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后半夜山间开始起了大风,辜骁躺在第一张靠门的病床上居然被冷醒,他只能吊着睡眼摸黑爬下床去关窗。他自以为动作够轻了,没想到一转身,借着一片皎洁白亮的月光,看见病床上的人双眸大睁,目光炯炯。
第十六章
后半夜山间开始起了大风,辜骁躺在第一张靠门的病床上居然被冷醒,他只能吊着睡眼摸黑爬下床去关窗。他自以为动作够轻了,没想到一转身,借着一片皎洁白亮的月光,看见病床上的人双眸大睁,目光炯炯。
“我吵醒你了?”辜骁不太自然地问道,这是他逞完口舌之快后再次与卢彦兮对话。
卢彦兮一直盯着黑暗中的某处,未曾将视线落在辜骁身上,仿佛走过他眼前的是一具隐形人,直至辜骁出声问他,他才把目光水平上移,像一台行尸走肉的机器,定焦在目标物体上。
“我没有睡过。”他的声音像是被冻在一处冰窟里,“我怎么敢睡呢,突然发情了怎么办,又要冤枉你了。”
辜骁望着他苍白的面孔,又发现他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想把眼底浮起的不安和焦虑再次摁到水面以下,“你不想接受我的救助,我是不会再碰你的。你可以选择提前购买抑制剂或者去重庆市区的大医院咨询一下你的病征。”
卢彦兮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意见,但随即否定道:“我不能,我会暴露行踪。”
“虽然我对你的行踪并不敢兴趣,但作为一名志愿者,恕我多嘴提醒你一句,”辜骁表面义正言辞,实则内心已然觉得好笑,“发情期不使用抑制剂也不肯接受临时标记的Omega,非常、非常危险。”
卢彦兮凄然地朝他一笑:“谢谢你的提醒,我当然知道,也感谢你采纳我的请求,没有对我的腺体下嘴。”
辜骁想起卢彦兮通读完一整叠报告单后沉默无言的模样,虽不知他内心想法,却隐约还是对他起了同情之心。他珍视自己的腺体的贞洁,肯定有其隐衷,辜骁无意探知,但得了这种罕见稀有甚至有点可笑的病征,总不太好过,后续的麻烦多如牛毛,他又如何躲得过呢。
辜骁重新躺回第一张病床上,两人间隔着一张空床,直线距离起码四米远,但随着窗户的关闭,空气凝滞不动了,Omega的信息素像是泄漏的燃气,飘飘洒洒弥漫了整间病房,Alpha有意退让,胆小地蜷缩在角落,不想与对方的信息素打交道。
如此过了一刻钟,辜骁的睡意彻底散了,冷不丁开口:“你做不到稍微克制一下你的信息素吗?”他也不苛刻,只要求一点,“稍微。”
许是肉与欲曾激烈碰撞过,辜骁竟对对方的信息素格外不耐,他自认为极有志愿者素养,临危不惧,岿然不动,没想到……他悄声地扯了扯自己的裤腰边沿,企图为某修养极低的叛徒松绑喘气。
卢彦兮对他的请求不甚在意,半是自暴自弃了,道:“我说过了,这是我第一次发情,我还不会爬呢,你叫我跑起来吗?”
“……”辜骁心想,到底是迟迟不来的发情期使Omega变得如此凶悍,还是因为凶悍,吓得发情期迟迟不来?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后来卢彦兮有没有睡着,辜骁不得而知,他自己在饱受信息素摧残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很高了,他去走廊尽头的厕所间里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发现自己手上的绷带渗了水,于是用牙齿咬开了结头,把整条绷带扯了下来,卢彦兮给他的这一条口子红肿泛着粉白,肉微微糜烂,散发着药水的臭味。
“你的手怎么了?!”
身后传来惊呼,辜骁猛地转身,把手背在了腰后,待看清来人,他才松弛下来:“是你,高先生。”
高翔是一个肤色白皙模样清秀的Omega,他脸红时异常明显,就像夏日的娇荷,因此辜骁猜到了他的来意。
“卢先生,你没吃早饭吧?我刚从外头早餐店买的包子和豆浆,你拿着吃吧。”高翔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可他仍是勇敢地示好。
辜骁接过他的早餐,道谢:“谢谢高先生,费心了。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关于……我弟弟吗?”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的私事。”高翔急忙辩解。
果然,辜骁心道没猜错,问:“有什么忙我能帮的一定帮。”毕竟对方免去了自己可能做爸爸的忧患。
于是在别别扭扭的叙述中,高翔道出了一个非常俗套的家庭纠纷问题,家中的长辈打算促成一段只有当事人不情愿的天作之合的姻缘,Omega注定要嫁给Alpha,这无可厚非,但高翔并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毫无情感基础的陌生人。但他的反抗在家中微不足道,他甚至想到了抹黑自己的方式,因此愿意来冒领避孕药。这些就医记录,在婚前Alpha方是查得到的,有些人介意,有些人无所谓。他本来还想冒领流产记录的,可他蹲守了几天,并没有Omega来卫生院流产。
“卢先生,我……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很友善,所以我想——”高翔吞吞吐吐的,但辜骁已经知道怎么回事。
“抱歉,高先生,如果你想让我成为你的Alpha丈夫,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这辈子不会完全标记任何一个Omega。”辜骁很诚恳地告诉他,“但是你想要临时标记,随时可以找我。”
说罢,他把自己的证件掏了出来。
高翔接过来看后,整个人如遭雷劈,脸上的胭脂色也褪个干净:“你是……志愿者?……不姓卢?”
“他当然不姓卢,我们卢家出不了这么优秀的Alpha志愿者。”
一只指节纤长秀气的手从拐角的墙壁上探了出来,随后一团乌黑的水藻在半空中漂浮而来,底下隐约露出一张面颊绯红的小脸来。卢彦兮犹如一只爬墙壁虎,整个人紧贴墙壁,踮着一只扭了的脚,愣是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挪到了厕所门口。
他姿势虽可笑,但气势很凌人,随意地撩开自己的乱发,露出一双弯月般的凤眸,假意在笑:“这位高先生,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位志愿者先生的救助对象。”
高翔并不是傻子,细细一思索,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在辜骁和卢彦兮两人的脸上徘徊地看了数个来回,终于受不住打击,匆匆离场。
辜骁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早饭,瞥了一眼卢彦兮:“你真的很记仇。”
卢彦兮大口喘着气,一只脚离地使他摇摇欲坠:“你既然要救助我,就请好人做到底,扶我上厕所吧。”
辜骁摇摇头,举起两只手:“我左手受伤了,右手提着东西,还请卢先生自便吧。”他大步走开,虽然没有头发甩甩,但也装作趾高气昂,反将一军,徒留卢彦兮一人在厕所门口,慢如老龟般地挪动。
出院手续是秦秋来上班后领着辜骁去窗口办理的,刷的还是他的志愿者证,办理业务的女性beta看见辜骁的脸先是不由自主地害羞了一下,而后看见站在一旁的秦医生玩味地看着自己,这个beta姑娘顿时窘得抬不起头,等刷完卡两人走后,她才后知后觉,怎么划破一只手掌竟还要住院呢?
卢彦兮独自坐在卫生院大堂里,他身上的衬衫松垮垮地挂着,下身更是套了一条不伦不类的格子长裤。这套衣服是秦秋从值班室的衣柜深处刨出来的,他也早忘记是猴年马月搁在那里的。即便卢彦兮穿得很不和谐,但他百无聊赖坐在那儿等待的模样,仍是有很高的回头率。
辜骁跟在秦秋身后,听秦秋叮嘱自己:“你们回去后,都好好洗个澡,身上都有酸味了。还有,叫秦夏给小卢做点清淡的饭菜,也不知道那小子做不做得来……”
辜骁回忆那道西湖醋鱼,一时间竟给不了肯定的回答。
卢彦兮看他们回来了,礼貌地朝秦秋笑了笑,他的笑容像乌云散开后的第一缕日光,剔透而纯白,秦秋无不窝心地怜惜他:“小卢,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Omega,昨晚回家,我弟在我耳边念了你上百遍,他太喜欢你了。”
毫不吝啬的赞美,照理来说,或谦虚或羞赧,哪种反应都可以给,但卢彦兮却敛下笑容,说:“越美丽的Omega,越没有人身自由,不如做一个beta。”
辜骁每次听他说这种老气横秋的哲理名言,极有违和感,他顶着一张少年的脸,说着十分冷酷的看透世界的成熟话语,太令人迷惑了。
天堂镇卫生院斜对面便是公交枢纽站,有一辆公交是往返于慈母村和镇区的,但半小时才有一班,卢彦兮被秦秋搀扶着,一跳一跳地蹦到了站台上,不过几十米的路程,他已经满头大汗。
秦秋小声地在他耳边问他:“怎么了,不是说开了吗?你还不肯原谅辜骁吗?他真的只是想帮你,虽然中间可能有些方法不当,但……”
卢彦兮把扰人的长发掖到耳后,轻声咳嗽了一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很意外,原来甲级志愿者是这样的,我还当专业素质特别好,又绅士又温柔,看来我想错了。”
辜骁站在一侧不说话,假装没听见,秦秋感到很尴尬,干笑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卢彦兮靠在秦秋肩头,他实在是站不住了,没扭到的脚酸得厉害,秦秋其实也并不高大,勉强让他靠着,他怎么忍心推开一个流下的汗都是晶莹发亮的Omega呢。
公交车终于来了,秦秋等来了曙光,卢彦兮扒拉着公交车的门,却是怎么也蹦不上去,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脚下忽然轻了,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辜骁侧着身把他抱上车,站在刷卡机前说道:“我的卡在右边的裤袋里,掏出来刷两次。”
卢彦兮看到后面还有好几个大妈正不耐烦地看着他俩,只好把手伸下去,贴着辜骁的大腿摸出了他的志愿者证,连刷两次。
发车后,秦秋在站台上目送他俩,卢彦兮朝他挥挥手,辜骁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像个机器人,他听见身旁的人说了句“谢谢你”,心想说这么轻,秦秋又听不到。
“谢谢你。”卢彦兮又自顾自说了一遍。
辜骁这才扭头看他:“你在跟我说话?”
卢彦兮抓了抓自己油腻腻的头发,若无其事道:“我和谁说话重要吗,反正有些人不屑于和我说话。”
“颠倒黑白。”辜骁吐出四个字,他从未见过性格如此扭曲的人,自他挨过三巴掌后,他就该察觉到,自己惹了一桩大麻烦。
大麻烦摊开自己的手心,看见头发丝上的油水全蹭在了指缝间,不知哪来开闸泄出一股委屈来,竟哽咽了一下:“我怎么就没淹死?淹死了,也不会知道自己还能发情,还能得这种病……你救我干嘛?……淹死也就淹死了……”
辜骁难以体会他莫名其妙的悲伤,但他想起了某些过往,竟品出一丝宿命的味道:“换做任何人,都不会见死不救。”
卢彦兮顿了顿,突然收起了自己裂缝里流出来的哀怨,转瞬便换了副面孔,冷静地点点头:“可能,我命不该绝。”
公交车的车速慢得超出辜骁的想象,来镇区才花费十几分钟,没想到回程竟用了一个小时,卢彦兮在九曲十八弯的颠簸中瞌睡起来,整个人歪在了辜骁怀里,于是他满头的油腻全部传授给了旁人。他的信息素不断地在外漏,就像坏掉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滴水。
车上除了辜骁,没有人闻得到,beta们面色如常地上上下下,偶尔有人回头看到这对黏糊在一处的爱侣。到了慈母村的村口,辜骁把卢彦兮背下了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回到了家门口,他想起自己没带钥匙,便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十几秒,门被打开了,里头露出的脸却不是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