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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秘诀 36 …

第十四章 秘诀 36 …
36

站在曼殊院大师兄的私人厨房里,黎向荣有点紧张。

依靠着外公和长老的老朋友交情,大师兄对这个曾经的小学徒来借地方练习手艺并无异议,但他确实无法做出实际的指导。

诚然,曼殊院的顶级素斋自有秘密工艺,非衣钵弟子不能相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师兄压根不会做。

无数个素菜馆将“鼎湖上素”写上自己的菜单,然而除了广州柳园饭店——在民国时代,柳园老板亲自拜师鼎湖山庆云寺的那位老和尚学习此菜,其他餐馆又有谁能说自己做的是真正的鼎湖上素?

一道真正的名菜,不在于食材多么难得,工艺多么复杂,而在于品尝的人是否能全身心地得到享受,每一个人都尝到过令自己心醉神驰的美食,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全精确地复制?

厨艺如同武功如同医术,菜谱相等心法相等药方,有广为流传的,也有不为人知的,有传承,必然有秘密。

不是用真正的秘方烹饪的“鼎湖上素”就不是真正的鼎湖上素,这是曼殊院大师兄的观点,所以他很坦诚自己做不到,这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即使满大街的人可以拿烤过的土豆冒充天麻,可以用僵死的木菌当做灵芝,而受过戒的禅师不会打那样的诳语,他不会用一张道听途说的菜谱去随意炮制一道似是而非的菜肴,这不关乎食客的信任,只在于他自己的内心。

大师兄痛快地答应提供地方和材料,然后就转身去了经堂。

“这可怎么办?”阿荣手里拿了一叠打印纸,在步朗尼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所有可以找到的菜谱,虽然复杂但是大同小异,当然那本已传授给何之山的步家秘方他们不可能拿到。

那位老和尚做出这道菜并让它声名远扬的时候是晚清年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老师傅晚年磨不过柳园老板当了一次师傅,这是被人公认的唯独一次授艺,而实际上,步家先祖在辛亥革命后回到广州就和老和尚留下交情,得到了最真实的配方。

这是步家绝不外传的秘密,步家不需要以老和尚的名气,却能一丝不苟地做出真正的好菜,而现今的柳园的那份食谱却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有了很多改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正宗的“鼎湖上素”只有何之山做得出来,那么黎向荣极力要获得这次机会,怎么才能把握成功?

——虽然我也不会做,但我是唯一能记住真正的“鼎湖上素”味道的存在……

徐疾如此说道,在那个和尚也年轻的时候,在他最热血澎湃的青葱岁月,在鼎湖山庆云寺,他吃过和尚亲手烹制的菜。

所以阿荣必须做到徐疾记忆中的原汁原味,那样的味道就足以征服任何人,足以战胜任何秘方,步家在他面前也无所谓高高在上,他需要足够多的练习,也需要足够多的耐心,还需要足够多的运气。

阿荣深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洗手,曼殊院用的是天然井水,在盛夏里依然冰冷入骨,他反复冲洗了几分钟,直到手指有点僵硬。

开始吧,他对自己说,慢慢抽出闪亮的解肉刀放上案板。

榆耳和黄耳已经用冷水浸了8 小时,内外发透,鼓鼓涨涨地泡在陶盆里,榆耳的细毛很不好洗,花了他很多时间慢慢刮掉,黄耳上的泥沙也需要手指一点一点蹭去,用清水冲刷了几遍之后才迅速切成薄片,放入沸水锅里焯了1分钟捞出来,和洗干净的雪耳和桂花耳一同泡在清水里,鼎湖山的原配方里最重要的就是“三菇”(北菇、鲜菇、蘑菇)、“六耳”(雪耳、黄耳、石耳、木耳、榆耳、桂耳)必不可少,还需要取用发菜、竹荪、鲜笋、银针、榄仁、白果、莲子、生筋等珍贵原料,用芝麻油、绍酒、酱料等调味,逐样煨熟,再排列成十二层,成山包型上碟,不仅是用料复杂,高汤、火候、调味、刀工、造型都必须完美无缺。

接下来是花菇、蘑菇用冷水浸约半小时去蒂洗净,用少量香油拌匀,加入清汤上笼蒸制。

小心翼翼地扣好蒸笼,阿荣听从师傅的意见选用了传统的土灶烧起柴禾控制火候,此时只能蹲在地上紧紧盯灶台里的火焰,手上拿着成段的木柴随时准备添加进去。

用惯燃气灶和电磁灶的阿荣对土灶还真是有点惶恐,燃烧木柴产生哔哔啵啵的声音、略微呛鼻的烟火气和鲜红色的火焰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真实感,令他感觉玄妙,以往只见过大师兄偶尔一用,他却从未亲手操作过,今天在师傅的秘密指导下居然也弄得像模像样,倒是把一直跟在身后打转的步朗尼吓了一跳。

火焰欢快地舔着厚重的铁锅,白气一阵一阵冒出来,发出噗噗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在调皮地偷笑。

一边盯着火势一边盯着挂钟,10分钟一到立即揭开锅盖,蒸熟的蘑菇呈现半透明的油润色泽,融合了高汤的香甜气息。

新鲜的草菇削去蒂部泥污,用小刀在蒂部端垂直拉十字纹,用水反复洗净,然后入开水锅中焯约半分钟捞出,放入凉水中冷却,碧绿的新鲜莲子放入加了少量碱的开水里煮过,剥去外皮露出白嫩嫩的身体,刀尖微微一挑,分成两半取掉莲心,水灵的笋花被飞快切成一毫米厚薄的叶片,连同鲜莲心、竹荪、白菌在沸水中一滚,捞起侵入凉水中。

反复淖水反复冲凉的工作并没有多少趣味,阿荣做得神情专注,步朗尼却观赏地百无聊赖。

他固然是用了监工的名义说服自己时时刻刻跟在阿荣身后,而实际上他盯着阿荣的脸用去的时间远远比盯着他手上的时间多了太多。

在相处大半年以来明显瘦出轮廓的脸颊,大概是无意识地咬合了牙关,在腮部鼓出明显的咬肌形状,下巴原本是肉嘟嘟的,现在略微方正起来,抿紧的嘴唇被热水的蒸汽熏蒸地色泽殷红,顺着并不高挺的鼻梁瞅过去,由于全神贯注地盯着案板和沸水锅,低垂的眼角有些严肃,而平整的睫毛显得很长。

步朗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叹息出声,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在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上,认认真真地看着黎向荣,仿佛他从来不认识他,又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太久,他们共享着狭小的空间,又各自成一片天地,不说话不对视不微笑,却在监控和审视的名义下进行着悄无声息的相溶。

阿荣手上的动作已如行云流水,他的眼中则波澜不惊有千帆过尽。

炒锅烧热,浇下一勺香油,烹入料酒,加入盐、白糖、味精、蚝油、汤,将冬菇、冬笋、口蘑、草菇、黄耳、榆耳、胡萝卜、竹荪、雪耳、桂花耳、银针、鲜菇蕾、笋花依次下锅煨制,倒入漏勺,用洁净毛巾吸干水分。

阿荣的手指灵巧如蝴蝶纷飞,零落的材料在他手下渐渐成形,1 只大汤碗中,按菜谱所说的次序,各取一部分,从碗底部向上,依次分层,每一层一种原料,摆一圆圈排好,然后将剩余各料全部放入碗中填满,把碗覆在大盘上,成层次分明的山形状,最后用素汤勾芡浇于其上。

全部做完之后,阿荣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笑微微地看着步朗尼,手指轻轻一摇,道,“过来尝尝?”

白色的雾气缭绕在小小的厨房,阿荣身后的狭长木窗透进来明亮的日光,他眉目含笑双手摊开,步朗尼有办法把视线从他的身上调整开,对那艳丽绝伦的菜肴视而不见。

阿荣见他神色有些恍惚,还以为是宿醉未过,头天夜里步朗尼和他同室而居,醉酒后的步朗尼意外地乖巧平和,头一挨枕就恬静入眠,而阿荣却有些拘谨,在硬邦邦的大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夜才昏昏入睡。

阿荣拿起一双筷子塞到慢慢走近的步朗尼手上,“快点吃吧,看看味道靠谱嘛?”

步朗尼垂下脸接了筷子,夹起一片银耳吃了,孤疑地看着他,“你用什么汤煨的?味道怪怪的!”

阿荣连忙吃了一口,“啊”了一声,尴尬地小声道,“酱油多了……”

在食物甫入口中之时,他就听到徐疾在脑海里叹息。

“我重做吧……”他垂头丧气地将碗推开,走到水槽边清洗锅子。

步朗尼挑起一边眉毛,手下不停下筷,竟是越吃越高兴地样子。阿荣郁闷道,“不用给我面子,我也不会浪费的,一会打包回家吃。”

“其实吃顺口了还挺不错,”步朗尼拽过板凳坐下来大嚼,“也许是味道不均匀,整体效果还好啦。”

阿荣直直地看着他,轻声道,“在没达到何之山的水准之前,你不要说任何肯定的话。”

那样专注认真的眼睛牢牢拧住了步朗尼,他缓缓放下筷子,绷直唇角点了点头。

脑子里的徐疾正在重新调整调味的配方,阿荣半合眼帘默默和师傅交流着思维,看起来就像是面无表情地突然中止了和步朗尼的言谈,步朗尼立刻以为是自己的回答惹得对方是不是生气了,然而仔细观察对方的面孔,却是一片偶有所得的沉思。

这份试验品的滋味和步家出产相差地的确太远,但是,那差别正如新生的一簇竹笋与茂盛竹林的区别,生长的程度不同,却是正本清源,蕴含着无限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39

39、37 …

37.

大师兄腆着肚子走了进来,蒲扇般的右手摩挲着光亮的头皮,笑道,“哟,做好了,我来尝尝吧。”说着就要去找筷子。

黎向荣很不好意思地阻止道,“大师兄,这道菜不行,你稍等我重做一次再尝吧。”

大师兄指着碗道,“没关系,我尝了好给你提意见啊。”

步朗尼笑着将碗转了个边,客气地说,“大师兄尝这边,我没有动的。”

大师兄坐下来,先是仔细审视了一番,点头笑道,“阿荣,我知道你刀工是很不错的,这菜切得见功夫,起码造型是过得去了。”

阿荣挨着他坐在宽厚的木板凳上,苦笑道,“你先别夸我,这味道还差得远呢。”

步朗尼抬头扫视一圈,赶紧去找了个干净杯子盛上半杯白水,递给大师兄,自己也正对着他俩坐下来,“您先清清口,他这菜真是做咸了点。”

大师兄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开始尝菜。

阿荣叫步朗尼尝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现在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心态,也不偷看大师兄的脸色了,要批评就尽管来吧,多听点意见也好改进。

步朗尼则是盯着大师兄的神情,好像他才是受审者一样紧张地额头冒汗。

大师兄开始只是客气客气地夹起一片冬菇吃了,咀嚼了两口轻轻“咦”了一声露出疑惑之色,片刻又接连夹了木耳竹荪等物大口吃了,挑挑眉毛点点头,将数种材料依次尝遍,最后放下筷子拍着双手道,“阿荣,几天不见,你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这菜做得相当不错啊!”

阿荣惊讶地啊了一声,左手猛然拍在大师兄背上,“你可不要光说好听的啊!”

大师兄受了突然一击,全身一抖,幸好没正在喝水,就这还呛着咳嗽了好几下,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不高兴道,“你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夸你还错了?”

步朗尼连忙递上纸巾给大师兄擦嘴,陪笑道,“大师兄,你千万别生气,他又抽风了。”

大师兄拿起纸巾往脸上抹了几下,“生气不至于,但我说实话,没道理抽风啊?”

阿荣不敢造次,讨好地轻轻抚摸着大师兄的后背,放软了声音道,“对不起啊,大师兄,但是你的评价太高了,我太惶恐了。”

大师兄奇怪道,“怎么,你们觉得这菜不好吃?”

阿荣瞅了步朗尼一眼,低声道,“我也觉得还行啦,但是比步家菜的水准还是差得多嘛。”

步朗尼一听这话,赶紧分辨道,“是阿荣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这菜确实还能做得更好。”

大师兄推开吃得半空的大碗,沉吟道,“我们这地方地处中华西南,口味本来就偏于酸辣咸鲜,这道菜你们说口味偏重,而我一点都不觉得,说起来,你们步家菜是以岭南特色为本,兼容京都的宽厚余韵和东南的甜鲜之味。阿荣,你顿顿吃步家菜?习惯了之后觉得好吃吗?”

阿荣想了想答道,“这么说确实是前一个月我觉得每一样菜都好好吃啊,尽管没有很多辣椒,味道很清淡,但我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后来吃多了也就一般,虽然也很好吃但是没有最初惊为天人的感觉了,反而更想念妈妈做的家常菜……”

“那么你呢,小步施主,你吃到什么的时候觉得好吃?”

步朗尼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差不多吃尽珍馐美味,但是要说好吃的菜,昨天在阿荣家吃的菜很好吃。”

阿荣皱着鼻子说“切!不用讨好我,昨天看把你辣得快哭了,好吃得胃疼吧?”

步朗尼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真的觉得好吃,饱含着你母亲的心意,味道浓烈,感觉悠长,绝对是我有生以来能铭记入心的美味。”

阿荣打了个冷战,脸上写着“你吃错药了,说这么肉麻的话?”,嘴巴里却强硬道,“那当然,我妈的手艺,能吃到一次就是你的福气!”

步朗尼见他别扭的神色,忍不住笑道,“是啊,要不是你怎么能遗传到这么高的天分呢?”

大师兄见他俩你来我往臭味相投,欣慰地说,“阿荣你现在活泼多了,我记得你在曼殊院的时候一天老发呆,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机灵。”

阿荣不好意思道,“那时刚没了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青春期的迷茫嘛。”

大师兄随口问,“那你现在不迷茫了吗?”

阿荣一怔,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笑着看自己的步朗尼,轻轻地说,“我想做一个不让别人失望的厨师。”

步朗尼原木是一副寻常客套的笑脸,听了他这话,慢慢绷直了上翘的唇角,象牙色的肌肤泛起红晕,卷翘的长睫毛遮住了低垂的碧绿眼眸,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阿荣依稀辨认出那是一句“真的吗”。

又酸又甜的情感在胸口流窜,那是昨夜隐约来访过的莫名潮汐,随着他心情阴晴不定而泛滥或者退缩,阿荣偷偷看着大师兄的脸色,故作镇定地笑道,“那大师兄看我能做到吗?”

大师兄道,“我不是已经称赞过你了吗,这道菜的手艺足以让你在曼殊院混到上灶台的资格了,要是你留在这里打杂,就算我亲手教你,你进步得也没这么快。”他自嘲地笑道,“步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藏龙卧虎,你才入门半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曼殊院的传承就差很多了。”

步朗尼这才吃惊地看着他说,“大师兄,阿荣真的这么厉害了!”

大师兄慎重地点点头,“小步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和尚,自然不打诳语,跟其他学徒比我不知道,但是阿荣的进步的确是相当不俗了,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我。”

步朗尼手指遮住鼻子吸了一口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是吗,我,都没有看到阿荣的进步吗?”

从一开始就怀抱了过重的期待,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标准是不是太高,只是焦虑着阿荣再努力也不够,恼怒着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更强硬的支撑,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忍耐着种种压力默默奋进的阿荣,已经走得比一般人更远,做得已经比一般人更好了吗?

从“青春期的迷茫”着的小徒工到“假以时日必将超过曼殊院大师兄”的厨师,黎向荣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他的水平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

因为步家的厨师们不会降低自己的要求来肯定他激励他,他就会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没有天赋的废材!

大师兄接着说道,“金刚经有云: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什么意思呢?诸法皆空,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都只是假名称呼,不是这种种的真实存在,顺应世俗,我们才有这些称呼。”大师兄神色肃穆,目光睿智,“我们知道,再美好的食物,再美妙的音乐,都是虚幻的假象,但是对于世俗人来说,追求身心的享受是一种本能,而众多的餐馆众多的娱乐场所就是为了满足人的本能,小步施主,你家的美食一定要是世所罕见的珍馐,厨师必须手艺绝伦才有一席之地,但是你所知道的厨师,也只有你家的厨师,阿荣在你家想必也是表现平庸,这都是你见,我从人见来看,阿荣可谓一日千里,我们让更多人来评价,也许还有不同的见解,对不对?”

步朗尼心悦诚服地低着头道,“确实如此!”

大师兄慈爱地拍拍阿荣的胳膊,“一直在爬山,只望着遥远的山顶总觉得还有很长很远的路,但是你也要看看脚下,你已经走了很多路程。志向高远是好事,但是一味追求太高的位置,会让你丧失自信,也丧失进步的乐趣。”

大师兄的话语如同清凉的溪流,浇灭了黎向荣的妄自菲薄也浇灭了步朗尼的急于求成,两个年轻人仔细感悟良久,发现长期困扰自己的愧疚和焦躁找到了出口,沉积在心底的郁闷终于消散些许。

阿荣吸溜着鼻子道,开朗地说,“大师兄,你真该去讲经啊,做饭可委屈你了。“

大师兄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讲经是度人,做饭何尝不是度人?素鸡素鱼,人们皆以为荤味,他们明知是假,还要仔细辨别看到底是何种材料,愿众生都能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黎向荣和步朗尼对视一眼,严肃道,“谢师傅教诲。”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我啰嗦得太多啦,不耽误你们时间了,阿荣你还是多多练习吧,要早日成为顶级厨师还是不能有丝毫松懈呀。”

阿荣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大师兄摇摇手,慢慢踱出了厨房。

眼见大师兄魁梧的身子走远,步朗尼才长出一口气道,“我的天,这和尚太有魅力了,说话好有哲理。”他对阿荣眨眨眼睛,“很关照你呀,他以前就是你师傅吗?”

阿荣摇摇头,“他是大师兄,和你们步家一样,上面还有退隐了的师傅,我在这边也只是小徒工,没有正式入门的,不过要是我呆得久了,应该会拜他为师父吧。”

步朗尼奇道,“他也不是你的师父?那你的师父到底是谁?这么神秘,叫你坚贞不屈不改投门庭?”

阿荣嘻嘻一笑,“我师傅,是个死了很久很久的死鬼罢了。”

阿荣说得半真半假,自认为没有骗人,而步朗尼想起他突然过世的父亲,自感失言,颇为歉疚。

阿荣自顾自地重新收拾炉灶,接着练习,面容恬静,微微翘起的唇角泄露出他心情很好,果然人都是需要被不断肯定和激励,才有更多的勇气去坚持和努力。

步朗尼斜倚在门口,忽然说道,“阿荣,宁为鸡头不为牛后,你在步家总也得不到肯定,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更宽松的地方,或者是自起炉灶?”

这些话冲口而出,连布朗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话语中蕴含了多少不安和试探。

阿荣楞了楞,微笑道,“不是吧,老板,你想开了我吗?”

步朗尼慌乱地大声否定,“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心脏咚咚跳着,全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步家,我宁可走的是别人!”

阿荣见他反应剧烈反而吃了一惊,细细观察步朗尼的确急得满脸通红,正色道,“我以前感到呆在步家的确辛苦,但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学徒本身就要吃苦,我并不委屈,再说还能拿到一点薪水,”他放低声音小声道,“曼殊院可是没工钱的,我就当进了包食宿还领钱的厨师学校啦,那点苦又算什么呢?”

“我师傅说过,在一个严苛的环境里更有力于个人成长,也许我现在去别的地方可以有不错的待遇,但是我成为顶级厨师的机会肯定会小于呆在步家,对吧?”阿荣笑得很坦率,“我也知道留下来不容易,何况何之山说了就算我能上这道菜也叫我离开,但是朗尼,就算那样离开我也不后悔。”

步朗尼阴沉了脸色,“叫谁走不是他说了算!”

阿荣抬手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很认真地说,“我有做那道菜的理由,为了我的师傅。”

步朗尼微微一窒,虽然满腹疑问也没有再说出口,静静地望着低头忙碌的阿荣,看静谧的日光在他身后缓慢地移动。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作为师傅来说,徐疾无疑是不称职的,这一点灵异的成分其实并不是为了塑造阿荣因奇遇而成为传奇,阿荣首先要知道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才能自主地去追寻,而厨艺是一项踏踏实实的技术,必须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徐疾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利用阿荣来完结自己的私心,他要做的那道菜,他想再次看见的那个人,与他的前生有莫大的关联,请各位亲们再耐心一点,徐疾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在黎步的感情中没有决定性的作用,但是阿荣的进化在此时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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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8 …

38.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步朗尼就该开学了,只能先行回去,而黎向荣还呆在曼殊院,要精益求精地练习。

不仅是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做着“鼎湖上素”,更要学习或来源于大师兄或来源于徐疾的各种素菜谱,类似的菜型可以更好的锻炼厨师的控制力和创新力,而每一点滴的进步都是成功的基石。

大师兄教授了一道八宝素烩,是用莴笋、胡萝卜、白萝卜、冬笋、红苕、青菜头分别洗净,切片,在沸水内焯至半熟,用清水漂凉,将材料摆成风车形状,浇上素汤蒸熟,最后装饰番茄,勾出明油亮芡,色彩鲜艳,清淡爽口,正是传统四川名菜。

而徐疾传授的芥蓝菜心这道改良版浙菜,芥蓝绿似翡翠,大白菜心白如凝乳,用了蒸制的手法,汤汁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蘸上由北方的甜面酱与浙江的黄酒、香醋和酱油混合特制的酱料,将芥蓝的清脆鲜辣和菜心的甜绵柔嫩烘托得恰到好处。

阿荣根据妈妈的做法将新鲜的丝瓜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用香油煎了,又酥又香,竟然让徐疾和大师兄都赞叹不已。

这天知客长老吩咐大师兄做几道好菜招待贵客,大师兄对黎向荣说不如我们各做两道,听听客人的评价,既能互相促进又能看到缺陷,报备长老之后两人就分头忙碌起来。

时值初秋,正是丰收季节,寺院所产的瓜果蔬菜各式各样一应俱全,来曼殊院礼佛吃斋的香客来往如织,大厨房里的师傅和雇工们忙得脚不点地,黎向荣见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暗自吐着舌头道幸好跟着大师兄混还比较轻松。

可是要做出足够水准的菜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啊。

菜谱定下来凉菜:酸甜菜花、炝莲菜、蒜泥茄子、西芹桃仁,都是按照时令准备的开胃菜,工艺简单而滋味悠长,大师兄的调味技艺可谓登峰造极,黎向荣试吃之后赞不绝口。

大师兄用干净毛巾擦着双手道,“比起步家凉菜如何?”

阿荣笑嘻嘻道,“步家菜哪有这么简单,全是一些复杂得不得了的东西,那凉菜都是富贵逼人,跟您这不好比。”

大师兄不在意地说,“花了那个钱当然要吃够费功夫的东西,我们这里因地制宜,客人只能随俗了。”

阿荣认真道,“我倒觉得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考验水平,因为厨师的心思无法用复杂的技艺来掩盖,所以更容易让客人明白。”

大师兄呵呵一笑,“你懂得越来越多了,赶快动手吧,四道热菜一人两道,我做甜品你做点心。”

阿荣点点头开始操作。

大师兄选作双味素翅、冬瓜盅,黎向荣准备做四喜豆腐和煨鲜菱,点心是水晶山药球和蔬菜煎饼,甜品是杏仁银耳,一共十一道菜,是非常规整的一席素宴了。

曼殊院制作素鱼翅素燕窝向来有秘诀,大师兄动作飞快,就算阿荣有心偷看也不可能学到,何况阿荣根本不会做出那些偷偷摸摸的事,而他自己的操作绝无隐瞒之意,大师兄见他心胸坦荡,又是暗赞一声。

那双味鱼翅是用了新鲜的冬笋切片,再在离片左端1.5 厘米处下刀切成细丝,成梳子状,另取金针菇每十根捆成小把,也整理成梳子状,将两种材料过油炸制一次,再放入蒸锅内加清汤调料,金针具有安神、止血、清热、消炎、利尿等功效,冬笋则富含粗纤维,两者结合做成的假鱼翅双色双味。金针深黄,质地柔软,味鲜微咸:玉翅白中带红,质地脆嫩,味鲜微辣。

冬瓜盅是将小冬瓜洗净后,刮去外层薄皮。将冬瓜上端切下1/3 留做盖用,然后

挖去瓜籽及瓜瓤,放入开水锅中烫至六成熟,再放入凉水中浸泡冷透。取冬菇、冬笋,山药洗净切丁,白果、莲子去皮洗净,并将山药、白果、莲子人笼蒸烂,浇入清汤,一起上屉蒸熟,冬瓜性味甘淡偏凉,有清热利尿化痰之功,也是夏令应时佳肴。

黎向荣知道大师兄做这样的菜品已经炉火纯青,而自己在硬功夫上肯定相差太远,所以只能在菜型上做出特色,出其不意方能不落下乘。

他做的四喜豆腐用豆腐水煮淖沥干,口蘑,玉兰片、荸荠切成箸头丁,沸水氽透沥干,胡萝卜20 克切箸头丁,炒锅置中火上,放入菜籽油,烧六成热,依次将口蘑、玉兰片、荸荠、胡萝卜,加调料干炒入味,做为馅料,将豆腐压成细泥,加精盐、味精拌合为酿子。取4 个小吃碟,抹上芝麻油,将豆腐酿子一半摊在小吃碟底部抹平,将炒好的馅子分别放在上面,再盖上另一半豆腐酿子抹平,用香菇摆成 “吉”、“祥”、“如”、“意”等字样,加以点缀。再撒上胡萝卜未,上宠蒸10 分钟取出,由小碟移在大扒盘中,字两边放香菜叶2 朵。

这道菜可以说是运用了“鼎湖上素”的工艺,“荷包豆腐”的创意综合而成的复制品,阿荣做那两道菜是都有明显的不足之处,而简化了鼎湖上素的材料,在调味上应该更好掌握。

煨鲜菱则是借鉴了《随园食单》的改良素菜,这是徐疾的主意,正值鲜菱上市,鲜嫩无比,用同样时新的银杏和花生一起放入素汤中煨制,是对养生也很有益处的汤品,阿荣知道自己的煨汤技艺比起封一帆来说可算是云泥之别,但是此汤用料简易,菱角银杏花生都是象征长寿吉祥的好东西,这样的组合也算有新意吧。

水晶山药球将山药洗净蒸烂去皮塌成泥,掺入炒米粉拌匀,白糖、金桔饼、青红丝、桂花拌匀加入素油成馅心。将山药泥,每份包上一份馅心,搓成圆球,下油锅炸制成金黄色,质地细嫩,软糯可口,对脾胃虚弱、消瘦乏力者,还有上佳食疗功效。

这道菜是在各个餐馆都能吃到的大众菜,黎向荣做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创新,不过是取料新鲜,手工细致而已。

蔬菜煎饼更不必说,家常手艺,纯朴动人。

大师兄用银耳、糯米浆、甜杏仁和冰糖熬制的甜品更是甘鲜滋润的消暑佳品,汤汁洁白,素雅芳香,还具有滋阴润燥,止咳平喘的药用。

不一会儿菜品备齐,另叫了学徒帮忙传好菜,大师兄洗完手说道,“阿荣,你最近练习地这么勤快,已经有足够的把握了吗?”

阿荣收拾好案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解肉刀,“我谈不上有把握,只是想尽力而为吧。”

大师兄脱下围裙,中午天气太热,厨房里有没有空调,他都汗流浃背了,阿荣赶紧从冰箱里拿出凉茶给他倒了一杯,自己也捧着杯子慢慢啜饮。

大师兄一口喝干,突然问道,“你那个小老板,看起来是个很强硬的人,你会不会太辛苦?”

阿荣茫然地说,“他,强硬?也没觉得啊……”

比起何之山和吕永,步朗尼确实算不上强硬,顶多不过是有点小任性和小自我中心而已,不顾他人意愿只站在顶峰发号施令,毫不留情地下达驱逐令的,那才是强硬吧……

不由地想出了神,阿荣端着水杯,目光望着窗外绿树留下的阴影,心不在焉地应付道,“他已经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大师兄含笑道,“你觉得好就好,好是不好,不好也是好。”

黎向荣无奈道,“大师兄,你又来了,我太笨了可听不得悟不出哈,你就别对牛弹琴了。”

大师兄耸耸肩,“阿荣,你不要老是妄自菲薄,总以为自己是笨蛋的话真的会变成笨蛋的。”

阿荣扑哧一笑,“大师兄,我很想知道食客现在对我们菜品的评价,你呢?”

大师兄说,“那也只能等他们吃完了去问问陪客的长老了。”

阿荣说,“我现在偷偷去听一听吧,嘿嘿。”

他顺着墙根往外走,绕过长廊,直接走到正在享用他们劳动成果的包厢窗下,那是一片大量运用了木制隔窗设计的仿古建筑,淡青色的窗帘掩盖了室内的情景,阿荣屏声静气地站在一丛翠绿的竹子下方,凝神细听室内的动静。

“双味鱼翅味道素净醇和,可惜刀工有一点点欠缺,这冬笋丝粗细稍稍有些不均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阿荣闻言一震。

“这四喜豆腐倒是取巧,豆腥味处理得很干净,就是味道淡了点,还挺不错。”

“冬瓜盅蒸制地恰到好处,手艺没说的。”

“煨鲜菱应该先把菱角制一次,弄得太硬啦。”

水晶山药球过于油腻,蔬菜煎饼不错。”

“杏仁银耳非常好……”

从窗户传出的声音,全部都能很容易地辨认。

那是步微、吕永、何之山。

他们来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到底有没有关心自己的成分,为什么不叫自己堂堂正正做菜,他们恐怕根本不知道桌上的菜有些出自自己的手艺吧……

他们,跟黎向荣,也许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荣遥望远方的天空,有点怀念步朗尼了,如果他在,至少会看着自己的眼睛做出中肯的评论,而不像他们离得那样远,那是厨师与食客的距离,也是上位者与下位者的距离。

那么与步朗尼之间呢?

——那是朋友的距离,阿荣默默在心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徐疾大爷的故事

两个月了,12w字了,坚持做一件事情是很不容易啊,虽然人气还不高,好吧,我会努力写出更有趣的情节的。

下来的情节就是围绕盛宴了,徐疾坚持的理由,恍然隔世的故人,已经消失在历史云烟中的往事,都成了最飘渺孤单的记忆,让徐疾认识到这些的时候,想必更够更认真地成为一个师傅,带领呆傻的阿荣成为真正的厨师。

只有在乎和好感是不够的,为了你而努力,成为你理想中的存在,也是成就我自己的价值,当阿荣超越了步朗尼的设想,是谁更加离不开谁?

呼唤评论,我很饥渴!

徐疾大爷的前生也渴望有人理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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