之后,转念一想也就不别扭了:“那我们一会儿把年糕送回来再去买点东西吧。片子留着晚上看,晚饭早点吃。”

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哄叶祺散步戏码落幕了,陈扬宽和地笑笑,附带条件一并答应下来。待两人低头去看为什么脚边老有毛乎乎的感觉时,这才发现年糕又把沙发上的坐垫扯到地板上去了,正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狗尾巴刷拉刷拉的声音最容易让人走神,叶祺真的只是愣了一下,陈扬却以为他又反悔了。于是青天白日的,陈扬蹙着眉先下手为强,直接了当把叶祺给扒了。

午后是多云的天气,年糕对这样的温度特别满意,一出去就很是兴奋地往前狂奔,大有宁可被狗绳勒死也要勇往直前的架势。在欺负了不少吉娃娃、博美、贵宾和日本尖嘴之后,趾高气昂的年糕终于跟一只大白熊打了起来。正在势均力敌的时候,十号楼那边来了一条搞不清楚状况的哈士奇,左边咬一咬右边吠一吠,最后三条狗都没了兴致,象征性地叫了几声就各自散了。

叶祺被陈扬动手扒他衣服的彪悍给惊着了,在整个遛狗以及购物的过程中都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平时在家里打打闹闹,一向都是陈扬无条件无原则地谦让叶祺,除非是他自己心情极其不好的时候。午饭后的强制换衣服事件突然提醒了忘乎所以的叶祺,他家陈扬从来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叶祺就像一只被一锤子打回洞里的地鼠,闷着一肚子的不高兴,一直到搬电脑来看恐怖片的时候还沉着脸,时不时贼兮兮地瞥一眼淡定的陈扬。

引发奇特梦境的因素可以有很多,因人而异。这天叶祺半真半假的小脾气,还有那部从聊斋改变来的片子,事后都被陈扬归入了这一夜奇遇的诱因之列。

但至少,这天在他们洗完澡关了灯准备安歇的时候,谁也没闻出奇遇的任何前兆

梦境几乎在陷入睡眠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叶祺明知身在梦中,感官却真实得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周遭就像虚拟现实,引诱他去探个究竟。

这个心思一起,叶祺环顾四周,立刻发现这里就是自家的客厅。天色已晚,大致是下班的时候,而自己身上还穿着大衣手里还拿着钥匙,显然这个梦是从他下班到家的这一刻开始的。

从未在如此清醒的情况下做梦,叶祺觉得有些滑稽,心里又耐不住隐隐的期待,神使鬼差脱了大衣挂好,尽量轻地往卧室里走。那里头正传出不明物体与织物表面摩擦的细微声响,这是他的家,什么蛛丝马迹都休想瞒过他。

他以为里面会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场景等着他,可事实上,声音的源头只是一只羊。它屈着四肢跪卧在床单上,看到叶祺进来就把顶着一对羊角的脑袋转了过来。

它长着陈扬的眼睛。

叶祺丝毫不觉得惊讶,就像家里本来就圈了羊似的,很平常地坐到床沿上朝着白色的公羊伸出了手。羊自觉地往前挪了挪,正好把头送到他手掌下面。

羊的体积不大,但根据第五条腿和其余四条的比例关系来判断,它像是被等比例缩小的成年公羊,不太可能真的还在幼年期。叶祺大致打量了一下它的体貌特征,这羊纹丝不动表示毫无压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在叶祺收回目光的时候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叶祺知道它是陈扬,因此对这种程度的示好也很满足了。雪白温顺的一只羊,怎么看都惹人爱。他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狠狠心才离开那种无与伦比的美妙手感,俯身在它眼睛中间落了一个吻,这才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餐。

他这一站起来,小公羊也跟着跳下了床,亦步亦趋地陪在他身边,四只蹄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叶祺打心眼里觉得它好玩,于是停下脚步蹲下来,平展手心送到它面前。小公羊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一只前蹄交给叶祺,任他好奇地捏自己软软的肉垫。

好奇心解决了,叶祺拍拍它的头顶作为奖赏:“嗯,你真乖。”

小公羊谨慎地恢复了四蹄着地的平衡状态,然后歪着头,一面努力蹭着叶祺的脖子,一面轻轻地“咩”了一声。

叶祺登时被他叫得神魂颠倒,稀里糊涂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装曲奇的铁罐子,又找了盘子全部倒进去,端到沙发那儿送给羊大爷吃。早早守候在电视前的羊大爷示意他开电视,叶祺给他开了,并且附赠了调台服务。画面定格在某介绍草原风光的纪录片那里,满眼皆是绿油油的草,那尊贵的羊头终于点了一点,叶祺便放下遥控器老实做饭去了。

因为陈扬嗜甜,家里的曲奇都是自己做的,原料里就加了白绵糖和蜂乳,出了烤箱还要再撒一层蜜渍葡萄干。那玩意看着不错,一入口就是铺天盖地的甜味,一般人咽下去第一口是绝不会还想吃第二口的,只有陈扬会吃得喜笑颜开。

叶祺之所以皱着眉头每个月都做一次,其实就是迷恋陈扬那种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的笑容。至于为什么陈扬变成了羊还是喜欢吃这东西,为什么如此诡异的梦里还会有这东西放在柜子里,叶祺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容量去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公羊轻而易举地把叶祺的脑子给搅成了浆糊。

伴随着小公羊啃曲奇的咔嚓咔嚓声,叶祺炒了豆芽、生菜和土豆丝,又拿青豆和虾仁烩了个蹄筋,一样一样的在餐桌上摆好,最后随口说了句“陈扬,吃饭了”。小公羊从沙发上下来了,仰头望着叶祺走了几步,慢慢地停下不动了。

陈扬出身于一个吝啬情感表达的家庭,因此一直有点患了皮肤饥渴症的意思,心情欠佳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黏人。这只羊现在的眼神,就跟陈扬站着不动召唤叶祺去拥抱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叶祺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卷起的衣袖,走过去把它抱起来,稳稳地放在椅子上。

与一只羊共进晚餐,那素菜肯定是落不到叶祺嘴里了。吃着吃着,叶祺觉得一筷子菜一筷子饭都麻烦了,干脆把米饭全扣在盛菜的盘子里,顺手又想去夹点土豆丝。正当这时,小公羊恰好吃完了放在它面前的两盘菜,蒙着一层温润水光的眼睛转向土豆丝,似乎在犹豫这个能不能吃。

叶祺的筷子顿在伸向土豆丝的途中,然后小公羊用头拱了一下,把那盘子往叶祺的方向推了推。

叶祺弄了几根放在它嘴里,羊咀嚼了一下,表示完全不感兴趣,跳下椅子就走了。可它离开的目的却是要离叶祺更近,从桌子底下钻到另一侧之后,它把脑袋搁在了叶祺膝盖上,默不作声。

“怎么了,没吃饱?”叶祺停了筷子,左手摸摸它的耳朵。

小公羊摇头,继续眯着眼立在那儿,看上去怡然自得的样子。陈扬一向是这样,哪怕他和叶祺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各做各的事情,他也要尽可能地增大相互接触的面积,并且隔一会儿就要凑过来要叶祺吻他。

知道它是什么心思,叶祺也就不去管它了。吃饭、洗碗、收拾餐桌和厨房,无论他做什么,小公羊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发现叶祺在看他就“咩”一声,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忙完。

连贯的梦境到这里就开始模糊了,叶祺的意识散了一下又聚起来,场景换成了他和小公羊一起看电视。

沙发是软的,羊蹄子一踩就会陷下去,叶祺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只白羊浑身僵硬地站在自己身边,犹豫着不知怎么安顿下来。他袖手旁观了一会儿,小公羊果然连声“咩——咩——”起来,向他求救了。

因为实在不信任皮质的沙发表面,又不敢直接站在叶祺腿上,小公羊被叶祺抱到自己身上之后还是僵着,温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叶祺,像是希望他帮忙解决。叶祺哪里和家畜相处过,想了想索性把它整个翻过来,让它的脊背贴着自己的手臂,还算稳当地把它抱在怀里。

就像没有人尝试过大头朝下倒着被人抱一样,羊也没有尝试过四脚朝天的诡异感觉。叶祺欠考虑的举动,实际上极大地恐吓了小公羊。它愣了一下,立刻在空中拼命挥舞着四条腿,慌里慌张地叫唤起来:“咩——咩——咩——”

叶祺没料到它反应这么大,赶紧又把它恢复原样,伸手不断地抚摸它两只羊角之间的绒毛,试图安抚它。也许是之前抱它的动作提醒了它,小公羊小心地蜷曲四肢,终于在叶祺怀里找到了能安稳下来的姿势,然后才撒娇似地开始蹭叶祺的胳膊。

既然看电视,手边总是有零食的。叶祺自己吃了几片山楂片,低头看到小公羊眼巴巴的样子,就试探着给它吃了一点,效果好像不错。一人一羊很是散漫地赖在沙发里,叶祺一刻不停地用手指梳理着羊背上的毛,小公羊甚至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过了多久,年糕来了。

叶祺模糊地想着,年糕作为一条德牧,牧羊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羊。

表面上看,小公羊态度倨傲冷淡,对跑过来嗅它的年糕不屑一顾,但紧贴着他的叶祺却能感觉到它的不安。仔细看的话其实不难发现,羊耳朵正在轻微地颤动着,泄露了小公羊想一跃而起的真实想法。

“呜……汪!”

——主人,有羊!

叶祺看都不看年糕,心里希望它知难而退,不要自讨没趣。

“……汪!汪汪汪!”

——真的是羊,是羊啊啊啊啊啊啊!!!主人你真的不想开锅炖了它么,羊啊那是羊啊!!!

叶祺一把拢住小公羊的头,又往自己臂弯里藏了藏,漫不经心地冲着兴奋过度的年糕挥挥手。牧羊犬是举世闻名的“坚忍聪慧”,虽然不可能召之即来,但也绝不可能挥之即去。在年糕锲而不舍的“汪汪”声中,小公羊一直拼命往叶祺胸口那儿钻,最后直接把大半个脑袋都藏进叶祺的腋窝里去,拒绝被讨厌的狗当成汤料。

叶祺的坏心立刻被勾起来了:“求我啊,求我我就把它弄走。”

小公羊猛地抬起头来,十分严厉地瞪了叶祺一眼。叶祺知道它一定会妥协的,因而全然不为所动,唇边仍然挂着温淡美好的微笑。

三秒钟后,小公羊伸出舌头,舔上了叶祺的喉结。

叶祺被它弄了个猝不及防,抱着它的手臂一颤,好不容易才稳住。羊舔够了第一个目标,很快从仰头变成了低头,隔着薄薄的家居服开始寻觅叶祺胸前一侧的突起。

是可忍孰不可忍,叶祺一下子站了起来,拎着小公羊大步流星就朝着卧室去了。如果他能听得懂羊语的话,一定能听到小公羊内心濒临崩溃的叫声——

我是羊啊你怎么能跟羊上床呢!开开玩笑就算了,你口味要不要这么重啊,我是羊啊!

被叶祺丢在被子上的时候,小公羊还意图挣扎,一双黑眼睛里盛满了哀怨和愤慨,似在控诉色魔。叶祺碰巧跟它对上了眼,电光火石间觉得这眼神实在过于逼真了……

梦境戛然而止,叶祺朦胧着睁开眼,面对他躺着的陈扬竟然也醒着。

与梦中那只羊毫无区别的黑眼睛,正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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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公羊是某神话中男性性功能的象征,不要问我陈扬为什么会变成这玩意

睁眼就看见别人正盯着自己,叶祺吓得赶紧把眼睛合上,过了一会儿再睁开来,陈扬还是那么愣愣地看着他。叶祺定定神仔细一看,竟发觉陈扬眼里的莫名其妙并不比他自己少。

“我梦见你……变成了一只狐狸。”

叶祺惊讶地瞪着陈扬,倒也真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大狐狸。

原来这天晚上,梦见了诡异事情的人不是只有叶祺一个。前一秒还能感觉到叶祺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后一秒就已经站在客厅的玄关那里,陈扬茫然四顾,心里同样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梦。

毫无预兆地,沙发靠背的后面探出了一只白色动物的头。陈扬只来得及辨认出它是犬科的,那东西就跳了出来,在碰到地板的时候再次借力,直接朝着陈扬扑了过来。

陈扬一把接住它,结果上臂的内侧立刻就被软软的舌头舔了。在它从沙发那儿起跳的瞬间,陈扬已经看清楚了,它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全身的毛都蓬松又柔软,漂亮的大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深褐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见到自己的喜悦。这还能是谁呢,陈扬笑着抚摸它背部洁白的长毛:“想我了?”

狐狸伸出前爪攀上陈扬的衣襟,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怀抱这么一个沉甸甸、暖洋洋的东西,陈扬走进厨房,一方面舍不得放手,另一方面也实在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做菜的地方多少还是有油烟的,狐狸早就缩起了爪子,表示自己不愿意碰到那些锅碗瓢盆。

“你说怎么办,要不你去客厅等着?”陈扬无奈了。

话音刚落,狐狸就自力更生爬上了陈扬的肩,垂头耷脑冒充自己是条状的,整个卷在他脖子上。陈扬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拎起那条垂在自己胸前的尾巴:“拿走拿走,当心被油炸。”

白毛狐狸很听话,尾巴很快就从陈扬下巴那儿绕了过去,自己用脑袋压住尾巴尖,彻底成了一条大围巾。

陈扬忍不住嘲笑它就会黏人,反手想去拍拍它,谁知中指一下子就被狐狸收进了嘴里,像吮一根棒棒糖似的不亦乐乎。这里头隐含的意思实在太荒淫,陈扬觉得自己耳朵渐渐地滚烫起来,低声训了它一句:“色胚,收敛点……”

狐狸大为不满,凑在陈扬耳边“嗷呜”了几声,最后还是在他头上咬了一口。

就像叶祺无数次威胁要“咬死”陈扬一样,最多只是牙关合拢再添一点点力气而已,从来不会真的咬下去。陈扬对于狐狸这种名为泄愤实为撒娇的行为置之不理,手脚麻利地开始做饭炒菜,它爱怎么蹭就怎么蹭,都随它去了。

准备晚饭的时候看这狐狸一副恹恹的样子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碗筷拿好菜也上了桌,它便大摇大摆地窜到陈扬膝上。陈扬倒是真心想好好吃饭,可狐狸尖长的吻部就凑在他碗边上,不管他筷子尖上夹了什么,它都张大了嘴讨着吃。

冬菇,菜心,鳕鱼,肉圆子……一顿饭下来,陈扬每每想自己吃的东西都被那一声又一声“嗷呜”给骗走,收拾残羹剩饭前想想又给自己加了一碗饭,拌着肉圆丝瓜汤一并吃了,这才算勉强吃饱。

白毛狐狸闹够了,甩甩尾巴自己往沙发的方向走去,走路的速度似乎比之前慢了不少。陈扬暗想它是不是吃太多了,不知不觉洗完的动作都快起来,不过几分钟就关了厨房的灯,赶紧转身去照看他的宝贝狐狸。

果不出所料,狐狸自己在沙发上窝成了一团,眼睛半闭不闭的,看见陈扬来了就哀哀地叫起来:“嗷呜——嗷呜——”

料想它是撑着了,陈扬把这个大汤圆似的东西抱起来放在怀里,然后它就翻了过来,把覆着一层绒毛的肚皮亮给他。

“……你要我给你揉肚子?”

狐狸两眼亮亮地拼命点头,硕大一个毛茸茸的身子在陈扬腿上扭动着,嘴里小声地叫唤,要多可爱就有可爱。

陈扬招架不住,没多久就笑得眼睛都弯了,两只手都摸到它身上去。

三菜一汤,大半进了白毛狐狸的肚子,怪不得吃得胃都鼓起来了。有人给它按摩,狐狸很快就露出了一种介于不好意思和十分享受之间的别扭表情,四条腿都蜷曲着,全身放松,眼里属于动物的精悍光芒全都收起来了,活像个大型毛绒玩具。

“笨狐狸。”陈扬一时兴起,捏着它的一只爪子晃了晃:“吃饱了不能再吃都不知道……你这笨狐狸。”

狐狸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那神态像极了偶尔做了一点蠢事的叶祺。也许是陈扬的手让它太舒服了,瞪归瞪,它还是乖乖地躺在那里,一副任由陈扬搓圆捏扁的样子。

起了点秋风的夜里,怀抱一只暖炉似的动物,梦中的陈扬突然觉得很幸福。他低头在狐狸圆润小巧的前额上亲了一下,托着狐狸的手臂也稍微紧了紧。就是他这一动,狐狸的视野范围随之发生了变化——它看见了茶几隔层里的铁盒子。

在叶祺和陈扬居住的地方,电视机前一定会放一个茶几,茶几的隔层里也一定会放两个老式的装月饼的铁盒。其中一个由叶祺负责补给,里面永远都是满满的巧克力和糖果;另一个是陈扬负责的,装着叶祺看电视时喜欢吃的肉脯、鲜奶话梅之类的小玩意。

狐狸当然也知道有一只盒子里装着它喜欢吃的东西,当下就“嗷呜嗷呜”叫个不停,非要陈扬拿给它吃。这讲理的碰到耍赖的,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抵抗力。明明说好了只吃一块肉脯,狐狸也很正经地点了头,可是袋子一打开,它闪电般下嘴叼走了三四块,一晃身子就跳到了客厅中央。

陈扬皱起眉头:“不准吃!你难道想撑死么。”

狐狸一看他态度坚决,立刻调转方向朝卧室里冲过去。陈扬紧随其后,啪的一声开了卧室的大灯,可惜狐狸已经慌不择路钻进了床底下,现在那里面正传出悉悉索索的咀嚼声。

陈扬一边笑一边叹气,索性坐在床沿上等它吃完。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狐狸从哪儿进去的又从哪儿出来了,因此也就迎面看到了屋里的镜子——

原本顾盼生姿的雪狐,居然成了一只灰狐狸。

狐狸的自尊心顿时崩溃了。只见它用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眼睛,整个身体都缩了起来,最漂亮的大尾巴也没精打采地垂在地上,还用一种委屈至极的声调哀号着:“嗷呜——嗷呜——嗷呜——”

陈扬乐不可支,让它在那儿自怨自艾了半天才去抱它:“笨狐狸,走,我们去洗澡。”

整个去浴室以及在浴缸里放水的过程中,狐狸都死活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好像它自己看不见,它就不是灰不溜秋的。传说狐狸都是怕水的,陈扬原本希望把它在浴缸里浸一浸,除去灰尘就可以捞出来了,其实这是大大高估了狐狸的胆量。当他真的弯腰抱起脏兮兮的狐狸打算往水里放的时候,狐狸“嗷”的一声就跳了出去,在浴缸靠墙的那个边缘人立起来,前爪在湿滑的墙壁上徒劳地划拉,背对着陈扬摊成了一张贴墙的狐狸饼。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嗯?”陈扬毫不客气地伸手去扯:“让你别吃了,偏要吃。自己钻到床底下去,我给你洗澡你还想逃?”

一手揪着耳朵一手握着尾巴,狐狸终于被他拽到了水里,发出清晰可闻的噗通声。

然后,差点以为自己大功告成的陈扬,被全身炸毛、大受惊吓的狐狸甩了一头一脸一身的水,还得听它在那儿老大不满意地“嗷呜”、“嗷呜”。

默立了几秒钟,陈扬的好脾气消磨殆尽了。他三下五除二脱了身上的湿衣服,拎着为非作歹的狐狸一起进了浴缸。或许陈扬是它安全感的主要来源,水里有了陈扬,狐狸居然也配合了不少,只在人家给它洗耳朵的时候小小挣扎了一下。

本来根本没打算跟它一起洗,陈扬只好裸着出来,擦干了自己,再把狐狸捉来,整个用浴巾裹住。狐狸性淫,天经地义,原本垂着头等陈扬用电吹风给它吹干毛发的狐狸,突然伸出软热的舌头,在陈扬腿间舔了一下。

陈扬往后一闪:“……等会儿,等会儿带你上床。”

狐狸那两只内壁是粉红色的耳朵高兴地抖了抖,招得陈扬爱心大盛,捏住了又是一通揉弄。

……

“嗷呜!”

过了一会儿,陈扬送它回了卧室,自己打算下床去拿衣服穿的时候,白毛狐狸跳到了床头,威风凛凛地阻止了他。

陈扬也想看看一只狐狸能弄出什么花样来,转念一想就躺了回去,很是纵容地望着它。

狐狸试探着,用一只爪子踩了踩陈扬的肚子,然后就很放心地爬了上去。方才膝头上的热量现在转移到了胸腹,陈扬的体温受到了蛊惑,几乎立刻就升高了。狐狸眯起眼,似是无限满足的样子,前爪搭着陈扬的肩,舌头细细舔着他的耳朵,大尾巴就在下面一点一点卷着它刚才舔过的东西玩儿。看它这副贪婪的样子,简直就是要把陈扬吞了。

“喂,变成人吧。”

狐狸像是没听清,抬起头直视陈扬:“嗷呜?”

“你可以变成人了……”陈扬的眼神骤然变得很深:“我想做了。”

再下一刻,陈扬旖旎的驯兽记就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他迷糊地看着眼前叶祺的脸,刚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双刚才还含情脉脉看着他的、深褐色的眼睛就睁开了。

短暂的空白过后,陈扬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

人陷在柔软床铺里的时候,若没有对方的配合,大概也完成不了拥抱的动作。陈扬伸展胳膊的那一刻,叶祺也就相当温顺地滚进他怀里去,并且缩起身体让他抱着。

手从睡衣的下缘伸进去,光裸的背简直触手生温,一摸就让人心安,陈扬几乎是满足地叹息了:“叶祺……”

叶祺用额头蹭蹭他的胸口,算是回答他。

两个人都梦见了撩人心弦的内容,下面的温度紧紧压在彼此身上,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动。有时候诉衷情可以默默无言,那种紧拥着爱人所招致的血脉跳动,他也不觉得是什么煎熬。胸腔里的振动通过神经、血液和其它不知名的介质,一面往下聚集,也一面往叶祺身上传导过去,他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也升高了,鼻息微微地有些紊乱。

“叶祺。”他又唤了一声,音调沉和了许多。

叶祺挣了一下,从他臂弯里仰起头来,突然抬手扣了他的后颈,自己迎上去吻住他。

温柔的亲吻,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甜蜜。当年初见时那个冰川一样广袤清远的少年,后来沉默安静的青年时期,再到后来,眼见着他的生命一点一点丰沛润泽起来,笑容和脾气都有了温度……陈扬模糊地想着,什么都会变的,只有他的吻没变。

只有他待我的好,从来没有改变。

叶祺是何等敏锐的人,陈扬刚想回神,下唇已经被他轻轻咬了一下:“专心点。”

“唔……”回答很快又被堵回去,叶祺的舌尖探进来,在他舌底轻轻勾了一下,然后整个缠了上来。

就像两株被移植到同一个大盆里的植物,他们两个根系相缠,枝叶并茂,已经长在了一起。这是他们年轻时梦寐以求的事,如今习惯了,便在时光里酿出另一种未曾体会过的温情。

吻完了之后,总会有一段惬意的静默。陈扬终于开始觉得,自己硬着的同时被人顶着有点不舒服了,于是他开始逗叶祺:“喂……”

强按着他接吻以后,叶祺又变回他那副乖狐狸的样子,软软地蜷在陈扬胸口。

“喜欢我么……”陈扬压着嗓子,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问。

“喜欢。”

“那你帮我……热死了……”

本来就出了一层汗的手心被牵着,慢慢压上熟悉的形状,叶祺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开被子,好歹把自己从快要闷死的境地里解救出来。

“陈扬,你看着我。”叶祺仰头亲了他一下,用上了一种不容抗辩的口吻:“看着我,不准挪开。”

在他熟练的动作与低柔的调笑中,陈扬像中了蛊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笑意盈然的眼睛。汹涌的热情原本应当是狼狈的,但叶祺的目光实在太温柔,陈扬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在他面前的话,怎样都不要紧”的想法,因而也就肆无忌惮起来,任叶祺笑眯眯地看进自己眼底。

后来叶祺手上动得快了,陈扬难免面薄,没法在他灼然发亮的眼神里坦然对视,终究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叶祺只当他索吻,舔舔他的唇角就真的吻上去。舌尖碰到上颚的时候,陈扬竟然颤了一颤,叶祺不由得意起来,愈发在那儿折腾个不停,结果没多久陈扬就缴械投降了。

投桃报李,陈扬稍微歇了一会儿就摁了叶祺的肩,催他躺平,自己一路吻着一路顺着他的身体滑下去,然后褪了内裤轻轻含住他。

叶祺被勾得立刻绷紧了脖颈,嘴里含糊地呜咽了一声。那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梦里的“嗷呜”声,陈扬一惊讶,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床单紧接着就被叶祺抓在手里,皱得无可救药了。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完事后,陈扬意犹未尽地抚摸叶祺修长的腿:“平常没这么快啊……”

叶祺努力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他不敢说自己刚才总觉得自己腰上卖力动作的脑袋上,长着一对羊角。

在黑暗里闹了半天,叶祺终于爬起来把灯开了。他刚才吻陈扬的时候还能尝到牙膏的味道,所以推测他们睡下可能还不到半个小时。习惯性地,他检查了一下床单有没有弄脏,又在被他自己抓皱了的地方蹙着眉抚了几下,这才让房间再次暗了下来。

陈扬一看他皱眉头就觉得不舒服,刚想哄哄他,叶祺就拽住他像抱玩具熊一样抱进怀里,还蛮横地抬腿缠住他。

“你是不是害怕了,所以梦见莫名其妙的东西?”

有了陈扬真实的温度,梦里小公羊的身影就不那么令人难忘了。叶祺用指腹小心地触碰陈扬脑后的头发,硬硬的,一点也不像羊毛那样柔软。

陈扬当然第一反应是否认,但想了一想,自觉没必要:“嗯,可能吧。”

叶祺拍抚他的背,以示安慰:“别害怕,有我在呢。就算我变成鬼,也一定不会吓你。”

越扯越离谱了,可陈扬还是诱着他继续说下去:“……真的?”

“嗯,真的。我要是成了鬼,就在这房子里好好待着,等你死了一起去投胎。”

陈扬觉得他傻气,真笑话他又不太好,也只能闷在那儿不响,让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静静地过去。平时看了恐怖片,叶祺虽然没他那么害怕,也绝对不是无动于衷的绝缘体。有时候看了段数太高无法消受的片子,两个人只好凑在一起相互开解,努力回忆刚才哪个镜头穿帮了哪个手法好拙劣之类的,好让大房子里总归会有的各种声音不那么惊悚。

今天本来说好了要上床,连玩什么花样都事先商定了,都怪那片子过于震撼,看完后叶祺跟自己一样沉默,匆匆洗漱了倒头就睡。身体刚才也算满足过了,陈扬心里乱糟糟地闪过一丝遗憾,慢慢把注意力转移到叶祺对他的安慰上去,闭着眼睛感受那里面的情意。

叶祺,叶祺,不讲理的时候其实比那只贪吃的笨狐狸还过分。但反过来想想,叶祺给他的宠爱也向来不少。

三年前,叶祺去而复返,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并带来,那是落子无悔的决绝。人回来了,当年的一切也跟着回来了。

吃穿用度,饮食起居,叶祺一手包办,很少有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他交给叶祺用作家用的那张卡,很快就拿去办理了水电煤和手机账单的关联手续,陈扬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愿意接受圈养了。可后来他才发现,除了那按时划走的几百块钱,家里其余的花销全都是叶祺出的,有时还包括各种节日和纪念日买礼物的支出。

他曾经埋怨过很多次,次次逼得叶祺拿着他的卡去狠狠刷一笔了事,转眼他还是我行我素,小钱一律自己付清。陈扬气坏了,有一回下定决心跟他冷战,最终却得来叶祺一句轻飘飘的叹息。

他说,我也想养你啊……

闹了好久的结果,就是陈扬没收了叶祺名下的所有信用卡和储蓄卡作为“交换的礼物”,让他手里只剩下自己的副卡。至于拿走的那些,他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会用。叶祺明知道他是无赖,后来还是答应了。就像他在感情中的每一次付出那样,他觉得很自然,却总能让陈扬在往后的时光中一点一点体味他的温柔。

这个动不动就把大头伸过来要他抱抱的男人,事实上拥有陈扬见过的,最温暖坚定的一颗心。他想要照顾的人,他会花上令人不可思议的耐心和精力,把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打理好,最后才摆出骄横的样子来,蹭到人家怀里去表达亲密。

这就是叶祺的性格,给了别人十分,才认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分。或许,他还会做好毫无回报的准备。

我也愿意把什么都给你……这样想着,带着或多或少一点赌气的意思,陈扬手上就不知不觉用了些力气。叶祺本来都快睡着了,腰上被他一勒,赶紧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你还害怕么。”

陈扬在他怀里动了动:“有你抱着,我就不怕了。”

这话从陈扬嘴里说出来,还真有点违和。叶祺珍惜他难得服软的机会,于是愈发细致小心地摸着他的背:“嗯……乖,睡吧。”

白日里挥斥方遒的陈扬,这会儿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这样周全的怀抱,情意深重,体贴安稳,就是他交付全部的最佳归处。他不需要戴着吓唬别人的全能面具,也不需要挂着成熟男人的所谓魅力,他只想享受叶祺的关心,假装自己被区区一个多小时的恐怖片吓坏了。

随着身体的放松,沉实的睡意突然涌了上来。陈扬撑着最后的清明换了个姿势,把头移到叶祺的颈窝里去,蜷起身体枕着他的胳膊,顺便送上一个浅浅的晚安吻。

也许,他还能再梦见那只笨笨的白毛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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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整理一下时间轴。完结后的番外里最早发生的是南柯一梦,是叶祺回到陈扬身边三年后的事情。

紧接着是醋缸再临,那时候他们还在为了谁养谁之类的问题别扭。

换车记和血光之灾差不多是同一个时间段的,叶祺四十不到,陈扬刚满四十。细节什么的可能有一点出入,别追究了,差不多就行了。

不要再说他们是老男人了,年轻的时候立誓长相厮守,守着守着自然年岁渐长。老男人既成事实,我还觉得太年轻了不靠谱呢……anyway下个番外再见吧。

番外十 天涯

叶祺过三十四岁生日那天,陈扬开车去学校接了他,两人跑到外滩某旋转餐厅,点了一桌菜胡吃海喝了一顿。年年银烛台小牛排配红酒,偶尔来这么一下大鱼大肉,这二位骄奢淫逸的祖宗竟然都觉得挺满足,直到当晚窝在床上了,叶祺嘴边还留着笑意。

陈扬刚洗完澡,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赶年糕出卧室。白色浴袍松松垮垮地裹着,陈扬拿着毛巾在自己头上草草糊弄着,背部美好的线条隐没在衣领深处,分明看不清,却偏偏最勾人。

自少年时期就着意锻炼的身体,在每个年龄段都无愧于范本这一称号。平日哪怕没有那个心思,叶祺也愿意花上几十分钟的时候,单纯欣喜地亲吻陈扬整个人。虽然这种行为十有八九以烈火熊熊告终,但他对陈扬的迷恋是真的,而且从未改变。

年糕就快被踹出卧室大门的边界了,心有不甘地呜呜了两声,看样子是打算回窝呆着去了。陈扬刚松了口气,原本歪在那儿看动物世界的叶祺突然就不安分了。这厮猛地扑过来,摔了毛巾赶了狗,抓住陈扬就往自己怀里带。陈扬惊了一下,下意识挣了一挣却已经被扣住腰,叶祺的呼吸也凑到了耳边。

“让我伺候你吧。”听到这样的话,又被揽紧了啮咬着耳垂,陈扬低头看了看已经在替他解扣子的那只手,觉得自己的意见其实是无关紧要的。

等衣服脱了,裤子也褪了,陈扬裸着的背贴上了叶祺胸口,这家伙居然又来了:“……你答应我吧,我想。”

陈扬无奈地笑笑:“今天你生日,都听你的。”

绵密的吻毫不吝啬地落下来,耳后、侧脸、肩头。陈扬坐在叶祺怀里,迫不得已仰起头,任由他含着自己的喉结,用嘴唇轻轻地摩擦。只是个小动作而已,可与之同时发生的还有胸前的揉捏、大腿内侧的抚摸。活像温水煮青蛙似的,叶祺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他从内而外地焦躁起来,但又心安理得地认为一会儿会得到最好的抚慰。这具身体被惯坏了,时常罔顾大脑的命令,在特定的那个人面前不知廉耻,亲吻的时候自动开启牙关,被摸到那儿也会自动分开腿。

迷乱渐渐漫上来的时候,陈扬想起自己曾经笑着揶揄叶祺“一上床就不要脸”……看来这不要脸,原本就是天性。无论是谁,被爱着的人精心取悦,一概都会忘掉自己还有脸这个东西,更勿论姓甚名谁。

两个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里,叶祺突然开了口,照例是一面吻着耳朵一面发出的沉沉声音:“对不起,热得时间短了点,好像还有点凉……”

陈扬这才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腿全架在叶祺身上,向两边拉开了一些,中间那东西挺无辜地半硬着,像个没睡醒的小孩子。久经情场,它记住了叶祺源源不绝的各种创意,这种程度的爱抚显然还不够段数。

而叶祺正从装着热水的杯子里拎出润滑剂的小瓶子,拧开盖子直接往自己身上倒上来。温度确实不够,泛着一层红色的皮肤随之降了一点温,却误打误撞突出了最为灼热的感受。陈扬听着那瓶子又被丢开的声响,即使半垂着眼也能看到叶祺的脸在靠近,然后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上唇。

他在索吻。他这么尽心地服侍了半天,他要奖赏。这样模糊地想着,陈扬反手握住对方的后颈,主动去吻这个神气活现的家伙。

叶祺大概把半瓶都倒了,到处滑腻腻的,他还在用手细心地抹匀。陈扬索性合上眼,靠在叶祺肩上,随他在下面怎么拨弄。液体濡湿了小腹,又被引着从鼠蹊处流下去,没入被手指微微撑开的地方。叶祺从未做过什么粗活,一双手细致且灵巧,就着润滑几乎产生了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无论划过哪里都是一阵炽烈的渴求。

“试试这个,可以吗?”

他又来征求意见了,应该还把什么东西拿给自己看了,可陈扬已经不想睁眼,胡乱点了头全当自暴自弃。

于是刚才在入口里进出探寻的手指撤了出来,很快又推着一个体积很小的东西进去,送到某个位置以后就不再动了。又是一个唇齿交缠的长吻,然后叶祺握住他的手横在他腰上,十指紧扣,那边小心地推动了开关。

体内传来的振动让陈扬浑身战栗,幸好只是一两秒就停了,并不过分。叶祺的手指攀上他胸前,带着那种温热黏湿的触感,捉住凸起反复地揉搓:“间隔是十秒,应该不难受的。”

陈扬本意是要谴责他贪玩的,可眼前映出叶祺一张深情沉醉的面孔,他又舍不得说了。舒服么,我想让你舒服。魔咒一样的句子固执地萦绕在耳边,紧跟着脑子也迷糊起来,羞耻感什么的全都被搅散了。

一开始只是慢慢在前面撸动,隔了十秒就有一次的刺激自然促使那东西充血得厉害,像有了意识似的突突跳动;再后来,叶祺手里的动作快起来,却只在那玩具启动的时候停一停,完全就是故意的。

陈扬喘得急了,叶祺就紧紧贴着他的侧脸,温言软语,一味诱导:“再忍忍,放松点……听话……”

服从总能带来更大的欢愉,这是陈扬的下半身“自主思维”的结论,他本人根本无能为力。腿被分得更开,身体的重心全依仗叶祺去支撑,陈扬把全部精力都拿去放松肌肉,不知不觉地乖乖听令。

过于强烈的快乐也会让人不知所措,叶祺的声音是陈扬最熟悉的,很容易就能引得他言听计从,在无措的状态下听他指挥。

深促的喘息织成一片,情动的特殊味道愈发浓了,陈扬不自觉地抓着叶祺的膝盖,手指几乎要陷进去。看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叶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干脆把开关推到无间隔那一档,同时把食指的指甲缓缓掐进陈扬顶端的凹处。陈扬忍不住哼出了声,整个人都用力地缩起来,内外夹击之际再也控制不了,硬撑了几秒钟后被迫发泄出来,在叶祺恰到好处的推挤下射了个痛快。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接下去就没了悬念。叶祺用连续不断的亲吻收买了陈扬,按着他的肩把自己缓缓地挤了进去。

做完了,清洗完毕又换了床单,两个人竟然还意犹未尽地抱在一起蹭了很久。这样死命荒唐的结果,就是招来梦里的家养大尾狐再度出动了。

几乎刚合上眼,那只白狐狸就一跳一跳地跑过来了,然后轻捷地跃上陈扬膝头,低下头在他肚子上一通狂蹭。陈扬笑着抚摸它的头,又去捏它的耳朵,狐狸索性就人立起来,探出粉红的舌头舔舔陈扬的嘴:“嗷呜,嗷呜——”

那三角形的小巧耳朵实在可爱,陈扬上了手就再也拿不下来,只管揉着不放。起初狐狸还颇有生气地一次次弹开来,后来干脆就放弃抵抗了,像犬只一样耷拉着一对耳朵,任陈扬兴致很好地捏着玩。

闹了一会儿,陈扬摁着它的脑袋吻了吻额头,示意它安静下来。时常见面,他已经给它起了个名字:“……宝宝,你怎么又出来了?”

狐狸很无语,收起前爪趴下了,尖而长的吻部正好搭在陈扬手腕上。明明是你把我yy出来的,你怎么还好意思问我。

大腿上铺开一片洁白无瑕的毛,手感绝佳,陈扬一下一下给它顺着背,得来狐狸惬意地轻咬他的手指,舒服得根本就不想动了。

人在做梦的时候思维难免天马行空,陈扬也不知道自己是抽的什么风,反正就那么张口问了:“狐狸狐狸,你的王子是谁?”

狐狸恨不得回头去给他一个大白眼,碍于形象只好忍了,可这腹诽就怎么也忍不住了——

你都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深陷小王子的童话陷阱死也爬不出来啊!就算你真的信那玩意,你也该知道狐狸只能被一个人驯服吧,契约关系一旦成立是不能更改的好吧!我没事儿守着你干什么呢,你敢说你不知道?!

我临睡前还念咒一样说了那么多遍“我喜欢你”,你当我是随口说说的?!

我睡着了还得在你的春秋大梦里客串,还得贡献出裸背给你摸来摸去,你竟然还问我这种没营养的蠢问题?!

你以为你现在摸的是什么,你床上有这个温度还有这个面积的还能是个什么东西,那就是我的背啊!我的背啊!你不觉得裸睡的时候被人深更半夜摸着背很恐怖吗?!

梦境安静了一会儿,狐狸突然直起身子,爪子揪着陈扬的上衣,口吐人言:“王子,你实在是有够无聊啊。”

陈扬悚然惊醒,发觉原本跟自己并肩而卧的叶祺已经被扒拉过来了,自己的手还停留在他背上。

更要命的,是叶祺已经醒了。沉谧绵延的暗影里,叶祺的眼睛幽幽散着寒光。

“陈扬,你刚才叫谁“宝宝”?”

“……”

陈扬以为这事很难解释得清,可叶祺总能让他出乎意料,大致听了一下白毛狐狸经常出没的概况就放过了他。

他哪里知道,叶祺这么宽容全都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陈扬在大脑皮层里养着他的宝宝,叶祺也在梦里喂了一只被他命名为羊咩咩的东西,时不时就要夜半幽会一番。

夜里做了梦,中途醒来还说了一会儿话,结果早上叶祺先起了床,回过头来找他索吻的时候,陈扬还迷糊着就没怎么积极回应。叶祺有点不高兴,离开前在他前臂上留了个完整的牙印,忿忿然出了卧室,不一会儿客厅那儿就传来了大门关拢的声音。

睡意被叶祺那一口全给咬没了,但陈扬还是眯着眼多躺了一会儿,懒得立刻起来。这是周六,叶祺为了翻什么破峰会才西装革履的一大早往外跑,他可不想跟着受累。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陈扬坐起身打算找件衣服套上,没想到被子一滑下去他自己就愣住了,赶紧到浴室去细细参照全身镜。

叶祺昨晚真是兴奋过头了,竟然弄得他胸前两边都有点肿,身上还有不少红印子。也不知他是怎么啃到这种地方来的,陈扬发现自己脚腕上正清晰展现着叶祺的两颗门牙咬痕时,忍不住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心里是难以言喻的、被人倾注了无限温柔的感觉。

被他咬了一口,就像把“我喜欢你”四个字写在身上一样,想感觉不到甜蜜都很难。

叶祺给他的爱情就是这样的,所有外层的硬朗都被剥掉,只有最温软的内核才交到他手心里来。就连成年男性急色地向别人求欢的行为,也能被门牙啃了脚腕这种事情弄得顽皮起来,让他稍微回忆一下就只想笑。

这家伙一早说是生气了,可做早餐的桂花糖馅饼还是一样的尽心。馅料充足,色香俱佳,陈扬坐在餐桌边撕开那馅饼的时候,糖浆的浓郁香气甚至招来了平时只爱肉食的年糕,拼命摇着尾巴也想分一小块。

事实证明,狗永远是不可以用人类的思维来预测的。陈扬捏着半块饼打算喂给年糕,结果这蠢货竟然跳起来抢走了,还拖着油乎乎的馅饼横跨了大半个客厅,搞得地板上惨不忍睹,油渍斑斑。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站起来清理。陈扬叹着气吃完早饭,拿了洗洁精、拖把、干毛巾和地板蜡回来,不料半开的窗户那儿忽然进了一阵风,从茶几的隔层里飘出两张明显发了黄的纸片。陈扬从不知道叶祺还有收藏旧纸片的毛病,当下就皱着眉头捡起来看了。

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两张车票。

是他们分手那年,春节后去北京的卧铺票。陈扬依稀记得叶祺那时候说要给他什么惊喜,可他们一起回了一次南京,就再也没一起回来过。

旧盟未践,鸳梦成空。

暮春正是春困的好时节,开会开得人人昏昏欲睡,被助手推醒后只好气急败坏地猛灌咖啡。叶祺翻到后来完全不知道别人给他输入了什么信息,更不知道自己又输出了什么,一张嘴一开一合,脑子里早就回归了盘古开天地之前的混沌。

这样的会议是开不了多久的,大家议定了次日的议程之后纷纷撤离,头都不带回一下的。叶祺只负责到这天为止,接下来自有使馆的人接手,于是收拾完笔记资料办完转接手续之后,一身轻松地挥别了阴沉沉的会议中心。

时候尚早,说不定家里的人和狗还在睡午觉呢。叶祺出了过江隧道就拐上了另一条路,特意去淮海路那边拍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买了一块招牌巧克力慕斯放在车里,又捎带了一杯滚热的奶茶玛奇朵,然后才慢悠悠地满载而归了。

家里没有开灯,叶祺刚把门推开一条缝,一长条毛乎乎的东西就蹭着他的裤腿溜出去了。他回头看了看,猜想年糕是一整天都没出过门了,憋坏了,也就不去管它了。像它这种血统纯正的德牧,本来就可以单独执行一些简单的搜救任务,独自出去遛遛肯定是不在话下的,他们早就训练过它不戴狗链子的时候要沿墙走,无论如何不准叫。

陈扬究竟怎么了,病了吗?还是有急事不在家?叶祺犹豫着开了一盏小灯,发现沙发上的人影时不由松了口气。

钥匙的声音、年糕的小声吠叫,还有灯光,陈扬不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回来了。叶祺尽量轻地靠近他,蛋糕和饮料顺手放在茶几上,想了想还是先把每天回家时必定会有的那个吻给了他。

嘴唇只在陈扬脸上触了一下,那种无法掩饰的潮湿就让叶祺完全震惊了。他甚至顾不得先直起身来,下意识就伸手去捧起陈扬的脸,小心地吻上他的眼睛。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只离开了几个小时而已啊。就像狐狸跑出去晃了一会儿,回来竟然发现自己的星球地震了一样,叶祺被吓得不轻,默默安抚了一会儿也只能爬到陈扬身上去,把这个不知在为什么事情伤心的男人用力拥紧。

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里,叶祺捕捉到了一点点奇怪的异响,好像是纸张被弯折了。很快的,他从陈扬紧握的手指里拽出了两张车票,然后恍然大悟——这就是始作俑者。

那两张几乎被揉成一团的东西抽离了,陈扬硬撑在那儿的力气好像也跟着消失了。叶祺感觉到他的下巴磕在自己肩上,然后又侧了头来跟自己贴着脸,哑声念着:“……对不起。”

他大概是独自在黑暗里坐了太久,开口发出的声音跟平常差别太大,叶祺一时没听明白。

“对不起……祺祺,我对不起你……”

叶祺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轻轻亲吻他的耳垂:“到底怎么了?”

“我那个时候,根本什么自信的资本都没有……是我不懂得以后会有多大的压力,是我不自量力让你什么都别担心,到最后真的出了事,我也没能维护你,还让你一个人……一个人离开我过了那么多年……”

往事的分量实在太沉,稍微一提就让人不得不沉默下来。叶祺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应着:“为什么还要提这些呢,不是都过去了么。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是个蠢货,我以为只要狠下心离开你,时间就能治愈一切,结果呢……”

陈扬的反应,就像被“离开”这两个字烫伤了一样,居然在叶祺怀里狠狠地缩了一下。叶祺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无奈之下只好继续拍抚他的背,全当怀抱一个特大号的婴儿。

“如果你爱的不是我,是随便哪个脑子清楚一点的人,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这简直是胡言乱语,叶祺很想嘲笑英明神武的陈总也有这种时候,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换成了表忠心的安慰:“可我爱的从来不是别人。那个时候是你,现在还是你。”

陈扬似乎是满意了,静下来以后又在叶祺身上趴了好一会儿。正当叶祺觉得差不多了,想带他去洗脸的时候,他又冒出了一句更不着边际的话。

“唔……你,你会不会离开我……”

叶祺急了,始终徘徊在眉心的吻立刻往下挪去,准确地把剩下的发散思维堵了回去。牙关自然是为他敞开的,可被他缠住舌头的时候,陈扬愣了半天才想起要回应,那个样子真是让人难受得很。习惯了平时两情相悦的急切,叶祺心里像浸了醋似的发酸,索性又退回来亲他的嘴唇和嘴角。

“为什么怀疑我?”这下叶祺也觉得委屈了:“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怀疑我……”

陈扬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垂下眼帘,凑上去抱歉地吻了他一下:“我没有,我只是……心里不舒服……”

“我没想让你不舒服的,真的。这就是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找出来的,我想让你夏天的时候陪我一起去北京,又怕你不同意,所以把这个留在外面,只是想增加一点说服力的。”

听过事情的真相,陈扬也没再自怨自艾下去,当晚就安心享受了叶祺给他洗澡、喂饭的全套服务,最后被他裹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

“你吓着我了。”叶祺低着头磨蹭他的锁骨,声音压得低低的。

陈扬眼睛还有点红,眉宇间的悲伤也没散尽,无论沉默还是出声都令叶祺揪心。喜欢一个人,一定是不忍心他皱一点点眉头的,更何况孤独地躲起来难过。叶祺有心安慰他,搂搂抱抱又收不到期待的效果,后来干脆翻出润滑剂塞在陈扬手里,自己勾着他的脖子索吻:“……来吧,别不高兴了。”

陈扬支起身来,蜻蜓点水似地吻在他胸口:“我陪你去北京,这次票我来买,日子我来定,你什么都不用管。”

叶祺被他亲得身上发热,手脚都软了:“好,我不管。”

再然后,满心歉疚对上了十倍百倍的温驯,自然而然就化作了一池春水,荡漾得理直气壮。半夜,哼哼唧唧的声音里总算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陈扬仔细地听了,后来也仔细地应了。

“王子,狐狸希望你无条件地信任他。”

“……嗯。”

“嗯就可以了吗?不准随便哭你知不知道,你很会吓人啊你……喂,喂这个姿势会很累,你……”

“那给你垫个枕头吧,我会一直抱着你的。”

“……要对我温柔一点。”

“嗯,一定。”

那天晚上陈扬格外地温柔,叶祺也难得地听话,纠缠到软绵绵的倦意涌上来叶祺才肯停下,挂在陈扬脖子上发出糖浆一样黏人的声音来。

“我要洗澡……”

陈扬松开手放他去了,自己去另一个浴室清理了一下,又赶在叶祺出来之前回去,默默递给他一盒东西。叶祺故意不接,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于是陈扬就拧开盖子先倒在自己手心里,揉开了亲自给他涂抹在小腿和肩上。

“你洗澡太多,皮肤干燥……会痒的。”

叶祺笑眯眯地凑过去,亲亲他低垂的眼睛:“谢谢你照顾我。”

陈扬手都没停:“嗯,应该的。”

“那你要一直照顾我……”叶祺又勾上他的肩背,任陈扬把他连牌子都不知道的什么玩意涂到自己背上去。

“我会的。”陈扬一点也不吝啬诺言,这会儿回答完了还不算,回到床上把裸叶祺给包好,自己又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叶祺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了,只好凑过去吻他以掩饰面上发烫。谁知陈扬的回吻非常小心,仍是没从白天的事情里缓过来的样子,叶祺一边缠住他的舌头,一边还要自己忍着心疼。

最是年轻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要陈扬为他患得患失,大失常态。可如今爱得久了,才知道这根本没什么好得意的。陈扬心情不好,他自己只会更难受。

实在见不得他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叶祺陪他并肩躺了一会儿,索性拿了靠垫来跟他一起坐起来,开了电视随便看看。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陈扬像是从他怀里得到了足够的安宁,终于在被子里往下滑了一些,示意他自己想睡了。

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最易令人疲惫,陈扬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平静起来,叶祺也总算放心了。在梦的彼端,自然有他养着的狐狸去逗他开心。叶祺轻轻地摸一摸他的头发,因为不想吵醒他,晚安吻也只落在额头上,然后抬手关了灯。

半夜里,大尾狐果然恪尽职守,自己跑出来找陈扬玩。

别的动物是修炼成精才变了人,事情到叶祺这儿大概就反过来了。是他成了精才变了狐狸,连陈扬的梦也一定要霸占。

身高还不到陈扬膝盖的狐狸腻在他腿边,团团转着还拿大尾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陈扬叫它自己跳上来,它就仰起头,一边摇尾巴一边龇牙——要抱抱,不然就咬你。

陈扬好脾气地弯下腰,把一团雪白的生物整个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狐狸就理所当然地坐在他大腿上,伸着头磨蹭他的下巴和脖子,小声地呜呜叫唤。它想表现得很可爱,陈扬也确实觉得它可爱,两厢情愿之下,没多久狐狸就蜷起来进驻了陈扬的臂弯,湿润的鼻尖抵在他胳膊上,不时小范围地动一动。

梦里的意识多少有些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陈扬反应过来的时候,狐狸已经表现得十分反常了。明明已经在怀里了,它还要死命往里钻,按住它它就急得吱哇乱叫,尾巴却有气无力地卷在陈扬手上。

陈扬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狐狸的鼻子都凉了,背部也在发抖,还真是不对劲了。

“唔……这是,怎么了……”陈扬不得不醒过来,赫然发现叶祺正紧紧贴在他身上,并且迷迷糊糊地继续努力,恨不能长在他怀里。

叶祺晚上睡觉从来是不喜欢穿衣服的,陈扬总怕他着凉,平时临睡前都会给他把被子掖好。这难得有一天他先睡着,叶祺就真的随便糊弄了一下,结果夜里被子都往床的一侧滑下去,他自己大半个背都露在外面,怪不得冷得要拼命缠在人家身上。

陈扬重新拉好被子,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全部被扯开的纽扣,不由觉得好笑。睡着了还知道解人家扣子,叶教授天赋异禀,果真是旁人学不来的。

“冷……”被陈扬好好地拥紧了,叶祺即使睡着了也还是识时务的,恰到好处地开始哼哼:“我冷……”

陈扬笑着叹气,抚摸他冰冷的背:“接着睡吧,一会儿就不冷了。”

那种无与伦比的温柔神态,只可惜叶祺没能亲眼看到。幸而时日静好,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区区小事也并不值得挂心。

第二天叶祺醒来,陈扬已经不在家了。枕边有一封信,纯白信封里的纸张一看就知道是从打印机里抽出来的A4纸,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的字却一行一行完全水平。

——昨晚你梦里还在念“别哭了”,很抱歉让你这么担心,以后不会了。还有,我答应你的会一直照顾你,我也一定会做到。

叶祺缓慢地揉了揉眼睛,有什么东西很温暖地在心口涨开来,让他无从抗拒。

——我只爱过你一个人,你知道的。从今往后,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都要告诉我,我不想再犯错。

不知为什么,只要稍微想一下陈扬坐在书房里认真写信的样子,叶祺就觉得他充满了诱惑。

——今天下午你有课的,看完信就起床吧。上完课早点回来,耐心在家等我。我爱你。

叶祺看完了,又回过头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慢吞吞地穿衣服下床,走到书房里拿出一个木色沉黯、样式古旧的匣子,把信封妥帖地放进去。那里面还有很多便签、信封和明信片,都是同一个人的字迹,叶祺一字一句地看过很多很多次。

如此狠狠煽情必定是有效果的,陈扬这天回家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哪里买来的热巧克力或是蓝莓芝士蛋糕,谁知客厅里的餐桌上直接就是一捧火红的玫瑰,精巧的粉色丝带串着一张卡片,叶祺特意用花体写上了“Iloveyou,too”。

陈扬站在玄关的大理石地面上,脑子像生锈了一样根本转不动,只觉得自己满眼的红,红得热血沸腾。听到大门开了的叶祺从厨房里晃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盆嫩生生的菱角,结果还没放下就被人捏起下巴,热情洋溢地亲吻了。

再后来,叶祺连菱角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都不记得,陈扬发起情来绝对生猛,就地把他放倒在沙发上,随手抓了一瓶蜂乳就往他后面抹。

“急什么……我又不会跑。”叶祺抱怨着,脸上却带着明明白白的笑容,抬手勾着他的脖子继续接吻。

一双长腿被褪到脚裸的牛仔裤束缚,为了维持趴在沙发上的姿态,肌肉一一绷紧。叶祺咬牙准备忍过最初的那一阵不适,自己并不知道这副情形看上去多么诱人。陈扬细细啮咬他的脊椎,抚慰着神气活现的前端,同时腾出拇指来按揉尾椎的最后一节,引来叶祺一声急过一声的喘息。

进展出奇的顺利,没多久叶祺的身体就变得柔软了,被陈扬捏着腰侧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扭动起来,已经是无法掩饰的求欢。陈扬想把沾满蜂乳的手指探进去,不料一碰到里面就觉得温度不对,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你……发烧了?”

自己期待的感觉没有到来,叶祺皱着眉回过头来,其实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看来昨晚是做得过分了,夜里被子滑下去又受了凉,叶祺是真的发起低烧来了。大概是他难得想着要买花送花,心里多少是兴奋的,身体不舒服也被忽略掉了。陈扬这边转了好几个念头,手里一刻不停地揉搓着对方早已湿滑的顶端,叶祺被他弄得真正着了急,挣扎着转身抱住他:“我想,你快点给我啊……”

这个样子怎么能进去,陈扬其实也硬得发疼了,当下也只好让叶祺面对自己坐在怀里,一手握住两个人的东西一并弄着,一手探到后面去,愈发小心地往里摸进去,一点一点揉着那个关键的地方。

即使只是低热,敏感度还是会提升。叶祺分开腿跪坐在陈扬面前,温顺地环抱他,闭着眼睛低低地呻吟起来:“慢……嗯,慢点……”

陈扬被他折腾出一头汗来:“你最好别这么紧张,乖。”

叶祺当然也知道怎样延迟爆发那一刻的来临,微恙的身体状况微妙得很,酸软无力,却很适合放松再放松。反正也病了,放弃对自己的掌控是再顺利不过的事情,叶祺深呼吸了几次,方才的急躁都沉了下去,快意如泥牛入海,在最深处隐隐地翻涌起来。

陈扬却没他这么轻松,一心只怕他太伤神,又想让他舒服地发泄出来,不由指尖的动作就刁钻了几分,轻触直接变成了刮搔和按揉。

叶祺被弄得腰软腿也软,贴着陈扬的耳朵反复哀求:“嗯,快……唔,不要那里……”

陈扬任他死死攀住,一面摇头一面想笑,最终却只是沉默着加快了频率,逼着叶祺先一步解决了问题。

而后,叶祺就顺着他的腿滑了下去,分开他的膝盖,自己靠着他坐在地毯上,张口把他含了进去。

陈扬想说不用你辛苦了,你快去床上歇着吧,但显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让他为所欲为,就是陈扬所能给出的最大纵容。

最近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要命,连朱副总都被顶头上司的脸色弄得成天没精神,更别提仰仗着上面人吃饭的一干雇员了。陈总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一直蹙着眉,朱副总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回家去又不敢说,怕自家怀着第二个孩子愈发女王派头十足的朱夫人说他“唯唯诺诺,妇人做派”,只能趁着递交文件的时候多斜斜眼,努力揣摩着。

“你……对,就是你,先别出去。”说来可怜,朱副总兢兢业业也很长时间了,竟然还得不到被老板叫个全名的待遇。

其实私下他和陈总也有能一起陪客户吃顿饭的交情,但除此之外,他也就跟玻璃幕墙外的职员们一样,对他一无所知了。这位上司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点淡淡的距离感,稍微笑一笑就会紧跟着更加肃然

——仿佛笑容是什么奢侈品,他非要留到众人不知道的地方去挥霍。

陈总那一声吩咐镇住了两个人,一个是朱副总,一个是今年新招进来的营销部门经理助理。小伙子当真吓得头都不敢回,后来发现叫的不是自己,一眨眼就跑得人影都没了,生生留下朱副总一个人面对一脸阴沉的大boss。

“你下午……”朱副总又听到一个字,赶紧抬起头来,拿出最诚恳的表情望着老板,谁知接下来的话却是“一点就可以下班了,然后跟我去一趟中药店。”

朱副总把自己的疑惑狠狠捏死:“您看静安寺那边可以么,那是老字号了,离您家里也近。我马上通知司机准备一下,跟他说下午您要用车……”

“不用了。私事,我开自己的车就行了。”

圣意已决,朱副总安排好所有工作,提心吊胆地跟着老板提前下班了。中药调理这年头已经不是主流,除了老主顾,新面孔是极少出现在药店里的。朱副总一心还在琢磨自己到底是被叫来帮什么忙的,先头貌似在精挑细选的男人就甩了一句话给他:“喂,你看这久咳不止应该买点什么?”

最先蹦出来的回答其实是“我没听您咳嗽啊”,幸而朱副总年岁没白长,硬咽下去之后猛地反应过来:从这句话往后,就是老板的家事了。陈扬懒得回头看他跟上来没有,他一愣神的功夫已经走到一排货架转弯的地方去了。

作为一个常年工作在天神似的人物身边,却始终没有听闻过其家庭生活的青年八卦男,朱副总一下子从心底窜出兴奋感来,忽然步履轻快地追上去,殷勤道:“冰糖雪梨试过了没有?那个是人人都说管用的……”

“试过了,川贝枇杷膏也吃了五瓶了,都没用。”

“那……”朱副总噎了一下,想想还是问了:“那您怎么想起问我?”

陈扬愈发眉头紧锁:“我记得你前段时间咳得惊天动地,后来不是吃中药吃好了么。”

“哦哦哦,那方子就在我手机里,我现在就去抓。您要不先回车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办好……”

陈扬不知第几次打断他,仍旧是不耐烦的样子:“你去办,我就在这儿等。”

……

朱先生在朱太太的影响下,对中药店里的半成品和成品补方都小有研究。陈总在他推荐的时候一言不发,但后来还是买了不少,结果车都开到自家楼下了,突然想起有两盅十全大补膏忘在人家店里了。

陈扬的意思当然是让朱先生赶紧回家,自己再回去拿一趟。谁知一向对他的决定毫无意义的学弟突然眼巴巴地看着他:“……学长,你就让我先帮你送上去吧。你这戒指都戴了好几年了,我连人家一面都没见过啊我,我可是你最忠心耿耿的……”

陈扬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眼里有点阴晴不定的意思:“你是说,你想去我家做客?”

朱副总鼓足勇气,坚持立场:“我,我的意思其实是……我能不能有这个,荣幸,上去一次。”

车里沉默了长达一分钟。

就在快要吓破胆的朱先生准备放弃的时候,陈扬突然动了一下手指,开了尊口,一字一顿地:“狐,狸。”

没等小猪先生反应过来,车内自动通话系统的电子音就冒出来了,同样严肃认真的音调:“收到。呼叫,狐狸。”

朱先生惊讶极了。在他的印象中,陈扬从来不是一个会用昵称或者绰号去称呼别人的人。即使公司里连刚进来的小朋友都敢笑着叫他一声“小猪副总”,陈扬还是宁可叫他“朱副总”,或者“喂”。

可让他更惊讶的,毕竟还在后面。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里头含着说不出的慵然,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一团毛球,从心底不受控制地暖起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饿了。

小猪副总第一时间就听出那是谁了,为了掩饰难以置信,他只好死盯着自己的膝盖,看西裤上深灰色的条纹。

——我忘了几件买好的东西,现在回店里拿。我让小猪把别的先送上来,你留他喝下午茶吧。

陈扬的话音落下,那头跟着停滞了片刻,但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

——知道了,你让他上来吧。

小猪先生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过程中,偷瞄了一眼老板的脸,不想居然看到这些天来的、唯一一抹笑意。

——我会带茶点回来,你给他喝红茶就可以了。那一会儿见。

叶祺在楼上发出一声尚且带着鼻音的“嗯”,小猪又是一下心惊肉跳,以至于拎着东西上电梯的时候还止不住心跳。

这世界疯了,肯定的。陈总笑了,叶学长发出那种暖得发烫的声音……

而且他们两个,还是一对。

叶祺看得出来还在病中,近来与鼻塞、咳嗽和低烧的拉锯战消耗了他的精神,让他眼底有些发青。开门之前,他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穿了干净的居家服,拿了专用的茶壶煮起红茶来了。

“随意坐吧。”叶祺平静地招呼他,听上去完全就是每隔几个月会跟他见上一面的那个叶学长。小猪先生饱受惊吓的心得到了一点点安慰,低声道谢以后坐在了沙发一角,结果被气势汹汹前来捍卫领地的一条大得离谱的狗一口咬住了裤脚。

再定睛一看,那根本就是一条十足警用犬派头的、成年的、健康的德牧,一双小眼睛亮得过分,咬合有力,表情狰狞。

“不不不,别!别过来!”小猪先生立刻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几乎成了菜绿色:“我怕狗啊叶学长!我……”

叶祺笑了,伸手一指屋角,命令道:“蠢狗,一边儿去。”

犬不甘心地吠了两声,终究还是转身跑掉了。方才还有那么一点欢乐气氛的客厅骤然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默默坐着,隔着朦胧的柠檬红茶的香气。

“小猪?”

朱先生猛地一抬头,愣愣地应着:“啊?”

“你看上去一脸的问题。总归要问的,如果不敢过会儿问你们总经理的话,不如现在问我。”

“……学长你会回答么。”

“再耗下去,陈扬就要回来了。”

小猪艰难地从茶几隔层里标着大大KY字母的瓶子上挪开目光,然后更为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蚊子一样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

“从最早的时候算到现在……十几年了。”叶祺很是客气地回答他。

“那就……我没什么要问的了,真的。”

叶祺伸手给他续上红茶:“你可想好了。”

“我们公司里的人,其实都好奇陈总家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小猪先生顿了一会儿,又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他从来不带过来参加公司的活动,也很少提家里的事情。我……我算是跟他关系最近的了,连我都没有见过。”

叶祺还是笑,只不过稍稍多了些温度:“你很早就见过我了。”

“虽然陈总不说,但我们都觉得……他应该过得很好。”

“哦?何以见得。”

在自己家里,叶祺一身冰冷的气质收敛了至少七分,还有三分只管撑着一个架子。坐在自己的爱巢里,握着自己的茶杯,叶祺此刻更像是一个人,而非程式化的一个形象。

小猪垂下头,有点小小的尴尬:“前几年进公司的那批人,大多都结婚了。恋爱的时候都很兴奋,其实婚后也就那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陈总一个人……不管得意了还是失意了,第一个动作都是去摸戒指。我们看在眼里,所以心里都清楚的。”

这下倒是叶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原本以为,陈总是只有你一个朋友,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我就是……一下子知道了有点反应不过来,学长你别介意啊。”

就像是专门来回答他似的,门锁咔嗒一响,陈扬推门而入。叶祺条件反射地起身迎上去,走得近了反而犹豫了,碍着外人在场,不知该不该按平时的习惯完成下一个动作。

这回倒是相对保守些的陈扬维护了生活的常态,偏过头吻一吻他的侧脸,低声问:“还发烧吗?”

“可能还有点热度吧。”叶祺接过重乳酪蛋糕的盒子,顺便捏捏陈扬的手。

小猪先生还是摆脱不了那种拘谨,竟然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没能亲眼目睹他一直想要八卦的这一幕。

这待客总共用了一个多小时,陈扬最后站起来想送小猪,对方连声推辞,说是叶学长需要照顾,中药最好晚上就吃起来,陈扬也就不再坚持。

门一关,背后的“狐狸”就扑上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为什么让他到我的窝里来?”

“我去给你买药,用的还是人家上次生病的方子,让他上来坐坐也是应该的。”陈扬没有回头,脑海里浮现梦里的情景,一只雪白的大尾狐坐在地上,硕大的尾巴敲着地面,一脸带着狡黠的严肃:“我也需要一个知情人在公司里,省得累……”

叶祺开始舔他的耳朵:“你说我都病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你就没被传染呢?”

陈扬心知躲也躲不过去,只能顿在那儿,忍受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脊柱的酥麻感:“我怎么也得等你先好了再生病吧,不然到底谁照顾谁呢,嗯?”

叶祺用力环着他的腰,不做声,过了一会儿又啃他的肩。

“我想咬你。”

陈扬握住自己腰间的手,抚摸他的手背,然后扣住手指:“咬哪里?”

“哪里都想咬,特别是……”叶祺用门牙磨着陈扬的脖子,手上的动作已经不规矩了,引着陈扬一起往他胯骨以下摸。

结果陈扬吸了口气,猛地转过身来揽住他劲瘦的后腰,抬手捏住脖颈:“你说,你又怎么了?你又在家里乱翻乱找了是不是?你发现什么了?”

“我……”

“你给我说清楚了,别自个儿暗地里下琢磨。就算你乐意,我可不乐意。”陈扬象征性地掐着他的气管,凶巴巴地。

“我看到一张小票,你买了个软牛皮的女式单肩包。”

“那是送我嫂子的。陈飞前几天打电话说今年要给她过生日,办个酒宴什么的。”

“狐狸”眨眨眼,看样子接受了这个说法,于是挣开了陈扬虚张声势的钳制,凑上前去亲亲他的嘴角。

并不确定他想要做什么,陈扬转而缓缓摩挲着他的后颈,目光凝滞在他脸上。叶祺看似非常享受地眯起眼睛,然后就偏着头靠近了,安静地吻住陈扬。

贴合,试探,探入。叶祺没有弄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动作极其温柔。而这样做的成果,就是难以言喻的、被抚慰的感觉像静脉注射一样,一点一滴地渗入陈扬血管,传达着沉甸甸的暖意。

有很多话,说出口还不如默默地表达。比如我又窥探你了,我很抱歉。我又任性了,谢谢你包容我。

亲完别人,叶祺就垂下了眼睑,这是他在等着陈扬来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的惯常表现。陈扬知道自己可以选择拥抱他,跟他接吻,或者把他牵到卧室里去。叶祺是温顺的好情人,一旦相信在一起的日子可以长久,就会毫不吝啬地拿出无穷无尽的体贴来,任君揉捏。

陈扬略微低了头,抵着叶祺的前额,手上仍在耐心地抚摸他:“你去床上躺着,我得给你熬药、做饭,过会儿再来陪你。”

“我想要你现在就陪着我。”蛮不讲理的口气,故意摆出来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叶祺大概是根本不记得自己还可以是什么叶老师了。这么一双浸着水光的眸子紧盯着每每这个时候都抵抗力欠佳的陈扬,其实就是等着他妥协。

果然,陈扬虽然笑着摇头,但还是搂着他去了床上。叶祺说的“陪他”是有特殊含义的,就是要陈扬跟他一起什么都不穿,在被子里懒懒地躺着。最近他病着,就一直是陈扬贡献出肩膀让他枕着,两个人挤作一团,轻易就消耗掉大半个下午的时间。

这也不是他们贪睡,只是叶祺每到夜里就咳得厉害,辗转反侧,坐卧难安,搞得他们谁也睡不了。午后慵懒,叶祺或许还能蜷在陈扬怀里睡一会儿,眉眼间疲态深重,有时候陈扬都不忍心叫醒他。

中医那一套说夜里肺部集中排毒,所以患者会咳得难以入睡的说法,陈扬本来是不怎么愿意相信的。但这一回叶祺断断续续、时重时轻的咳嗽让他不得不信了,并且变本加厉到了要去药房抓药的地步。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以任性地逞强。但偏有那么一个家伙是你的心头肉,见不得他受委屈,更受不了他一直病着。一切标准到了他这里都要打折扣,什么冷硬心肠都成了一滩春水,他一咳起来就跟着心里发颤。

陈扬叹了口气,搂着怀里额头微烫的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刚才睡着了没有?还是又咳醒了?”

叶祺好像非常难受地哼唧了几声,意欲更深地藏到被子里去,谁知下一秒又咳起来,咳得浑身都在抖。

大概是体察到了陈扬的担忧,生病的人很快就反过来安慰起他来:“没,咳咳,没关系的。咳嗽又……咳咳咳,不会有什么大事……再,再养一阵子……咳咳,肯定就好了。”

“别说了,当心呛着。”

这一阵熬过去,叶祺又只能百无聊赖地安歇了。陈扬心疼他病成这样,一直细细地吻着他的额头,聊表同情。可过了一会儿,叶祺就扭动着挣开了他,一串湿漉漉的亲吻从他颈窝里一路蔓延下去,待陈扬回过神来,他已经吻到肚脐以下去了。

“别别别,你这咳嗽可没个准,你万一咬了我可怎么办……”

叶祺抬起头来,相当诚恳地:“可是隔了太长时间,我怕你出轨呢。”

“我能出什么轨……”陈扬眼睁睁看着他一下一下地吻着自己,还要舔一舔咬一咬之类的,防御系统就像彻底崩溃了一样,腰部瘫软不说,似乎连脚背都难耐地弓起来了。

“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喜欢你啊……”叶祺蛮不讲理地咕哝着,突然用力在他大腿内侧吮吸起来,不一会儿就制造出一片红印子。

耍赖这一招用过了,叶祺很快又想出新花头。他把陈扬的腿拉开,拽着他坐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怎么摆弄那个莫名其妙被怀疑要出轨的无辜事物。

“我数过了,你从店里带回来九个纸袋子。你现在告诉我都是些什么吧。”

陈扬先是脸红,紧接着耳朵也红了:“罗汉果。”

“嗯,罗汉果。”叶祺握着他的脖子,非要看着他有些潮湿的窘迫神情。

“鱼腥草……”

“……”叶祺煽情地含住他的耳垂。

“嗯……白茅根……”

“很好。”舌尖描绘着耳廓的线条,然后缓慢地伸进去,勾得陈扬不得不颤抖起来。

“紫苏梗……桑白皮……”

“急什么,慢慢说就是了。”叶祺在他耳边哑声笑着,愈发嚣张地亵玩那只通红的耳朵。

陈扬忍无可忍,一下子拨开他不紧不慢的手,自己下手把两个人握在一起,陡然加快了频率。叶祺为了捉弄他,其实自己一直强忍着,这会儿自然是如释重负,亲亲热热地贴了过来,十分坦率地表示自己被弄得很舒服。

“还有百合、野菊花、板蓝根、甘草……”陈扬喘息着完成了叶祺的指令,刚说完就被猛地堵住嘴唇,叶祺迫不及待地向他索要着屏住呼吸的深吻。

两个人相互纠缠,像两只兽一般舔舐彼此,啮咬着对方的脖颈和肩头,总算是缓解了同床共枕却不得亲近的相思之情。

而这样做的恶果,就是叶祺的呼吸状况急转直下,面红耳赤地拼命咳嗽。即使喝了陈扬按方子煎的汤药,夜里也还是折腾到一点多才稍微舒服一点点。

“你为什么非要做呢。”陈扬低头看着这个光裸的、咳得嗓子都哑了的家伙,忽然责备起人家的体贴来:“你还真以为我要出轨不成,你放着我不管,过几天补给我不是一样的么。”

叶祺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咳咳咳,不,不一样。”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咳咳……别说了。”

陈扬本人在这句话之后,确实沉默下去,只是和缓地抚摸着叶祺的背脊,等待他的呼吸变得稳定绵长。可在意识无法控制的那个空间里,羊却一点也不安静了。

“别叫得这么可怜行不行……”叶祺很是无措地抱着那只长了角的脑袋,几乎想把它的嘴捏上:“喂……你没什么对不起我啊……”

“咩——咩——”

“你这是装可怜吗?还是你想讨好我?”

“……咩。”

“还真是讨好我啊……真的不用啊,是我自己特别饥渴,所以才非要做的,你懂了么。”

“咩咩——咩——”

“好了好了,你不是说你爱我么……”

小公羊突然不叫唤了,乖乖地点头。

“那就足够了。”

于是一切都沉寂下来,陈扬的手彻夜停留在叶祺背上,时刻都预备着要安抚他。

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的动作。

七月下旬,叶祺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来收拾去北京旅游的行李。为了给陈扬消除心理阴影,他很认真地告诉他,十多年前自己是如何预算这场早该发生的旅行的。陈扬也分派了本该自己完成的工作,拿着一罐冰啤,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听他一句一句地讲。

狐狸拖着它的大尾巴,快乐地在房子里来来往往,追逐着过去失落的梦想,陈扬看在眼里只觉得感慨万千。幸好没有错过,幸好最终还是得到了,所以才能把缺憾的都尽量补给他。就在出发的前夜,叶祺终于合上了拉杆箱的拉链,笑容满面地扑向陈扬。

“都收拾好了!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可以直接出门了!”

陈扬稳稳地接住他,一时起了童心,伸手去摸他的狐狸尾巴藏好了没有。

“今天不行,先欠着好不好?”叶祺以为他是求欢的意思,抱歉地亲吻他的嘴唇。

陈扬笑着碰碰他的脸,叶祺就顺势抓住他的手。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应当会把爱侣的手送到唇边吻一吻,可叶祺的动作却是送到嘴里去咬。门牙卡进皮肉,一点轻微的痛感倒是让陈扬无奈地笑起来,一把揽住他摁进怀里:“别乱咬……年糕都不像你这样了。”

叶祺仍旧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晚上煮米线的时候放了不下十种辅料,招得家里的狗狂吠不止,垂涎欲滴。他兴冲冲地表示要喂陈扬吃,结果一碗东西从烫的吃成温的,好不容易才再变凉之前被解决掉了。

对于他这种单纯的、小孩子似的、纯粹因为有人要带他出去玩而产生的喜悦,陈扬听之任之。夜里他回吻了笑眯眯缠上来的叶祺,耐心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然后自己才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叶祺早就睡着了的时候,身侧却传来了叹息似的声音:“陈扬,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也不会说不想看见我了么……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北京玩儿么……”

陈扬知道,这一刻,他问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陈扬……那个因为年轻而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

“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是想让你跟我一直在一起的……我还买了戒指,想跟你私定终生呢。”

“是么……”陈扬拉过他的左手,抚摸现在那枚简单的白金戒指:“那后来戒指放哪儿去了?”

叶祺转过身来,低头藏进他怀里:“扔进泰晤士河了。”

“你这笨狐狸……”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此起彼伏,缠绵交叠,陈扬沉默了半晌,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而已。

不过很快地,一整天都很高兴的大尾狐又抱着他摇晃起来,活像得了玩具的小孩子:“不要想那一对了,你就好好戴着现在这个吧。我早早就看中了这个款式,还去店里看过好几次,当时是想等一个好时机再买的,不过后来……”

后来他的同事痛失未婚妻,他胡思乱想了,所以匆匆拿着戒指跑去找陈扬,要来一个永不离弃的诺言。

陈扬笑着拨弄他没有完全吹干的发梢,顺手揉揉他满头柔软的毛发:“那家店最近出了新的袖扣和领带夹,我预定了两套,等我们从北京回来应该就能去店里拿了。到时候一起去吧……”

悲伤的话题被岔开了,叶祺也不追究,点了两下头就再也不动,贡献出一身好皮肉随便陈扬摸来摸去。

皮肤像是学会了自己思考,总是能够准确地辨别触抚的含义。有的时候,陈扬的手指在说“我想跟你上床”;还有的时候,它们只是在静默中与叶祺温存。那是无关兽欲的,被爱的证据。

次日,叶祺破天荒起得比陈扬早。后者循着食物的香气找到客厅里,正看见他背对自己,动作轻快地摆放着喝果汁的杯子。乘着那么一点点没睡足的恍惚,陈扬还是觉得他身后摇着一条大尾巴,并且随时有可能回头冲着自己“嗷呜”一声。

关于摇尾巴的幻想一直持续到了火车站。早就约好要同去的林逸清夫妇没让他们等得太久,一人抱着一个儿子远远地就朝着这个方向招手了。叶祺上前去接过何嘉玥手里的那个,一时叫不出孩子的名字,结果还多亏了孩子自己机灵,嫩生生地说“叶叔叔,我是家延”。紧接着,叶祺搬出了那种只属于长辈对晚辈的笑意,陈扬这才觉得他收起了尾巴,不再招摇过市了。

相对于叶祺抱孩子的谨慎,林逸清简直是把怀里那玩意揉成一团随便拎着的。烟灰色的小羽绒服整个扭动着,半天才挣出一张跟林家延一模一样的脸,喘着气小声叫人:“陈叔叔好,叶叔叔好。”

林家栋这小子一贯顽劣得让人头疼,陈扬对他难得的有礼貌感到诧异,刚想表扬他一句,一个灰不溜秋的东西就从孩子手里丢了出来。一声闷响,正中林家延的后脑勺。

林家延也是奇葩,三岁不到的孩子竟已学得一声不吭。只见他自己反手慢慢地翻着帽子,很耐心地找出了那个小石子,随后毫不犹豫地甩手一扔,击中了孪生哥哥的额头。

反击来得又快又准,林家栋愣了一会儿,撇撇嘴准备哭闹。其余三个大人都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对从不安生的冤家,只有叶祺抢在他嚎哭之前开了口:“闭嘴。敢哭就扔掉你。”

林家栋又是一愣,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欺负家延已经成了习惯,欺负完了自己先哭,让大人不好怎么骂他也成了习惯。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厉害的角色,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得死死的。

唯恐他想想又要嚎,叶祺摸出一串看上去就很沉的钥匙塞给怀里的林家延,故意用上林家栋也听得见的音量:“拿好了,你哥一叫唤你就砸他,狠狠砸。”

大人们纷纷露出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林家栋非常识相地关上了自己那讨人嫌的嘴巴。

在上火车之前,这小子虽然没有发出过声音,却还是完成了不少壮举。他一趁人不注意就扒拉前面那位姑娘肩上的透明带,后来被骂了,就转而扒拉他爹领子上的扣子,成功地把它给弄掉了。他爹不堪其扰,怒气冲冲把他塞给陈扬,谁知他又把陈扬外套内袋里的钱包掏出来了,随便抽了张信用卡就往自己嘴里送,咬得吱嘎作响。可能是林家延看他的目光里含着太多轻蔑的成分,林家栋把弟弟的脸当成了刷卡机,结果被对方丢过来的钥匙打了个正着。

眼看着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叶祺面无表情地一把夺过孩子手里的信用卡,放回钱包里还给陈扬,然后把脸上已经浮出一道红痕的家延交给他爹,一言不发地接管了林家栋。

“你听清楚了,只要你让我不满意了,我立刻就松手。我可不是你爸妈,我一点儿都不心疼你,也不在乎你摔下去断的是那条腿。”

林家栋气鼓鼓地瞪着叶祺,那眼神活像动物园里被饲养员拖欠了午餐香蕉的狒狒。

叶祺平静地看了他三秒钟,突然在他的小短腿上掐了一把:“回答我!听清楚了没有!”

林家栋“嗷”的一嗓子,倒是很响亮地回答了:“听清楚了!”

这回连端庄的林夫人都忍不住了,一面笑一面摇头叹气,只说这欺软怕硬的脾气也也不知是随了谁。乖巧的林家延并不记恨讨厌的哥哥,没几分钟就趴在林逸清肩上睡着了,睫毛长长睡颜宁静,可爱得教人只想叹气。

大人都站在一起排队准备检票,两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也离得够近。失去了玩伴的林家栋百无聊赖,只好望着林家延发呆。习惯性地,他伸出手去,想捏住弟弟的鼻子。可叶祺的存在太具有威胁性,他又忍不住抬眼偷偷地窥视他。

“你可以试试看,然后看我会不会松手。”叶祺一边拿车票给检票员看,一边心平气和地说。

林家栋讪讪地收回了手。

自从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林家夫妇就习惯了别人的交口称赞。这一上了车,行李在卧铺床下安置好,邻近好几个房间的人都聚拢到他们周围来,都要求抱一抱睁着大眼睛到处乱看的孪生子。

林家延永远是最抢手的,从姑娘都大妈都喜欢对他亲亲抱抱,遇上他不讨厌的,他还会很乖地勾着人家的脖子。叶祺带着憋屈半天的林家栋远远地站着,凡是有人投来热情的目光,他都微笑着拒绝:“对不起,这孩子太贱,您去抱抱他弟弟就行了。”

林家栋恨得只能咬自己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咕哝:“我才不贱。”

“算了吧你。”叶祺毫不掩饰鄙夷地俯视他:“你知道什么叫贱么。”

林家栋傻兮兮地摇头。

“像你这样的,就叫做贱。”

……

漂亮的孩子实在太惹人注意,特意跑来看他们的人络绎不绝,最后连巡视的列车长都按捺不住,向着林家栋伸出了手臂:“来,阿姨抱抱。”

叶祺仍旧是笑:“这孩子不太听话,您……”

“没事儿。在这火车上,我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

叶祺笑容不改,稳稳地把林家栋递了过去。下一刻,一团林家栋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黏在了列车长的脸上。

人家满面的慈爱立刻挂不住了,赶忙抽了面巾纸清理起来:“这……这是什么?”

“早上吃的汤圆!”林家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响亮又欣喜地嚷着。

“我估计他在口袋里藏了好一会儿了……”叶祺还是挂着温淡的笑,只是更加彬彬有礼:“真的非常抱歉,您要不去盥洗室洗个脸吧。”

动静大了,何嘉玥也过来饱含歉意地赔了不少好话。列车长碍于工作在身,也只好笑笑作罢,转身叹着气离开了。

叶祺低下头,正看见林家栋仰着头望着自己,眼里多少有些害怕的意思。

“哦,没关系,你不是在我怀里干的坏事,我不会扔掉你的。”

等何嘉玥坐回自己的座位,叶祺小心地压低了声音:“再说了,刚才那个女人实在有点丑……”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一团。

坐卧铺去北京,这出行方式足够怀旧,可大夏天的也没少给他们添麻烦。半夜里,空调电力不足,气温一直维持在让人微微发汗的水平,想不焦躁都难。九点多林逸清和何嘉玥就一人抓了一个小子,进房间去陪他们睡觉了。陈扬和叶祺跟隔壁房间那对小夫妻打了大半晚的八十分,结果估计是兴奋过了头,叶祺睡不着了。

拿了毛巾去盥洗室擦掉汗,叶祺准备爬回上铺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脚腕,睡在他下面的是陈扬。他想也不想就屈身挤了进去,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紧紧贴住对方,耳语道:“你怎么也没睡啊。”

“我认床。”放到最轻的声音荡悠悠地钻进叶祺的耳朵里,痒得要命。

叶祺下意识偏过头想躲,可那卧铺床几乎窄得只有一条,稍微一动就碰到了陈扬的嘴唇,两个人很自然地拥吻在一起。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嗯,穿了衣服……所以睡不着了?”

“……”叶祺睁开眼,喘息微促,想着瞪他一下却被猝不及防地蛊惑了。

列车飞驰在广袤的平原上,淮河已过,遍野的水稻消失不见,望不到头的高粱地在铁轨两侧铺展着。天光淡渺,静静洒在陈扬平静的眉眼上,只让他觉得美不可言。多年前亏欠过自己的人,细细想来,也曾被自己亏欠。而如今他们怀着更深挚的、复杂到难以言述的感情,一同踏上早该发生的旅途,于是更显出此时此刻的珍贵。

陈扬正侧着头看向他,见他愣愣的样子,眼里的笑意便昭然若揭了:“怎么,这是看上我了?想把我抢回去拴起来?”

叶祺被调戏了,既不生气也不还击,竟然只是不满地哼了两声,仍旧腻在陈扬身上。一个人都热的环境里,两个人密不透风地贴着,没多久就各自出了一身汗,叶祺就说他再去洗洗毛巾,回来帮陈扬擦一遍。

“我有点困了。”陈扬的意思是让他别忙了。

“那你先睡,给你擦汗又不耽误你睡觉。”叶祺轻手轻脚地摸出去,经过对面床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林家延比成人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夜深人静,孩子睡得正好,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叶叔叔已经往返两次了。

叶祺这一去,又觉得自己身上发黏,擦了洗了耽搁了很久,所以等他回到陈扬身边的时候,陈扬是真的已经半睡半醒了。得不到当事人的配合,他也只能先把湿毛巾放下,解了陈扬的扣子,从他胸口开始细细擦拭。

“唔……尾巴要藏藏好。”陈扬迷糊着伸手,轻轻抚摸叶祺的后腰。

“知道了。”叶祺忍不住趴在他身上笑,嘴唇抿住他的耳垂,舌尖在上面飞快地滚过:“狐狸爱你。”

半夜得到了大尾狐的告白,陈扬这一觉十分香甜,醒过来一看天色朦胧,于是出包厢门去洗漱的时候,迎面碰上盘尼西林就笑得微微有些赧然了。叶祺坐在沿车厢壁的椅子上喝冷牛奶,抬眼看到陈扬就忙不迭澄清自己,连声保证自己没喝多少,并且一定会慢慢喝。

等陈扬与他们擦身而过,盘尼西林还是没回过神来,又等了几秒钟才忽地一转头:“你家陈扬,平时都对你这么笑的?”

“嗯?他怎么笑了?”叶祺挺迷茫的。

“哦……”两个孩子的爹露出一脸稀里糊涂的表情,犹豫着说:“我就是觉得刚才他笑得特奇怪,都不像是陈扬了,像换了个人。”

这边话音刚落,林逸清怀里的孩子就伸手抓起了桌上的荔枝壳,迅捷无比地往自己嘴里塞。做爹的一下没反应过来,娘在旁边急得赶紧去抢,结果娘抱着的小家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个儿在那儿前仰后合,叶祺不得不把他接到自己这里来,免得他掉下去。

这一番闹腾过去,盘尼西林早已忘了刚才进行到一半的话题,可他并不知道,叶祺这就算是记住了。

旁人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对幸福生活安之若素的大尾狐。他差点忘记了,出了他的家门陈扬原本是什么样子。

他是天生握着权杖而来的人。

叶祺被人启发了的结果非常简单,那就是陈扬洗漱回来就被他给堵了,拖进包厢带上门,然后抵在墙上细细地吻。

“一大早的你怎么就发情了?”漱口水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陈扬颇无奈地抱着他的后背,低声提醒:“一会儿就要到北京了,你还不赶紧把东西……”

叶祺用那种饱含情意的、笑吟吟的目光紧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很快又蹭上去含住下唇,牙齿合拢试着咬了咬:“刚才盘尼西林说,你遇上跟我有关的事,就会笑得跟平时不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呢。”陈扬笑着回吻他,舌尖轻轻触碰他的齿龈、上颚,说得十足含混不清:“我只爱你,你忘了么?”

叶祺的动作顿住了,然后眼睛也垂下去,方才嚣张且诱惑的姿态偃旗息鼓。陈扬刚想问怎么了,一错眼却看见他慢慢烧到血红的一只耳朵,于是猛地明白过来,这人竟然还知道害羞。

憋闷了半天,眼看着陈扬都快笑出来了,叶祺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能力:“你……你流氓。”

“我流氓?谁大清早招呼也不打就把我往墙上摁?谁亲了还不够还非要咬?嗯?”近墨者黑,正派作风在陈扬身上的存在感进来愈发低下,他甚至学会了叶祺调戏自己的方式,从措辞到语气都分毫不差。

“别弄我,到宾馆再……”为了摆脱身后揉揉按按的手,叶祺忙不迭地许下了隐晦的承诺。

为免他再因为别人随便一句什么话就激动了,陈扬拥着他无声地抚摸了一会儿,从脑袋到腰,再从腰往下,等把他整个人摸顺了才真正放手。大尾狐疑惑地走开了,一边麻利地收拾行李,一边不时回头看看陈扬,眼里闪着十分复杂的意味。

陈扬很清楚,自己是把他摸出兴致来了,但还不至于要发生生理反应。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把握叶祺会兑现他的诺言。传说吃不到嘴的葡萄,总是最甜的。

摇摇晃晃的慢车本来就晚了点,路上又屡屡临时停车给快车让轨道,真晃到了北京站,外头的天都亮得差不多了。四个大人抱着孩子拖着箱子,一出站就被两辆军用吉普给堵了,几个军装笔挺的男人纷纷下车,为首的一个直接一拳往陈扬肩上招呼过来。

“能耐了啊你小子,来北京都不跟哥们儿知会一声,找抽呢你!”

陈扬侧了身躲过气势汹汹的攻击,笑着答道:“就是怕你们兴师动众才一切从简。怎么,陈飞还是告诉你们了?”

“那他必须告诉啊!”后头一辆车下来的那位军衔更高,猛地拽着陈扬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说!咱哥儿几个拉你上哪儿接风洗尘去?”

这都是小时候在一个大院里玩过的朋友,后来他们的家人升职北上,陈家两位老爷子挑起军区大梁,他们就天南地北,只能靠聚会来维系友谊了。招呼打完了,陈扬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一个转身就好奇且热情地跟叶祺大力握手,一口一个“叶老师”叫得特别诚恳。

等他们把陈扬带来的朋友也请上车去,陈扬早就被激动过头、责怪他来了也不说的朋友们轮番殴打过好几回了。直到后来叶祺出手虚挡了几下,这两辆车才得以顺利地启动,一路往市中心而去。

“诶我说清楚啊,我可不想住军区招待所。我要是想住,早就找陈飞给我安排了,我……”

不愧是打小就在一起的人,开车那位很快回过头来笑道:“知道了,诶呦废话真多。这就给你开到希尔顿去,房间我都给你订好了,预留了两间,看样子倒是正好。”

这话说得亲切,陈扬就跟他一句一句地聊下去,慢慢说起各自的家事近况。

“唉,你就别问你嫂子了,现在她最多就是个‘前嫂子’。”

“是啊,早几年就离了……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所以就没立刻跟你们提嘛。”

“女儿?女儿跟着她娘了,周六周日我让警卫员给我接回来。你别说,就我以前那媳妇儿,她还嫌大院儿里头规矩大,说什么怕女儿学得穷兵黩武呢,真是……唉……”

谁也没料到,温馨的话题往下说会说出这样的收尾来。叶祺暗地里拍拍陈扬的手,自己想法把话引到别的由头上去。

可伤心事毕竟是提起来了,开车的朋友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又开口:“我说了叶老师你可别生气啊,其实当初陈扬不去结婚养孩子,我们几个私下还想着总归是不稳当,说他过几年说不定还得走回这条千篇一律的路上来呢。可看看现在,可真是……离婚的离婚,分居的分居,好像官儿升上去了这家就怎么也守不住似的,闲下来哥儿几个坐在一起,说着说着自己都憋屈。”

叶祺没再去转移话题,只是坐在那儿微微地笑了,好像感慨又好像不是,倒教陈扬捉摸不透了。

“我说你多长时间没开过车了,啊?前头闪光灯还闪着呢你就实线变道啊,你小子够嚣张跋扈啊……”

开车的愣了一下,重又笑得豪爽起来:“老子好歹身先士卒十几年了,这点不守规矩的特权我还没有啊!没事儿我小心着呢,真的,一点儿事儿没出过。其实我周末带女儿出去都自己开车,开家里的私车,我那是比运送液体炸药还当心啊我。”

说到宝贝女儿,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终于盖过了数年前婚变的黯然,车里的气氛也随之暖洋洋了。叶祺一直偷偷抓着陈扬的手,食指的圆指甲在他手心里挠啊挠啊,乐此不疲。陈扬没想甩开他,但被弄得实在难受,临下车时便狠狠捏了一把他的手,很快听到叶祺低低地“嗷”了一声。

除了他,别人自然都没听见。

为了安排出时间陪着狐狸上京,陈扬确实是把自己的生日忘了个一干二净。当日在酒店放下行李洗了澡,大家打起精神直接去了故宫,玩过一圈早早出来,下去四点多跑去全聚德被鸭子宰了一刀,最后鸭架子还被盘尼西林给抢去了,陈扬两手空空回到房间,却发现叶祺人已经不见了。

明明叫他先一步回来开灯开电视,怎么刚一转眼,人就没影了呢。陈扬转身进洗手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结果就在这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

“洗干净上床去,不准穿衣服。”

陈扬还是没想起来这天是自己生日,只是笑着关了手机往桌上一丢,脱了外衣自去洗澡。叶祺讨好他的花样一向很多,一会儿是什么不穿在家里走,一会儿又是一天之内反反复复“我想抱你”、“你喜欢地毯还是床上”的短信攻势,陈扬觉得自己已经没那么容易感到惊喜了。

他曾经在开会的时候被叶祺不间断地短信加邮件骚扰,开完会他气急败坏打电话过去,问他“要不要这么饥渴啊”。可叶祺的回答却是非常肯定的,“我就是这么饥渴,你快点喂饱我啊”。陈扬输了个落花流水,还搞得自己燥热不安,只得乖乖提前下班回家了事。

洗完澡当然应该开着电视休息一会儿,可他心里毕竟还是雀跃的,没几分钟又嫌电视声音大了,手一动就调了静音。叶祺很快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陈扬喜欢的巧克力乳酪蛋糕,看样子是店里现做的,巧克力酱勾出的“生日快乐”甚至还没干透。

“你觉得给他们一家四口留一半,够了吗?”叶祺神色如常地在桌边切蛋糕。

“够了吧。”陈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嗯,那就好。”说着,叶祺走过来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把余下的一半蛋糕全都扣在他下腹部。

“你……”陈扬愣住了:“你这是……”

叶祺笑着打量他一身的狼藉,慢条斯理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对不起啊,不小心弄脏了。那我就亲自来帮你清理吧。你不要乱动,好好等着哦。”

妖孽的白毛狐狸,似乎觉得脱光了太没诱惑力,竟然只甩掉牛仔裤就爬了上来,骑在陈扬膝上,浅米色的衬衫半遮半掩着腰部和??,脸上笑得诚恳又温柔:“你开始期待了吗?我真的过来了——”

酒店的床单一片雪白,叶祺扣得又准,一点也没有弄脏,陈扬想着两个成年人还让人家误会把蛋糕吃到床单上实在是不像话,还真的僵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叶祺小心地弓着腰凑上去,先找陈扬要了一个开场的热吻,然后顺着他的颈动脉一路啃下去,准备正式享受两个人的饕餮盛宴。

“慢,慢点……我说你给我挪回来舔干净啊!”

“哦我明白了,你是嫌这里不够是吧……”已经移下去的嘴唇又回来了,包裹着??????轻轻吸吮。

“笨蛋,另一边……”

“你又没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嘛,真是的。诶呦小东西,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啊,还没?呢就?起来了啊~”

“唔……下面。”

“下面?这儿?哼,就不给你,你好意思你就自己弄嘛。”

“……”

“诶你好不要脸啊,你还真的自己弄啊~来,让我看看……稍微摸摸就哭了啊,真可爱~”

淫狐两眼发亮地盯着陈扬??,陈扬自己窘得脖子都发烫,手上却像着了魔似地根本停不下来。谁都抵抗不了爱人这样充满爱慕的眼神,虽然那眼神里掺杂了太多欲念,但一切也确实是因他而起。说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爱,只觉得叶祺玩自己玩得有点过分了。

幸好,大尾狐是了解火候的。他一脸急切地拨开陈扬的手,自己贴上去亲了亲那个焦虑的??,很快就慷慨地给了陈扬更周到的服侍。

而在他的喘息还没有平复的时候,叶祺就手脚并用顺着他的身体爬过来了,叼着他的耳垂哼哼:“我也想要,你帮我,你帮我……”

陈扬皱着眉:“我这一身黏糊糊的,我怎么帮你啊。”

叶祺得逞了,笑容突然放大:“那就乖乖让我?干净吧!不过我要把蛋糕盒上的丝带绑在这里,不准你先??~”

陈扬被噎得无语了,瞪着他半晌之后,又震惊地看着自己身下粉红的蝴蝶结,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地往后一躺,彻底驯服了。

叶祺很高兴地分开他的腿,整个人扑在他身上又是亲又是啃,再也不在说话上浪费时间了。

半个蛋糕对于吃过晚饭的人来说,毕竟是太多了。视线已然模糊,陈扬被晃了几下才回过神来,看见了叶祺送到他嘴边的一大块巧克力。吃下去还不知道叶祺会说出什么来,陈扬下意识地拒绝松口。

“不许不吃……”叶祺笑眯眯地捉住他下面???????,??着迫使它们相互??,毫不留情地刺激被缠了丝带的??:“快吃快吃……”

陈扬深深仰头,发出模糊的??,巧克力被顺势塞进他嘴里,然后叶祺含住他胸口的???用舌尖??,显然是嫌它红得还不够。与此同时,??着??的手也没有撤离,陈扬头一次顾不上品尝甜食,整个身心都沦陷在叶祺的手指和唇舌间。

在他终于无法配合,咬着牙要求“我想?”的时候,叶祺倒是意外的爽快,应声就解开了颤颤巍巍的蝴蝶结。可膨胀受限的海绵体不能立刻恢复全盛时的形状,陈扬眼底都泛了红,不说话也不自己动手,只是愣愣地看着叶祺,很是无措地环着他的背脊。

那是臣服,更是信赖。叶祺摆出很委屈的表情指指自己精神抖擞的??,陈扬倾身过来亲亲他的眼睛,这次真的握住了他。

叶祺脸上的笑容让陈扬怎么都无法联系上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那种温柔纯净,纤尘不染,绝对是他本人做不出来的。一个羽毛般温软的吻轻轻落在唇角,叶祺扶着他在床头靠稳,低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随即沿着他身体的中线一寸一寸吻了下去。

轻缓的爱抚之后,叶祺把他一吞到底,连续十几个??压下来,干净利落,无可挑剔。如同过电的感觉有着击穿灵魂的力量,陈扬差点把床单抓破,就这样颜面尽失地全盘崩溃了。

虽然对叶祺折磨人也伺候人的好手段无比佩服,但陈扬这辈子也无法想象,最后那个声音竟然是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同样地,他也不明白,刚才还非要逼得自己失态的小恶魔,洗完澡怎么就成了蜷在自己怀里的乖狐狸。枕着他的肩窝,手臂横在他腰上,叶祺安安静静地侧躺在那儿,嘴唇一下一下地印在陈扬的脸上。

“唔……你舒服了么。”

一场好的情事之后,仿佛暴风雨过境的虚脱感会接踵而来。如果这一切都来自爱意,那么这种虚脱感应该就是幸福。陈扬习惯性地抱着叶祺的脑袋顺毛,无奈地笑答:“嗯,当然舒服。”

“不要生我的气,那是情趣。”

“……好,那是情趣。”

“那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我刚才好像忘了让你许愿了。”

“很简单的,就是你来年要乖一点。”

大尾狐又往下缩了一点,吻着陈扬刚才饱受蹂躏的胸口:“为什么老是让我乖,乖了有什么好处吗?”

逗弄成了抚慰,陈扬被熨烫地身心愉悦:“你要听话,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看中什么我都买给你……”

“就这些啊,这些我一个人也能做到的。”

他执意要撒娇,陈扬必须纵容:“只要你乖,好好跟我过日子,我就会爱你。”

话说得又平静又温暖,叶祺在被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在回味甜言蜜语。陈扬怕他在里面闷着了,于是压低了被沿掖在他脖子里,叶祺趁机咬了他的手指,又舔了他的指尖:“……那恭喜你,你的愿望实现了。”

日子越过越平顺,叶祺最近注意到的变化就是陈扬回答他的方式。无论他说什么,陈扬都会说“嗯,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弄得叶祺忿忿不平。

“陈扬,早饭我做好了。”

“嗯,乖”

“陈扬,汤包给你。”

“嗯,乖”

“陈扬,我一会儿会早点回来。”

“嗯,乖”

……

这个男人恶劣地鼓励叶祺不断走向低龄化,经常在他还没要求的时候就来抱抱他,洗澡前一定给他拿衣服,晚上坚持帮他盖被子。也许惯得他生活不能自理,陈扬就算是得逞了。

你为什么要我乖呢?为什么不管我多不讲理,你都顺着我呢?如今疑问都得到了回答,叶祺安心地伏在陈扬身边,不打算再刨根问底了。

原来你会爱我。

……嗯,好吧,我也爱你。

林家延当然点头说“好”,回去的路上还给他买了一只烤得金黄的小羊腿,叮嘱他赶快吃掉,免得让崇尚健康饮食的何嘉玥发现了,肯定要说他们乱吃东西。

只要有人宠着,旧伤所带来的疼痛也就不那么鲜明了。郑予北勾着林家延的腰,两个人说说笑笑地爬上林家延父母家的楼梯,谁也不去提这天下午在病房里的那一幕大戏。

林家延忽然想起了何嘉玥常说的一句至理名言,这会儿才知道是何等的精辟:日子总是得过且过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笑的时候就千万不要皱着眉头。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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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这回确实是伪更,但我有话要说~

对一往这篇文的再见,其实在一年前就说过了。这一年里一直在慢慢地更新各种番外,把陈咩咩和叶狐狸的故事不断完善,希望能让大家都见证他们生命中的幸福时光,治愈大家被上部结束虐到的脆弱小心肝。但是,一直对第一篇文恋恋不舍是不能往前走的,我已经有了路程和南方、狗狗和鱼,应该要从陈叶的庇护下走出来了。

我知道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很爱一往,觉得它是我至今为止写得最好的文,但其实它是有不足的,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叶祺的人物形象相对比陈扬更丰满,文到了下部和好之后一路在拖沓,语言风格也多少有些前后不符,这些我以后都会尽量改善。

十是个很圆满的数字,我们的番外也不能没完没了,基本上就到此为止了。年前我会把只放在定制印刷里的一个特别篇写出来,然后再开一次定制。特别篇的内容是模糊了梦和现实的区别,讲述家里养着狐狸和山羊的小故事。这次定制会同时开两个,一个是全部的正文,到网络版目录标示的“大结局”为止,不包括任何番外;另一个是单独的番外集,包括番外一到十和赠送给你们的特别篇。这个特别篇就不会挂到网上来了,算是送给支持定制印刷的读者的礼物,祝你们新年快乐~

关于我个人的问题,我很快就要工作了,考研的事情出于各种原因还是放弃了,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心。学术带来的清贫和寂寞看上去很美,但将其作为人生道路,我想我缺乏这个勇气。但不管工作的薪资收入如何,我会记得我的第一笔正式收入来自于你们的喜爱。这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里程碑,好歹想买点什么父母不赞成的东西还能有点私人积蓄,虽然数额非常非常有限。谢谢你们,我会一直写下去的,也希望陪我走过最初一段路的读者都能继续看下去。敬请期待定制印刷吧!可以只买正文或者只买番外集哦!以前开的定制都是正文加番外,建议买过的就只买番外集吧!

 我们在其它文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