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恩泽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好像特别漫长,按理早该是入了夏的时间,但不冷不热的感觉还是没有散尽。叶祺裹着单外套进门,看客厅里没灯光便一面脱衣服一面往里走,然后轻轻地旋开了卧室的门把手。
暖意扑面而来,不仅仅是因为散发着甜味的空气,还有床头灯温柔的光线和那个人浅淡的笑容。叶祺抬头看了一眼空调的出风口,下面悬着的桃木兽首静止不动,是陈扬前些年旅游时买回来的纪念品。黑黝黝的看不大清楚,但叶祺知道那是个避邪的神话生物,口眼歪斜的模样让人觉得有点小小的滑稽。
“我还以为你难得睡得早,原来躲在这儿吃巧克力。”
陈扬像啃排骨一样啃着一大块德芙,光凭气味叶祺就知道那里面有摩卡的成分,因为实在是太过熟悉。什么“此刻尽丝滑”,陈扬估计不等固体化为巧克力浆就开始下咽了,眯起眼咀嚼的样子活像年糕进食的状态。
实际上叶祺没能来得及细细观察他,陈扬拽着他的衣领把人压低,随即仰起头吻了上去。黏稠而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传递,叶祺的舌尖甚至辨别出了榛子果料的碎屑,好像还有点葡萄干?……
吻完了,嘴唇也沾上了不少深褐色。叶祺满嘴都是腻死人的甜味,顺手拿了一旁的杯子喝一口,居然还是甜的,蜂蜜柚子茶。
“怎么吃成这样?上次买给你的手工巧克力呢?”
陈扬意犹未尽地舔着牙:“馋。你买的早就吃掉了。”
起初叶祺并不甘心沦落为德芙的忠实买家,但什么好东西买来了也禁不住陈扬这样咯吱咯吱地嚼,时间一长只好就随他去了。
“真够可以的,榛子摩卡巧克力配蜂蜜柚子茶,你不胖成猪简直天理难容。”叶祺花一刻钟简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钻进被窝里,看到陈扬还在吃就随口说了他一句。
结果他认真了:“我每周都有固定的时间去打网球和羽毛球,有空还会绕着小区晨跑,我为什么会胖成猪?”
叶祺笑着去解他的纽扣,直到上衣全部敞开:“让我来看看你到底胖了没有,空口无凭。”
陈扬继续看他的小说,淡定无比的样子很快引起了叶祺的注意:“嗯?这是《尘封》的新版?”
“初版十五周年纪念,我这买的是限量精装本。”陈扬目不转睛地盯着纸页,由衷叹道:“路程真是天才,当年看了要击节赞叹,隔了十几年还是一样不舍得放下。”
叶祺就着灯光细看他的身体,答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那是路程,你当然不舍得放下。”
紧致的肌理,微微起伏的线条下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这实在是太过勾人心魄的俊美一幕。陈扬专心于阅读,平稳的呼吸使身体的状况显得很平静,甚至叶祺抚上他腿间的时候也只是皱了皱眉:“别闹,等我看完这一段。”
叶祺果然没动,行为的目的从挑起对方的兴致转变为满足自己的好奇。他依在陈扬身边,反反复复从牙齿和舌头去感受他腰腹的皮肤,深情款款,乐此不疲。这是叶祺最为钟爱的游戏,陈扬已经非常习惯,过了一会儿还自己调整了一下位置,方便叶祺继续做他喜欢的事情。
下腹哪里是经得住别人细吻慢咬的地方,陈扬把手放在叶祺的后颈上,摩挲着低语道:“轻点,别咬那么起劲。”
叶祺体贴地帮他脱掉其余的衣物,含笑问他:“你喜欢我,是吗?”
陈扬合上书放到一边,眼里盛满了宠溺:“是。”
叶祺笑眯眯地顺着他的身体吻下去,嘴唇蹭过那个精神奕奕的地方:“我也喜欢你。”
“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腰?”陈扬拿开背后垫着的抱枕,整个人平躺下来。
叶祺有模有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做出一个陈扬怎么也没想到的举动:他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抱住了陈扬,脸埋在他胸口磨蹭,蛮横地丢出一句“是我的,都是我的”。
陈扬愕然,下意识地摸摸他的脑袋,不幸又被叶祺孩子气的笑容电成了一块焦炭。
叶祺是真的把他当成食物了,而且是独此一份的美餐。温暖顺滑的感觉包裹了身下的敏感,陈扬深深吸气,希望能够缓和一下被瞬间点燃的强烈冲击。
以叶祺对他的了如指掌,自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手指揉捏着根部的球状,顶端则落入缠绵精细的唇舌挑弄之中,快意源源不绝地涌向下腹,随即被很好地引导着重重累加。
陈扬浑身都是软的,从脸到胸口一片泛红,在不自觉抬高腰部的时候还让叶祺用力地按住了:“急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
口腔的温软无可比拟,置身其中时是过分激烈的刺激,可离开了却更无法忍受。陈扬喘着气看向他,似乎染上了一丝诱人发狂的脆弱,还有渴求。
叶祺得意洋洋地笑了,用唇先抿去了他分泌的液体,在陈扬无法控制的颤抖中开始用力地吸吮他。
陈扬的手指紧抓着床单,身体里的那根弦终于在极致的慰藉中绷断了。这一刻,真的如同登临绝顶。
刚刚松弛下来的肌肉被叶祺有技巧地按摩着,逐渐恢复成自然而舒适的状态。亲吻萦绕在耳廓和耳垂附近,湿漉漉的,温存至极。
“舒服么。”爱人的声音好像直接在脑子里响起。
陈扬转过身回应他的吻,低声问:“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我么。”
叶祺捏着他的腰,笑得风流倜傥,漫不经心:“记得记得,你的声音让我印象深刻。”
陈扬翻身压住他,牙齿合拢轻柔地啮咬他的胸口:“我们来重温一下,先后背位再翻回来是吧。我也想听你的声音。”
“那就看你表现如何了,能不能让我忍无可忍。”
叶祺挑衅般微笑起来,抬手环住了陈扬的脖子。
楼下就是林荫道,一片愉悦的鸟叫声让叶祺早早地醒来了。昨晚大概陈扬又吃了药,此刻正侧卧在一边睡得极沉。黑而密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眉宇舒展,神情安宁,此人的睡姿实在怎么看怎么可爱。叶祺轻之又轻地抚了一下他的面容,在他眉心温柔地一吻。
《尘封》是路程创作生涯中期的作品,背景设置天马行空,但人物命运和心理挖掘上都有着太过明显的自传色彩,可谓是一部十分特殊的小说。完整版共有上中下三卷,只有上卷是路程亲笔完成的,中和下都只留下了未竟稿。后来虽然有人替他补完了再出版,但陈扬显然是只喜欢路程本人的风格,因此只买了上卷的精装版回来。
叶祺本来是想自己去买的,前几天看到陈扬在浏览预售的网页,于是作罢。策划人的位置依然写着“南方”二字,简素而谦逊,永远藏在加粗黑体的“路程”后面。叶祺不觉叹了口气,尽量抛却那段传奇的种种影响,翻开书页让自己迅速沉溺。
故事的内容他早就很熟,随手打开所看到的情节是一场小雨。作者以相当散漫的笔调勾勒了街道与路人的具象,主角自转角出现时倒像是雨景中突兀的不协调因素。寥寥几笔,尽得风流,明知道他是信手拈来,却偏偏忍不住去细究那里面的只言片语。
路程这个怪物,总能平静地触及人们的内心深处,然后满不在乎地转身离去,让读者自己去辗转挣扎。
大约翻了五十页左右,叶祺听到身边的被子里传出一点声音:“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一本。”
“谈不上不喜欢,只是思路稍微有点乱。而且他只完成了上卷,刚看出点兴趣就没下文了。”
陈扬闭着眼躺在那里,懒得动弹:“你读过他的全集,难道对他本身没有一点好奇?路程向来深居简出,受邀参加活动也只是短暂地出现一下,要了解他的唯一途径就是研究《尘封》了。”
“了解?你这是窥视他吧。”叶祺笑着看了他一眼,压了压被子盖严他的脖颈:“我刚才在想,南方是怎么跟这个捉摸不定的人合作多年的,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是恋人。”
叶祺觉得冷,起身关了窗,然后重新缩回床上:“我猜路程写作的时候一定喜怒无常,写什么就把什么代入现实生活……共同生活是一回事,一起工作又是另一回事了。比如你,我大概不会喜欢你这样的老板。”
“为什么,我发放福利一直很大方的,办公室氛围也很轻松。”
叶祺认真地看看他,严肃道:“你一旦出现在正式场合,周边气压立刻狂降,我觉得很不舒服。况且你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员工,我讨厌别人给我施压。”
陈扬睁开眼,软绵绵地眨了眨:“一大早你就说我不好……”
叶祺失笑,俯下身去连人带被子地拥抱他:“没有没有,快起来吧。我们去吃港式早茶好不好?”
陈扬在他怀里不满地动了几下:“那你开车,我待会儿到车上继续睡。”
叶祺猛地一阵狂摇,陈扬脑子里立马一片嗡嗡声:“就知道睡睡睡,又懒又馋!”
“去你的又懒又馋,你天天睡懒觉,怎么好意思说我啊!”
两个人在床上扭打起来,又笑又闹,差点双双闷死在被子里。
一岁的年糕最近稍微有点狗样了,在客厅里踱步的时候依稀能看见纯粹血统带来的威武气质,叶祺感到很欣慰。陈扬忙起来有时会早出晚归,因此日常遛狗和喂狗的工作基本由叶祺承担。功夫不负有心人,叶祺用教学生的耐心去对待年糕,它的服从性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好了起来,至少不会再往敞开的滚筒洗衣机里钻。
陈扬站在窗边看风景,时不时回头看看叶祺训狗,这日子过得真是阳光灿烂。叶祺没问,所以他也没提:在刚刚过去的春季他先是赔了一大笔钱,然后又赢得了几个新客户,几经周折才把损失统统补回来。这些以前牵肠挂肚的事情,如今在叶祺“你的生活在我身边”思想的引领下还真的不算什么了。
赢也好,输也罢,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始终是宁定的。
继汉语和英语之后,年糕在叶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居然还听懂了法语版的“坐下”和“过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反复享受自己的训练成果,不知不觉就会盯着年糕笑得极为开怀。
“至于么,为了这么点事笑上好几天?”
原本投射在叶祺身上的阳光被遮去了一部分,陈扬背对着落地窗向他靠近,模糊的温和感逐渐软化了叶祺的感官,甚至带来了比夕照更甚的暖意。
叶祺显然是很享受陈扬的摩挲,微仰头把整个后脑都蹭进他掌心里,然后抬手抱住他的腰:“至于的,年糕成了三语狗了。”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既然欠着笔译的稿子,那在外面跑的事情就推掉一点吧。”
“好。等我把明天那场翻完,然后就不再答应他们了。”
陈扬的手正顺着他颈间的弧度滑进领子里,随着他的话倒是停顿了:“真的?”
“真的,我一向很看重你说的话。”
“……”陈扬有点纠结地想,我也很看重你说的话,但你对我根本没要求。
眼神越来越缠人,手上的温度也捂热了叶祺的皮肤,陈扬忽然对他笑道:“你脸红了。”
叶祺难得反应慢了半拍,呆呆地看着他,没做声。
“在别人面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容易脸红?”
妖孽归来,变本加厉:“因为我不爱别人啊。”
“……”陈扬一口气闷在胸口,噎住了。
“诶你脸红了!”
陈扬恼羞成怒,手腕一转就掐上了叶祺的脖子,可惜到底心软,没敢用力。
叶祺伏在他身前没动,过了一会儿才闷声笑了起来,三岁小孩一般乐不可支。
陈扬彻底没辙了,认命地轻拍他的背,省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话说两头,陈扬和叶祺正闹着玩儿的时候,盘尼西林在自家客厅里来回转悠。热锅上的蚂蚁要是跟他一比,肯定恰似闲庭信步。
浴室的门终于开了,嘉玥低着头不看他,一时也没说话。
林逸清大一期末考作弊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想咽口水都咽不下去,喉间的肌肉全部僵掉。他只能用最为期待的眼神看着嘉玥,别的什么动作都做不出了。
嘉玥终于抬眼,对他粲然一笑,轻轻点头。
林逸清差点热泪盈眶,一步上前去紧紧拥抱妻子,毫无章法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和耳畔:“我……我们等到了,是不是?终归我们还是有孩子了,我们……”
他自己不知道,嘉玥可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已经热泪盈眶了,再胡乱一抹简直像只刚从垃圾桶捡来的大猫。
当年爱上他赤诚心性,期间伤心失望更兼漫长等待,而今总算是夙愿得偿了。
嘉玥闭上眼,温柔地微笑:“是,我们等到它了。”
盘尼西林激动过度,行为失常,十分钟内语无伦次地疯狂散布了这一消息。双方老人都说要赶过来看望嘉玥,他乐昏了头连客气的推辞都忘记;叶祺听他实在不太正常,主动问他要不要替他安排周末的聚餐以示庆祝,他当然说好;阮元和简单地表达了一下恭喜的意思,并许诺一定亲自来送贺礼……
相形之下,嘉玥通知的对象就靠谱得多了。在陈飞和陈向晚说过恭喜之后,沁和细细交待了怀孕初期的各种注意事项,还说一会儿就把当初用过的安胎药方发到嘉玥的邮箱。当了娘的女人就是与众不同,仿佛天性中的谨慎和周到都被新生命激发出来一般,完全脱胎换骨的感觉。陈飞在一边听着沁和柔声嘱咐,忽然觉得生活如此美好,老婆如此贤惠,女儿如此可爱,他圆满了。
每个人的工作习惯都不一样,陈扬喜欢戴着耳机听点快节奏的音乐,而叶祺要求绝对的安静,最好是那种连呼吸吐纳都清晰可闻的环境。自从叶祺搬来,陈扬把整间书房都让给了他,自己就守着笔记本在沙发里或者餐桌边凑合一下。放下手机,叶祺抬眼望了望走廊尽头的一点游光,知道陈扬就在光源下做着他自己的事情,于是便不自知地微笑起来。
疲惫自身体的深处泛上来,眼睛在转动的时候开始隐隐发疼,叶祺看看桌上的资料,暗想今晚就写到这里算了。卧室看上去遥不可及,他揉了揉太阳穴,慢慢在书桌上趴了下来。陈扬在临睡前一定会来找他,会把他拖起来扔进浴缸,会铺好被褥等着他安寝……思绪散漫而柔软地延伸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境的深处。
次日,英法德三国领馆联合主办的泛欧采购洽谈会。
叶祺跟着法领馆的某参赞一起出现,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与别人握手言欢的陈扬。他不动声色地把戒指褪下来放好,先陪参赞去绕场打招呼。
这位参赞先生是个爱酒的小老头,踏入陈扬所在的那一块酒品采购专区就再也挪不开步子,趁着法国酒商们一一上前问候的机会蹭了人家不少展品。叶祺刚说了半句“对不起,我能否……”,小老头立刻笑眯眯地给他放行,还说过会儿离开这个区域会叫人去请他回来。
陈扬的身影在人群中总是特别,叶祺一路迎着他走过去,人到他身边了才含笑叫了他一声:“陈扬。”
陈扬转头,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喜来:“你好你好,我没听说你也要过来的。”
刚才正与他交谈的两位商人客气地示意他们继续,然后自顾自开始低声商议。
叶祺环视四周,能看得见的几个中国人都不在附近,于是大大方方跟陈扬握手:“他们的底价是4950一瓶,而且他们急于求成。你接着压价,不要紧的。”
陈扬随手拿起展台上的两只香槟杯,递了一杯给他:“你怎么知道的?”
叶祺笑着向他举杯示意,漫不经心喝了一口:“他们以为用葡萄牙语说就没人听得懂了。”
“你还会葡萄牙语?”陈扬几乎掩不住惊讶之色。
叶祺做出一副老友重逢的样子来,亲昵地拍拍他的肩:“我没说过我不会。你继续,我先走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陈扬看到了他手指上深深的戒痕,用力抿住了唇线才没有真的笑出来。在陈扬眼里,叶祺离开的背影已经幻化成了一只硕大的金元宝,晃晃悠悠令人垂涎欲滴。这两个人是今天最具实力的供应商之一,刚才陈扬与他们商定的交易量也已经是本年度他本人做过的,最大的一笔生意。而他们被叶祺偷听去的数字,正是谈判中最不应该让陈扬知道的数字:对方能够接受的最低单价。
当然,叶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随便晃到陈扬身边来转了一圈,然后随便听到了一点别人以为他听不懂的东西,然后又自己顺着原路晃走了。
陈扬觉得这妖怪是愈发勾人了,不仅予他人间极乐,还顺带着送来财源滚滚,不费吹灰之力。
冗长的、虚虚实实的谈判很快告终,陈扬至少赚到了半栋水岸别墅,还是精装修型的。不是谁都能拥有这种产生实际效益的贤内助,而这种襄助的轻巧和立竿见影让陈扬深为折服,感激涕零。
半小时后。
叶祺早早溜出了嘈杂的会场,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陈扬的车,自己毫无形象地爬进后座里补眠。陈扬心情极度愉快地前来会合,想也不想直接拉开了后座的门,一把揽过叶祺来啃:“亲爱的,你简直是神兵天降……”
叶祺睡得迷迷糊糊,刚被迫清醒过来就被人封住了呼吸,险些活活闷死。一番七手八脚的折腾,陈扬终于好好地抱着他安静了,细细的触吻接连落在他侧脸上:“你什么时候学的葡萄牙语?”
“读博的时候选了一门葡萄牙语,超规格选修课,只学了半年而已。”
陈扬颇无语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以前不是最想学西班牙语么。”
叶祺笑得极其欠扁:“我也没说过我不会……”
陈扬迅速把膝盖抵进了他两腿之间,手也扯开他的衬衫纽扣滑了进去,技巧娴熟地揉弄一侧的淡褐色。
叶祺稍微挣了几下,火大了:“去去去,别在车里,我有洁癖。”
陈扬却不肯停手,笑容里三分赞赏七分情动:“你知道你听懂一个数字帮我赚了多少钱么。”
叶祺对他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奋起反抗。
陈扬摇头笑了笑,调整了位置的同时拉下他西装裤的拉链,一边含进去一边模糊道:“反正你不在乎,我自己高兴一下就够了。”
叶祺闷哼了一声,腰身一点一点地弓起来。细碎但清晰的水声似乎是从身体内部传递到听觉系统的,淫靡放纵,但确实很刺激,欲罢不能。
“这是停车场,可能……会有人经过……”
陈扬用舌面来回摩擦他,稍稍退开时还不忘用手指接着挑逗:“我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下来,你看这停车场都快空了,怎么会……”
句子太长了,叶祺心痒难耐,用手把他的头往下一按:“行了,快点。”
陈扬差点笑出声来,低下头纵容他进入更深的地方,吞咽的动作也逐渐加了上去。
叶祺无计可施,脑袋仰在真皮座椅上来回转动,最后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指节,堵上了最后那声无论如何压不住的呜咽。
看他喘得像条离水的鱼,陈扬细心地探了一会儿他的脉搏,刚要计算早搏的频率却被叶祺轻轻挥开:“我没事,你去开车吧。”
陈扬坏笑:“也对,要是这样做你都有事,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叶祺作势挥拳,动作却故意放得很慢。陈扬笑着接住那只手,顺到唇边来舔了一下指缝:“我们去哪儿?找地方吃饭还是回家?”
“当然是回家!你不会以为我这样就算够了吧,我都没日没夜忙了快一个星期了!”
陈扬迎视他色欲熏心的眼神,见好就收:“劳您工作的时候还念念不忘,鄙人深感荣幸。”
叶祺砰然关上后座的门:“知道荣幸就好,回家要有行动,不要说空话。”
陈扬忍着笑踩下油门,不料踩过了。车轮压过减速带的时候猛地一震,叶祺慌忙抓住车门内侧的扶手才稳住身形,可不幸还是扭了胳膊。
惨叫声和笑声同时暴起,这辆承载着无限奸情与欢乐的保时捷迅速融入了下班高峰之中,映着漫天金灿灿的余晖。
叶祺是真的兴致很好,陈扬看他笑眯眯地往卧室搬了很多东西,不知不觉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叶祺见不得他闲着,干脆塞了睡衣让他去洗澡,自己继续在房子里来回走动。
陈扬嫌睡衣麻烦,后来是裹着一件浴袍出来的。没想到叶祺居然怒气冲冲地把他推了回去:“不是让你穿好睡衣再出来么,解扣子也是种情趣你明白么,真不解风情!”
床头柜上放着润滑剂、安全套、水杯、巧克力蛋糕、几个蜜桔、一盒面巾纸、干净的床单……以及一只烤鸡。年糕闻到了香味儿,但鉴于已经分了鸡头和鸡脖子给它,勉强没有提出过于激烈的抗议。叶祺安慰了一下它受伤的心灵,转身掩上了门,这样从浴室到卧室就成了一个独立而不受干扰的空间,一切准备就绪。
烤鸡的味道实在让人心驰神往,叶祺沐浴更衣完毕后,怀着沉痛的心情发觉他的鸡只剩一半了。
陈扬一边挤进浴室洗手,一边还好心好意地劝他:“我理解你急色鬼的心情,但你先把鸡吃了好么,一会儿凉了还怎么吃啊。”
于是叶祺吃鸡,陈扬就撑在枕头上静静地看他。看着看着,顺理成章就躺倒在叶祺身上了。
“你背着我偷学了这么多语言,那就找个时间跟我去欧洲度假吧。”
“好啊,去哪儿?”叶祺扯开鸡大腿骨与小腿骨之间的关节,整齐的门牙很快把附着在骨节上的肉撕了个一干二净。
那就是平时喜欢轻咬自己的牙,陈扬仰头观察他的动作,渐渐觉得叶祺心里的欲火也烧到他这儿来了:“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你有时间。我们去法国过夏天吧,据说每天都能找到不重样的食物。”
“这个暑假不行,我要翻一本不怎么容易的小说……喂,别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都浑身发毛了。”
陈扬枕着他的大腿,唇角勾起一线暧昧至极的笑:“我看你是浑身发热吧,看看,皮肤都开始变红了。”
叶祺也笑,要比起没皮没脸来这两人绝对是不相上下:“那说明你有吸引力啊。随便靠一靠我就有反应了,很有成就感吧。”
陈扬赶紧推他站起来,并在他后腰上拍了一巴掌:“洗手去,我得把鸡骨头也扔出去,味道太重了。”
再次回到床上,叶祺的眼神比之前又深沉了几分。陈扬心知肚明,这人忍了不到一周已经委屈得要死,恨不得直接扑上来把自己给吞了。那幽幽的眼眸色泽里全都烧着火,笑起来一分一毫都是诱惑,陈扬任他在自己胸口又舔又咬,忽然翻了个身摁住叶祺的肩:“让我来吧。”
说完,一个略显急切的吻已经压了下去。
他们的吻向来是有区别的,各有各的习惯。叶祺喜欢温馨的触吻,一次一次轻碰嘴唇,心满意足了才会真的把舌头探进去;陈扬钟情的方式则简单而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仿佛攻城掠池一般强势热烈。
叶祺对谁采取主动的问题向来无所谓,尤其是陈扬对某件事心怀歉疚之后,他非常乐意享用陈扬更为精细的照料。
身体热起来的速度远远超出想象,薄被早就不知被谁甩到了一边。陈扬的舌尖流连在他的小腹上,来回逡巡,就是不肯滑下去。
叶祺用脚踝勾到他的腋下去,顺手把他整个人拉了上来,低声道:“可以了,你……”
陈扬心领神会,动作轻柔地把他翻了过去,沾过了液体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
被侵入的感觉总不会很好,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陈扬环着叶祺的腰把握他的反应,手里渐渐探到了深处,凭着记忆在某一处轻按浅揉,顺利地听到了叶祺低而急促的喘息声。
蓄势待发的东西抵在入口上,他俯身紧密地拥住了叶祺的背,随即缓慢地把自己推了进去。
被异物胀满的酸,滑过敏感点的酥麻,还有一点点无论做了多少次都消不掉的排斥感,叶祺分不清自己想要他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只好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陈扬煽情地细吻他的后颈,含了笑意的征询盘旋在他耳边:“还好么,疼不疼?”
怎么会疼呢。前戏充足,润滑到位,还有接连不断的爱抚在推波助澜。叶祺把手伸到自己腰间去,握着陈扬的手腕微微一紧,然后意料之中的撞击几乎是立刻拉开了序幕。
凝滞与生涩都渐渐磨开了,再熟悉不过的潮涌一波一波泛上来,然后无可收挽地激荡。陈扬把他拉近,扣紧,反复从他的身体里索求更深的契合,没完没了的律动。
“乖,叫我的名字……”
叶祺意识不清,果真听了他的话,一声一声低低的“陈扬”夹杂在喘息里,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信赖温存。
在陈扬满足之前,他会把叶祺翻来翻去,翻来翻去……叶祺知道他喜欢变换体位,意识一旦昏沉了就随他去摆弄,只记得最后陈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连续几次全部退出去又重重撞进来之后他用力搂紧了自己,简直要把人烫穿的液体直接留在了能够企及的最深处。
叶祺有点意乱情迷的神情一直是陈扬隐秘的兴趣所在,明知他只差一点点,稍微缓过几口气后陈扬却多晾了他几秒钟,随后才握上去绕着顶端打圈。
叶祺满眼迷茫地看向他,欢悦如电流一般在尾椎处燃烧,那大概是陈扬探过去在按揉。前后夹击,再加上体内存留的火热感,叶祺在他手里失控地颤抖着,终于在指腹的磨蹭下得到了高潮。
两个人在床单上喘成一团,一面沉浸在余韵里一面还贪心不足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活脱脱一对饿狼。
几次纠缠不清的深吻让叶祺的唇色变成了更为润泽的红,陈扬恋恋不舍地勾着他的下巴不放,目光就黏在那两片薄唇上:“你说你怎么这么饥渴,嗯?”
叶祺眉眼低垂,神色温软:“还不是你惯的么,做多了忽然停掉,不饥渴才怪呢。”
若有若无地亲吻着他的腰腹,陈扬的声音里尽是纵容和慵懒:“你要进来就快点,正好省得你做前戏……”
叶祺含糊地应了一声,撑起上身来还是习惯性地先去点火。陈扬眯着眼任他为所欲为,偶尔一转眸却坐起身来按住了他:“这是什么?”
叶祺顺着他的眼神看到自己腿间去,赫然发觉大腿内侧有一片淡淡的淤青。
“是……是我弄出来的?”
叶祺哭笑不得:“不是你,难道是我?我啃得到自己的腿?”
想来叶祺虽然爱咬人,但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会留下牙印之类的痕迹。陈扬有些懊恼地伸手去揉,低声嘟哝:“这也该是……四五天前的事情了,怎么还留着。”
“我瘢痕性体质,淤青疤痕什么的不容易消掉。”
“哦……我以后一定小心……”话刚说了半句,陈扬戏谑地瞟了他一眼:这才几分钟的时间,某个地方又开始血脉贲张了。
叶祺有点脸红,捏着陈扬的腰催他翻过身去:“要是我这么盯着你看,还用手摸来摸去,你也会硬的……”
陈扬把脸埋在枕头里,躲起来窃笑。
“笑什么笑!不准笑……”
叶祺一气之下用力撞了进去,可到了一半陈扬的身体就僵住了。上天一定是看不惯他太过淡定,所以送了这么个冤家来让他手足无措:叶祺低头舔弄着陈扬后腰的凹线,手也绕到前面去细细安抚他,后来索性退出去重新来过。
陈扬背对着他,所以什么表情都看不见。叶祺在脑海里构想着他疏朗的眉目,锐利的神情,再想着这些统统染上半是愉悦半是难耐的色彩,居然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生出一点心疼来。
“放松,放松……我不会弄疼你的,相信我……”
陈扬闷声不响,但确实随着他的安慰逐渐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最后寻到了叶祺的手牢牢相扣。
那一刹那,叶祺想奉上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只为了让陈扬感到满足。
认识你之前,我以为人各有命,再如何亲厚也不过是暂时的平行关系,转眼就可以相忘于江湖;
认识你之后,我得到了这世上最恣意明亮的爱恋,也经历了最阴郁沉痛的岁月。
在这么多年以后,我忽然发现,我的人生不仅仅是我的。它也是你的,是你成就了我,铸造了我。
亲爱的,你功不可没。
那就让我用剩下的全部时光来报答你,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这晚他们都有点行为过激,床单弄得一塌糊涂不说,连被子都没能幸免。叶祺先去清理,然后把陈扬弄进浴缸后自己出来换了床单和被套。还好窗一直开着一条缝,房间里并没有太多特殊的味道,只有浴室里沐浴露的薄荷味在空气里飘散。
薄荷,是叶祺所喜欢的味道。他通过威逼利诱的手段,成功地迫使陈扬常年使用他买回来的沐浴露,这样他吻他的时候就能闻到被体温暖过的薄荷味。
陈扬很无语,但既然日用品的采办都是叶祺的事,他买什么也就用什么了。
洗完澡出来,陈扬沾到枕头就睡了。叶祺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才回来,看到他睡得怡然自得,忍不住用食指去轻触他的鼻尖。
不是每个人都有幸遇到这样的爱人:相知十年,只要他的鼻息温暖地拂过你的手指,你依然会觉得幸福。
叶祺笑着吻一吻他的额头,然后面对着他躺了下来。
床铺因受压而下陷,陈扬闭着眼睛唤了一声:“叶祺……”
“嗯,睡吧。”
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人间天堂,亦不过如此
番外四 译事
为赴南方之约,叶祺破天荒地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
陈扬见他一脸严肃,到了嘴边的调侃硬是咽了下去,只默默给他递上车钥匙而已。关于此事的谈话昨晚已经进行过了,叶祺的郑重其事并不夸张,因为约他见面的人是南方。
既然南方出面,那么一定是为了与路程有关的事情。路程这位众说纷纭却享誉文坛的作家,以及他身边不离不弃的爱人兼合作伙伴南方,对于任何热心文学的人而言都是永远的话题。陈扬和叶祺自相当年轻的时候起便是路程的读者,他封笔前后的无数传奇也都是一桩桩看着过来的,因而前些日子叶祺接到了南方的电话简直觉得是做梦。
“我记得南方一直对外宣称,不愿意让人翻译路程的作品,说是要尽量维持路程的原意不受译笔的影响。为什么他会忽然改变主意?”陈扬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叶祺想了一会儿,问他:“南方今年多大了?”
陈扬哪里会熟知这些细枝末节,于是起身到书房去翻了半天旧书,最后在叶祺的某张书签背后看到了潦草的记录,正是路程和南方的出生年月。略略一算,得出的那个数字竟然令人心惊。
总觉得他们还年轻,自己也还有资格横冲直撞。然而流光易逝,转眼物是人非。
“风华正茂的下章,永远是风流云散。”叶祺低声说出这一句路程的名言,陈扬回给他一个会意的眼神,却终究笑不出来。
南方恐怕是什么都想清楚了才开始办这件事:明知日后必定有人会着手翻译路程,不如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出别的解释,黯然之下索性把书架上所有署名“路程”的书都拿了出来,堆在地板上静静看了大半天。
路程在大学时代的中后期已经成名,那时候叶祺还在初中里研究如何用“苍茫乾坤,日出东方”这样的开头来吸引注意。不过这样的年龄差距也有它的好处,路程的作品陪伴叶祺走过了整个青春期,又在他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让他读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其他含义,确实称得上是他最钟情的作家之一。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叶祺从不把路程如何杰出如何重要宣之于口,但书柜里终究辟出了单独的一格来存放他的全集:从蜚声文坛的长篇到刻薄辛辣的短篇,从文言文的戏作到英文写就的文学评论。
有些人注定是时代的象征。
他们年少轻狂就引得世人仰望,中兴之时又赚来一身荣光,平白羡煞无数旁人。路程从来不是可以预测的角色,因而没有人看到他的晚景。平淡也好凉薄也罢,统统被意犹未尽的省略号潦草带过。
……
综上所述,纠结在各种情绪中的叶祺大半夜都清醒着,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路程写过的场景和人物。陈扬在四点钟的时候突然坐了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痛苦道:“要不你就起来吧,到书房去再把那一地的书看一遍。亲爱的,我这是外源性失眠啊……”
叶祺难得没跟他斗嘴,想了一会儿还真的又去看了。
他那身体典型的气血不足,格外经不起熬,结果去赴约的时候直接顶了一双可以送卧龙自然保护区的黑眼圈。
陈扬也算是情令智昏了,细细看去竟然觉得这样的叶祺特别好看。原本润泽的眉目被由内而外的肃穆感浸透,稍显苍白的脸色露出不多不少的一点憔悴,黑框眼镜深灰大衣,整个人立起来的时候简直气势迫人。表情纹丝不动,但却偏偏更衬得他温平稳妥,那些被疲倦和紧张冲淡了的表象转而藏在了里面,不期然竟隐隐流转着令人移不开眼的光华。
这样上下一打量,陈扬哪里还说得出劝他别太挂心的话来。他只好默不作声地送叶祺出门,暗自希望南方让他翻译的是他比较熟悉的某一本,省得他一冲动又废寝忘食。
午后的阳光很轻灵,透过了梧桐叶又投射在咖啡馆的木纹桌面上,光斑杂乱,但看着并不讨嫌。周遭没有多少人声,叶祺一向对自己挑地方的品味自信得很,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抵达后便一个人先在窗边的座位坐了。
叶祺是个很勤奋的译者,各种题材都乐意尝试,现在随便走进街头的书店基本都能看到他的译作。很多作者看重自己的文字,有些人甚至会从国外飞到上海,专程与中译版的译者交流。只要每一章都尽职尽责地去翻译,那么见多了这样的郑重也就感觉平淡了,至少叶祺自己是这样认为。
但他从没这样紧张过,短短二十分钟竟然看了十几次表,反应过来的时候连手心都有了薄薄一层汗。
南方算大半个生意人,平生守时已成积习,次次都是早五分钟到场。叶祺起身与他握手,无意掩饰自己久等的事实,态度相当坦率。
南方坐定,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你到得很早。”
侍者按叶祺事先的吩咐送上咖啡,南方拿起来抿了一口,不由又笑了笑:“而且点了路程最喜欢的咖啡等着我。你果然看过路程写的每一个字。”
叶祺直视他的眼睛,落落大方,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谨小慎微:“希望这样的讨好不会太刻意。南先生,久闻大名。”
南方抬眼望向他,赞赏之色同样毫无掩饰:“叶教授,你跟我想象得几乎完全一样。”
当初刚走上大学讲台的时候,学生一口一个“叶老师”就让叶祺花了三四年才习惯起来。后来升了副教授,又升了教授,由于人实在是相对年轻,学校里还是称呼他本名或者叶老师的人居多。南方这一声“叶教授”,叶祺当真是听不惯。
“我怎么说也比您小十岁,您还是直接叫名字吧。”迎视南方含笑的眼睛,叶祺由衷道:“真
的,我一直不习惯以职称为称呼。”
“要说客气,张口就叫我‘南先生’的可是你。”
叶祺顿了一下,有些探究意味地看了看南方,不料对方却直接把一叠打印稿推到了他面前。
这时候如果再问别人为什么决定得这么干脆,可能就真的不识抬举了。只简短地说了声“谢谢”,叶祺接过装订成册的文稿就开始翻阅了。
“这好像是路程在美国出版的那本日记体旅行随笔,但是……”
南方啜着咖啡,平和道:“但是跟你看过的版本相差很多。以前出版过的是沈洛大篇幅修改后的版本,你手里拿着的才是路程的原稿。”
叶祺眼里写满了问号,但他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等着南方说完。
“路程下笔从无忌讳,所以先修改再出版也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你肯定有问题要问我,比如为什么中译版倒是准备直接翻译原稿之类的。但我希望你先回去认真地看一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
我解答的,我一定效劳,可以么。”
叶祺当然应允得极干脆,甚至掂量着那些纸张的厚度,隐约有了一点兴奋的笑容。
南方却不知不觉收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一边看着街景一边感叹:“路程以前忙着写东西的时候,总说不同的咖啡豆味道差得很远,每一种都能带来不同的灵感,可我一直都尝不出来。”
无波无澜,叶祺读不出任何正面或是负面的情绪,只好斟酌着劝慰:“路先生封笔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
南方不想让他为难,很快便自己回过头来笑道:“是啊,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很荣幸。”
说罢随意举了举咖啡杯,竟然只是在感谢这一杯热饮。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路先生近来身体好吗?”
南方笑得平淡温雅:“比前几年好一些。无非是遵医嘱静养,劳你费心了。”
叶祺妥善地收好文件,从此却再也聚不拢与南方闲话的心思。初读路程的时光仿佛重现了,他几乎无法维系自己与现实的恰当关联感,一心一意只想找个地方从头读到尾。
后来连南方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跟他握手告别的时候还揶揄了两句,“让你这样的热心读者放着文稿不看,简直是人道主义灾难”之类。叶祺只是笑笑,并不分辩什么。
叶祺真的忙起来,那是浑然不知日升月沉的。看他成天闷在书房里,陈扬自觉主动地把一日三餐
都备好了送给他,水果甚至是去了皮切成块才递进去的,简直惯得无法无天。
这天,夜深得发寒了叶祺才翻完眼下的一章,摸回卧室去发现灯已经关了。他以为陈扬睡着了,轻手轻脚上了床,结果陈扬默不作声地往一边挪了几寸,给他空出了大半的床铺。
“陈扬?”
呼吸声听上去有点重,但没有回答。
“对不起,这几天都没顾得上你。”说着,叶祺抬手把他身上滑落的被子拉回去,顺便抚了一下他的肩头:“你生气了?”
陈扬毫不客气地甩掉他,还是一声不吭。
工作固然重要,但陈扬的情绪无疑更加重要。叶祺愣了一愣,转而亲密地贴到了他背上:“到底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啊,我一定改。”
陈扬狠狠一巴掌拍在壁灯的开关上,人也猛然坐了起来:“你改?我说了多少遍,你不能熬夜不能熬夜,你改过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祺摸过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眼看过去便低了声音:“两点……”
“你是从不把医嘱往心里去的,可我记得!一旦熬了夜,明天你睡得再晚都没有用,你到底懂不懂啊!你这每张银行卡的卡号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怪胎,怎么就不能多记这一件事?”
陈扬盛气凌人,叶祺自知理亏,因此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指责之后,房间里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原本怒火熊熊,硬压了一个晚上之后已经冷了不少,现在又因为沉默而无以为继……陈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疲惫且歉疚的面容,长叹一声,只能苦笑:“是,我倒忘了,你是永远不会跟我吵架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下回你忙得忘了又是这副可怜相,你……”
叶祺扣着他的后颈骤然发力,陈扬迫不得已地俯身,接下来自然是不容拒绝的、温存的吻。
可吻完了,陈扬还是笑不出来。发火是万般无奈的最后一招,如果没有效果,那他这辈子就别想
再说服叶祺了。
“你听好了,别把你的身体当成是你自己的。你是为了我,所以不能熬夜。”
叶祺的眼睛映着昏黄的灯光,说不出的温润澄明。陈扬不知不觉放软了语气,命令的句子说出来倒好像是在求他。
侧脸被他轻轻地抚摸着,陈扬仔细感受了一下:还好,不算太凉。为了不让叶祺夜里觉得冷,年年打入冬起他们就盖上了羊毛厚毯。但陈扬身体好得很,常常半夜里热得要命,只好想办法把毯子往叶祺那儿拽。最难伺候的还不是这个:叶祺的心脏输氧能力欠佳,被子压得太重了他又会不舒服。每每折腾到最后怎样都不行,他会迷迷糊糊地从厚毯子那边蹭过来,然后抱着陈扬汲取热量。
还有他刚才拿起来看的那块表,还是几年前自己送给他的,作为迟到的十周年纪念礼物。那个时候信誓旦旦,说全当两个人相识十年从未分离,然后安安稳稳就这样过下去。
平静生活的人证物证俱在,陈扬虽然不说话,但眼睛里已经没有多少愤慨了。
“以后如果我在书房,你九点半的时候来提醒我一下,十点前我一定把手上的事结了。”叶祺湿漉漉地舔着他的唇角,既煽情且诚恳:“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这种话也只有叶祺说得出口,还一脸深情说得理所应当。陈扬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随即便被叶祺抱得更紧。
肢体交缠,某部分的反应也无可遮挡,滚烫的温度仅隔着一层棉布就这么贴了过来。陈扬无奈得很,伸手在他腰间慢慢揉了几下,低声劝道:“明天吧,现在太晚了,你该睡了。”
那什么精神了,整个人也就精神了。叶祺单膝跪在陈扬腿间,还无辜地眨着眼:“我这样怎么睡啊……”
陈扬一把将他推回枕头上,自己屈身在被窝里滑了下去。
叶祺想拦,但已经拦不住了。陈扬口腔里的热度差点让他浑身都烧起来,进进出出都让他心满意足,按部就班地以他最喜欢的方式点燃了一切。
“你……别,慢一点……真的,我受不了了……”
陈扬忽然把他吞到了底。顶端沿着上颚的凹凸一路蹭下去,快意炙热而澎湃,叶祺立刻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
脑子里那根克制的神经被越拉越紧,最后陈扬把他压制在被褥深处,诱导着他释放得淋漓尽致。
“好了,你可以睡了。”
叶祺从背后抱住陈扬,犹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紧紧靠在他的脊梁上:“你还生气么。”
陈扬抓起他的左手,不轻不重地啮咬了一阵戒指附近的皮肤,随后便懒得再动弹了。
叶祺这才觉出深重的倦意来,下意识拉扯着裹起被子,整张脸埋在陈扬的项间睡了过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叶祺完成了初稿准备集中精力进行修改的节骨眼上,年糕病了。
公司的股份每位副总都有一点,这个团队在数年前就已经稳定下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陈扬什么时候放手不管。之前他不是没动过直接把事情全扔给副总们的心思,但连着几个相当重要的标都没有拿下来,学弟们一个个呕心沥血的样子他看了也不好意思,于是这几年还是尽量每天都往公司跑。
按说一个刚刚接近四十的男人正值年富力强的好时光,陈扬的同龄人们都在拼死拼活地聚敛财富,但他的心思并不情愿放在这个方面。在叶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陈扬认为与其朝九晚五还不如开一间小小的酒庄,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在家练练字看看书也不错。
事与愿违,怀揣活神仙梦想的陈总经理此刻还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小猪刚送来的策划书静静地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一个因为工作而脑子不清楚的人,还有一条因生病而脑子不清楚的狗,这一人一狗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明明挺好一份策划书看得他眉头直皱,陈扬自己也知道目前这心理状态不适合做决策,于是拧开家里带来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那是叶祺炖给他的银耳薏仁xx汤,那个xx他没尝出来是什么,当然也没敢问。因为叶祺买东西常常是不看价的,你永远也不会想知道他用什么价格买回了什么东西。上回他在巴黎偶然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款婚戒,瞄了一眼标签上的数字,从此留下了极难磨灭的心理阴影。
当时他简直想冲进店里去逼问人家“凭什么”。这是白金戒指,没镶钻,但为什么价格是按克计算的五倍多?!你们以为这世上就没人关注国际期货市场上的白金价格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亏得叶祺在他身后把人拉住了,连声宽慰他“既然买了你就戴着,管它到底多少钱呢”……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锱铢必较。陈扬好歹是个从商的人,听了这话愈发憋闷,险些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吐血。
事实上,基于种种前科,陈扬严重怀疑年糕是吃了什么叶祺喂给它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才毫无预兆地生病了。宠物医院的诊断还真不是很乐观,开了药让他们磨成粉混在水里给它喝,然后还接了句“如果觉得不好要赶紧送过来”。
兽医说这话的时候,年糕没精打采地趴在台子上喘着气。吃了老是吐,因此它也不愿意再进食,他们只能带它去打营养针,看着实在是可怜巴巴。原本威风的黄毛黑背大狼狗成了萎靡不振的拖把一只,从小就给它挂在脖子上的铃铛也不怎么响动了,成天就只呆在地毯上望着两个人类来回走动。
陈扬越想越头大,索性把策划书装进了公文包,用内线电话通知小猪“明天上午召开高层会议讨论”,自己一阵风似的开门走人了。
客户放在那儿又不会跑,该发展的发展,该放弃的放弃,来来回回总在纠结这些事情。每年都要亏几笔再赚几笔,陈扬已经历练得十分淡定,相比之下倒是家门里的爱人与爱犬更让他挂心。
实际情况证明了他的猜测,家里果然乱得可以。
年糕睡着了,听到开门的声音稍微给了点面子,那也只是把毛茸茸的大脑袋从前腿上抬起来片刻而已。陈扬暗想明天最好带它去复诊一次,然后环顾四周寻找叶祺的踪迹。
淡淡的酒味从卧室里一路飘出来,陈扬循着味道推门进去,正撞见叶祺拿着高脚杯倚在床头,满眼的呆滞。
“嗯?这瓶刚打开?”
叶祺把笔记本从自己腿上拿来,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开了很久了,不太想喝……喝了也没用,累死我了,什么都看不进去。”
陈扬坐在床沿上勾起他的下巴,认真看了一会儿他眼睛里的血丝,当机立断把电脑挪得更远了一点:“别看了,我看你快疯了。南方到底让你什么时候交稿?”
“半个月以后吧。”叶祺觉得陈扬又要骂他神经,赶紧又解释了几句:“我是怕到时候来不及,或者临时想到还有什么地方要改动……”
陈扬换好衣服便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顺手把他摁进怀里:“行了,我知道了。你歇会儿吧……要不我读给你听?”
“会很慢的……”脸颊刚碰到陈扬胸口的皮肤,耳鬓厮磨的熟悉感觉就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叶祺环着他的腰。刚说了几个字就连眼皮都垂下去了。
“再慢也比你放着不看好点。”
分明是深秋,外面寒风大盛,房间里却是“春如醉,人双睡”的旖旎气氛。陈扬一手揽着身上有点发凉的大型生物,一手在无声地移动光标。除了两个人的手表在床头柜上滴滴答答,就只有他的声音低低地回旋在空气里。
叶祺一动不动地听着,偶尔发出几个表示可以继续的单音节,唇边还微微带着一点笑意。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语音标准化的执着追求,这会儿听着陈扬一句原文一句中译地读着,满心欢喜,甚至比听着BBCNEWS还惬意。
他的脑子此刻转得很慢,全都是“我喜欢你的发音”、“我喜欢你腰上的手感”之类乱七八糟的念头……然后他忽然开了口:“停,把刚那句再读一遍。”
“I always appreciate the announcement by Wilde that 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 long romance.Yet as far as I’m concerned,to love you is the beginning of my real life.”
叶祺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微笑:“中文呢?”
“我一直欣赏王尔德的一句话,他说爱上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端。但于我而言,爱上你才是真实生活的开端。”
这不是长句,也不是难句,原本没什么好纠结的。陈扬忽然意识到他只是想听情话而已,于是抬手在他头顶揉了一下:“还要听吗?”
叶祺点头,于是陈扬又读了一遍。
然后叶祺来劲了,指挥他去读第十二页、第三十八页、第一百七十五页的各种情话,陈扬一一照办。
因为爱一个人,你会愿意纵容他所有的矫情和腻歪,无论何时何地。
而叶祺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他觉得之前所有的疑问都可以不必再去打扰南方了。陈扬正在读的这些句子,正是沈洛大幅修改时弃之不用的部分。这一切实在太不公平:凭什么路程的每一个字都供公众仰视,唯有他对南方的爱意不能见光。南方希望中译版忠实于路程的原意,那他自然有他的理由。何谓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何谓挂念多年依依不忘,叶祺自认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天的熔金落日,就在絮絮低语里烧红了漫天云霞。
叶祺交出最终版译稿的那一天,整个上海暴雨如注。
陈扬主动提出晚上陪他出去放松一下,没想到叶祺接了句“你陪我去看看我爸吧”。原本打算趁着夜色在街上漫步一会儿,但雨势惊人,他接了叶祺后只好直接开到住宅楼对面的街边才停车。
冬天很少有这样大的雨,车停稳了叶祺并没有直接开门下车,而是无言地看着车窗上不断汇聚的汹涌水线,仿佛已然累极了。
陈扬把手放到他腿上,用意单纯地抚摸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该打扰他的静默。
但他终究还是被打扰了。两个人的手指温暖地交缠,虽然真实的情绪还隔着一层解释,但彼此正安安稳稳待在一起的感觉已经准确无误地被传递了。
叶祺握着他的力道忽然重了一点,然后颇有些沉寂的声音缓缓在车里响起来:“昨天最后校正的是他们在香克林镇的游记,我正好有件旧事想拿出来说一说,你要听么。”
陈扬把他的手牵起来,自己低下头去吻了一吻,算是无声的允诺。
“我在英国的第二年,学校里给了两个名额让在读博士去参加一个他们国内的研讨项目。那时候教授们都知道我跟沈钧彦的关系,所以那两个名额就让我和他一起去了。”
陈扬点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叶祺没在看他,于是又多应了一声。外面太暗了,就着车里的灯光其实车窗已经成了镜面,叶祺把他的犹豫迟疑看得一清二楚,当然也没去点破。
“那次研讨的举办地点离香克林镇很近,我们到了那儿才发现,各校派来的都是年轻的博士生。仗着经费充裕又没有人监管,好像是剑桥那几个人提议的,我们后来就索性租了车,一路开到香克林镇去。”
陈扬实际是忐忑的,但不想表现地太明显,最后成了没话找话:“听说很漂亮,那里海边的悬崖美得让人跳下去也心甘情愿,是真的么。”
“也许吧。”叶祺给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然后又回到他想叙述的主线上去:“我们这一群人是早上到的,除了开车的那几个躲着睡觉去了,剩下的都等不及要出去玩。谁知道到了晚上,忽然一场暴风雨把我们都弄得措手不及。”
“那场雨比现在大得多了,海风吹得雨水几乎是水平方向打过来的,我……”他皱了皱眉,彻底沉进回忆里:“我在小酒馆里已经喝多了,正跟几个学文的家伙一起在街上晃荡,莫名其妙就被淋得人都快站不住了。”
陈扬用目光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试图从这陌生故事的讲述者身上读出惯常的熟悉来。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叶祺这个人是一本读不完的悬疑小说:他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章是忧伤还是欢愉,是沉郁还是轻快。
“他们都说那场雨里的香克林镇就像还原的《呼啸山庄》场景,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真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知道我很难过。你别以为我在感受力这方面从未有过挫折,不是这样的。那天沈钧彦没喝酒,但雨太大他不敢出来找我。他打了无数个电话给我,可我一点都不想接……看着其他人在街上狂奔,笑的笑,哭的哭,那一刻我以为我就是个死人。”
这话不是等闲说得出口的,因为沉得无法承受。叶祺口干舌燥,随手拿起车里的矿泉水瓶灌了几口,然后接着说:“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我这一生都只能带着空洞生活。我只能在不同的场景怀念同一件事情,同一个人,然后假装我拥有敏锐的洞察力,靠着写那些言不由衷的论文混日子……一个人想要透过文字去理解其它人,首先他自己要有一颗活着的心。你明白么,没有你,很多我引以为傲的东西也都不在了。”
陈扬不打招呼地关掉了车里的灯,用力把他拽到自己面前来,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我明白。”
叶祺猛然一愣,下意识地探身碰了碰他的嘴唇:“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我只是……”
“不用道歉。”陈扬抬起一只手覆上叶祺肩头,是轻是重连自己也分不清了:“不管你信或不信,你说的我都明白。”
叶祺几乎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一时任性,把自己都不想提的陈年旧事摆到陈扬面前来。他的过去未必比自己的轻松,偶尔提及的几件琐事也肯定不是战乱区志愿经历的全貌,只是他不肯拿以前的疼痛来扰乱如今的心境。或者,再直白一些,是他舍不得自己沾上那些血污。
他和陈扬好像总在重复这一过程:勾起一点点伤心,相互亏欠,然后用千百倍的感情去补偿。罢了,欠了他一辈子,哪里还多这一件旧事。
一时激动之后,陈扬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常态。叶祺给了他一个长而细腻的亲吻,似乎想在缱绻里溺死所有不愉快的过往。
陈扬为他撑起长柄伞,跟他并肩横穿街道走进楼道,然后在门口把他身上的水迹一一拂去。
他想,我一定不能再给他回忆这些的机会。让他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也许就能掩掉更多的沉黯。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这是不容逆转的事实。
我至少,可以拥有他的全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