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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问断

  

  临出谷前,闵不归拉着陈湮嘱咐道:“为师收的弟子当中,还没你这么躲懒的,这些东西学了于你到底有好处,我不得空教你,你回了烟波庄,一定向长候多多请教。”

  陈湮心里如何不知,这几日虽说嘴上抱怨,可闵不归尽心尽力多教他东西,尽量解释得浅显明白,挑了最有用的教,陈湮其实也认认真真学了,闻言道:“师父放心吧,我一定不给您丢脸。”

  闵不归这才点点头,道:“虽然楚庄主武功高强,可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好好保重自己,做事须得三思而行,安全为上。”

  陈湮蓦地想起以前在家里,老爸那么雷厉风行的人也有这么唠叨的时候,心中一动,道:“师父,您保重身子,等大事了了,徒儿再回来好好学本事。”

  闵不归轻轻揉了揉他头发,道:“去吧。”

  陈湮正要离开,瞧见远处竹林外那一片白花,道:“师父,我能带几株雪依花走么?”

  在一边顺耳听见的长慕:……不是不拔么?

  闵不归一怔,失神片刻,神色有些复杂,最终点了点头。

  花田药童见他过来,道:“陈师兄,这花根有毒,我替您剪几株下来。”

  陈湮原也打算折几株,转念一想,又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借来一把小铲子,连根挖了几株出来。

  那药童见他徒手把花捧在手里,却丝毫不受毒素的影响,瞪大了眼睛,又惊讶又敬佩。

  长慕等人已经听师父说起他百毒不侵,知道当初为了炼成这个体质受了不少折磨,都对他暗暗钦佩,心想自己的小师弟虽然没啥天赋,但也有特别之处。

  当下众人辞别闵不归,长慕送他们走过悬崖,在山脚下祝他们一路顺风。

  回来路上到了萧断墓前,陈湮将那几株雪依花种在坟头,道:“前辈,晚辈骗了您功夫,便只能拿这个略表歉意了,还望您不要怪罪。”

  那一小丛雪依花在光秃秃的坟头随风摆动,看起来甚是凄凉。楚天阔在一旁安慰道:“长慕师兄说这雪依花开了之后就很好养活,用不了几年就能长成一大片。有这剧毒花根护着,也没人敢来打扰前辈清净了。”

  陈湮点点头,躬身行了个礼,正要离开,楚天阔却拉住他,道:“你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们在前面等你。”

  陈湮懵然,不知何故。

  楚天阔看向坟茔后面的两株松柏,绿色的枝丫掩映间,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陈湮心扑通扑通直跳,一直等到那人出来了,才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闵不归并不答话,走到坟前看了墓碑上的名字,才道:“果然,我猜得没错。”

  陈湮仔细观察者他脸上的神色,似乎并没有生气或者难过,忐忑道:“您都知道了?”

  闵不归却不直接回答,反而道:“你知道么,这雪依花中途换过名字。”

  陈湮道:“什么名字?”

  闵不归笑容微含苦涩道:“是你师祖取的,名叫问断。”

  陈湮心中一跳,正要说些什么安慰闵不归,却听他道:“你不用担心我,你看后来师父不是又把名字改回来了么,他对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的。”

  当年新年的那一晚,徐求道躺下之后,嘴里喃喃了一句:“萧断,你为什么不回来?”

  虽然是很轻的一句话,可闵不归听得很清楚,当下心头立刻明白了那花为何叫问断,自己的名字为何叫不归。

  可下一刻,师父却把自己拥在怀里,用那么痴迷的眼神望着自己,用那么温暖的嘴唇亲吻自己,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只是某个人的影子,却也无法压下心头的情愫,仍旧顺从了师父。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后悔过,所以他才说自己是自愿的。

  眼见师父为此而痛苦,闵不归便想自刎谢罪,可师父却接受了他,对他那么情意绵绵。

  那天师父把花名改回来的时候,闵不归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师父是已经放下了,不再执念于想要问一问那个人,他苦等了这么多年,那人为何不归?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只装作不知道,加倍地对师父好。所以后来他向陈湮说起自己想不明白,其实当真是不明白吗?只不过是想要从别人嘴里,确证师父对自己的情意罢了。

  如今,看着这人已埋身土中,曾经在心里缠绕的那点点苦涩与不甘,便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哪怕死了,也要托人带自己回来,长眠此地,师父的一腔痴情到底并没有白白付出。而师父对自己的情意也断然不会有假,那些时日相处的情景是那么清晰。

  说到底,都不过是痴情人不得相守,谁也不比谁多苦一分罢了。陈湮阴差阳错将人带回来,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想到这里,闵不归道:“他的墓我会好好照看的,放心吧。”

  陈湮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中暗骂:这沙雕世界,也不知是谁创造出来的,不走爽文走欢脱文不好吗?虐虐虐,虐你个铲铲!

  闵不归既然看得开,陈湮反倒彻底放了心,与他再次道别后,去与楚天阔等人会合。几人一路往东北方而行,想要抓紧赶回烟波庄。

  路上途径一座小镇,天色已晚,一行人便在客栈歇下。

  掌灯时分,陈湮和楚天阔等人下楼吃晚饭,几个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吃到一半,一大群人涌进客栈,其中一人高声叫嚷道:“王兄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你也太扰人兴致,输不起么?”

  另一人不服气道:“大家光明正大地赌,莫说几百两,就算几千两,输了那也没什么。可是老兄袖子里藏东西,干些见不得人的把戏,那我一两银子也不肯给。”

  先前那人讥嘲道:“输不起就是输不起,平白诬赖人,兄弟几个都看在眼里,谁动什么小把戏了。”

  说完也不再理那姓王的,对其他人道:“大伙儿尽管点好酒好菜,今晚吃得尽兴,明天再去。有的人么,哼!”

  姓王的终于气不过,冲过于揪住他衣领,道:“姓赵的,玩没玩鬼把戏,你自个儿心里清楚,用不着在这里给老子不痛快。”

  姓赵的一拳向他打过去,姓王的不得不松开手,两人就这么拳打脚踢地殴打起来。客栈掌柜看得眉头直皱,心疼自己被砸坏的桌椅板凳。

  其他客人见状,纷纷躲远。

  楚天阔看了一会儿,道:“下面吵得很,我们回房里吃。”

  正说着,打架的两人抽出兵器。客栈大堂狭窄,两人交手之际不免误伤别人,其他拉架的见两人浑不听劝,火气也上来了,素来分别和王、赵二人交好的,竟也拔刀相向,大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客栈老板和伙计抱头鼠窜,楚天阔拉了陈湮的手,正准备跃身而上,那边打成一团的人却把灯笼蜡烛打得歪七倒八,大堂里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青叶低声道:“有诈。”把顾柳护住。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东西破空而来。

  楚天阔常年和楚云舒对招,哪怕是黑暗之中,亦能准确辨认暗器方位,他抬剑轻轻松松将暗器拨开,却又闻见空气中一阵甜香。

  “是迷香。”陈湮只来得及说一句,忙从袋子里掏解药。然而那群打架的人却一窝蜂地朝他们冲过来,口里还兀自互相辱骂。

  楚天阔长时间服食陈湮的解药,对一般的毒药迷香等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顾柳熟知药性,近年来被各种药物熏染,一时也不惧怕,可青叶等人来不及动作,这迷香劲力奇大,三个人扑通扑通全都倒在地上。

  陈湮被那群人一撞,顿时和楚天阔分开。

  忽见寒光一闪,若拙剑已然出鞘,几个人低声惊呼,眨眼间已经丧命。

  陈湮知道如今楚天阔连裴明都不惧,自然能护得住自己,却不想脖子后面一阵剧痛,顿时晕了过去。

  楚天阔刷刷几剑,顷刻之间便已杀了十数人,剩下的倒还有几分功夫,几人围攻,双方对了数十招,最后全都毙于楚天阔剑下。

  “小湮?”楚天阔回剑入鞘,点燃了火折子往四周一照,大厅里除了十多具尸体,满地的破桌烂椅,空荡荡地哪里还有陈湮的影子,只通往后堂的路上落了一只布袋,就连顾柳也不见了影子。

  楚天阔拾起来一看,是陈湮装解药的袋子。陈湮晕倒前,知道这迷香不好解,青叶等人需要解药,因此只来得及把袋子解下扔在地上,随后便不省人事。

  楚天阔给青叶三人喂了解药,三个人脸色阴沉,十分难看,楚天阔更是满眼寒霜。

  “庄主,这些人是冲着咱们来的,不知是谁的人?”青叶一边说着,一边去查看那些人的尸体。

  却见他们服色驳杂,辨认身份的东西一概没有,全然不知道对方是谁。

  阿墨急道:“我们快追。”

  楚天阔奔出门去跃上屋顶,举目四望,一点动静也没有,搜索了客栈内外,也不见一点踪迹。

  青叶猜到一二,道:“这些人早就做足了准备,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快就把夫人个顾姑娘掳走的。”

  楚天阔问他们:“还记得沉霜散的味道么?”

  青叶眼前一亮,道:“当然。”

  楚天阔点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码字的手一顿:我好像听见有人骂我

作者已经有点放飞自我了……

马上就是珺珺的主场啦~~

  ☆、谈谈

  

  几个人循着那点细微的幽幽清香,一路从客栈后门出来,竟直接拐入旁边一家私宅。这宅子空荡破败,久无人住。

  不一会儿香味飘散至一间黑暗的小屋之中,几个人直接闯了进去,发现气味在一堵石墙前中断。

  青叶很快摸到机窍,轻轻一拧,石墙缓缓向两旁分开,然而墙后确仍是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壁。

  楚天阔运起内力,在上面用力一推,石壁纹丝不动。

  他一掌劈在石壁之上,只听见几声细微的声响,石壁似乎只裂了小小一条缝隙。

  青叶道:“看来他们做足了准备,用一块大石堵住了暗道口。我们就算击碎石头,那个时候人早就跑远了。”

  楚天阔语气冰冷,道:“走远了也得追,阿墨,你送信去烟波庄,说我们暂时不回去了,让云舒在家中多做提防。”

  “是!”阿墨应了一声,他们身上没带信鸽,这里距烟波庄最近的店铺是在几十里外的一座小城里。

  阿墨奔去马厩,上马飞驰而去。

  青叶和另一个护卫去找了工具过来,将已被打出裂缝的岩石一点点敲碎,移出门外。

  阿墨回来的时候,石头刚刚被移出一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楚天阔当先钻了进去,阿墨紧跟在后,气喘吁吁道:“信已经送出了,庄主,金川和张老三那边同时来了消息,陈珺动身离开金川,似乎是往京城去了。他们走得隐秘,我们的人和张老三他们都是过了几天才发觉的。”

  楚天阔双手攥紧,道:“必然是他们了,快走!”

  陈湮是被颠醒的,脖子后面疼痛未消,脑子也晕乎乎地嗡嗡作响,身子不停地上下晃动,身下的硬木板咯地肩膀生疼。

  他以手撑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绑地死紧,手腕已经有些发麻。

  好不容易靠着车壁坐了起来,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车帘随着马车行走微微晃动,外面却也什么都看不见,看来此时还是深夜。

  他爬到马车门口,悄悄掀开帘子。

  一把明晃晃的刀顿时抵住喉头,刀的主人低声道:“回去老实呆着。”

  陈湮手脚实在难受,胃里翻涌,恶心得想吐,往后缩了缩脖子,道:“我又不会功夫,你们把我绑得这么紧干什么,替我解开吧。”

  那人冷声道:“不想死就少废话。”

  陈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要是想杀我,又绑着我干什么?捆了这么久,我手脚血气不通,时间长了是会死人的,你希望到了地方,交给你主子的是一具尸体吗?”

  那人没有答话,过了片刻打了个唿哨,一个人影跃上马车,那人对来人道:“替他把绳子解了。”

  来人迟疑道:“恐怕不妥吧。”

  那人道:“我们两人看着,他逃不了,解。”

  来人这才钻进马车里,径直摸出一把匕首,在陈湮手脚的绳子上用劲一削,绳子立时断了。来人把匕首放回腰间,用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道:“不想死就别耍花样。”

  陈湮轻轻揉着已经发青的手腕脚腕,趁机摸了摸手腕上的机括,却发现连同腰间的暗器也已经被收走了。

  唯一可能逃生的机会没有了,陈湮倒是也不着急。这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早就习以为常。

  再说楚天阔一定很快就能追上来,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今早起来的时候,楚天阔说为了防万一,在他身上撒了沉霜散,这种香味不易察觉,又久久不易散去,楚天阔要找到他轻而易举。

  只是陈湮不知道绑架自己的会是谁,想来想去,不是裴明就是陈珺,干脆静观其变,竟然放心大胆地靠在马车里睡了。

  只是这一路睡得不安稳,马车着急赶路,行了一夜。

  陈湮迷迷糊糊感觉到亮光,耳边传来鸟啼,又觉得腹中饥饿,口干舌燥,睁开眼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下。

  他掀开帘子一角,见不远处几个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再往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似乎是在休息。

  “喂!”他喊了一声。

  其中一个拿剑的黑衣人回过头来,脸上蒙着面具,看不见脸。陈湮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是七王爷的人。

  那人走上前来两步,陈湮道:“我饿了,给我点吃的和喝的。”

  那人也不答应,径直转身走了,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块干饼,几块风干肉和一个水囊,走过来扔在陈湮怀里。

  大早上吃这个,陈湮觉得噎得慌,只是现在也没什么好挑的,只好撕下一块饼,和着水吃了几口。

  拿吃食来的那人见他毫无防备地就吃了下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陈湮干脆坐在马车边缘,一边吃东西一边道:“你们尽管往里面下毒,爷但凡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你们爷爷。”

  那人也不以为忤,由着陈湮嘴上占便宜,回过身去不再理他。过了小半个时辰,驾车的人回来把陈湮赶进车里面,马车重又上路,这一下直接走到傍晚,在一个小镇外面的树林里停下。

  陈湮一等马车停住,急急往外冲。驾车的人举刀把他拦住,陈湮捂着小腹下面,道:“撒尿啊!”

  那人动作一僵,陈湮道:“你也赶了一天路,要不然一起?”

  那人嫌恶地哼了一声,道:“收起你那些心思。”

  陈湮心想,难道他知道了?

  那人却还是拉着他走到林子里,用刀抵住他背心,道:“快点!”

  陈湮不死心,道:“你想好了,真的不解决一下?”

  那人声音更冷了几分,道:“我对男人没兴趣。”

  陈湮一泡尿差点给憋回去,心道,卧槽,这误会大发了。

  他虽然有算计,但其实是想着怎么借着撒尿的机会让这人中毒,到时候对方非得求着自己配制解药,自己也好趁机提几个条件。

  要放在以前,撒尿下毒这种事陈湮是绝对不会做的,可现在自己难以近这人的身,动作太明显容易给发觉,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哪儿知道人家都误会到姥姥家了。

  一计不成,陈湮也不灰心,老老实实不吵不闹,解决完就回马车上睡了。

  第二天清晨,陈湮隐隐听见有人说话,悄声来到马车门口,透过帘子缝隙朝外张望,顿时呆住了。

  还真是走哪儿都有熟人。

  另一辆马车旁坐着的,不是陈珺是谁。

  陈珺不时朝他所在的马车看过来,只是脸色十分苍白,毫无表情,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拿来吃的,催促他赶紧吃完,一行人又继续上路。

  陈湮发现陈珺带了两辆马车加入他们,他自己乘一辆,另一辆里不知道是谁。

  大队人马抓紧赶路,陈湮见路旁树木宽叶树木渐渐变成窄叶树木,耐旱一类的树木越来越多,猜测是在往北行,途中经过几个小镇,一个比一个繁华,想来不是往边境走,却不知到底是去哪儿。

  行至傍晚,众人没再歇于城外,而是进城去了一座私宅。陈湮本想趁机和陈珺搭个话,可对方已经率先进了门,等陈湮进去的时候就被押着去了一个小厢房,被送了点吃的就再也没人来搭理自己了。

  又是一夜过去,陈湮被押着出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门外陈珺被阿朗抱着正要进马车。他突然挣脱了旁边的人,冲上前几步,大声道:“喂,陈珺,躲着不敢见我吗?”

  黑衣人捏住陈湮的肩膀,微微用力。

  陈湮顿时停了下来,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朗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陈珺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朗便将他放回到轮椅上。

  等他被阿朗推着转过身来,望着陈湮时,眼中已经带了几分狡猾而诡诈的笑容,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见陈湮皱着眉头,额上冷汗直冒,他递给阿朗一个眼神,阿朗轻轻一挥手,黑衣人松开了对陈湮的钳制。

  陈湮只觉得半边肩膀酸麻,便如废了一般,但他强自挤出一个笑来,道:“我看到底谁是阶下囚还不知道呢。”

  陈珺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只回了一个字:“哦?”

  陈湮抬起下巴来,尽力露出往日陈璟身上的孤傲,道:“谈谈?”

  陈珺轻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谈?”

  陈湮下意识想耸耸肩,但立刻感到一阵痛楚,呲了呲牙,才道:“不谈就不谈,谁稀罕似的,你别后悔就是了。”

  说完自觉向这几日乘坐的马车走去,也不需旁人催促,便爬了进去。

  马车外喧闹了一会儿,人马便又齐齐开拔,朝城外行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陈湮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帘却被人掀起,一股淡淡的香气先扑了进来。

  陈湮睁开眼,便见阿朗躬身进来,对陈湮道:“公子,随我来一趟吧。”

  陈湮嘁了一声,道:“我说跟你走就走,凭什么?”

  阿朗脸僵硬了一瞬,道:“公子也可以不去,我不会勉强公子,但也请公子不要后悔,机会只此一次。”

  陈湮静静地看着阿朗,没有动。阿朗也极有耐心,静静等待陈湮的回答。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峙了一会儿,陈湮才开口道:“既然要谈,你们车上有好茶吗?”

  阿朗表情松动了一分,答道:“今年的新茶,名字挺雅致,露间白。”

  ☆、晚上睡睡觉

  

  陈湮一怔,没料到对方径直就说了出来。这是在示好吗?

  不管怎样,人家给了台阶,陈湮也乐得借坡下驴,起身道:“这么好的茶叶,给你们喝简直是糟蹋。”

  跳下马车,朝着陈珺的马车走去。上车之前,阿朗叫住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布,遮在了陈湮眼睛上。

  陈湮心想,自己眼睛是激光炮还是怎的,冷笑道:“怎么,还怕我把他看下两斤肉?”

  阿朗不答,只虚虚扶着陈湮防他摔倒,道:“公子请吧。”

  陈湮钻进马车,在阿朗的带领下坐在陈珺对面,阿朗出去在前面驾车。

  陈珺静静打量着一身白衣的陈湮,那双往日里常带着阴冷怨毒,后来忽然又变得明亮狡黠,甚至偶尔会有一丝温暖在其中的眼睛被遮住之后,露出来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只能听见对方呼吸声的陈湮忍不住道:“死了没,没死吱个声。”

  陈珺:“……”

  “是大哥提出要谈,小弟洗耳恭听。”对方的语调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陈湮伸出手去,道:“茶呢?”

  陈珺倒了一杯茶放在陈湮手里,陈湮撮了两口,才缓缓道:“别跟我假客套,直说吧,我们是去京城吧?”

  从马车行进的大致方向、沿路的风景,以及七王爷的人竟然随行来看,陈湮猜测十有八.九他们是往京城去,但却猜不到他们前去的目的。

  陈珺道:“大哥一如既往地聪明。”

  陈湮朝他举了举茶杯,道:“过奖过奖,你也一如既往地卑鄙。”

  “哼,”陈珺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冷意,道,“大哥和楚天阔一行久了,竟也当真把自己当正人君子了。”

  陈湮道:“我没暗地里给人下毒下蛊,绑架要挟,比起你来,算得上正人君子了吧。”

  陈珺道:“那么楚天阔呢?大哥真是好手段,竟能将烟波庄庄主握于股掌之间,让他甘心供你驱使,不惜大费周折与裴明作对。他知道你不过是利用他,表面对付裴明,实则对付陈家吗?”

  陈湮心想,也没什么手段,也就是晚上睡睡觉,白天亲亲嘴,而且少年你想多了,口里道:“裴明自己干的那点破事自己没点逼数吗?莫说是烟波庄,等待真相大白那天,全武林群起而攻之,他那是咎由自取。就算没有我,烟波庄一样对付他。”

  陈珺意料之外地点头同意,道:“大哥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那个人,呵,贪心不足,总有一天会把自己撑死。”

  陈湮啧啧道:“你们不是一窝的吗?你背后说人坏话,不怕他听见?”

  陈珺道:“我若怕他听见什么,金川之时,悬崖之下,我又何必隐瞒你与楚天阔活着的消息。”

  陈湮哑然无语,他确实不明白为何陈珺要这么做。

  “你是想卖我个人情吗?”陈湮问道。

  陈珺轻笑道:“若我说是,不知管不管用?”

  陈湮点头道:“管用,等阿阔找来的时候,我可以让他暂时饶你们一命。”

  “阿阔?”陈珺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东西,“大哥戏作久了,自己也全然相信了吗?”

  “戏?”陈湮疑惑不解,随即恍然,道,“你以为我和阿阔是逢场作戏?”

  “难道不是吗?”陈珺吐出这几个字,当初自己把人送去烟雨楼,受尽羞辱,从金川他对楚天阔的语气神态以及后来甘愿跟着跳崖,难道不是为了借此笼络住对方的心,也为了故意作这样的戏出来,与自己赌气。

  当初明明是那么风姿俊秀的人,也曾有过小小的野心,月下煮酒赋诗、豪情万丈,如今只为了对付陈家,对付自己,甘愿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

  陈珺收回自己的思绪,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大哥在每一个漫长的夜晚是如何承受不为人知的痛苦。

  陈湮不知道陈珺已经在脑子里上演了一场自己忍辱负重放下尊严以色侍人的大戏,心想他并不知道自己不是陈璟,自然也不好向他解释自己和楚天阔之间的关系,便道:“随你怎么想吧。”

  在陈珺听来,这话里饱含着许多的无奈与辛酸,终究忍不住道:“你难道,未曾有一时一刻,有过一丝后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话未说完,陈湮便打断了他,斩钉截铁道:“没有后悔,从来没有。”

  能有楚大侠这样的人物当老攻,陈湮觉得自己简直是上天垂怜捡到了宝,怎么可能后悔。

  然而对陈珺来说,这样的回答无异于是在宣告,他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毁掉陈家。

  陈珺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又总想问个清楚,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两个人竟然能对坐饮茶,心平气和地交谈。

  这对陈珺来说,是简直不可想象的,于是道:“你当真……就这么恨我?”

  陈湮一脸茫然,这和恨你有啥关系?

  还未来得及回答,陈珺苦笑一声,似乎已经默认了陈湮肯定的回答。

  陈湮:“……”

  好吧,你爱咋想咋想。

  不过听陈珺的口气,自己似乎也不是找不到突破口,便试探道:“那么……你后悔了?”

  陈珺默然不答,他做不到陈湮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哪怕是做戏,他也没办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陈湮心里一喜,心道看来有戏。

  陈璟和陈珺两兄弟的恩怨情仇,那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陈文多年前潜入瑨国,定居金川,有一妻一妾,正室何夫人及妾室余姨娘。陈珺乃正室嫡子,然而因余姨娘得宠,陈文反倒偏爱庶子陈璟多一些。

  家里的人自然看着家主的眼色做事,只一味奉承着陈璟。何夫人脾气大、手段狠也就罢了,陈珺却是好拿捏好欺负的,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总被下人偷摸拿了去。

  陈珺比陈璟小两岁,性子又软,远不如陈璟聪慧懂事,即便何夫人明里暗里只想除了余姨娘,但陈珺也不肯听母亲嘱咐,整日只缠着自己哥哥,因为哥哥比母亲温柔多了,不会大声叱骂,读书时也总是耐心辅导。

  十年前,陈璟十岁,正值上元灯节,城南庙会开放。这一天,是陈珺的生日。

  陈文整日里不知忙些什么,何夫人从早上起就心事重重,竟也没人记得给陈珺庆生,唯有陈璟给他送了些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陈珺玩了半下午,只觉无聊,便道:“哥哥,我想出去观灯,阿莲说庙会里晚上会燃一只大凤凰,照得满天亮堂堂的,好像白天一样。”

  但陈珺不在家,何夫人没心思管他们,两个孩子贸然跑出去不安全,陈璟便道:“家里没人陪我们出去,阿朗也跟着父亲出门了,我们就在家里观灯好不好,哥哥给你买好看的灯笼。”

  陈珺仗着自己生辰,撒娇耍赖,打滚求告,缠得陈璟没有办法,只好道:“那你听话,不许到处乱跑,看了大凤凰就回家。”

  陈珺心想,出去了之后还不是由得我乱跑,嘴上嗯嗯答应,眼睛里却闪着小狐狸般狡猾的光。

  陈璟看得清清楚楚,捏着弟弟胖乎乎的脸,道:“你要是听话,哥哥就去给你寻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给你镶在帽子上,让城里的小孩子都羡慕你。”

  陈珺一听,立时真心诚意地答应,道:“哥哥说话算话。”

  两个孩子拉了勾,带着两个小厮,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一路往庙会里去。

  此时天色已黑,庙会四处点了灯笼,行人如织,摩肩接踵。陈珺在家里一心想着要出来,出来了看见这么多人却是有些怕。

  陈璟紧紧地拉着他,道:“跟紧我,千万不要放手。”

  陈珺乖乖点头,指着旁边的小摊,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买那个。陈璟哪里有不答应的,直买到两个小厮手里提着,怀里抱着,陈珺一手糖葫芦,一手芝麻饼,再也腾不出手来拉住哥哥。

  人潮推着两人缓缓往前,终于挤进了庙会里面,只见四周矮墙上,远处民居商铺楼外的廊道上,全都站满了人,甚而有些人趴在庙里的屋顶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院子中央那个巨大的凤凰灯上。

  那灯足足有两间屋子大,薄如蝉翼的灯纸下,凤凰的骨骼清晰可见。

  金黄色的尾羽和顶翎微微翘起,彰显着这只凤凰的孤傲,似乎即刻就要清啼一声飞入天际。

  小厮把东西寄存在一家熟识的客栈里,把两兄弟分别举在肩头,让他们看灯。

  只见那凤凰大灯灯顶用细线吊着,穿过竹架连通四周,一群人喊着号子一起拉绳子,大灯便如凤凰翱翔一般缓缓升起。

  底下的人钻进去在凤凰肚子里点燃了油灯,大凤凰便一点一点亮起来,天空也一点一点亮起来,渐渐照亮了每一个观望大灯的人的脸。

  四下里众人鼓掌喝彩,陈珺也挥舞双手兴奋地喊道:“凤凰!凤凰!”

  底下数十个人用竹竿撑着大灯缓缓转了一圈,凤凰的羽翼便扫过围观的众人。陈璟和陈珺被小厮举在肩头,反而比别人都高些,眼看着羽翼扫了过来,两个小厮“哎哟”一声,分别往两边一歪,赶紧躲过。

  拥挤的人群立时把两人挤开,不一会儿,凤凰被举着沿着大道前行,人潮汹涌,陈璟终于失了弟弟的踪影。

  在众人的齐声欢呼喝彩中,“弟弟!子华!”的呼唤被掩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陈湮:夜晚嘛……漫长倒是漫长,痛苦却谈不上,反倒是不为人知的欢……唔(被作者强行捂住嘴) ……

珍珠划重点,要考的

  ☆、哥哥

  

  陈珺和小厮也走散了,糖葫芦、芝麻饼全掉在地上被人挤得稀烂,抬头看不见亮堂堂的天空,也看不见金黄色的凤凰,只有向前奔走的脚步和花花绿绿的衣裳。

  他吓得哭出来,大喊着:“哥哥!哥哥!”

  人群推着他往前,不知是谁觉得他挡了道,终于把他推出人群。

  陈珺跌坐在地上,只喊:“哥哥!哥哥……你在哪儿?我害怕……我不要大灯了,我要哥哥!”

  陈璟急得心里如火烧一般,好容易挤出人群,大人们却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往四周看了看,转身奔进一座房子里,咚咚咚跑上二楼,见楼外廊上竟然挂着一个铜锣,便跑过去举起锤子猛击。

  “咣当——咣当——”

  铜锣的巨大声响终于掩盖了人群的呼喊,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上空久久回荡。

  陈珺一时忘了哭,朝着铜锣望过去,便看见哥哥正一边敲锣一边四下张望。兄弟俩目光相接,陈璟脸露欣喜,朝陈珺挥舞双臂道:“弟弟!这儿,哥哥在这儿!你别动,哥哥下去找你!”

  陈珺果然不敢动,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寸也不敢挪,眼看着哥哥下了楼,再也看不见哥哥的踪影,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体挤过人群,满头大汗冲自己张开双臂。

  陈珺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哥哥怀里,直把脸也哭花了,眼睛也哭肿了,抽抽噎噎道:“哥哥不要离开我……”

  陈珺拿帕子替他擦去眼泪鼻涕,道:“傻弟弟,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管你走到哪儿,哥哥都能找着你。”

  人群已经拥着凤凰大灯走远,街道庙里顿时变得冷冷清清。陈璟问道:“要不要追上去看灯?”

  陈珺摇了摇头,道:“不看了,回家。”

  陈璟便在路边摊子上买了盏兔儿灯,让陈珺提着,小厮总算找了过来,兄弟俩提着灯,沿着青石板路回到后门,悄悄溜进去。

  刚准备各自溜回房间里,不叫大人们发觉,却见何夫人身旁的刘妈妈在廊口探头探脑张望,瞧见陈珺回来,抢上来拉着他手走到一边,道:“少爷偷偷去哪儿玩了?夫人急得要命,快跟我来!”

  两人走远了几步,刘妈妈回头看见陈璟没动,便道:“大少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回你自己院里去,你姨娘不大好了。”

  陈璟脑子一懵,茫然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飞奔回院子。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满院子的哭声。进了院门,只见仆婢跪了一地,房间里灯火通明。

  他手脚僵硬地走进母亲的卧房,只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何夫人站在一边,脸上神色意味不明。

  余姨娘床上的罗帐垂了下来,遮住了里面躺卧着的人,只能隐约看见锦被的花纹,脚踏上一双绣花鞋。

  明明早上还温柔嘱咐他今天好好呆在家里,不许出去乱跑的人,如今却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陈璟要冲过去,却被张妈妈拉住,道:“少爷别看了,姨娘已经走了,别再吓着您。”

  陈璟不吱声,只是一个劲地挣扎着要到母亲床边去,张妈妈竟然都拉不住他。陈文忙使眼色,让两个小厮把陈璟抓住,道:“送少爷回房休息,明日灵堂置办起来,他便要守灵了,把东西都准备好。”

  “是。”小厮答应着,把陈璟拖了出去。将他送回房里后,小厮自顾下去准备东西,另有两个人守在门口。

  陈璟睁着眼睛在床边坐了一夜,只觉得像一场梦似的。眼前还只看见那盏凤凰大灯,看着它高昂着头颅,张开双翼,却无法飞走,被人拥推着不知到哪里去了,四周渐渐只剩下一片黑暗。

  余姨娘的后事办得十分潦草,那自然是何夫人的手笔。此后陈璟便被扔在小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服侍。

  陈珺好几天不见踪影,也不知哪里去了。

  这天晚上,陈璟昏昏沉沉睡过去,梦里母亲给他做了新年的衣裳,慈爱地笑着来给他试穿,然而忽然变成了那只凤凰大灯,肚子里燃起火来,向外蔓延,眨眼之间便被烧得只剩下黢黑的骨架。

  他猛地惊醒了,嗓子干得发疼,叫了几声丫鬟也没有人应,只好自己起身去倒茶。提了茶壶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揭开盖子一看,茶叶早干了。

  他披了衣裳开门出去,冬日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他走到院子外不远处的井边,看见小木桶里还剩了半桶水,便那木瓢舀了半瓢水,里面还飘着冰碴子。

  水未入口,忽听得有人在唤他:“大少爷,大少爷……”

  声音嘶哑,压得低低的,如同鬼魅。他回过身去,在院墙靠近狗洞的一丛灌木里瞧见一个人伏在那儿,冲他招手。

  大黄狗正缩在自己的窝里,抬眼皮看了那人一眼,又自顾睡去。陈璟安下心来,走近了灌木丛,终于认出来那人是母亲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只是脸上满是伤痕,蓬头垢面,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丫鬟待他走近,一把钳住了他双臂,力气打得吓人。陈璟只看见那双手枯瘦如柴,只剩下骨头。

  丫鬟口齿里还带着血,一双眼睛迸出精光,对他道:“大少爷,姨娘是给人害死的!她听见老爷和几个勒穆人谈话,看他交给他们一沓银票。她心里害怕,因为那些勒穆人身上带着刀,口里凶狠极了,像是要杀谁。后来……后来何夫人来送茶,就撞见姨娘来廊下。她给姨娘送了一罐参汤,逼着姨娘喝下去,姨娘就死了……”

  陈璟呆呆地看着她,似乎全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丫鬟急了,道:“你听明白了么?”

  陈璟僵硬地点点头,他听着似乎是母亲被何夫人给害死了。

  丫鬟这才继续道:“少爷,你可记着了,姨娘是被何夫人害死的,她恐怕还要来害你,你要想法子活下去,活下去给姨娘报仇,你要记着,否则姨娘在底下也不瞑目的!”

  陈璟愣愣地点头,看着丫鬟从狗洞里爬出去。

  不一会儿院墙外喧闹起来,有人执着火把大声喊:“抓贼抓贼!”

  而后便是一个女人的惨叫,但那惨叫只一声,立刻就停了,随后便再无声息。陈湮心脏砰砰直跳,顾不得手脚冻得毫无知觉,快步走回房间里,缩在被子里。

  万籁俱寂的夜里,丫鬟的话此时此刻才清晰地在耳边重又响起,那些话,那些字眼,如同利刃一般一个个刺进心里面。他似乎又看见了那只燃烧殆尽的大凤凰,耳边听见母亲临死时凄厉的号叫。

  第二日起来,陈璟仍然像往常一样起床,吃了冷硬的馒头咸菜,去后堂里上课。课业停了好几天,先生着急补上来。

  陈珺也来了,坐在后面扭来扭去,想跟哥哥说话,被先生瞪了一眼。

  好容易下了课,陈珺扑进陈璟怀里,说:“哥哥,早上母亲让厨房做了好吃的糕,我给你留着呢。”

  热乎乎的糕已经被捏得变形,陈璟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咬在嘴里细细咀嚼,却只吃出苦味。

  陈珺望着他,问:“好吃么?”

  陈璟露出一贯温柔的笑,道:“好吃。”

  陈珺把小脸凑在哥哥胳膊上蹭,道:“母亲总看着我不许我和你玩,可是我想念哥哥。”

  陈璟摸着他的脑袋,道:“那你每日好好来上课,就能天天见到哥哥啦。”

  陈珺抬头,眼睛发亮,嗯嗯点头。

  陈璟也当真争气,聪颖好学、刻苦勤勉,先生夸了一次又一次,陈文原本已有些疏远他,如今终于再次显露了父亲的慈爱。

  有家主的喜欢,何夫人不敢对他做什么。虽然日子清苦些,倒也不缺衣少食。

  后来,陈璟从外面买回了阿清,每日让阿清跟着服侍,却慢慢地不似往日一般对陈珺亲密。

  转眼数年,陈璟已是十七岁了。陈文慢慢将家里的一些生意交给他打理,又让他去考取功名。

  陈璟一样样地办到了,何夫人便时常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你瞧瞧,那个小贱种多会讨你父亲欢心,你却整日里只顾着玩乐,人家早晚把整个家握在手里,只有你跟傻子似的,把一颗心掏出来白白送过去,人家却当烂泥似的踩在地下。”

  陈珺低着头默然不语,心想他不是小贱种,他是哥哥,他对我还是很好很好的。

  又是一年上元节,今年陈文带着全家人出门观灯。陈璟说西市里扎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灯笼,有趣又新鲜,极力劝说陈文往西市去了。

  走到半路,忽然冲出来一匹疯马,横冲直撞而来。何夫人惊叫着往旁边躲避,背上却被一股推力推到路中央。眼见疯马的铁蹄将要踏在她的脸上,有人将她一把拉了回去,自己摔在了路中央。

  疯马高高扬起双蹄,重重踏下,只听得咔嚓两声响,两只蹄子全都踏在陈珺的膝盖上。陈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疼晕了过去,他没有看见陈璟站在一边,比他还苍白的脸色。

  ☆、我唤了他十五次大哥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最后的结论都是,陈珺永远无法站起来了,他成了一个废人。

  何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从此却再不中用了。她把陈璟拖到院子里,用大竹棍子狠狠抽打,嘴里痛骂着,说是他处心积虑害了陈珺。

  陈璟一声不吭地受着,染血的嘴角勾出一丝微妙的弧度。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何夫人每天都在告诫陈珺,那匹疯马定是陈璟故意找来的。陈珺依旧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心里却也没有再为陈璟辩解。

  自那以后,陈珺越发沉默寡言。他行动不便,陈文便把阿朗派去他身边保护他。

  而陈璟,未曾送去只言片语的安慰。

  第二年的上元灯节,这是第二次陈珺没有从大哥哪里收到生辰礼物,第一次,他断了双腿。

  当晚陈府灯火通明,夜深时分,却忽然听见余姨娘的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幽幽咽咽,如怨如诉。

  下人们传言,是余姨娘冤魂未散,回来报仇,要索人的命。何夫人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陈璟熬了一碗安神汤亲自送了进去。

  也不知他是如何支开了院子里的丫鬟仆人,独自一人进了何夫人的房间。

  何夫人心神不宁,先派人去叫陈珺过来陪着自己。陈珺走到何夫人房门口时,却见房门半掩,屋子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他悄悄凑过眼睛去看,发现母亲七窍流血,捂着肚子全所在地,旁边滚落了一个汤碗。

  站在何夫人旁边的,是他曾经仰慕依恋的哥哥,嘴角噙着冷笑,如看蝼蚁般俯视着地上的女人,那双眼里,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仇恨。

  第二次,陈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大哥毒死。

  陈文将陈璟关进地牢里,酷刑折磨了他三日,最终还是将他放了出来。

  陈珺打听到了当年的往事,知道当时余姨娘如何意外发现陈文与勒穆人暗中交易图谋不轨的事,何夫人如何借此机会下毒将她铲除。

  而那一天,陈璟还曾将自己抱在怀里,说:“哥哥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你要找我母亲复仇,我可以理解,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陈珺忍不住向陈璟质问,这个家里,他从来只能从大哥身上感受到不求取任何回报、不掺杂任何私利的爱。

  所以只要陈璟否认,只要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么陈珺便会相信他。

  可是陈璟只问了一句话:“八年前的上元节,你是故意帮何氏引我出门的对不对?”

  陈珺呆住了,眼眶里的那点眼泪登时无影无踪,只有心脏一阵麻木的疼。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先听听我的回答?

  他想质问陈璟,却并没有问出口,如今,这些问题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自何夫人死后,陈璟彻底失了陈文的欢心,陈珺虽然双腿残疾,可学得飞快,家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终于替陈文搭上了七王爷这条人脉。

  菡萏院里,觥筹交错之际,剑客破空而来,直指陈文。

  然而最终,剑客死了,七王爷雷霆震怒,要治烟波庄大逆不道之罪。但楚闻风的尸体尚未移交衙门,一把火就把所有证据烧得干干净净。

  冲天的火光之中,陈家的护卫当场抓住了仍手执火把的陈璟。

  天空被烧得通红,亮堂堂的,一如九年前的上元节庙会。只是曾经肆意欢笑的两个少年,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眼中再无半分温柔。

  陈珺从七王爷手里求得了陈璟一条命,他让陈璟跪在自己面前,向他展示自己如今的能力。

  只要他服一句软,求一句饶,低下他的头,还做回以前的陈璟,陈珺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可陈璟高昂着头,像极了那只如木偶一般被.操控的凤凰灯。明明一败涂地,却仍倔强地维持那一点可笑的尊严。

  于是他被下了蛊虫扔进了烟雨楼,甚至只为了让他服输,陈珺强行要娶顾柳为妻,却没料到她性烈如斯,竟自毁容貌。

  蛊虫每月发作一次,生不如死,让陈璟不能逃脱。却没想到,一年后他就成了头牌,抓住了刘峰这个棋子。

  只是一切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走向,也改变了所有人原本的结局。

  陈珺没有回答陈湮的问话,却道:“大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回来与我合作,陈家我愿意拱手奉上,你想要什么,我也一定设法替你取来。”

  陈湮没有再直接拒绝,而是问:“合作做什么?”

  陈珺道:“大哥想要什么?权势?富贵?”

  还是复仇?

  后面几个字陈珺没有说出来,陈璟如今对他的态度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清眼前这人心里所想,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若还是扳倒陈家,那么……

  陈湮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嗯嗯,权势富贵是可以要一要的,至于别的……首先第一件事,那就是把裴明解决了,你做得到吗?”

  陈珺皱眉道:“你要知道,裴明一旦倒了,烟波庄势必抽身而出,不会再帮你。”

  陈湮忍不住笑出声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道:“烟波庄永远不会置身事外,这点你可以放心。”

  这番话听在陈珺耳中却另有一曾意思,他声音中带着莫名的情绪:“难不成……你当真一辈子甘愿……甘愿留在他身边。”

  陈湮心想,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一辈子,两辈子,那都是不够的,但口里说道:“这是我和他的事,你操什么心。”

  “我……”陈珺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想看到你如此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他压下心底的冲动,心想等计划完成,大哥自然不会再需要烟波庄,不仅权势富贵,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可尽在掌握,不用我说,他也会离开楚天阔的,于是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道:“这么说,大哥是答应了?”

  陈湮避而不答,反问道:“我手里毕竟是整个烟波庄的势力,想要我答应合作,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吧?你在计划什么?为什么去京城,七王爷在谋求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合作?”

  陈珺再傻也听得出来他是在套话,便道:“以大哥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就猜到了,何须我多说。不过大哥说的话也有道理,只要大哥应下了,让楚天阔允诺为我所用,我自然将事情来龙去脉如数奉告,至于裴明,那就不过是微末小事而已了。”

  陈湮知道陈珺不好对付,也不着急,忽然伸出手去。

  陈珺见了,问:“大哥想要什么?”

  陈湮道:“你过来。”

  陈珺一愣,这语气十分温和,登时让他觉得似乎是回到了十年前,大哥轻声唤自己到身边的时候。

  他腿脚不便,只能倾身过去,陈湮感觉到他靠近,伸手摸到他鬓边,随后十分精准地掐住了陈珺的脸颊,微微用力。

  “嘶……”陈珺吃痛,却并没有挣脱。

  陈湮也靠过去,道:“你要找我合作,就是这样把我绑过来当阶下囚?我就算不答应,你也能想办法拿我要挟楚天阔,你看出来他喜欢我对不对?哼哼,别以为你心里那点小算盘我不知道。爷现在很不爽,想让爷答应,先把爷哄高兴了再说。”

  说完放开陈珺,在他脸颊上留下红色的掐痕。陈珺伸手抚摸痛处,也不生气,道:“这件事是小弟做得不妥,只是若我派人去,大哥必不肯赐见。不知大哥如何才会高兴?”

  陈湮往后靠在车壁上,道:“我来了这么些天了,每天就是冷饼子和凉水,我都快吃吐了,先给我弄点好吃的来。”

  陈珺却没料到他的条件如此简单,还以为他会趁机提出于他自己大有好处的条件。这件事当然不难办,便问:“仅此而已吗?”

  陈湮哼了一声,道:“想得美,我先考虑考虑,在这期间你也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我先提醒你一句,烟波庄,不是那么好惹的。”

  陈湮由阿朗带着回到自己车上,陈珺仍抚着被陈湮掐疼的脸颊,想起当时他跟自己说话的样子,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阿朗回到马车旁时,正好听见。这声笑里,不像以前那么冰冷,似乎还带着些许愉悦。

  他忍不住掀开车帘,及时抓住了陈珺脸上未褪去的笑意,但生恐陈珺发现,道:“公子,已着人去置办酒菜了,还有什么吩咐?”

  陈珺笑意不减,道:“你听见了吗?”

  “什么?”阿朗不解。

  “我唤了他十五次大哥,他没有一次驳我。”陈珺说着,笑意漫上眼角。

  这件事是他在金川之时就发现了,这一次也忍不住出言试探,没想到对方浑不在意。

  他回想起当年,在感觉到大哥对自己越来越冷漠疏离的时候,曾经跑去问他:“大哥,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陈璟冷冷道:“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唤我大哥,我承受不起。”

  阿朗默然,但脸上也带起笑意,道:“属下让他们多备了些吃的,公子也用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算弄明白系统的操作了。

  ☆、生气的楚大侠

  

  陈珺忽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在阿朗脸上看到笑容,面具遮掩下的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怔怔地便有些失神。

  阿朗见他出神,又喊了一声:“公子?”

  陈珺回过神来,点头道:“送来吧。”

  “是。”阿朗答应着放下帘子。

  陈珺叫住了他:“阿朗。”

  阿朗在车外应了一声,马车里却安静了一瞬,陈珺的声音才传出来:“你上车来,一起吃吧。”

  阿朗心底蓦地一动,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语气并没有任何起伏,又应了一声:“是。”

  另一边,楚天阔正站在山腰处的一片树林里,看着远处一骑两人飞奔靠近。马儿上了山腰,全身大汗淋漓,看得出是长期奋力奔驰的缘故。

  阿墨先跳下马来,后面一个三十多岁浓眉大眼的男子跟着下了马,阿墨拱手行礼,道:“庄主,长候先生到了。”

  楚天阔上前行礼,道:“长候师兄,劳烦你辛苦赶来。”

  长候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顾师妹和小师弟的安危要紧。”

  却说那天楚天阔与青叶几人穿过秘道一路追踪而至,总算赶上陈湮所在的车队,他原本想立刻把陈湮救出来,可顾柳被分开看押在别处,且车队里高手众多,若他一击不中,只恐对方拿陈湮和顾柳作要挟。

  于是他带着新赶来的几个护卫悄悄缀在后面,发现陈湮倒并没有吃什么苦,然而对方急于赶路,楚天阔便是打探到陈湮所在的地方,对方便又立刻赶往下一个地点,且他暗中打探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人,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人。

  因此他让阿墨马不停蹄把刚到烟波庄的长候接过来帮忙。

  傍晚时分,陈珺一行人错过宿头,便在路边空旷处歇息。有人在空地上埋锅造饭,另有两骑赶往下一个城镇,去给陈湮单独置办吃的。

  月上中天,四下寂静无声。

  车队里忽然吵闹起来,一拨拨人捂着肚子散去林子里方便。

  陈湮睡得正熟,被声音吵醒,刚从车里探出头来,就见车旁一个腹痛如绞但仍旧留下看守的人被一个黑影击倒,随即那黑影搂住他的要,朝着远处飞掠而去。

  陈湮鼻间充斥这熟悉的气息,双手勾住黑影的脖子,笑嘻嘻地问:“终于来啦,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多想你。”

  楚天阔转瞬间已行出几里地,闻言停了下来,却一言不发将陈湮推到一株大树边,凑上来狠狠吻住了他。

  这吻带着几分侵略性,陈湮觉得嘴唇被吮得有点发疼,伸手推了推楚天阔,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阿……阔……”

  楚天阔充耳不闻,转而含住了他的舌头。

  陈湮忙把头扭到一边,道:“药……解药……”

  楚天阔却紧随而至纠缠着他,直到陈湮吃痛,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楚天阔的肩头,才终于被放开。

  陈湮自然觉察到楚天阔的不对劲,但还是先道:“先把药吃了。”

  楚天阔道:“吃过了。”

  陈湮见他面色严肃,想说点什么逗他开心,便道:“原来这么等不及想亲我?”

  楚天阔眼神一暗,一把扯掉他的腰带,手便探进衣内,同时亲吻着他耳边脖颈。陈湮被弄得气息不稳,不敢再有半分调笑的心思,眼见楚天阔的手就要伸到身后,忙道:“阿阔,阿阔我错了,有……有什么事……你好好说……”

  陈湮腿都软了,这里人迹罕至,楚天阔真要做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楚天阔从没有像这样一言不发就办正事,他意识到对方是生气了。

  带着嘤咛的温言软求让楚天阔毫无抵挡之力,他终于停下动作,把人抱在怀里,道:“你总这么不当回事,还笑得出来,可不知我有多担心。”

  即便知道那些人没有为难他,可把人抱在怀里,感觉到怀里的人又瘦了几分,心就疼起来,回想起当时他在黑暗中被带走,只丢下一个解药袋子时的情景,只觉得又生气又心疼。

  可真是气陈湮吗?楚天阔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是生气自己没护好人罢了。

  陈湮忙道:“我当然知道的,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我就一点也不担心了。而且你也明白,他们既然是把我掳走而不是……那就不会伤害我。”

  楚天阔慢慢冷静下来,点头道:“我知道,可是……”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不会杀了他,保不准会用什么手段折磨他,这种事,想想就心惊。

  陈湮道:“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大丈夫,他们真要用刑或是做别的,我自然会想办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且不说我有毒傍身,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我比你们都懂,不是吗?”

  楚天阔总算是忍不住笑了,道:“是,知道你机灵着呢。可我总是怕,也不知是为什么。”

  陈湮道:“我不会武功,你自然会担心,那大概还是你太爱我了,嘻嘻~~”

  楚天阔脸微微一红,伸手轻抚他有些红肿的嘴唇,道:“弄疼你了?”

  陈湮在他怀里扭扭身子,道:“也没有多疼,楚大侠偶尔这么来一次,还蛮刺激的。”

  楚天阔的脸彻底红了,拍拍他屁股,道:“嘴是越来越贫,到时候某人可别哭着求饶。”

  陈湮在他耳边吐气道:“我哭着求饶的时候,楚大侠不是挺喜欢的~”

  “咳咳!”楚天阔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身体里的火只怕压不住,便带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道:“青叶已经先把柳妹妹救出去了,我们一会儿去和他们会合。”

  “什么?”陈湮惊道,“柳妹妹也被抓了?”

  楚天阔道:“难怪你不知道,他们一直把你们两个分开关押,你猜关押柳妹妹的是谁?”

  “谁?”

  楚天阔道:“陈文。”

  陈湮一时语塞:“他也来了?他不是常年卧病吗?”

  楚天阔点头道:“我也没料到,他是暗中跟着你们的。我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未完全从病中恢复,长候师兄看了他一眼,也说他心疾未愈,不过是用药养着。”

  “心疾?”陈湮脑子里闪过一个什么东西,但他没来得及抓住。

  楚天阔早料到了,道:“你还记得我们在陈珺书房里找到的那张药方子吗?”

  陈湮恍然大悟,失声叫道:“啊!难道……难道陈珺一直在暗中修改陈文的药方子,让他一直病势缠绵,甚至……”

  “甚至是不知不觉死掉。”楚天阔替他说完,“但从现在看来,陈文也许已经察觉到方子不妥,早就掉换了,现下才有命亲自出来办事。”

  陈湮不解道:“陈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等楚天阔回答,他便自己想通了,道:“难怪陈珺说,就算是我想要整个陈家,他也可以给我。原来他是早对陈文起了杀心,想完全掌控整个陈家。可是……可是那是他父亲啊,他和陈文不是一伙的吗?”

  楚天阔也想不通,道:“这其中必有缘由,咱们悄悄查着,说不定这会是对付他们的一个契机。”

  陈湮点点头,道:“陈珺想拉拢我,陈文大概怕我不答应,所以把柳妹妹也抓来,想拿她要挟我。”

  这件事陈湮不解释楚天阔也立时能想明白,道:“他拉拢你目的是为了烟波庄?”

  陈湮道:“我就知道你能想到,看来现在裴明大势已去,陈珺已经想丢掉这个弃子了,毕竟如今在渊堂垮了,烟波庄风头正盛。”

  楚天阔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陈湮露出一个狡猾的笑,道:“人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了,我们一味拒绝岂不是辜负了人家。但既要我们合作,这合作的条件当然还有很大的讨论空间。”

  楚天阔道:“好,我直接带人去京城,到时候和陈珺见一面,这事牵涉到七王爷,其中的水太深,我们轻易没办法把手伸进去,陈珺这里倒是一个突破口。”

  陈湮摇摇头,小心翼翼道:“阿阔,我跟你说件事,你……你不要生气哈……”

  楚天阔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温柔道:“说吧,我不生气。”

  “嘿嘿,”陈湮凑上去亲了他一会儿,才道,“我这次,想跟着陈珺一起去京城。”

  楚天阔果然皱起眉头来,道:“他身边都不是什么好人,再说他城府极深、手段狠毒,我不能答应。”

  陈湮忙道:“你听我说,这几天接触下来,我发现陈珺这人似乎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再说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父亲下毒手?这件事单靠我们在外面查是查不出来的。正好这次你把我和柳妹妹救出来,让他们知道烟波庄的手段,不敢再低估我们。但我若主动回去,必定能打消一些陈珺的疑虑,到时候有些事情就好打探了。”

  楚天阔道:“太危险了,这些事不弄清楚也没什么,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哪怕是在京城,我也有办法阻止。大不了闹上一场,我们无法出面的,不还有一个八王爷吗?”

  陈湮听他这疏狂的语气,心里甜甜的,讨好道:“楚大侠的手段小人早就领教了,区区一个七王爷,楚大侠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可是阿阔,之前对付陈家,是因为裴明牵涉其中,为了给咱爹报仇。现在是已经卷入其中,担心陈家果真阴谋成功,事后必定会对烟波庄大肆报复,裴明也借此翻身。但除此之外,我还想好好清算一下陈……我和陈珺之间的恩怨。有的事,须得我自己去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珺有个大计划……

  ☆、谢谢你

  

  楚天阔明知他说得有道理,但仍旧不放心:“难不成非要用这样的方式?”

  陈湮道:“也许以后会有机会,也许没有,但这一次一定是个好机会。我还要和你白头偕老,肯定不会让自己轻易犯险的。如果不是确定陈珺不会伤害我,我定然不会回去。你相不相信我?”

  楚天阔道:“我自然相信你。”

  陈湮立刻笑道:“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自己。而且有你在暗中保护,就他们那几个人,拦得住你么?这样,我会时不时想办法送消息出来,若我察觉到一丁点的危险,我就通知你来带我离开,好不好?”

  楚天阔叹了口气,论口才,他是无论如何不及陈湮的。他知道陈湮有自己需要解决的事,自己要做的是尽全力支持而不是强行把人留在身边。他还记得陈湮说过,要和自己并肩携手、同甘共苦。

  他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我会一直暗中跟着你的。”

  陈湮抱住他,认真道:“阿阔,谢谢你。”

  楚天阔抚摸他的脊背,道:“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陈湮定定地看着他,近乎于虔诚般道:“要谢的,不光是谢你理解我支持我,这么毫无保留的包容我、爱我,我最要谢的,是你能够走进我的生命里,来到我的身边。”

  楚天阔眼眶有些湿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道:“小湮……”

  陈湮继续道:“所以啊,你对我来说是千金不换的珍宝,我不会一时任性和冲动,去冒会和你分开的危险对不对?”

  楚天阔道:“我明白的,我都明白。小湮,你亦是我的珍宝,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陈湮再次吻住了他,两人是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地坦白心意,表达自己真心实意的感受。月色映照下的林子里,只有两个人缠绕的呼吸声,不带任何情.欲地亲吻,只用这样的方式,向对方表达心中最赤诚的爱。

  长长的一吻结束,陈湮还是收不住玩笑的心,道:“其实你要真想,这里也是可以的。”

  楚天阔在他腰上捏了一把,道:“别再撩拨我了,除非你想天亮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抱着送回去。”

  陈湮笑道:“那也没什么,正好给那群单身狗撒把狗粮。”

  对于这两个名词,楚天阔早有了解,道:“不是你说过么,单身狗的怒火不是我们能承受的,还是不要冒险了。”

  “哈哈哈,”陈湮大笑道:“我的楚大侠为什么这么可爱啊!”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楚天阔才恋恋不舍地把人送回去,又在马车里温存了片刻,这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陈湮精神抖擞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便只看到一群人脸色发青,气息奄奄地或坐或站歪七倒八。

  因为单独吃了从成立酒楼买来饭菜的陈珺与阿朗侥幸逃过一劫。

  陈湮主动又去找了陈珺,依旧蒙着双眼。

  陈珺似乎一点也不生气,道:“烟波庄果然是好手段,在众多高手眼皮子底下下药劫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陈湮得意洋洋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柳妹妹我们就接走了,你最好跟陈文说一声,不要再在她身上动什么歪心思。若你们信不过我,我也可以拿出点诚意,叫人备笔墨。”

  陈珺微露惊讶,没料到烟波庄竟然能发现陈文甚至救走顾柳,但他不动声色,果然叫人送来纸笔。

  陈湮道:“我要写东西,能把这布取下来了吧。”

  陈珺略有犹豫,陈湮道:“不取也行,那你手下那帮人就继续拉着吧,看看三天之后他们还能不能有一个人中用。”

  陈珺早教人去请大夫,可大夫对他们所中的药也束手无策,知道这药很有些古怪,当下不再犹豫,亲自替陈湮把黑布取下,垂头看向小桌上的纸笔,余光瞥向陈湮的眼睛,见那双眼里并无别的情绪,似乎……还带着两分笑意。

  他一时便看得呆了,这样的眼神,他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大哥温柔的笑,无奈的笑,高兴的笑,阴狠的笑,他都见过。可这样有几分甜蜜、几分得意、几分狡黠的笑,却是从所未见,不自禁更加疑惑,这个大哥,还是他印象中的大哥吗?

  陈湮把一张方子写完,交给陈珺。陈珺粗略瞟了一眼,神色复杂。

  陈湮浑然不觉,问道:“怎么了?”

  陈珺心里:怎么了?这手.狗爬字你自己难道没发现吗?

  陈珺表面,微笑着道:“无事。”

  等下人拿了方子去配药,陈珺暗暗打量着陈湮,他是见过大哥的字的,甚至自己的字也是大哥手把手教的,因此他很疑惑,难道是当初的诸番折磨,让大哥的手受了伤,所以写的字才变成现在这样?

  陈湮感觉到陈珺的目光,道:“怎么,怕我骗你们,给你们下毒啊?”

  陈珺摇摇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大哥?”

  “嗯?”陈湮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邻居家王婶么?她做的糯米珍珠丸子最好吃。”陈珺问道。

  陈湮皱眉道:“什么王婶,你记错了吧?”

  陈珺眼睛微眯,道:“你不记得么?”

  陈湮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明明姓张。”

  陈珺微微一笑,道:“是,我记错了,是姓张。”

  等到众人服了陈湮开的药,症状立时便缓解了,看他的眼神顿时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陈湮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回到马车上,人马行了半天,陈湮问驾车的人:“这里离下一座城镇还有多远。”

  那人得了吩咐,除了某些紧要问题,陈湮问什么,他不必隐瞒,便道:“约莫一百来里。”

  陈湮摸摸下巴,道:“甚好甚好。”

  转头吩咐阿朗:“去城里给我寻个会唱歌的小倌来,这一百里路要走一天,太无聊了。”

  阿朗:“……”

  请示陈珺时,陈珺果然脸色不好看,自觉大哥做这些事情,不就是为了当初烟雨楼的事膈应他么?可若不应,谁知道他还会提出什么条件来。

  “去找个老实点的。”陈珺冷冷道。

  “是。”阿朗吩咐下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陈家护卫带了一个在马上颠得晕头转向的清俊小倌回来,那小倌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倒是干净得很。

  阿朗把人带到陈湮面前,陈湮看也没看一眼,跳下马车,道:“此等乐事,自然要大家共赏。”

  说着很自觉地蒙上块黑布,钻进了陈珺的马车。

  陈珺面沉如水,眼见着陈湮慵懒地靠在软枕上,一副富贵恩客的模样。小倌嫩生生喊了一声:“公子?”

  陈湮温言道:“你不用害怕,唱完了曲子我们还送你回去,你挑两首高兴的唱来听听,唱得好了,爷有重赏。”

  小倌听了喜不自胜,道:“奴前些日子学了几首新曲子,欢快活泼,想来正合公子兴致。”

  陈湮道:“嗯,唱吧。”

  小倌拿出一面小皮鼓来,咚咚咚敲起了节奏。陈湮听见这个乐器声和这段前奏的节奏,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小倌开口唱。

  “像一棵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海草海草浪花里舞蹈……”

  陈湮看不见陈珺的脸色,但听到他被茶呛得连连咳嗽,暗自好笑。听见这熟悉的旋律,手指忍不住放在腿上跟着打起了节拍。

  “人海啊茫茫啊随波逐流浮浮沉沉,人生啊如梦啊亲爱的你在哪里……”

  小倌唱得兴起,陈湮却觉得这嗓音十分熟悉。当初在烟波庄,有一个最年轻的护卫,名叫青风的,因为嗓音好听,陈湮曾教过他不少曲子。

  那段时间,陈湮带着一群护卫每天“海草海草”,手舞足蹈,生生把个庄子搞成个群魔乱舞的海草之夜。

  他想自己早该想到,楚天阔跟着他们一起,怎么可能真的让他去随便找个小倌,正好借此机会打探消息,便把年龄最小的青风派过来扮成小倌。

  只要陈湮一听,就知道是谁,如此一来,他也能明白楚天阔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便也能安心了。

  “……我走过的黑暗与孤独,受过的背叛和无助,却依然参不透这心魔,只学会了率性而活,你我都是这茫茫人海中,渺小不起眼的那一棵草,但谁说小人物,不可以做英雄。”

  许久没有再听到别人唱起这首歌,遮住眼睛后看不见所处的这个世界,熟悉的旋律将陈湮带回了自己来的那个世界。

  手机里,街道边的店中,KTV里和一群狐朋狗友们嘶吼过的,都有这首歌。

  那个世界里,有一个他埋在心里想要忘却又不敢忘却的人。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知道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之后,会承受多少痛苦。

  念及此,眼泪早已悄然滑落,陈湮浑然不觉,嘴边甚至还带着笑意。

  青风却愣住了,不敢再开口。

  完犊子了,庄主让我来想法子哄夫人开心,夫人怎么哭了?以前在烟波庄,夫人带着自己唱这首歌的时候,明明笑得那么开心啊。

  啊,对了,夫人一定是听了之后太过想念庄主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沙雕湮想家了……摸头……

  ☆、好嗨哟

  

  “公子不喜欢这首曲子,奴换一首吧。”青风战战兢兢道。

  陈湮回过神来,道:“没事,你唱得很好。”

  青风道:“奴还会唱别的,保准让公子高兴。”

  “好嗨哟,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噗——”陈湮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这一次的眼泪却是笑出来的。原本脸黑得跟张飞一样的陈珺,看见陈湮笑得那么肆意欢畅,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只不过他听着这两首曲子古里古怪,也不知哪里好哭,哪里好笑。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银儿……”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

  青风唱得嗓子冒烟,眼看着夫人最后再也没掉过眼泪,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你这些曲子倒是新奇,从哪儿学来的?”陈湮装模作样地问。

  青风面不改色,道:“前些日子去一户人家唱曲儿,那家里的夫人极有趣儿,竟教我们唱了这些曲子。奴瞧着那家主人和夫人情深意笃,真真羡慕得紧。奴临出门前,听闻那家夫人前几天出了远门,他丈夫在家里日日念着他,想让他早些回家呢。”

  陈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夫人一定也是一样地想念他,过不了多久就一定会回去的。其实,就算那位夫人不能回去,他丈夫未必不能来找他。”

  青风听得眼睛一亮,眼看他们马上要进城,今晚必定是歇在城里了,便替庄主高兴。

  陈湮又道:“你这曲子听过的人不多罢,唱得这么好,要好好赏,三千两银子够不够?”

  青风张大了嘴巴:“三……三千两……”

  陈湮略一沉吟,道:“嗯,是有些少了,那就四千两。”

  青风忙道:“不少不少,反而是太多了,奴怎敢领受。”

  陈湮道:“不用谦虚,你是个当巨星的坯子,四千两算什么。”

  说着一指旁边坐着的陈珺,道:“瞧见没有,这位公子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四千两那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

  青风一听是陈珺给钱,再不推拒,俯身磕头道:“奴谢公子赏。”

  陈珺在一边淡淡道:“四千两赏银,大哥出手还真是阔绰。”

  陈湮道:“怎么,给不了吗?”

  陈珺道:“给,既是大哥开口,一诺千金,自然要给的。”

  青风谢了又谢,忽道:“公子这般好心人,奴斗胆,想一睹公子尊容,日后有缘再见到公子,才好谢公子今日的赏。”

  他一进马车,看见陈湮蒙着眼睛,生怕他是眼睛受了伤。可刚来不敢开口乱说乱问,这会儿才找了个借口打听。

  陈湮道:“既然是听曲儿,那就用不着眼睛,爷就爱这一口。爷不爱让人多认出我,你是唱得好才得的赏赐,不用再谢,回去吧。”

  “是。”青风闻言放下了心,领了四千两的银票,乐颠颠地回去复命了。

  夫人不愧是夫人,就这样还能从敌人手里轻而易举掏出四千两银子来。

  青风走后,陈湮问陈珺:“好听吗?你要是喜欢,赶明儿再叫他来唱别的新曲子。”

  陈珺嘴角抽了抽,道:“四千两赏银的小倌,我恐怕听不起他的曲子。”

  陈湮撇嘴道:“陈家家缠万贯、富甲一方,别说四千两,四万两也听得起。”

  陈珺道:“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大哥要是一月两月地请,就算是富可敌国,那也禁不起折腾。”

  “哼,”陈湮笑了一声,见他不上当,道:“你倒也聪明。”

  陈珺道:“自然还比不上大哥。”

  如此行了一月有余,终于抵达瑨国都城——玉京。

  路上陈湮没再叫小倌,可又叫了说书先生、皮影戏,甚至是杂耍团,把陈珺的银子流水价地花出去好几万两,自然后来都是进了楚天阔的腰包。

  陈湮心里也暗自感叹,没想到烟波庄里人才济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人啊。

  而楚天阔从青风处得知陈湮那句暗示,果然每逢他们宿在城里,晚上便翻窗出来和陈湮见面,两个人不能大声说话,抱着在床上躺一会儿也是好的。

  进玉京城后,陈珺带着陈湮去了城中偏北的一处大宅子,这里与七王爷的府邸只隔了一条大街。

  陈湮从车里窥见京城繁华,除了现代科技和工业这里远远赶不上外,繁荣之象不输现代京城,可见当今皇帝还是很有治国才能。

  一路上由着陈湮胡闹了那么久,陈珺终于问起正事:“大哥一路行来可高兴了?考虑得怎么样?”

  陈湮直接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陈珺道:“想必烟波庄一路跟随而至,其中必有对药毒一道十分在行的人,不如大哥请他过府一叙?”

  陈湮知道楚天阔去请了长候师兄来,想着师父派他过来,医术必是一绝,便道:“那也好说,但我这便算是答应了,你允诺过的事可别忘了。你要请这个人来干什么?”

  陈珺道:“听说当今皇上圣躬违和,御医力有不逮,皇上暗中令人遍求名医,大哥手下既有能人,此时正是立功的好机会。”

  陈湮心中猛震,面上不动声色:“陈家野心不小啊。”

  陈珺淡然道:“全拜大哥在苍州的手段,如今七王爷渐失圣宠,自然要想办法重获圣心,我如此说,大哥可明白了?”

  陈湮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争夺那个位子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过河拆桥,你应该明白吧?”

  陈珺却笑道:“大哥果然是明白人。”

  陈湮写了一封手书,借要喝山巅雪的名义,让陈珺四处打听寻人送来,随后将手书交给那人,由他带给楚天阔。

  楚天阔迫不及待打开心上人的手书,看见那一纸的鬼画符和大白话:“……”

  阿墨在一旁惊喜地叫道:“我认得,这就是夫人的字。”

  陈湮虽然拥有了陈珺的记忆,要说写出一手好字来本也不在话下,但他依然更愿意简单地活成陈湮,因此写字也是随着自己的性子信笔而就。

  楚天阔看完了信,仔细封好放进怀里,询问长候的意见。

  长候道:“小师弟既然写了信来,想必没有什么问题。我于毒术颇有研究,遇事足以自保。正好可借机打探消息,你不必担心。”

  楚天阔知道长候是稳重的人,但还是派了阿墨扮作药童随他前往。

  长候走后,楚天阔拿出信来,一遍遍看着信纸右下角那小小的几个字:么么哒~

  不禁露出笑容。

  青叶在一边暗暗叹气,这世上没有闵前辈治不了的伤病,却有一相思病是无论如何治不好的了。

  长候按着信上所说的地址过去,早有人候在角门里,引他进入宅子,与陈湮见面。

  陈湮以前没见过他,但看到他一身白衣,袖口衣襟上锈的淡青竹文和白色雪依花,便知道他是谁,先上去见礼:“大师兄。”

  长候也总算见着了传说中的小师弟,见他面目俊朗,如清风自来,心下欢喜,先让他坐下,给他把了脉,道:“嗯嗯,吃得好,睡得好,姑爷就放心了。”

  “咳咳!”陈湮听见这个称呼,忙使眼色。

  长候只道他是不好意思,还给了他一个“我都懂”的眼色,随后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地问道:“听师父说小师弟身负奇毒,师兄一直想亲眼见识一番。”

  陈湮:“……”

  师父和徒弟果然是一个德行。

  不过人家冒着危险前来相助,这么点小忙陈湮自然还是要帮的,便问:“师兄带针了吗?”

  长候急忙从药箱里取出针包,陈湮看着里面密密一排银针,太阳穴突突直跳,随便挑了一根在手指尖上扎了一下。

  眼见指尖上冒出血珠来,长候跟吸血鬼见了血一般,捧着一个小瓷瓶,双手直抖,将几滴血仔细接好,道:“这几滴血,恐怕是师父一生心血所聚,我若能得以窥见其中奥妙,那也不枉此生了。”

  随后陈珺来见长候,也不避忌陈湮,直接道:“听闻先生医术卓绝,正是圣上急需之人,还请随我去面见家父,少不得要让先生露一手绝活,到时候进宫为圣上医治,那可是大大的荣耀。”

  长候对“大大的荣耀”毫无兴趣,只想呆在屋子里研究瓶子里那几滴血,神色淡淡地,道:“师父常年教导我们,身为医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本分,当今天子也好,穷酸乞丐也罢,都是一样的。能救得人命,便是我们医者最大的荣耀。”

  这番话长候是真心实意说出来,陈湮暗自敬佩,陈珺面上似也有钦佩之意,道:“先生仁心圣手,胸中自有沟壑,自然不将这些俗物放在心上了。去之前,在下倒有一事请教先生。”

  长候道:“不敢,公子请说。”

  陈珺道:“在下有一相识之人,患心疾多年,后来受庸医所误,以致病势沉重、寿数难长。若先生肯垂怜,替这人诊一诊病,看是否还有挽救的可能,在下便铭感先生大恩。”

  陈湮在心里冷笑,什么庸医,应当是毒手吧。这次请大师兄出手为陈文医治,只怕少不了又要在里面动什么手脚。以长候师兄的能力,要在方子里加减点什么,只怕陈文再也查不出来。

  这一对父子也真是有趣,看来自己得弄清楚,陈珺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作者有话要说:  阿墨今晚没饭吃

  ☆、大礼

  

  长候跟着陈珺离开,过了半日后回来,跟陈湮说陈文已经彻底伤了元气,他也只能用药多延陈文几年性命。

  陈湮道:“我担心陈珺也许又会在药方里动手脚,你去看诊时,可有什么发现?”

  长候摇摇头,道:“陈文听我说有办法治疗,像是很高兴,夸了陈珺几句。回来时,陈珺还留在房里,阿墨耳力比我好,听见他说什么‘七王爷料想不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陈湮低头思索一番,道:“你说会不会陈文以为是七王爷在药方里动的手脚,陈文毕竟是勒穆人,若让皇帝知道他与勒穆人密谋,必定饶不了他,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陈文。反正陈文死了,还有一个陈珺。陈文自然也很清楚七王爷必有杀人灭口之心。”

  长候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么当真是七王爷下的手吗?”

  陈湮道:“有一半的可能,要么是陈珺做的,却把这事推在七王爷头上,挑拨他与陈文的关系,要么就是七王爷借陈珺的手做的。只是我想不通陈珺为什么要暗害自己的父亲。”

  长候道:“你既然疑心他又在方子里动手脚,我过几日去复诊,一诊脉,便什么都知道了。”

  过了几日,长候再去给陈文诊脉,发现他面色好了许多,药方子确实有了效果。

  回来之后与陈湮说起,陈湮道:“难道真是七王爷的手笔?可无论哪种可能,陈珺都逃不了干系。”

  长候道:“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陈文说我医术了得,让我过两日进宫为皇帝看诊。”

  陈湮不安道:“我担心他们图谋不轨,送你进宫只是为了日后事发之时找个替死鬼。”

  长候一笑,道:“放心吧,我到时候见机行事,先看看皇帝的病再说。”

  两日后,长候进了宫,说是皇帝病情复杂,他需要在宫中暂住几日。

  陈湮想了想,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便说要见陈珺一面。

  陈珺来了之后,直接道:“我猜想大哥这几日便要见我,想必长候先生把什么都告诉大哥了吧。”

  陈湮也开门见山道:“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连自己的父亲也下得了手。殊不知七王爷能这样对待他,日后也能如此对待你。”

  陈珺面如寒霜,看着陈湮低声道:“大哥仍当他是父亲吗?你这么快就忘了他当年折磨你那三日。”

  陈湮挑了挑眉,道:“这么说来,你竟是在为我出气?我还要感谢你了。”

  陈珺忽然又笑了,道:“大哥耐心等些时日,小弟有一份大礼相送,到时候大哥一定喜欢。”

  陈湮道:“我这人,不喜欢惊喜。”

  陈珺道:“这份惊喜,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陈湮:……默默白眼。

  十日后,长候终于从宫里回来,说皇帝果然是有中毒的迹象。不过这毒药很罕见,中毒之人从症状上看很难看出来,一般的大夫看着只是气虚血亏,却不知为何用药无效。

  陈湮猜测也许这药是苗不休还在时,七王爷就提前备下的。

  “你开了方子,他们不会在里面动手脚吧?”陈湮道。

  长候倒是成竹在胸:“我这方子本就是解毒用的,且里面的药是我特意搭配的,就算他们想增减几味药材或改变剂量,那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我看老皇帝精神不振,似乎疑心大增,对身边人都不怎么信任了。”

  陈湮道:“那也正常,他恐怕也猜到自己病得蹊跷,不多加防备反倒说不过去。”

  就在皇帝病情好转,长候领了一堆赏赐回来时,一份密报送到了皇帝手里,还有一份,送到了陈湮手里。

  陈湮看得直皱眉头,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苗不休当初是屯了个药厂给他们吗?”

  把信纸烧掉后,陈湮心里很不好受。

  据传河西突发水灾,太子受命赈灾,结果水患过去后当地瘟疫横行,病人发狂,互相撕咬,传染极快,已经死了数千人。

  这个瘟疫来得蹊跷,当地的大夫束手无策,太子也不知道怎么脑子抽了,这种大事竟然隐瞒不报,现下瘟疫已经控制不住,当地调了守军前往屠杀患病之人,试图以此控制疫情。可此举招致百姓不满,当地已经有暴.乱。

  这封信是楚天阔悄悄送来的,不过大概陈珺也不在乎陈湮会不会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刻意阻拦。

  楚天阔的意思是这瘟疫只有问药门能解,但闵不归远在四极州,远水救不了近火,顾柳医术有限,只好想办法让长候过去。

  陈湮立刻让陈珺送长候过去,陈珺爽快答应,笑道:“早闻大哥拜入问药门,果然仁心侠义,倒是小弟小瞧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么语带讥讽地刺两句,彻底把陈湮心里的火气给刺出来了。

  陈湮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道:“你觉得很好笑吗?那几千人命,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他们犯了什么错,就活该为你的锦绣前途铺路?”

  陈珺很瘦,比陈湮想象的要轻。

  阿朗要制止陈湮,陈珺却阻止了他,道:“确实,那几千人命在我眼里就是一文不值,我从未见过他们,也一点不在乎他们。可大哥以为我有多大能耐,太子胆小如鼠,就凭我能让他有这个胆子隐瞒不报?”

  “那么那些药呢?难道不是苗不休给的?”陈湮恨不得拿毒针在陈珺身上扎几个洞,让他尝尝那种滋味。

  陈珺冷笑一声,不愿再多解释。

  阿朗忍不住道:“我们在金川城外把苗不休抓回来,大公子以为他是怎么保全了一条性命的?”

  陈湮想了想,便立刻明白了。苗不休对七王爷还有用,保他性命的自然是七王爷。

  陈湮放开陈珺,冷言道:“你还觉得委屈了?苗不休难道不是你举荐给七王爷的,金川城外你又害死了多少武林人?”

  陈珺道:“我自然没什么可委屈的,毕竟我天生就是恶人,从八岁起就知道助人为恶了。”

  陈湮一时语塞,想起当年陈璟质问陈珺故意引他去庙会观灯的事。

  他暗自叹了口气,当年陈璟起先并没有怀疑陈珺,后来是听何夫人手下的丫鬟们偷偷谈论后才知道的。

  可陈湮也不愿相信,八岁的陈珺会帮着何夫人做这样的事,说不得陈璟那个时候只是一时气话。那一年上元节,陈珺废了双腿,本就是一个意外。却不想这个意外,将所有人都困在这个缠得死紧的局里,以至于后来再也无人能挣脱。

  陈湮看着陈珺道:“开心吗?复仇的滋味。”

  陈珺也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大哥做这些事开心吗?”

  陈湮看见他的双腿因为常年坐轮椅,已经萎缩了,长衫下面的裤管空荡荡的,忍不住道:“我倒宁愿什么也没发生过。”

  陈湮心想,陈璟一定宁愿当年什么事也没有,兄弟俩看了灯回到家里,母亲煨了好喝的汤在家里等着。等到长大了,陈璟考个功名,也许会入朝为官,也许不会,和顾柳成了亲,生几个孩子。

  过两年陈珺也结婚生子,兄弟俩时常来往,看着满地孩子乱跑,生活平淡宁静。

  至于自己么,也不会穿越过来遇到楚天阔,从未相识,那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或许楚天阔会遇到喜欢的姑娘,在父亲的见证下成亲。

  陈珺听了这句话,愣住了,看着大哥眼里淡淡的忧伤,不禁问道:“是么?”

  陈湮回过神来,道:“没想过停手么?”

  陈珺亦收敛情绪,道:“便是我能停,陈文会么?”

  陈湮眉心微蹙,从陈珺眼里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心思。

  “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吧,在这个时候曝出这件事,让皇帝以为太子有了异心,迫不及待想要登位,七王爷正好替父皇解忧,治好了病又消除了瘟疫之患。”陈湮扯开了话题。

  陈珺道:“太子一个庸才,被废是迟早的事,现下不过是提早了一点儿,也是替皇帝下一个决断。”

  陈湮摇摇头,低声道:“疯子,都他妈是一群疯子。”

  陈珺听见了他的话,道:“权力最能蛊惑人心,可不就是让人变成疯子么?”

  屋子里再没人说话,摇曳的烛光映照出或明或暗的脸,投在墙上的影子扭成诡异的形状,如同潜伏的妖魔。

  陈湮心想,妈的,早知道不来趟这趟浑水,和这些常年浸淫权谋的人斗,分分钟被玩儿死,别的不说,那股狠毒劲自己就万万及不上,不如回烟波庄种地。

  不等陈湮这退堂鼓敲完两天,陈珺便送来了长候在河东遇刺的消息。幸而楚天阔早派了几个人跟着,长候安全无虞。

  传言此事是太子所为,只因长候能治好皇帝的病,一旦皇帝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追究太子的罪责。可若皇帝最后不治而亡,他这个太子还能捞两天皇帝当当。

  陈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想往陈珺脸上吐口水,傻子也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便对陈珺道:“要是长候师兄有什么闪失,你这颗脑袋也别想要了。”

  陈珺道:“长侯先生是陈家的恩人,我自然不会让他遇险。”

  陈湮索性不再搭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这个算是过渡了,毕竟是江湖文,朝堂的东西我会尽量少写一点,不过后面还会有一点,但是七王爷和八王爷都只是出来打个酱油,某个王爷还会迅速领个盒饭,就该结束了。

快完结了。

  ☆、看戏

  

  长候遇刺的事传入朝中,皇帝便是有心保住太子稳定局面,不让七王爷和八王爷把争斗放到明面上,可禁不住大臣们天天弹劾,太子大约也是在这场勾心斗角中累了,竟然自请废太子之位。

  最终中秋前几天,皇帝下了旨意,太子降为平王,储君之位终于再次空悬。

  陈湮心想,现在是该提条件的时候了,他想要裴明害死楚闻风、勾结勒穆人的证据。毕竟以陈珺的精明,手里不会不捏着裴明的把柄。

  陈珺竟答应得十分痛快,道:“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大哥还得帮我一个忙。”

  陈湮立刻皱眉头,陈珺笑道:“大哥放心,你要当大善人,小弟不会强迫你去做那些肮脏勾当。眼下便是七王爷和八王爷博弈之时,八王爷常年在军中,身边无高手保护,大哥,这件事要交给你了。”

  这事儿陈珺是悄悄跟陈湮说的,阿朗在门外守着,没叫一个人看见。

  陈湮不解:“八王爷要是出事,不是正好遂了你们的心愿?”

  陈珺道:“会遂了某些人的心,但是他们,不是我们。”

  陈湮有点着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你说过我与你合作,你就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陈珺却道:“大哥也太轻信人了。”

  “你!”陈湮意识到自己被他耍了,恼怒不已,心想小爷竟然还是栽在你手里了。

  陈珺看着陈湮气呼呼的模样,笑道:“大哥真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

  后面的话陈珺并没有说完,但陈湮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砰砰直跳。

  好在陈珺似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道:“事情很快就会大白,大哥不用着急,静等着小弟的惊喜吧。”

  当初在金川之时,陈湮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陈珺同处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两个人会心平气和地谈论某些事情。他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无数意外的误会和身份的无奈导致的,所以想要替陈璟了结了这些事,让他安安心心地走。

  然而如今的局面却在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等他把脑海中的思绪理清,陈珺便主动将他送回楚天阔身边,表面上对陈文的说法是,陈湮答应让楚天阔帮他们刺杀八王爷。

  眼下八王爷身边防范自然比以前更紧,而楚天阔在苍州时因为程怀仁的关系已经在八王爷面前刷了一波好感,若楚天阔以手握七王爷图谋不轨的证据为由求见,八王爷必定会少些戒备。

  可只有陈珺和陈湮以及楚天阔知道,他们明面上是刺杀,实际上是保护。

  阿朗送陈湮回去,楚天阔等人在城里租了一座宅子,一群人等在宅门口。陈湮下了马车,看见不远处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楚天阔早展开双臂,等着人扑进怀里,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楚天阔悄悄在他耳边亲了一口。

  陈湮又和顾柳抱了一下,问:“之前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顾柳见他精神奕奕,总算是放心了,眼里带着笑道:“没有,何况嫂子很快就把我救出来了。”

  “咳咳!”楚天阔在一边清嗓子,陈湮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陈珺看着远处和楚天阔拥抱的人,听他那么开心的大笑,觉得近乎有些虚幻,似乎自己看见的是一个梦境,许多东西都不真实起来。

  但等他们携手进了屋子,屋外只剩下两盏灯笼悬在门檐上,在地下投下两团暖黄的光,又觉得似乎那才是真实的,反而自己才成了虚幻。

  阿朗回来看见他有些失神,叫了一声。

  陈珺低头看他,见他面具遮盖下的双眼中带着一抹掩饰过后的担忧,忽道:“把面具取了。”

  阿朗一愣,先扭头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才把面具取了下来。

  陈珺细细打量着他的五官,高鼻深目,和瑨国人长相不大一样,更显得深邃英挺。阿朗几乎从小时候开始就戴着面具,两人亲热时倒是取了,可那时熄着灯,陈珺大多数时候也不愿看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阿朗的真面目。

  他伸出手去,在阿朗脸部轮廓上游走,指尖触到眼角时,阿朗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便扑在指尖,如同羽毛落在湖面,点出一圈轻微的涟漪。

  有什么东西透过指尖传入心底,在那里激起一阵战栗,那些相拥着的紧密贴合的夜晚,那些呼吸相闻时,身体不自觉的反应与感觉,便纷纷涌了上来。

  陈珺疾速缩回手,似乎亦是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阿朗的真实存在。

  阿朗忙把面具戴上,微微垂下了头。

  “回去吧。”陈珺放下帘子。

  “是。”阿朗隔着面具触摸被陈珺抚摸过的地方,伸出手掌贴在马车壁上,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马车内那个人的体温。

  晚上楚天阔把陈湮抱在怀里,两个人亲到差点没缓过气来,陈湮把楚天阔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卷来卷去,道:“马上就是九月初一武林大会了,我们留几个人保护八王爷,直接赶往武林盟吧。”

  楚天阔直觉他有心事,问:“和陈珺的事,不解决了?”

  陈湮叹了口气,道:“觉得没意思,两个人互相折磨来折磨去罢了。反正他给了我那些证据,足够把裴明整得死死地,再也翻不了身了。”

  楚天阔道:“你是不是为了那些被下药的老百姓。”

  陈湮搂住他的脖子,道:“跟着你也算见过无数杀伐了,可一想到那么多无辜的人被当做争斗的工具,就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那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几千人,说没就没了。

  楚天阔便抱紧他,道:“你若不想留,那咱们就走。”

  陈湮忍不住问道:“裴明倒台了,谁来当新的盟主呢?会不会到时候江湖上又是一番争斗?”

  楚天阔道:“说不准,大概会是吧,到时候我和袁大哥去请袁叔叔出来,有他在,倒能暂时稳住局面。江湖上也有不少德高望重、身负绝艺的人,总能挑出一个人来。”

  陈湮抬头看着他,道:“你呢?想没想过去试试。”

  楚天阔摇摇头,道:“烟波庄本已是三大世家之一,肩上的担子就已经足够重了,若我再去争这个盟主,别人大概以为我贪心不足。虽然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但我也没那个精力去管那许多闲事,能经营好烟波庄就足够了。”

  陈湮摸摸他的脸,道:“辛苦了,以后赚钱的事交给我好了,你就只负责把那些不听话的人打趴下。”

  楚天阔道:“我还想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呢,但你还要去问药门学艺。”

  “啊!”陈湮哀嚎,“果然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还是当只咸鱼最幸福了。”

  距离武林大会还有半个多月,从这里赶去武林盟也就三四天时间,陈湮心想既然到了京城,干脆好好逛一逛,见证一下古代都城的繁华,顺便寻摸寻摸京城有没有好开拓生意的地方。

  八王爷果然在几天后遭到一批刺客袭击,都被烟波庄的护卫挡住了。

  陈湮不知陈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又感觉这一次,陈珺似乎并不是自己的敌人。

  又过了几天,陈湮和楚天阔都准备收拾东西启程了,京城却风云突变,皇帝突然毒发,七王爷带兵围了皇宫内院,这是要直接篡位的节奏。

  不过皇宫里消息也是瞒得真紧,烟波庄的人没能打听到更有用的消息。

  不多时陈珺让人送来消息,是一封信,信中竟是皇帝传位诏书的抄本,里面提到让八王爷继承大统。

  原来七王爷是狗急跳墙,他原是打算借苍州城一战,把刺杀八王爷的罪名推到勒穆人头上,可没想到不知有谁把他做的事捅到了皇帝面前,包括怎么停了长候给皇帝开的方子,想让他毒性复发。

  陈湮的第一反应竟然认为打小报告的是陈珺,瞧着他挑拨七王爷和陈文的关系,在两人之间步步算计,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皇帝料到七王爷可能篡位,却还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出去。陈湮有心想让人提醒八王爷赶紧进宫护驾,陈珺却突然派人来请,说是去宫里看戏。

  陈湮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皇宫都被围成铁桶了,他们还进去看戏,飞进去吗?不怕被剁成肉酱?以后史书上说几个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在皇宫内乱时跑去看热闹结果被砍死?

  他心想陈珺不会早就下好套,就是为了把自己变成乱臣贼子吧。但来请的人却道:“八王爷带兵正赶过来,约莫还需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够看戏了。我家公子言道,只要大公子进去一看,便什么都明了了,这也是他送给大公子的一份大礼。”

  陈湮有些犹豫,虽然陈璟和陈珺两兄弟到后来几乎是斗得不死不休,可他却觉得陈珺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许会彻底改变一些事情。

  来人又道:“皇上毒性反复,公子说若方便,还请顾姑娘进宫为皇上医治。”

  ☆、手足情深

  

  长候还在为瘟疫的事善后,暂时没有赶回来,但让顾柳跟着他们进虎穴狼窝,陈湮可不干。

  然而顾柳听了,却道:“大哥,我想去。”

  陈湮皱眉道:“你去做什么,找陈珺报仇么?”

  顾柳默然不语,陈湮也清楚,这里面最有资格为陈璟报仇的,也许只有她了。若她不能手刃仇人,恐这一辈子都会抱憾。

  “算了,去便去吧。”陈湮心想大不了事情不对就赶紧逃,楚天阔还有几个护卫们就算抵挡不了太多兵马,趁着内乱护着他们逃走还是够的。

  果然,陈珺大概已料到此事,来人又道:“公子还说了,顾姑娘若想找他报仇,今日是最后的机会。”

  一行人经由一个小门进入皇城,路上竟没人阻拦。众人一路来到皇帝的寝宫,已经有黑衣人和身披铁甲的士兵将寝宫团团围住,寝宫大门敞开,一个身穿紫色绣金华服、头戴镶珠高冠的人正从门口往里走去,想来便是七王爷了。

  陈珺坐在轮椅上,留在门口没有跟去,七王爷身后跟了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两鬓染霜,眼下乌青,眼中却迸射出精光,似乎急于渴求什么。那五官,和陈珺与陈璟都有几分相似。他看见楚天阔和陈湮,随后望向陈珺。

  陈珺冲他微微点头,用了不大但足够陈湮听清楚的声音道:“前几天八王爷严加防范,请了一批高手护卫,刺杀未能成功。可今日他急于救驾,有楚庄主亲自出马,必定能取他项上人头。”

  陈湮这个时候已经大概摸得清陈珺的套路了,他在说谎的时候,手都会不自觉地握紧。很显然这个时候他是在睁眼说瞎话,陈文竟然真的相信了。

  要进入皇帝寝宫的内殿,还需穿过外殿。

  陈湮和楚天阔等人此时已经走到门口,眼看着七王爷正往里走,应当是去逼迫皇帝修改旨意。虽然他已经明目张胆地篡位了,但若能拿到传位圣旨,那便是名正言顺,到时候瞎编出一套说辞,正好堵了悠悠之口,反正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知阿朗突然身形一动,已经到了七王爷身后,他周围的护卫还没反应过来时,阿朗已经点了他的穴道,扔在陈珺脚下,陈珺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了七王爷喉间。

  其他人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七王爷又惊又怒,道:“陈珺,你要造反吗?”

  陈珺语带笑意,却冷得刺骨:“造反?王爷,造反的难道不是你么?”

  七王爷哑然,过了一会儿道:“你想干什么,你若伤了我,今日你走不出这皇城。”

  陈珺长叹了一口气,抬眼四望,看着雕梁画栋、玉瓦红墙,道:“我何曾说过要走出去了。”

  随后不等七王爷再说什么,对一边脸色大变又惊疑不定的陈文道:“父亲,你不是想要当勒穆的王么,不是想让七王爷给你赐封么,现下正是提条件的好时机。”

  陈湮看向陈文,心中猛震,他想过陈文为了追求功名利禄或是为国复仇,却未想过他竟要的是整个勒穆。

  陈文脸上一喜,随即又道:“你放肆,王爷金口玉言,早已答应了的,怎能用这种方式,还不快快放开王爷。”

  七王爷早知道陈珺行事狠辣不逊于自己,忙道:“你若放了本王,本王还可既往不咎,往日允诺了的,自然兑现。”

  “嗯。”陈珺道,“父亲你可听见了,儿子答应为你争取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陈文道:“我早已知道的了。”

  陈珺扭头,笑意盈盈看着对陈湮道:“大哥,这份大礼你可要收好了。”

  陈湮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好,却来不及出言阻止,陈珺已然又对陈文道:“那父亲可看好了。”

  一边说,匕首冰冷的刀刃已然划过七王爷的脖子,鲜血迸射出来,在地上洒出斑斑点点的痕迹,继而连成一片。

  大殿里一片死寂。

  陈湮呆住了,这操作……

  所以前面苦心孤诣谋划了那么大一个局是为了什么……

  为了在这个时候气死陈文吗?

  他还真猜对了。

  一直到七王爷的血淌到脚底下,陈文才回过神来,全身发抖,指着陈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七王爷的护卫们也没反应过来,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本是冲着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跟着七王爷赌一场,可现在人就这么死了。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杀了陈珺为七王爷报仇。

  “你疯了吗?”陈文终于怒吼一声。

  陈珺用衣袖缓缓擦拭着匕首上的血,冷声道:“这话父亲应该对自己说吧。”

  陈文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投靠了八王爷?”

  陈珺冷笑一声,道:“在父亲眼里,人做一件事就一定要为了得到什么吗?”

  陈文不屑道:“难不成你还大公无私,为了什么,为了给瑨国百姓拥戴一个贤明君主吗?”

  可惜不贤明的某王爷此时此刻已经死了,听不见这番话。

  陈珺道:“我没那么伟大,不过若非要说为了什么,那就只当,为了不让你好过吧。”

  陈文呆住,陈湮也愣住了,扭头看了看楚天阔,见他也是一脸诧异。

  陈珺忽然笑了,道:“怎么样,这种明明已经把最珍视的东西抓在手里,却又眼睁睁看着它被夺走的滋味儿如何?”

  陈湮如遭雷震,心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起来。

  果然陈珺接着说道:“父亲当年也不过是勒穆王帐下一个小官,后来潜入中原,一心想借此翻身。时间久了,白日梦竟然越做越大,想当勒穆王,呵!”

  陈文道:“那又如何,勒穆国几近覆灭,我若能复国,为何不能当他们的王。”

  陈珺点点头,道:“是啊,没有谁规定勒穆王只有依达家的人能做。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当年不慎被余姨娘发现秘密,你知她是瑨国人,她父亲还是朝廷官员,害怕她泄密,所以纵容我母亲毒害她。后来大哥……大哥复仇,你亦不阻拦,只因为你早已厌弃了我母亲。我们兄弟阋墙之时,我不过说几句好听的话,替你搭上了七王爷这条线,你便可以毫不顾忌对大哥痛下毒手……”

  陈文大笑几声,道:“笑话,对他下毒手的不是你么?”

  “是啊,”陈珺看向陈湮,“我亦被仇恨蒙了心智,我犯下的罪孽,我自然会赎,可这一切的根源,却是你!”

  陈文恨恨道:“你谋划这么久,布这么大的局,就为了看我今日失望吗?”

  陈湮终于明白,当初在金川悬崖底下,阿朗为什么会说: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得到又失去。

  当年陈璟陈珺两兄弟手足情深,对陈珺来说,哥哥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存在。可是就因为陈文的野心,所有的美好在一夜之间完全被打破,仇恨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丢掉了曾经最珍贵的东西,事情一步步终于走向彻底的无法控制。

  顾柳不自禁地拉住了陈湮的手,她不知该如何接受这样的真相。她是为了替陈璟报仇来的,可是陈珺所做的一切,却也是为了陈璟。那么她还要复仇吗?她要向谁复仇。

  陈珺道:“若到此也就罢了,可在同州之时,你听闻刘峰泄露了秘密给廖大金,所以便想杀人灭口,连同大哥在内,因为你知道他一定会顺着刘峰这条线回来对付陈家。”

  顾柳身子摇晃,几乎已经站立不住,陈湮只得伸手搂住她。

  原来在同州下毒的,竟不是陈珺。

  陈湮立刻就想通了,后来每一次陈珺虽然很变态地折磨他,却并没有要置他于死地。就算是当时在山谷里把他交给苗不休,可后来阿朗也来了山谷,也许阿朗原本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阻止苗不休对他下杀手。

  陈文哼了一声,道:“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呢?只可惜人家不会领你这份情。”

  陈珺不再答话,扭头对顾柳道:“我对大哥亏欠的,自有大哥来找我索,你是无辜被牵连,因此今日你尽可向我复仇。”

  顾柳眼泪源源不断淌下,几次张口想说,他已经死了呀,他怎么来找你索?能替他报仇的,只有我了。

  但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她信是因为她爱得太深,当初哪怕心中早有疑虑,可若不是陈湮主动开口,她或许会自欺欺人地一直把陈湮当做心里的那个人。

  所以,陈珺也一定不肯相信,陈璟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陈文趁机对顾柳道:“他既已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陈珺微微冷笑,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对顾柳和陈湮道:“想报仇可要趁早,等八王爷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让陈文恍然大悟,忽然仰头对着屋子横梁处道:“还不动手?”

  一个黑影纵下,拔剑出销,剑的寒光照亮满室。

  陈文又对七王爷手下的人道:“此人谋逆,杀害七王爷,你们若杀了他,就是为国除贼!”

  那些人果然动容,今日原本是为了拥立七王爷,可没想到主子就这么死了,若等八王爷大军到来,他们无论如何逃不掉弑君篡位的罪名。但若能抓住陈珺,到时候大家咬死是前来护驾,或许还能保得全家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文:“……”

  ☆、归来

  

  楚天阔走上前,对那黑影道:“是你?”

  那黑影答道:“是我。”

  声音苍老,但浑厚有力。

  陈湮低声道:“什支乌?”

  楚天阔点点头。

  “什么破名字。”陈湮忍不住吐槽。

  什支乌却看向阿朗,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吗?你别忘了你的责任。”

  阿朗语气平静道:“我从未忘记过我的责任,父亲,到现在你还相信能复国吗?”

  什支乌道:“只要我还没死。”

  阿朗叹了口气,将陈珺护在了身后。

  七王爷的护卫们冲向陈珺,楚天阔拔剑刺向了什支乌。

  陈文大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要护着他。当初我只想杀了刘峰,你中毒只是个意外。”

  陈湮摊手道:“我没有护着谁,你可别忘了,楚庄主和什支乌之间是杀父大仇。”

  陈文一怔,刚刚倒是忘了这茬儿,他怒道:“他不是最听你的话吗?”

  陈湮冷笑道:“就算他听我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站在你这边。”

  陈文道:“他已经是个残废了,你若助我完成大业,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陈湮听得只想翻白眼:“七王爷已经死了,你怎么完成大业。”

  陈文道:“七王爷死了,还有八王爷,今日作乱犯上的是陈珺一人,与你我无关。”

  陈湮笑嘻嘻道:“与我肯定无关,与你无不无关就不知道了。”

  陈文:“……”

  陈湮不再管他,转而对顾柳道:“柳妹妹……”

  顾柳闭了眼睛,埋首在他肩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湮道:“陈文呢,我可以杀了他。”

  顾柳抬头看向他,泪光莹然,见他眼中是认真而诚挚的目光,猛地摇头,道:“不,不用,我不想让你手上沾染这种人的血。”

  陈湮笑道:“其实我手上的血也不少了,多他一个不多,可你不一样。”

  顾柳道:“我不怕。”

  陈湮歉疚道:“抱歉,当初他也许能活下来,闵先生也许能治好他,如果不是我……”

  顾柳伸手放在他嘴边,打断他道:“这和你没关系,这段时日,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大哥,这是你给我的,我很开心。”

  阿朗已经杀光了七王爷的亲卫,但自己亦身负重伤。楚天阔和什支乌斗得正急,剑光闪耀,剑声鸣响,忽然两人身形交错,什支乌的剑从楚天阔胁下刺了个空。

  他猛地停住,身体僵硬,剑尖直指,像是被点中了穴道一般。过了一会儿,他脖子上忽然现出一条红线,大股鲜血如同瀑布一般从里面淌出,顷刻便浸湿了他半边衣袍。

  什支乌拿剑的手终于垂下,嘴里喃喃道:“阿朗,不必报仇。”

  说完,身子缓缓倒下,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

  阿朗拿剑的手攥得死紧,却没有上前。

  楚天阔转身看向他,道:“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恭候。”

  阿朗没有答话,低头看向陈珺,陈珺微微摇了摇头。

  陈文没料到楚天阔武功竟然已高到这种地步,见什支乌已经气绝,转身便逃。

  青叶和阿墨追了上去,陈湮与顾柳紧跟在后,楚天阔护在二人身旁。

  大殿外传来刀枪相交之声,有人大声喊道:“弃械投降者不杀!弃械投降者不杀!”

  追出去之后,殿外广场上已经杀成一片,明晃晃的盔甲在火光之中闪耀,几十个身穿黑甲的士兵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将军模样的人护在中间,静静看着面前的厮杀。

  那人长得与七王爷有两分相似,陈湮猜想必定是传说中的八王爷了。

  陈文跑到广场中央,却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什么东西向天空一放。一朵红色的火焰带着尖锐的鸣响升上天空,炸裂开来,腾起一片红色的烟雾。

  陈文转过身来,阴狠嗜血的目光扫过陈湮一行人,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嗖地一声响,一支黑色长箭刺入了他的胸口。

  “哈哈哈哈——”陈文近乎癫狂地大笑着,紧接着数支长箭源源不断飞来,不仅飞向他,也飞向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保护王爷!”黑甲护卫竖起盾牌,将翻身下马的八王爷护在中间,楚天阔和青叶几人则把陈湮和顾柳围在中央,一边挥剑拨开长箭,一边缓缓往大殿里退去。

  陈湮看见陈文已经倒地,脸上仍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圆睁着,死死盯着大殿的方向。

  他自知逃不了,便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青叶把芦管放在嘴边吹响,道:“宫外有我们的人,只需再坚持片刻。”

  陈湮把顾柳护在怀里,正想吐槽两句,忽然身体里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要把灵魂生生从身体里剥离一般,每一寸皮肤都在同时遭受刀割。

  他大叫一声,扑通摔倒在地。

  “小湮!”楚天阔以为他中了箭,转身来抱他。身后长箭破空而来,顾柳惊叫:“楚大哥小心!”

  她扑了过去。

  长箭穿透胸口,鲜血如花朵一般在白衣上晕开。

  箭雨终于止歇,青叶把顾柳抱在怀里,手足无措。

  楚天阔探了陈湮的鼻息,什么也没有,脸色煞白,大喊:“长候回来了没有,去叫他!御医!去找大夫!”

  他又想去看看顾柳,却发现自己手脚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

  陈珺在殿里看见,从轮椅上扑了下来,阿朗干脆将他抱起,疾步跑下阶梯,将人放在陈湮旁边。

  阿墨跑去请求八王爷寻御医来,很快两个卫兵带着他往别的宫殿跑去,八王爷只过来看了一眼,便先去大殿里察看皇帝的状况。

  青叶慌慌张张替顾柳止血,道:“顾姑娘,大夫很快来了,你……你……”

  顾柳半张着眼,嘴里喃喃道:“大哥……”

  青叶抬头,焦急地看向楚天阔,他正轻轻拍着陈湮的脸,柔声道:“小湮,你怎么了?醒来好不好,柳妹妹受伤了,你睁眼看看她……你……你别吓我……”

  “大哥……”陈珺伸出手去想拉住陈湮的手,伸到一半,陈湮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湮!”楚天阔脸上一喜,“你醒了?”

  陈湮皱了皱眉头,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状况,在看到顾柳时瞳孔一缩,爬过去推开青叶,把顾柳抱在怀里。

  “柳儿。”顾柳已渐渐失去意识,听见这个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盯着陈湮看了好一会儿,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子玉?”

  “是我。”“陈湮”轻声道。

  “你……你回来了?”她抬手想去抚摸“陈湮”的脸,抬到一半便没了力气。

  “陈湮”抓住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道:“我回来了。”

  “我好想你……”顾柳呜咽着,吐出一口血来。

  陈璟轻轻替她揭去面纱,厉声道:“是谁害的你?”

  顾柳轻轻摇摇头,道:“没有谁……咳咳……”

  陈璟忙道:“你别说话了,我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不许离开我……”

  楚天阔怔怔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句也不明白,从“陈湮”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便又感觉,这个人不是他的小湮。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如果这个人不是小湮,那么小湮呢,他去了哪里。

  顾柳的声音越来越低:“对不起……子玉,你别皱眉头……你笑一笑……好不好?”

  陈璟擦去汹涌而出的眼泪,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顾柳痴痴地看着,呢喃道:“真好……能再看到你……真好。”

  陈璟低头轻轻吻了吻她额头,眼看着她缓缓闭上眼睛,忙道:“柳儿,别睡,我带你去河边放花灯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老张家的糖人了么,我给你买。我知道你不想看我一心只为复仇,我不去了,我就陪着你,好不好,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在那里成亲,我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

  顾柳闭着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个字:“好……”

  青叶茫然地看向楚天阔,楚天阔却只盯着陈璟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

  “大夫来了!”阿墨提着御医奔过来,看到陈璟时欣喜道:“夫人没事了?”

  大夫一脸慌张,但在看到顾柳时还是本能地跪在提上替她把脉,然而他什么也没摸到。

  他冲阿墨摇了摇头。

  陈璟唤了一声:“柳儿?”

  顾柳面容平和,如同睡着了一般,却不再应声。

  他弓起背,埋首在顾柳颈间,许久才发出一声呜咽,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楚天阔想起当初陈湮趴在阿清棺木旁哭泣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一只手搭在陈璟肩头,试探着喊了一声:“小湮?”

  陈璟回过头来,眼中的神色让楚天阔浑身一颤,竟缩回了手。

  那么冰冷的目光,是他第一次看到。

  陈璟轻轻将顾柳放在地方,拔.出腰间的匕首,冲向陈珺。

  阿朗抬剑阻拦,陈珺阻止了他。

  匕刃在陈珺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陈璟厉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陈珺心想,确实是自己请顾柳入宫的,这么说来也不算错。而且,他原本就欠她,由大哥动手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打我,你们信不信柳妹妹会是HE,反正我是相信的。

  ☆、陈总

  

  “动手吧。”他语气平淡,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狭长的眼中甚至带着些许笑意,放佛看见的不是那个阴狠的将他视作仇人的人,而是多年前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大哥。

  陈璟咬着牙,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发现自己竟下不了手。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在心里积攒的仇恨、怒火,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时时刻刻在血液里搅动,让他看不见其他。

  他现下看到的,本该是那个将无穷的痛苦加诸于他身上的人,可他却分明只看见了那个小小孩童,满怀期望地唤他一声“哥哥”,等待着他的回应。

  那些复杂的、纠缠的情绪没了宣泄的出口,匕首抵在陈珺脖子上,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胸口一阵剧痛,陈璟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笑了笑,扔掉了匕首。

  “罢了,罢了……”他走回顾柳身边,想将她抱起来,但身体里的力气放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走。

  陈珺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也没料到他竟然就此罢手,张嘴想要唤他,却发不出声音。

  青叶犹豫了一瞬,才道:“公子,我来吧。”

  陈璟漠然地看向他:“你是谁?”

  青叶:???!!!

  八王爷不知何时走出大殿,高声道:“陈文陈珺父子图谋不轨,意图刺杀天子,罪不容诛,即刻将陈珺及相关人等关押候审!”

  陈璟恍若未闻,楚天阔看着站在高处的八王爷,不屑地笑了一声。

  果然是帝王家。

  七王爷勾结外敌阴谋篡权,这说出去实在丢了皇家的脸面,反正现在七王爷已死,不如把罪名推在陈家父子身上,对外却可以说七王爷是为了护驾而死。

  在这宫墙之中,脸面比命大。

  阿朗低声道:“公子,我护你出去。”

  陈珺失神地看着陈璟,道:“不必了,阿朗,你走吧。”

  阿朗笑了一声:“公子去哪儿,我去哪儿。”

  陈珺抬头看着他,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朗道:“我没忘,我是公子的人,主子去哪儿,我自然去哪儿。”

  “你……”陈珺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卫兵已经走上前来。

  阿朗在卫兵碰到陈珺之前将他抱起,对那些凝神戒备的士兵道:“带路吧。”

  士兵们愕然,只好前后左右将人围住,往宫外去了。

  陈璟终于还是自己抱起了顾柳,却不知该去何处。

  楚天阔走到他身边,道:“跟我来。”

  说完在前面带路。

  陈璟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迈步跟在后面,不知为何,他不认识这个人,身体却本能地全然信任他。

  八王爷已认出楚天阔的身份,程怀仁早前单独给了他一份奏报,于是挥手示意士兵们放他们离开。

  *

  陈湮在混沌之中不知飘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他试着抬起手臂遮挡强光,然而四肢酸软无力,完全不听使唤。

  有什么东西放气的声音,紧接着强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陈总?您没事吧?”两个人架着陈湮的胳膊将他扶起来,把一瓶水放在他手里。

  盖子已经拧开了,陈湮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水,意识终于清醒了一些,看清楚身旁的两个人,穿着灰色的连体衣,上面带着黑色线条,像极了科幻片里某些实验基地里的人。

  他总算反应过来,惊恐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睡眠舱一样的东西里,四周是玻璃隔离出的一个房间,空荡荡的,只有连接睡眠舱的几根管道和背后一个摩天轮似的环状金属物。

  “这是哪儿?”他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旁边的人担忧地看着他:“实验室啊。”

  陈湮急促地呼吸着,又问:“现在是哪一年?”

  那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道:“2025年。”

  陈湮差点晕过去。

  他穿越的那一年是2019年,在瑨国也才过了一年不到,可在他原来的世界,却已经过了6年。

  “有镜子吗?”陈湮担心自己会不会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旁边的人拿来一面镜子递给他。

  陈湮打量着镜子里那张久违的面容,是他,眉角还有小时候不小心磕到的一条淡淡的伤疤。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突然穿越回来,他努力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发生得突然。

  “这个机器,”陈湮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是用来进行时空穿梭的,是吗?”

  旁边的人点头道:“是啊……”

  那人猛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陈总……你是谁!!!”

  陈湮扶着额头,道:“我才是货真价实的陈总,我先问你,这个机器还能再来一遍吗,还是刚刚的那个空间。”

  那人看了看同伴,不敢答话。

  陈湮道:“我叫陈湮,算起来今年应该二十六岁了,我爸是金达集团总裁陈文海,现在相信了么?”

  那人松了口气,紧接着道:“现在金达集团的总裁,是您了。”

  陈湮动作一僵,猛地抬头看他,靠!妈的陈璟牛逼呀!这才几年时间就谋朝篡位了!

  不过陈湮似乎并不惊讶,以陈璟的能力,要是还跟他以前一样混吃等死那才奇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陈湮道。

  那人忙道:“现在机器已经基本完善了,不过陈总,您刚刚真的进行了时空旅行了吗?”

  陈湮点点头,道:“是,但是因为太快,回来之后有点混乱。”

  “哦哦哦!”那人激动得有点手舞足蹈,“那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试验成功,陈总,以后金达集团就是整个地球上拥有唯一一台时空穿梭机的集团了!”

  听他这话,似乎陈璟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陈湮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换成是他,可能就在现代社会乐不思蜀了。

  那人继续说道:“不过进行一次试验能量消耗太大,机器要恢复运转至少要三天之后。”

  “三天……”陈湮扶额,他不敢想象楚天阔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陈璟该怎么办,陈璟会不会告诉他真相,他是不是真的还能和陈璟交换,如果陈璟不愿意呢,他要永远和楚天阔分隔在两个时空吗?

  陈湮脑仁都开始发疼,他决定先不去想这么多,便道:“我爸现在在哪儿?”

  那人道:“董事长自从退休之后一般都待在家里,陈总您没事吧?记忆还是混乱的吗?您最好将身体上的反应仔细地告诉我们,以便我们对机器进行调整。”

  “不用了,”陈湮道,“我现在好多了,先回家一趟。”

  “哦……好。”那人想起陈总之前每天盯着一张冰山脸,恨不得在每个人身体里装一个永动机,让他们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样子,再看眼前这个连语气都这么温和的人,还有点怀疑机器是不是出了问题。

  陈湮没精力再和他们多说,径直出了大楼,楼下司机已经等着了。

  坐在车里,陈湮惊奇地发现外面漫天都是飞车,空中隐隐显现出交错纵横的透明轨道,周边的建筑亦呈现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

  什么情况!!!

  为了尽量不让司机发现异常,陈湮试探着道:“这几年人类科技发展得近乎神速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有点惶恐,在确认冰山脸陈总是在跟自己说话之后,忙道:“是啊,毕竟有来自外星文明的帮助。”

  “外……外星文明。”陈湮默默在心里哔哈士奇,所以之前他做梦梦见外星人来袭,其实是真实的吗?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大戏啊!

  车子很快抵达陈家别墅门口,陈湮发现这栋房子还和自己记忆中一样。

  一路过来,整个城市的喧嚣让陈湮觉得极不适应,那些车水马龙似乎早已是久远的梦,而眼前这栋房子更加给了他一种不真实感。

  他下车走进门内,四肢仍然有点不听使唤。

  管家在门口见到他时一脸讶异:“陈总,您怎么回来了?”

  陈湮敷衍着道:“回来看看。”

  他走进客厅,阳光从一整面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露出来的头上,头发已经花白。

  那人正在用智能界面翻阅新闻,听见声响回过头来,顿时愣住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陈文海颇有些别扭。

  陈湮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六年了,陈文海两鬓已然斑白,他已经将近六十了。

  陈文海先一步反应过来,对管家道:“去倒茶来,怎么,工作上有什么问题么?”

  后面的话他是对陈湮说的。

  陈湮红了眼眶,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喊了一声:“爸?”

  陈文海正站起身来,闻言身子僵住,有点激动地看着陈湮道:“你……你刚刚叫的什么?”

  陈湮心想,难道陈璟竟然不肯喊他一声爸爸么。

  他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把人抱住,哽咽道:“爸!”

  “……哎!”陈文海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一声,由着陈湮抱了一会儿,才把人轻轻推开,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

  陈湮摸了摸眼泪,道:“爸,我得跟您说件事,您可别吓着。”

  陈湮心想也不知道这几年陈璟是怎么跟自家老爸相处的,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别扭,他想自己之后非得还要回去一趟,哪怕是回去跟楚天阔解释清楚,做最后的告别,抑或者也许这一次再过去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既然外星人都出现了,那么他也该让老爸知道真相,至少别让他以为儿子无缘无故和他生疏了。

  简略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之后,陈文海静静地看着陈湮,放佛刚才他说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陈湮小心翼翼道:“爸,您……您还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的戏份不会写太长,湮仔很快会回去的……

至于现代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歌会在之后的新书里细写,大家敬请期待吧。

  ☆、地球都差点毁灭了

  

  陈文海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往陈湮头上砸去,可砸到一半又收回了手,意识到这个是自己亲儿子,道:“我就说……你怎么跟魔怔了似的非要去发明什么时空穿梭机。我看的电影也不少了,这样扰乱时空秩序,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其实要放在以前陈文海是不信的,可是陈湮的这番话却也完美地解释了前段时间这个儿子的异常表现。

  陈湮笑嘻嘻道:“老爸你还挺跟潮流哈。”

  这样嬉皮笑脸的儿子果然才是以前的那个陈湮,陈文海有些失神,六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在儿子脸上看到笑容。

  “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回去?”陈文海脸色不大好。

  陈湮挠挠头,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给您找了个儿媳妇。”

  陈文海面无表情:“是女婿吧。”

  陈湮的性向陈文海其实早就有察觉,可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妈又走得早,陈文海发现之后一个人纠结了好几个月,还是只当不知道,独自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终于是接受了,甚至偶尔还会想象,以后儿子会带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回家来,结果好么,直接跑去古代勾搭上一个江湖侠客了。

  要不是陈湮正儿八经十分严肃地说起这些事,陈文海差点就以为自家儿子在背故事书了。

  陈湮无语道:“爸,我才是你亲儿子呢!”

  陈文海摆摆手,那意思是女婿还是媳妇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懒得管。

  陈湮:“……”

  想起楚天阔,陈湮不免有些失落,陈文海早发觉了,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对你很好吗?”

  陈湮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愿意为了我豁出命的人,把我宠得无法无天了都。”

  陈文海脸色纠结,道:“他要是想过来是不是不大方便?”

  陈湮:“……那我恐怕还得研究一下怎么身穿而不是魂穿……”

  “咳咳……”陈文海有点尴尬,“你说你也不选个好点的地方,我想看个照片都没有。”

  陈湮又是叹气:“可惜我也没去学个画画啥的,不然还能画张画像,不过您放心吧,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陈文海凑过去道:“他……最开始是直的?”

  陈湮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意味深长道:“爸你研究得挺深入啊。”

  陈文海道:“少废话。”

  陈湮想了想,道:“似乎是的吧,我也不大确定。”

  陈文海道:“那你得弄清楚啊,要是哪天他又突然想娶妻生子了,你一个人在那边也没人照应怎么办?”

  陈湮又有点想哭,道:“爸你放心吧,我俩情比金坚,砍都砍不断的。”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道:“您……您是想让我……”

  陈文海拍了一下他脑袋,道:“不是你说的情比金坚,那是要陪你一辈子的人,爸可陪不了你一辈子。”

  陈湮视线开始模糊,道:“可是……”

  陈文海道:“不用可是了,爸虽然是直男,那也算是过来人,要是你妈还在,我早就和她出去旅行了,谁要管你。”

  陈湮:“……”

  怎么几年不见,老爸的画风有点不一样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呢,毕竟我原本是这个世界的人。”陈湮失落道。

  陈文海道:“和你交换的那个年轻人,比你能干多了,家里生意现在已经扩展到全球了。还是个古代人呢,真是不容易。”

  陈湮:“……”

  哦,合着您是嫌弃我了。

  陈文海自顾说道:“想办法和他谈一谈吧,你不是说他在那边过得不好吗?你让他回来,我以后还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陈湮好奇道:“爸您怎么这么想得开啊?”

  陈文海一脸深沉:“地球都差点毁灭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陈湮:“……”

  所以他是错过了多少集剧本?

  这么久没见,陈湮光明正大地旷工了,每天呆在家里和陈文海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当土豆。

  他想让老爸给自己讲讲这六年的事情,陈文海却道:“你到时候要回去的,打听那么清楚也没用,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陈湮:“……”

  感觉自己像捡来的。

  陈湮只好把自己刚穿越一直到回来之前的事细细说了,谈起自己是大佬徒弟,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装模作样地去给陈文海把脉。

  陈文海一把拍开他的手,道:“就你还神医,别把人医死就是人祖上积德了。”

  陈湮:“……我好歹是您亲儿子,夸一句都不行吗?”

  陈文海没搭理他,道:“那个裴明真不是东西,这几年电视剧就老爱把白道大佬写成反派,看来那边也不能免俗。”

  陈湮觉得自己见了个假爸爸。

  三天后,研究所打来电话,说机器已经好了。陈湮一个梨才吃了一半,突然就吃不下了。陈文海听见他打电话,道:“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得很,钱也够花,你去了那边也不能一味依赖人,不是说做着生意吗?好好经营,多带点嫁妆过去,以后才不被欺负。”

  “聘礼,是聘礼爸。”陈湮痛心疾首。

  “好了,”陈文海伸手替他擦去嘴边的梨汁,把他轻轻抱在怀里,道,“转眼这么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么抱你了。去吧,照顾好自己。”

  陈湮抹了抹眼泪,道:“爸,你保重身体。”

  陈文海一手拍在他脑袋上,让他不得不低下头,没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陈湮最后紧紧抱了陈文海一把,出门坐上了车。

  黑色的棺材停在宅子正厅里,白布挂在屋子各处,让整座宅子显得像座坟墓。

  铜盆里黍稷梗烧得剩下半盆灰,陈璟默默地跪坐在一边,如同一座雕塑。

  青叶有些担忧,忍不住问楚天阔:“夫人这样下去身子可熬不住啊。”

  楚天阔站在门口看着地上那个脸色阴郁的人,之前几次找他说话,他都恍若未闻,像是灵魂也已跟着顾柳去了。楚天阔觉得这不像陈湮,甚至怀疑他不是,可他想不出来如果他不是陈湮又会是谁。

  端着一碗粥走进去,楚天阔跪坐在陈璟身边,道:“吃点东西吧,别这样糟蹋自己身子。”

  陈璟没有反应。

  “柳妹妹……也不希望你这么折磨自己。”楚天阔伸手去拉他的手。

  陈璟避开了,用沙哑的声音道:“明天一早我就带柳儿走,楚庄主今日相助之恩,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

  “楚庄主?”楚天阔不敢去想那个最不可思议也最可怕的念头,试探着喊:“小湮……”

  陈璟终于抬头看他,目光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我不是陈湮。”

  楚天阔愣住,双手微微发抖,道:“那小湮呢?”

  陈璟道:“回他该回的地方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天阔有点着急。

  陈璟淡淡道:“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起初也不相信。”

  说完这句话,陈璟不再开口,楚天阔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

  他的小湮,永远离开了么?

  楚天阔回到房间,看到空荡荡的床榻,想到以前小湮赖床的样子,躺在床上笑着冲自己勾指头的样子,总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已慢慢变成一道弯钩的月亮,就这么到了天亮。

  青叶在外面敲门,说:“庄主,夫人要走了。”

  楚天阔回过神来,追出门去,见陈璟正要上马车,走过去牵住了缰绳,道:“你准备去哪儿?”

  陈璟道:“不知道,路上再说吧。”

  楚天阔忙道:“送柳妹妹去四极州吧,或者庭州。”

  陈璟依旧用没有丝毫情绪的双眼看向他,道:“为什么是四极州?”

  楚天阔解释了闵不归回到四极州的事,道:“我已经送信给闵前辈了,南岳山山清水秀,柳妹妹很喜欢那里。你若想留在那里,也正好和闵前辈学艺。”

  后面这句话,楚天阔用尽了全部力气才说出来,他终于明白当初顾柳知道陈湮与自己相爱,仍然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心情。

  陈璟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道:“好。”

  一行人就这么又朝着四极州去,刚到南岳山山口,之前迎他们的药童飞奔过来,红着眼睛带着鼻音道:“姑爷,师父等了好久了。”

  楚天阔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别哭,再让闵师父看见了伤心。”

  走到萧断的墓前时,楚天阔看见雪依花已经开满了坟头,白白的一片果然好看。马车无法行走,又不能就这么把顾柳留在这儿,几个护卫便抬着棺材步行进去。

  好不容易穿过山洞到了药田下,闵不归已等在那里,看见棺材的时候,旁边长慕伸手去扶了他一把。

  陈璟抱着顾柳的排位走在前面,看了闵不归一眼,躬身行礼道:“前辈,搅扰了。”

  闵不归皱眉:“前辈?你连师父也不认了么?怕为师责罚你?”

  陈璟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正欲答话,忽然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往下便倒。

  楚天阔飞身过去接住了他,骇得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闵不归伸手搭他的脉,脉上一点跳动都没有,脸色大变,道:“快送进屋,长慕取银针来。”

  又是一次撕裂灵魂的剧痛,陈湮再一次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他尝试着睁开眼睛,立时看见了站在他眼前的陈璟。

  他有点尴尬,犹豫着抬起手来,正要打个招呼,陈璟已经冲过来揪住了他衣领:“你还回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穿越人士的第一次见面会谈……

  ☆、陈·湘玉·湮

  

  陈璟力气大得出奇,陈湮没能挣脱,只好道:“我们谈谈吧。”

  陈璟放开了他,道:“有什么好谈的,从今以后我们各归各位。”

  “就算要各归各位,”陈湮道,“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把该了结的事了结了。”

  陈璟眯了眯眼,道:“了结?你指楚天阔吗?”

  陈湮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刚过来的时候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和他在一起,他……他知道了吗?没对你做什么吧?”

  陈璟问道:“你要告诉他?”

  陈湮点点头,道:“要是突然性情大变,就这么离开,他一定想不通,我……我想跟他告个别。”

  陈璟没有答话,似乎是在考虑,陈湮忙道:“这件事柳妹妹是知情的,我想她应该看出来是你了吧?”

  陈璟猛地抬头瞪着他,眼里带着疯狂、痛苦、悔恨,怒吼道:“柳儿死了!她认出来又怎么样?来不及了。”

  陈湮如遭雷劈,仿佛冰水从头浇下,整个人是麻木的,好一会儿才道:“你……你说什么?”

  陈璟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道:“你为什么要带她进宫,为什么不让她留在问药门!”

  陈湮仍旧不敢相信,虽然喘不上气,仍还是呆呆地道:“她说,要亲手给你报仇……她是怎么……”

  陈璟松开了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喃喃道:“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陈湮也坐了下去,愣愣地坐着,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道:“我还以为,她必定十分高兴,发现你还活着,终于能和你团聚……”

  两人沉默着,谁也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挂满眼泪的脸颊,率先开口道:“我可以给你时间,你要多久?”

  陈湮想说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可他知道不可能,斟酌了许久才道:“三天吧,给我三天。”

  “好,”陈璟站起身来,朝着陈湮来的方向走去,“就三天。还有,替我好好安葬柳儿。”

  陈湮对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多谢!”

  陈湮睁开眼睛的时候,闵不归的银针正杵在他眉心,还差半寸就扎下去了。

  闵不归忙收回手,惊异道:“你醒了?”

  陈湮答应了一声,扭头看见旁边面无人色的楚天阔,忍不住鼻头一酸,哽咽道:“阿阔……”

  楚天阔身子一震,四肢僵硬地靠近床边,低声唤道:“小湮?是你么?”

  陈湮爬起来扑进他怀里,道:“对不起……”

  楚天阔紧紧抱住了他,生怕他再次离开一般,双臂箍得陈湮生疼。

  闵不归道:“醒了就好,你们都先休息一会儿。”

  说完带着青叶等人出门去。

  门刚关上,陈湮的嘴就被堵住,打过无数遍的腹稿只能憋在心里。

  急促的呼吸相互缠绕,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眼见身体里的火已经有失控的趋势,陈湮忙把楚天阔推开,喘着气道:“你先听我说完。”

  楚天阔努力压抑着怒气,道:“还会有吗?”

  陈湮疑惑地看着他。

  “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吗?会有多少次,你会不会哪一天,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湮心里揪得疼,怔怔地看着楚天阔眼中滑下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嚎啕大哭。

  这下反而轮到楚天阔呆住了,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吓着了人,又手忙脚乱搂着人轻声安慰,道:“我……我也是一时情急,你别哭了,我错了,小湮……”

  陈湮把头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楚天阔道:“你道什么歉呢,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担心。”

  陈湮抬起头来,撇着嘴道:“你再亲亲我。”

  这是开始撒娇了,楚天阔哭笑不得,凑上去替他把眼泪吻去。

  可陈湮从没这样尽情大哭过,放佛从前积压的委屈要在这一刻释放干净,眼泪便如雨一般不停往下淌,哭了好一阵子,眼睛都有些肿了,才终于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楚天阔心疼道:“我不欺负你了,我听你说话,不许再哭了,伤眼睛。”

  陈湮平复着心情,道:“之前我总说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解释给你听。”

  楚天阔点点头,把人抱在怀里,道:“你慢慢说,我仔细听着。”

  陈湮叹了口气,道:“唉!都怪我,那天我如果不去夜店,就不会遇上警察扫黄,要是不遇上警察扫黄,我就不会脑子一抽跑出去……”

  陈·湘玉·湮把自己如何穿越和自己原来那个世界的样子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么一说就足足讲了一个时辰。

  其间楚天阔有无数的疑问,但都努力憋着不让自己打断陈湮的叙述,直到陈湮说道自己怎么利用穿梭机再次穿越回来之后,停下来喝了半壶茶,楚天阔才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不是陈璟?”

  陈湮点头。

  楚天阔又问:“所以从京城到回来这一路上与我们同行的其实是真正的陈璟?”

  陈湮又点头。

  楚天阔脸色有点不好,但还是长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一路上他没有一时冲动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来。

  陈湮忐忑道:“你会不会害怕,或者不能接受?”

  楚天阔端详了他片刻,忽而笑出来,道:“我的小湮穿越了时空来找我,真是辛苦了。”

  陈湮先是愣住,继而心里像被春日的闷雷重重一击,身子过电似地战栗起来,眼泪就又要夺眶而出。

  楚天阔忙道:“你说的事当真不可思议,可也能解释所有的不合理。”

  他终于明白陈湮嘴里蹦出来的那些新鲜词是怎么回事儿,当日在小苍州地底,他又为何会说自己是孤魂野鬼。

  想到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睁开眼看见的是那样恐怖的情景,一路还被人追杀,楚天阔便不由得心疼。

  想必他隐瞒此事,心里也常担惊受怕,害怕自己不能接受吧。

  楚天阔继续道:“不过我第一次遇见的就是陈湮,一路上陪我历经生死磨难的也是陈湮,我爱上的那个人,更是陈湮,那也就足够了,别的我不在乎。”

  陈湮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大叫:“啊我的楚大侠啊!我爸要是见了你,一定会超级超级喜欢你的!!”

  楚天阔也笑道:“可惜不能拜见岳父。”

  想到老爸,陈湮又有些失落,说了自己和陈璟的三日之约。

  楚天阔的心顿时沉到谷底,竟道:“他要是不让你回来,我便杀了他。”

  陈湮吓了一跳,道:“哎哟楚大侠,黑化要不得!”

  楚天阔也是一时气话,但想到有可能和陈湮永远分开,就觉得喘不上气来,道:“和他好好商量行吗?他不是有那个机器,还有各种神奇的技术吗?要么做个约定,每年固定地选一个日子让他回来……”

  说到后来,楚天阔也觉得不合适了,且不说每一次的穿越对陈湮来说如同经历生死,难保其中不会有危险,更何况这也原本是属于陈璟的身份,他若是想要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陈湮心中自然也是万般不舍,道:“阿阔,我回来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想像萧前辈当年那样,连一次告别都没有就生生和师祖离别三十年。如果三天之后我真的没办法再回来了,你……你不要一根筋地等我,你以后一定还能遇到喜欢的人……”

  “不会了,”楚天阔深深地看着他,“不会再有喜欢的人了。”

  陈湮也知自己就算回去了,这一生恐也无法放下,他没有更多足够的理由去劝说楚天阔放下自己。

  既然没有办法,陈湮一横心,道:“三天之后和陈璟见面,我再和他商量商量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三天,咱们……咱们尽量开开心心地过,谁也不许哭丧着脸。”

  楚天阔紧紧抱住了他,许久许久,才终于应了一声:“好。”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陈湮深吸了一口气,道:“带我去见柳妹妹吧。”

  他从醒来时就惦记着,却无论如何竟没有勇气先去看上一眼,他心里对顾柳有许多的愧疚,许多的心疼,更多是懊恼自己没能护好她,没能让她后半生平安喜乐。

  直到这会儿把所有的心事倾诉了之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楚天阔拉着他的手,道:“柳妹妹临走前,认出了陈璟的,他们见到了最后一面。她走得很安详,我想她没有遗憾了。”

  想到当时顾柳是为了救自己而死,楚天阔便没办法自私地不让陈璟回来。他明白顾柳最希望的是陈璟能陪在身边,正如他希望陈湮陪在身边一般。

  长思已经替顾柳清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陈湮走到棺材边,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扭头拭去眼泪,看着顾柳平和安详的面容,见她嘴角似乎还有淡淡的笑意,便努力抑制着眼中的酸涩,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悄声道:“要是老天有眼,就让柳妹妹你也去到我的世界,和陈璟团聚。”

  说完退到一边,青叶等人合上了棺盖。

  顾柳被葬在竹林外的一处花田里,墓碑上刻的是:爱妻顾柳之墓,夫陈璟立。

  青叶等人有点奇怪,却见楚天阔的神色并无异样,便也没有多问。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现场……

  ☆、今晚的月色

  

  闵不归虽然伤心,可大概已于这些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些,并没有过度悲伤。在南岳山里耽了两天,楚天阔有点紧张,因为再过一天,陈湮可能就永远离开不能再回来。

  这两天两个人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陈湮用从医书上学来的法子给楚天阔诊脉,得出的结论是:身强体健,可长命百岁,就是火有点旺。

  第三天傍晚,两个人用过了晚饭,沿着谷里花田小径散步。有一片杉树后面的山坡上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野花,花香味扑鼻而来。

  陈湮拉着楚天阔并排躺下,指着天边渐渐清晰的几颗星星,道:“阿阔,你知道吗?在我的世界里,有人可以飞到那些星星上去,不一样的星星上住着不同的人,我们地球人把他们都叫做外星人……”

  楚天阔扭头看着他,静静地听着。那些于楚天阔而言是天方夜谭的东西,从陈湮嘴里说出来,却无端让人觉得可信,楚天阔也想去陈湮的世界,带着他飞往那些星星。

  说了许久,陈湮也扭头看楚天阔,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楚天阔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那个世界那么精彩,回去之后,你会忘了我么?”

  陈湮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道:“你明知道的,永远不会。”

  楚天阔叹道:“我宁愿你忘了我,免得忍受相思之苦。可我又怕你真的忘了我……”

  陈湮凑上去吻住了他,楚天阔顺势搂住他的腰,将他压在身下,四周的空气渐渐变得炙热起来。

  察觉到胸口一凉,陈湮的理智终于回笼,喘息着道:“摸摸可以,别的不能做……”

  马上第三天就要过去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要是那种事做到一半陈璟就回来了,陈湮大概能想象那个时候陈璟的脸色。

  楚天阔将他抱紧,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星河悬顶,虫鸣喧嚣,楚天阔才牵起陈湮的手,与他一起回了房间。

  陈湮不让楚天阔留在房间里,他不想让楚天阔对自己的记忆停留在近乎死亡的那一刻。他站在门内,楚天阔站在门外,两人又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陈湮终于道:“再见,我的楚大侠。”

  门在彼此凝视的目光中缓缓合上,屋子里烛火熄灭。

  月光洒在楚天阔肩头,他忽而想起了当初在烟雨楼门外的情景,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安静,门内一片漆黑,门外一片月光。

  那个时候他何曾想到,会在门后遇见一生刻骨铭心的人。

  如今,他要与心上的人永别了。

  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无情。

  陈湮躺在床上呆呆地出神,看着月光朦胧中投在门上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多想此刻楚天阔还能跳进窗户来,冷着脸对他说:“你是陈湮?”

  但楚大侠终究是没有进来,子夜时分,熟悉的疼痛突然袭来,陈湮再一次坠入了混沌。

  陈璟已等在那里,盘腿坐在地上,陈湮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打量了陈湮两眼,陈璟道:“哭了?”

  陈湮惊道:“靠,灵魂体也能看出来?”

  陈璟竟然笑了,道:“猜的。”

  陈湮忍不住跳脚:“你们兄弟俩一个比一个狡猾!”

  陈璟微微变了脸色,陈湮也有些尴尬,但既然提起了,干脆将陈珺破坏陈文一系列阴谋的过程告诉了他。

  虽然他并没有立场去评判他们兄弟二人该当如何,但还是希望陈璟能够知道真相,至少能让他的心里,少一点恨。

  陈璟听完,默然良久,道:“原来是这样,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终究,还是我先对不起他。”

  陈湮道:“我知道他双腿残疾是一个意外,你本来不想……”

  陈璟摇摇头,道:“是,那是一个意外,可当我看见何夫人为此忧心如焚、满脸绝望的时候,我却觉得十分痛快……他太天真了,一旦认定什么事,就绝不回头。对我,对陈文,都是如此。”

  陈湮不再说话,他想到了楚天阔。

  陈璟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问道:“你告诉他之后,他怎么说。”

  陈湮勾起嘴角,道:“他说要杀了你。”

  陈璟挑眉,道:“是吗?”

  陈湮泄气道:“放心吧,他不会伤害你的,哪怕是为了柳妹妹……”

  陈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转而问道:“你和他,当真打算厮守一生么?他身为三大世家之一的首领,不在意世俗眼光吗?”

  陈湮微微笑道:“以他的实力,早已不将世俗眼光放在心上,他足可以成为世俗的操纵者。”

  “那么你父亲可以不必担心了,”陈璟道,“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看得出来,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陈湮忽然发现,如今的陈璟温柔了许多,似乎变成了记忆里那个十岁以前的男孩。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陈湮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陈璟站起身来,道:“我既然可以发明出穿越时空的机器,你说我能不能再造出一台时光倒流的机器。”

  陈湮惊道:“你想回去救柳妹妹?”

  陈璟望着远处一片虚无,道:“总要试试不是吗?”

  “可是,”陈湮心情有些复杂,“一次时光倒流,带来的影响也许是难以想象的。”

  陈璟淡淡道:“不过也有可能我永远也造不出来。”

  “你就这么放我回去?”陈湮仍然觉得有点不能相信。

  陈璟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叹道:“这世上,总要有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走吧,别等我后悔。”

  陈湮沉默片刻,道:“陈璟,你能力比我强,在我的那个世界也可以大有作为。我爸是真的在乎你,你对他……”

  陈璟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谁对我好我知道。”

  “谢谢你。”陈湮认真道,“为了所有的事。”

  为了让我遇见楚天阔,为了让我能回家再见老爸一面,为了能让我与心爱之人厮守,为了让我得以重活一次。

  陈璟转身朝着来路而去,声音远远传来:“你欠了我的,我何尝没有欠了你的,就此别过。”

  直到陈璟的身影消失不见,陈湮仍然有点不敢相信,那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四肢甚至失去了控制,僵硬得无法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恢复知觉,奔向了那个世界。

  从床上醒来,屋子里仍然昏暗,但月光正盛,满地霜华。胸中翻涌滚动的情感催动着他跳下床去,光着脚打开房门,将那个仍旧伫立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楚天阔看见陈湮的眼里像是闪着星光,亦是不敢相信,傻傻地道:“陈公子……”

  陈湮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拉进屋里,道:“什么陈公子,叫老公……”

  “老公”是没能叫出来的,后面所有的话都化在近乎疯狂的亲吻之中。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像是要就此融为一体,变成永固的山川大河。

  潮水拍岸,夜风拂柳,今晚的月色,格外多情。

  翌日上午,陈湮从昏睡中醒来,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身上斑驳的痕迹,咬着牙道:“楚天阔,昨天是月圆之夜吗?你这是兽性彻底苏醒了呀。”

  楚天阔在他耳边轻笑,道:“小狐狸那般妩媚多姿,为夫怎么能辜负盛情。”

  陈湮:“……滚!”

  中午时分,青叶送来消息,陈珺被定了犯上作乱谋害皇族之罪,将要和阿朗一起于三日后被当街斩首。

  “什么……嘶……”陈湮刚要蹦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复又趴下去,瞪了楚天阔一眼后,对尴尬得眼神乱闪的青叶道,“从这里回京城要多久?”

  青叶道:“快马加鞭,最多两日。”

  楚天阔问道:“你想救他?”

  陈湮叹道:“罪魁祸首原本就是陈文,我只救他这一次,以后再也不管了。阿阔,你……你会介意吗?毕竟咱……咳……楚伯伯的事……”

  楚天阔道:“我已报了父仇,且此事是因裴明而起,我不会在意。你想救他,咱们就去救一次。就当是……看不惯皇帝老儿那副虚伪面孔吧。”

  陈湮点点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在皇宫里,你可听见那个阿朗姓什么?”

  楚天阔道:“似乎是姓依达,是勒穆王族的姓氏。难道他是勒穆王室的人?”

  陈湮道:“我猜测很有可能,可他也是个痴心人,为了陈珺连性命也不要了。当初在九龙关外,那几个勒穆高手说直接听命于他,后来护着百姓撤离,我想他大概是当真爱护勒穆百姓。如果能救他出关,至少忽伦他们能有点好日子过。”

  “原来小湮竟有如此胸怀,不在乎国之别、族之异,心怀天下。”楚天阔笑吟吟道。

  陈湮翻了个白眼,道:“别以为拍马屁就能抵了你对我做的事。”

  刚说到这儿,青叶已经不敢再听,吓得跑出去,拉着阿墨躲了好远。

  陈湮:“……”

  “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吧,京城有人留守吗,让他们尽量拖延一点时间,免得我们赶不及。”陈湮手臂支着身子,这会儿酸得不行,又趴了下去,让楚天阔给自己倒水喝。

  楚天阔喂他喝了,替他揉着腰,道:“今天好好休息吧。”

  ☆、倒霉弟弟

  

  清晨薄雾笼罩山腰,几骑朝北方飞驰而去。

  走了半日,一行人停下稍歇,随即又上马赶路。一路上换了两次马,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时分抵达了离京城三十里远的一座小镇。

  一只白鸽在空中盘旋几圈,青叶吹了声哨,伸出手臂,那鸽子飞下来停住。

  青叶取了鸽子腿上绑着的细竹筒递给楚天阔,楚天阔打开看了,上面只有八个字:刀客劫囚,逃往苍州。

  “一定是当初袭击烟波庄那批人,看来反倒省了我们一番功夫。”陈湮笑道。

  楚天阔问他:“跟上去看看吗?”

  陈湮点头:“这些人混进京城公然劫囚,皇帝老儿肯定气得不轻,想必派了大批人马追击,咱们不用救人,帮他们拖延一下时间还是可以的。”

  “好。”楚天阔一口应下。

  阿朗和陈珺被救之后,一直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们,实时给楚天阔报告他们的位置。陈湮招手让青叶过来,道:“正好到了京城,你帮我寻一样东西,花了多少银子记在账上,到了庭州之后去铺子里找张老三手下的柱子取。”

  楚天阔道:“什么东西寻便寻了,取什么银子。”

  陈湮笑道:“若是别的也就罢了,这一样东西我得自己花钱买。”

  楚天阔知他必有自己的道理,便道:“听你的。”

  青叶应命往京城去,其余人便赶往苍州方向,片刻不停歇。

  路上果然遇见大批军官四处搜捕陈珺一干人的踪迹,闹得鸡飞狗跳。等到赶在这些人前面二十里处,陈湮从衣兜里取出半截拇指粗的香一样的的东西交给阿墨道:“待会儿等那批军官来了,你站在上风向把这个点燃。”

  阿墨小心翼翼捧过来,道:“这是什么?”

  陈湮道:“我在南岳山闲来无事研制的一种迷药,吸了之后要睡足一天一夜才醒。”

  阿墨心肝一颤,乖乖,夫人可是千万千万惹不得。

  奔波了这两日,陈湮也累得狠了,等阿墨走后,便在路边一间茶棚里坐下喝茶。

  楚天阔怕他骑了这么久的马不舒服,问道:“要不要躺一会儿。”

  陈湮脸上浮现一丝红晕,道:“用了药之后已经好了,坐着也没事。”

  这时路边走来一个卷着裤脚的农夫,破旧的草鞋上沾着半干的淤泥。农夫肩上挑着担子,两边的竹筐里放着满满的新鲜莲蓬,绿油油的十分好看。

  楚天阔见了,迎上前去道:“老伯这莲蓬挑去哪里?”

  农夫笑呵呵道:“去前面的镇子里,我这莲蓬是今天早上起早摘的,自家种的,可新鲜哩,公子买两个?”

  楚天阔摸出一块碎银子道:“给我十个吧。”

  农夫见他这么大方,急忙挑了几个个大的给他。

  楚天阔道:“不用找钱了。”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用不了这许多银子。”农夫说着还是要找钱。

  楚天阔道:“老伯这莲蓬确实新鲜,我买来讨心上人欢心,值这么多钱的。”

  农夫一听,瞥向茶棚,却没见有什么姑娘或夫人,便把银子收下,道:“想必夫人一定貌美如花、温柔贤惠。”

  楚天阔笑道:“是啊。”

  农夫见他虽负着剑,是江湖人打扮,可长得一表人才,为人随和,忍不住和他攀谈两句,道:“公子真是会疼人,我家那口子也爱吃这个,所以才种的,这里的气候其实不大合适生这个,我是从南边挑了好泥来的,保管不必江南的差。”

  楚天阔点点头,和农夫作别,回到茶棚,分了手下几个,剩下的放在桌上,一个个剥出来,剔了莲心喂给陈湮吃。

  莲子没什么甜味,但新鲜香脆,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原该是泛舟湖上,边赏花品茶吃才风雅,但此时此刻在这个简陋的茶棚里,反而别有一种平凡夫妻之间的甜蜜。

  护卫们笑嘻嘻地躲远些,你喂我我喂你地闹着玩。陈湮手撑在桌子上,歪着头等楚天阔把莲子送进自己嘴里,道:“你给我买这个,是想我多怜爱你么?”

  楚天阔温柔地看着他,道:“你说是就是。烟波庄的莲蓬也快熟了,先吃点解解馋,回头回到家里保管你吃个够。”

  陈湮听得心里暖乎乎的,凑上去亲了一口。

  护卫们东张西望,说这里风景真好。

  几个莲蓬还没吃完,阿墨便回来了,兴奋道:“夫人这药真厉害,那些人一个不漏,睡得死沉死沉的。”

  “嗯,纸条留了么?”陈湮抓了一把没剥的莲子递给阿墨。

  “谢夫人,”阿墨喜滋滋接过来,“留了,就钉在显然的位置,写的是江南大侠。之前有在邵阳城劫粮留名的事,朝廷要花大力气查,也就不会过分怪罪那批军官办事不力了,夫人想得真周到。”

  陈湮道:“他们也是奉命办事,我们半路上截胡,总不能连累他们掉脑袋。不过在京城劫囚,说出去皇家的脸面保不住。咱们得送一份大礼给他们,让他们消消气才好。”

  “什么大礼?”阿墨把莲子咬得喀嚓响。

  “先追上人再说。”陈湮把剩下的茶喝光,道,“走吧,去见见我那个倒霉弟弟。”

  一行人又赶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在子时找到了远离官道坐落于荒山里的一间小庙。

  通往小庙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两个做中原人打扮的勒穆大汉一人手持狼牙棒一人扛一把厚背大刀守在路两旁。

  看到陈湮一行人靠近,两人先是有些惊讶,继而满脸杀气,用十分生硬的中原话道:“什么人?”

  陈湮原本想让他们去通报陈珺,但想到以他们这中原话水平,估计也听不懂,干脆对楚天阔道:“这次没带翻译,直接闯吧。”

  楚天阔搂着他的腰,脚下一点,两个人就已越过大汉头顶,眨眼间跃出数丈远。阿墨在后面啪啪啪鼓掌……

  两个大汉愣了半晌,对视一眼,怒吼一声要追上去,几个护卫把他们围在中间,砰砰乓乓交起手来。

  到了小庙门口,又有四个大汉拦在门口,几个人胡子拉碴,头发缠绕打结,显然为了赶来救人一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其中两个人胸口和手臂上都缠着带血的绷带,看来是在救人时受了伤。

  楚天阔道:“我们无意伤人,请让开。”

  四个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楚天阔眉头一皱,正准备再说什么,陈湮道:“不用说了,他们听不懂。”

  楚天阔:“……”

  在媳妇面前丢脸了……

  这时屋子里一个低沉的声音用勒穆语说道:“放他们进来。”

  四个大汉只好愤愤让到两边,目光紧紧盯着他们两个。陈湮和楚天阔正要进门,远处一个青色的身影飞跃下来,气喘吁吁道:“夫人,您要的东西。”

  陈湮差点把这茬忘了,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对青叶道:“阿墨他们在路口打架呢,你去瞧热闹吧。”

  青叶:“……”

  进了庙门,陈湮看见狭小破烂的小庙里,竟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陈珺坐在地上,身下铺了一张虎皮褥子。

  阿朗持剑站在他身前,勒穆刀客举刀又站在阿朗前面,旁边还有一个老熟人。

  “郑大哥,你也来了!”陈湮走上去和他打招呼。

  “哎哟原来是陈兄弟和楚庄主,我说听声音就像呢。你们怎么会过来?”郑雄站在一个火堆旁,手里还提着一只半熟的兔子。

  陈湮道:“刚好路过,过来看看,听说有人在京城天子脚下劫囚,我还说是谁这么英雄了得呢,原来是郑大哥。”

  “哈哈哈哈,”郑雄爽朗大笑,他性子直,也没想谁会莫名其妙路过一个荒山小庙,只道:“陈兄弟过奖了,想来我们也真是有缘。”

  “忽伦他们呢,还安好吧?”陈湮问道。

  郑雄道:“放心吧,我们护着他们回了勒穆在固阴山脚下的都城,他们日子过得好些了,就是忽伦总念起你,说要过几年早点去庭州找你。”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聊了一阵,勒穆刀客早气得胡子直颤。

  陈珺一直等他们寒暄完了,道:“大哥不远千里深夜追来,是为了杀我?”

  陈湮道:“当然了,难不成是来看你的?你不死,八王爷对皇帝不好交代,对朝野上下也不好交代。”

  陈珺点点头,火光映照中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那么动手吧。”

  阿朗急道:“公子……”

  陈珺道:“阿朗,到了现在你也仁至义尽了,既然有人接你回去,你便和他们一起走吧,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主仆。”

  勒穆刀客在一边怒道:“他从来都不是你的仆人,他是高贵的王子,是草原上的雄鹰!”

  陈珺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阿朗亦回以一笑,道:“既不是主仆,从今以后,我便不需要再听命于你了。”

  说完横剑站在楚天阔面前,道:“我已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你想杀他,需先杀我。”

  陈湮笑眯眯道:“不着急,你们门里门外这些人,一个不少都不能活。”

  陈珺皱眉道:“他们和你并无仇怨。”

  郑雄也道:“陈兄弟,你和你兄弟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阿朗是我的好朋友,这些人也都是和我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你不能伤他们。”

  陈湮叹道:“郑大哥,你两次劫囚,朝廷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如果你们不死,朝廷也许会再发兵,这一次可能就是直指固阴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论不要说话大喘气的重要性……

  ☆、哥!

  

  郑雄一愣,道:“你说得有理,大丈夫死则死耳,不能连累无辜百姓。不需兄弟动手!”

  说完横刀放在颈边,竟要自刎。

  “哎……”陈湮吓得心惊肉跳,还未来得及阻止,楚天阔已经闪过去劈手夺下长刀。

  郑雄仍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却并未感觉到痛楚,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已被夺走后,不由得怔住,不知道陈湮打的什么算盘。

  陈湮摇头道:“郑大哥你也太心急,好歹听我把话说完。”

  他走向陈珺,阿朗要来拦他,陈珺却道:“放他过来。”

  阿朗冷声道:“你不是我主子了。”

  陈珺默然,随即道:“那便算我求你了。”

  阿朗身子一僵,终于还是退了开去。

  陈湮走到陈珺旁边坐下,摸了摸身下的虎皮褥子,道:“果然不愧是陈家二公子,逃命都逃得这么骄奢淫逸。”

  陈珺道:“大哥想要,待我死后自可取去。”

  陈湮不屑道:“嘁,这样的褥子烟波庄要多少没有,我稀罕你这个?”

  楚天阔听得一笑,抱着剑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兄弟二人对话。

  陈珺不解,道:“你……你真的要回烟波庄,那顾姑娘呢?”

  陈湮含糊道:“她已有了归处,自然有人照料她。”

  陈珺仍旧不解,道:“为什么?陈文已经死了,他在勒穆的势力也已经被悉数剿灭,陈家的产业早被官府查封,陈家已然垮了,我也已经束手待毙,你还需要烟波庄做什么?”

  陈湮拍拍他的肩,道:“我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事,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一定是真相。”

  陈珺蹙眉,想了想,看到楚天阔注视陈湮的目光,心中一惊,道:“难道……难道你们……”

  陈湮贱兮兮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珺:“……”

  “好了,”陈湮恢复正经,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你双腿受伤的事,只是一个意外……他……我也没料到。”

  陈珺瞳孔微缩,攥紧了拳头,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这么说?”

  陈湮苦笑一声,道:“那个时候,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陈珺想起那个上元节后,从仆人口中得知大哥的经历,得知自己腿伤之后,母亲是如何对他毒打。

  他想,若是自己,亦是一样的想要疯狂报复,决不肯说一句软话,不肯有一句辩解,不肯向别人露出一丝软弱吧。

  大哥一直是心志坚定的人,他既已下了决断,就不会回头。

  陈湮继续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破坏陈文的计划的?”

  陈珺道:“从你说,我们不再是兄弟。”

  陈湮在心里叹气,道:“你给陈文的方子做了手脚,是为了一旦将来的计划出了纰漏,你没有成功,他也活不了多少时日,对不对?”

  “是。”

  陈湮继续问道:“后来你让长候师兄为他医治,也只是如让他相信自己能称王一样,给他一个美好的愿望,然后再当着他的面,把这个愿望亲手摧毁,是不是。”

  陈珺依旧道:“是。”

  “那么他……那么我呢?你也这般恨我?”陈湮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陈湮的声音里也终于再次带着恨意,道:“陈文是一切的根源,可真正抛弃我的,是你!你以为我在乎陈文吗,在乎陈家吗?我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只有……”

  “我明白了。”陈湮站起身来,“你们不死,八王爷不会停手的,我会把官兵引过来。从这里向西二里是一个乱葬岗,把庙烧了吧,别留下什么痕迹。”

  便是郑雄,略一思考也明白了陈湮的意思,但听到他和陈珺这番对话,觉得此时不宜开口。

  眼见陈湮准备出门,陈珺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你不杀我吗?”

  陈湮没有回身,只道:“虽然你毁了陈家,可你也害死了许多无辜的性命。我若是个除暴安良的侠客,或是当朝官员,我或许该杀你。但我不是,且杀了你一点用也没有,你若当真心中愧疚,便用余生的时间忏悔吧,不用为我,只为了其他无辜的人。”

  陈珺却道:“我为什么要忏悔,我也一点不愧疚!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心狠手辣的魔头,你有种就杀了我,替那些人报仇!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当好人!”

  陈湮无声地笑了笑,终于迈出门去,楚天阔走在他旁边。

  陈珺挣扎着爬到门口,怒吼道:“陈璟,陈子玉!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伪君子,胆小鬼,叛徒,懦夫!你杀了我,杀了我!”

  陈湮脚下不停,在朦胧的月光中缓缓走远。

  陈珺发觉自己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知道那个身影一旦消失,自己此生就再也无法见到,他嘶声大叫,最后拼尽所有力气大喊了一声:“哥!”

  陈湮脚步顿住,嘴角勾起,想起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奶娃娃,真是可爱啊。

  他回过身去,扬手一抛,道:“接住了。”

  陈珺下意识伸手去接,手里落下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他颤抖着打开,浑圆洁白的珠子在月色下泛着光,当初那个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要是听话,哥哥就去给你寻一颗鸽子蛋一般大的珍珠,给你镶在帽子上,让城里的小孩子都羡慕你。”

  眼泪终是没有忍住,落在了珍珠上。

  陈湮远远地道:“说了给你的,我可没有赖账啊。”

  楚天阔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肩终于走到了视线不可及的地方。

  陈珺仍痴痴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把那颗珍珠紧紧攥在手里。

  阿朗走过去扶起他,察觉他身上竟然冰凉,忙将他抱在怀里,道:“公子?”

  许久,四周一片静谧,耳边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某颗心脏跳动的声音。陈珺抬起头,看到那张不再覆盖面具的脸,那眼中映出了他的模样,忽然心中一悸,问道:“你说,固阴山脚下有一种花,叫什么名字?”

  阿朗一呆,道:“萨日朗。”

  陈湮问:“现在开着么?”

  阿朗的声音忽然带了一点哽咽,道:“开了,现在已经开遍了整片草原,红红的,像晚霞一样,一直开到天边。”

  “天边……”陈珺喃喃道,“带我去看看吧,会开到天边的花。”

  阿朗收紧双臂,颤声道:“好,我带你去看。”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片荒山,飘飞的尘屑如同灰黑色的雪。

  小路路口停了一辆马车和几匹骏马,此外再无别人。

  不一会儿,在辚辚踏踏的交错声中,骏马护卫着马车向着固阴山的方向而去。

  如钩的弯月隐没在云层之后,马车与骏马也隐没在黑夜里,终于再也看不见了。

  官道旁的树林里,楚天阔环住陈湮的腰,与他并骑。

  “小湮?”

  “嗯?”

  “这样做,是陈璟的意思?”楚天阔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陈湮道:“是我的意思,不过我猜,陈璟一定没意见。”

  楚天阔笑出声来,道:“你就这么确定?”

  “不确定啊,”陈湮得意地叉着腰,“可他不会知道,而且也拿我没办法。”

  “为什么选择这么做?”楚天阔知道,陈湮是爱憎分明的人,他若想杀陈珺,就绝不会手软。

  陈湮叹了口气,幽幽道:“大概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吧。”

  楚天阔:“……”

  陈湮抬头看了看复又从云中移出的月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楚天阔想了想道:“九月初二。”

  “糟了糟了,”陈湮道,“武林大会,我们赶紧走!”

  马儿得得得跑向大路,楚天阔道:“不着急,陈珺交给我的那些东西我已经差人送去给袁大哥了,他们会先赶过去的。”

  陈湮自顾道:“我是在乎这个吗?我们不赶紧去,就要错过一场反派最后被正义的英雄打败的关键情节了!你才是主角啊,不能把戏份让给别人!唉,早知道就不救陈珺了,这倒霉孩子!”

  楚天阔:“……”

  这么草率的吗?

  好在陈湮他们没有追着陈珺一路到苍州去,在九月初三这天终于抵达武林盟的所在地——猎阳城。

  不过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刚抵达城外,就见大批武林人从城内涌向城外,一个个焦急奔跑的模样,像是生怕比谁跑得慢了。

  陈湮惊道:“难道裴明狂性大发,丧心病狂地开始屠杀了?”

  青叶揪住一个跑过去的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看见他身上的服饰,道:“烟波庄的人?唉你们终于来了,可惜啊,错过武林大会上那一场精彩的好戏!裴明跑了,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我们正追呢。”

  陈湮:“……”

  果然还是错过了!

  眼见一拨拨人朝着四面八方散开,看来是要广撒网。但是凭这些人的本事,碰上裴明那就是一个死。

  青叶从怀里拿出芦管,放在嘴边吹响。

  不一会儿,远处传回来两声悠长的应和。楚天阔抱起陈湮,飞身在马背上一点,朝着声音来处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

  ☆、结束

  

  楚天阔这轻身功夫,陈湮窝在他怀里跟坐高铁一样刺激,看着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不由得羡慕不已。

  不多时,两人比青叶等人先一步来到了城外一片密林之中,两个乔装之后的护卫迎上来躬身行礼:“庄主,夫人。”

  陈湮尴尬地从楚天阔怀里跳到地上,护卫倒是一本正经道:“属下无能,那裴明轻功厉害,我们跟丢了。”

  “有沉霜散?”楚天阔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幽香。

  护卫道:“是,属下见那裴明想逃,先一步悄悄在他身上下了沉霜散。”

  “干得好,我能追上去,你们等青叶他们过来之后再跟过来。”说完又对陈湮道,“你跟着他们随后再来,我若对上裴明,无人保护你我不放心。”

  陈湮心想现下是关键时刻,也不知裴明身边有没有帮手,自己不能拖后腿,便道:“你去吧,一切小心。”

  楚天阔在他额边轻轻一吻,随后便跃向远处,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两个护卫这会儿才笑嘻嘻地和陈湮开玩笑:“庄主和夫人情深意笃,真是羡煞旁人。”

  陈湮道:“羡慕就自个儿找媳妇去。”

  护卫们:“……”

  青叶等人很快赶来,众人循着香气一路找去,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处断崖下。

  只见裴明持刀、楚天阔持剑各自站在一株大树的枝丫之上,身边几十米范围内的树木一片狼藉,全是刀砍剑削和内力震裂的痕迹。

  裴明左臂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正顺着指尖往下滴淌,楚天阔胸前的衣服亦被划破,裂口上沾着淡淡的血迹,像是流血不多,应该是伤口不深。

  “老贼!打不过了吧!”陈湮把手放在嘴边,冲裴明大声喊。

  裴明目不斜视,右臂挥动,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发出尖锐的鸣响。几乎在同一时刻,楚天阔举剑刺去。

  青叶等几个护卫挡在陈湮前面,用剑拨开了暗器,但手臂仍被震得隐隐发麻,不禁变色道:“这裴明内力竟深厚如斯,不知庄主能不能应付?”

  “放心吧,”陈湮道,“你们庄主有主角光环,那么多秘籍不是白练的。”

  “哦~”护卫们放下心来。

  主角光环是什么?

  那边楚天阔剑招极快,陈湮只看得见一个虚影,裴明亦是以快接快,铮亮的宝刀一招一式皆带着凌厉的刀风。

  嗤嗤几声响,楚天阔和裴明身上的衣服又各被划破几处,陈湮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毕竟裴明的内力是几十年积淀的结果,然而楚天阔虽然得萧断传授内功心法,但毕竟时日不久。

  这时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向这边疾速奔来,等到近处,陈湮认出是孔藏花。

  他凝视着裴明和楚天阔的打斗,长刀横在胸前,似乎随时准备加入进去相助裴明。然而他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无处下手。

  裴明和楚天阔已经在二人周围打出了一片内力的屏障,若是内力不及他们的,一旦冒险去闯,必定立时命丧于二人刀剑之下。

  既无法以二对一,孔藏花便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陈湮。

  陈湮翻了个白眼:“又想来这一招。”

  他从腰间取出几个机关交在护卫们手里,道:“那姓孔的过来之后,你们交手时有机会就用毒针射他丫的。”

  几个护卫奸诈一笑,不待孔藏花过来,先就冲过去将人团团围住。孔藏花衣襟破烂,全身血污,显然来之前就已经受了伤。

  不过陈湮也不打算来什么以一对一的正道比拼,护卫们显然也不准备这么做。

  看着护卫们跟狼见了羊似地冲上去的样子,忍不住对留在旁边保护他的阿墨道:“大家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阿墨面上义正辞严道:“对付这等阴险小人,也不必使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心里:他们跟谁学坏的您心里没数么?

  楚天阔的希声剑法越使越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裴明的招式驳杂多样,却都抵挡不住希声剑法的攻势,最后他明知自己招数上可能敌不过楚天阔,忽然在自己百会穴上一击,脖子上顿时青筋突出,双目赤红。

  楚天阔微微蹙眉,心道原来裴明早已走火入魔,上次突然内力暴涨大约也是这个缘故。

  裴明状如疯癫,直接朝楚天阔击出一掌,楚天阔身形一晃,已经躲开大部分的掌力,但凌厉的掌风还是让他胸口一窒。

  他暗自迅速调息,身法更快,以至于裴明已经看不清他的方位。当初裴明没能抢到希声剑法和踏月流星的下半本,因此在轻功和剑法上始终无法与楚天阔匹敌。

  楚天阔在裴明身周迅速腾挪闪避,同时剑尖刺向他周身各处大穴,其中有三四成刺中。每每一旦得手,不等裴明反击,就已经转移至下一处,或者有的时候刺过去的三招中有两招半都是虚招,让裴明防不胜防。

  如此不多会儿功夫,裴明身上被若拙剑刺出数十处细小的伤口,就如同在一个密封的大桶上划出数十道口子,他越往里灌水,水就越快地从口子里挤压出来,内力因此正在迅速耗竭

  裴明被搅得十分烦躁,就好像一头巨兽被无处不在的小小蜜蜂蜇中痛处,却又无法将蜜蜂抓住。

  最后裴明实在难以忍受,竟然发狂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击出掌力。只听得砰砰、咔嚓的声响不断,周围的树木均被拦腰击断。

  楚天阔一边闪避,一边等着他把内力消耗得差不多之后,看准时机一手出掌一手出剑。

  二人手掌还未对上,楚天阔剑尖已经刺入裴明胸口。

  裴明大怒,掌上加力,砰地一声闷响,楚天阔飞身后退,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裴明倒退几步,吐出一大口血,转身便逃。

  楚天阔正要追上,不远处两个人奔来,一个身穿大红长袍,发带飞扬,朝裴明追去,另一个人身形魁梧,停在楚天阔身边,道:“楚庄主,此人于我有灭门之仇,还请将他交给我。”

  楚天阔看清他是当日英雄宴上与宁英同来的男子,忙问:“你和宁家什么关系?”

  那人道:“故交相遇,本该把酒言欢,但今日事急,来日定到烟波庄拜访,还请楚庄主备上好酒——”

  话未说完,那人的身影已经远不可见。

  护卫们发射毒针,差点把孔藏花射成筛子。这会儿孔藏花四肢发黑麻痹,动弹不得,躺在地上闭目待死。

  陈湮跑上前去扶住楚天阔道:“怎么样?”

  楚天阔冲他微微笑道:“一点轻伤,没有大碍。”

  陈湮看了看裴明逃走的方向,道:“还追吗?”

  楚天阔摇头道:“不必了,他逃不了。都结束了,咱们回家吧。”

  陈湮有点发愣,道:“结束了”

  楚天阔把他拥入怀里,温声道:“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陈湮抱紧了他,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道:“好突然啊,要不然再追上去打一场吧?”

  楚天阔哭笑不得,道:“你舍得啊?”

  陈湮不甘心道:“就是舍不得啊,你说你费力巴拉地到处跑,好不容易让裴明身败名裂,没有在武林大会当众揭穿他的真面目,趁机收买人心也就算了。现在刚把人打伤,眼看就可以收缴战利品了,那两个家伙半路冲出来截胡算怎么回事?你的英雄高光时刻呢?”

  楚天阔静静地听他抱怨了一通,道:“小湮发脾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陈湮:“……”

  护卫们:“……”

  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庄主你的节操呢,这么妻管严是不行滴。

  孔藏花:日了狗了。

  最后肿成一根血肠的孔藏花被赶来会合的袁识带走暂时关押,等到新的盟主选出来后,再在大会上当众处置。

  陈湮疲累不已,回到客栈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天大亮,他睁开眼睛,看见楚天阔正系腰带,随后又闭上眼。

  楚天阔回头见了,道:“小湮,醒了吗?”

  “嗯……”陈湮低低应了一声。

  楚天阔道:“昨晚袁大哥送了消息来,说新任盟主选出来了,你也认识,是……”

  后面的话陈湮一个字也没听清,在楚天阔说完之后,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翻过身去又睡着了。

  中午时分,太阳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陈湮终于彻底清醒了,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脑子才反应过来。

  “阿阔!”他大喊一声。

  门立刻被推开,阿墨走进来道:“庄主在袁少阁主屋子里呢,少阁主要回去办一件急事,庄主一会儿送他出门。庄主说夫人醒了之后先用饭,他一会儿就回来。”

  “哦~”陈湮懒懒地应了一声,又倒回床上去。

  阿墨小心地问了一声:“夫人起吗?”

  陈湮没回答,忽然手脚乱舞起来,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终于结束了,总算可以闲下来了!哈哈哈哈……”

  阿墨:“……”

  赶紧关上门,不能让别人看见夫人这个样子。

  楚天阔回来的时候,陈湮正在睡第三觉。

  天热起来,屋子里有点闷,陈湮仰躺着,被子被蹬开团成一团,中衣被掀到肚皮上,嘴张得大大的,偶尔嘿嘿笑两声,也不知梦到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躺在床上手脚乱舞,哈哈哈哈,终于要完本了,总算可以闲下来了,哈哈哈哈!

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想得美,还不赶紧去撸新文的纲准备存稿!

我:(抱头崩溃)啊啊啊啊不活了——

  ☆、聘礼

  

  楚天阔走过去在他肚皮上一摸,有点凉,忙把被子给他盖上,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陈湮睁开眼睛,看见楚天阔近在咫尺的脸,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道:“这么喜欢我啊?”

  楚天阔有种被发现的窘迫,问:“梦见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陈湮坐起来,冲他挤挤眼道:“不告诉你。”

  “不肯说么?”楚天阔把手伸到陈湮胁下,威胁道。

  陈湮急忙要逃:“每次都来这招,欺负人!”

  楚天阔长臂一捞把人圈住,道:“有用就行,说不说?”

  陈湮被挠得哈哈大笑,投降道:“我说我说,我梦见我终于把你娶回家啦,我爸特别高兴,给你包了好大一个红包,还说让你早点给他生个孙子,哈哈哈哈……”

  楚天阔:“……”

  陈湮得意道:“是你自己要问的。”

  楚天阔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道:“就这么开心?”

  “嗯,”陈湮连连点头,“现在没什么烦心事,终于可以开始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唉~”

  楚天阔笑盈盈地看着他,只觉得满心欢喜,是啊,从此以后,便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饿么,先吃点东西。”楚天阔把人拉起来。

  陈湮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袁大哥有什么急事,走得这么匆忙?”

  楚天阔有心逗他,道:“你猜。”

  陈湮见他满脸喜色,凝眉想了想,假装想不出来,摇头叹息道:“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鬼灵精,谁信你。”楚天阔拧了帕子递给他。

  陈湮挤眉弄眼道:“有个人要新得一个妹夫了,恭喜恭喜呀!”

  楚天阔把人抱住,道:“不也是你妹夫么?”

  陈湮按住他凑过来的脸,道:“我们还没成亲呢,不算不算。”

  楚天阔颇有些幽怨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来娶我?”

  陈湮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聘礼还没着落呢,估计还得赚个十年八年的银子,你耐心等等吧啊。”

  楚天阔把他抱紧了,道:“那我现在就把你带回烟波庄,关个十年八年。”

  陈湮一脸惊恐:“这么变态的吗?”

  楚天阔认真点头:“对付负心薄幸的,就得这么干。”

  两个人东拉西扯一通,阿墨在门外听得牙都倒了。

  楚天阔想早点回烟波庄去,袁识那边估计很快过来提亲,烟波庄也得早早准备着,陈湮却想去金川待一段时间。

  “去金川做什么?是为了……顾老爷?”楚天阔舍不得与他分开,尤其经历了之前他穿越回去的事之后,总有点心有余悸。

  陈湮道:“一方面是去看他,一方面是回去处理一下生意上的事,我不得抓紧赚银子么,你不是想早点嫁给我么?”

  楚天阔:“……”

  无法反驳。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楚天阔拉住他的手。

  见楚天阔眼里似有忧色,陈湮不再开玩笑,道:“你放心,我就去很短一段日子,一定早点回烟波庄去。你要是不放心,就派两个人跟着我,好不好?”

  楚天阔最终点了头,道:“那我还是让青叶跟着你。”

  陈湮想了想道:“让阿墨去吧,之前在金川那场热闹他没瞧见,这次带他回去玩几天。”

  阿墨在门外先是脸色一喜,随即哭丧着脸看向青叶。

  青叶安慰他道:“夫人有心带你去游玩,该高兴才是。”

  阿墨心里苦:谁知道夫人会不会又突发奇想想出什么怪点子来,有庄主在还好说,他一个人是镇不住夫人的,也不敢镇。

  青叶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夫人也就是性子活泼了点,可跟着他也十分有趣不是,我想去还不能呢。”

  阿墨白了他一眼:“想去你就去啊,不跟你抢。”

  刚收拾利落,还没出门,阿墨推门进来道:“庄主,夫人,八王爷的人来了。”

  陈湮和楚天阔对视一眼,心道,八王爷怎么突然来了,还追到了武林盟。

  青叶亦有点担心,低声道:“会不会是庙里的事被他发觉,此行会不会有危险?”

  陈湮也有点担心,他可不想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又被八王爷胡搅一通,便道:“你们带人悄悄跟着,守在外围,我不怕毒,阿阔武功天下几乎已没有敌手,也不怕他什么。”

  青叶一听也有理,忙先下去安排了。

  八王爷派来的人低调内敛、态度恭敬,但仍可见皇家气度,衣饰虽不华丽,但仍可看出非寻常凡物。

  来的只一人,门外备了马车。

  马车行了约一炷香时分,在猎阳城最大的一座酒楼前停下。

  酒楼里宾客满座,裴明虽已伏诛,但武林豪杰们还不肯立时离去,像是要见证上一代武林盟主完完全全陨落似的,还在城中徘徊。

  陈湮和楚天阔跟着来人上了二楼,到走廊最里面的一间雅间。

  雅间门外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一身腾腾杀气即便尽量掩饰也还是很明显。进了门,穿过一道屏风进了里间,主位上坐着一位紫衣贵公子,正放下酒杯,却未起身。

  陈湮在心里默默腹诽:果然是要当皇帝的人,就是架子大。

  斜眼看他时,果然是军中长大的,一身行伍气。那日在皇宫里不及细看,这会儿见了,发现长得还真是气度不凡。

  来接人的那仆从躬身道:“王爷,贵客已到。”

  陈湮心想,还贵客呢,连身都不起。

  八王爷满脸笑容,并未说话。

  陈湮和楚天阔只好先躬身行礼:“参见八王爷。”

  八王爷这才站起身来,虚虚抬手道:“两位不必多礼,请坐。”

  落座之后,八王爷举杯道:“小王贸然打扰,还望二位勿见怪,小王先敬二位一杯。”

  陈湮和楚天阔都假模假样推辞一番:“不敢不敢。”

  一杯酒下肚,八王爷又道:“程将军上报父王,说二位在苍州立下大功,后来贼人谋乱,又幸得二位相助。只是连日来宫中事多,父皇来不及封赏,因此特地遣小王来,向二位聊表谢意。”

  陈湮这会儿大概也猜到了,这八王爷怎么可能为了他们屈尊降贵到猎阳来,大概还是为了裴明,打算想法子治他与陈珺之间勾连的事。只是没想到裴明把自己给作死了,他只赶得及看一场热闹。

  “王爷客气了,”楚天阔拱手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八王爷神色意味不明,看向陈湮道:“说起这个,陈公子大义灭亲,不仅除了陈文,更是一举剿灭了劫囚的勒穆贼,此番功劳着实不小,应当论功请赏。”

  一个“大义灭亲”这是把陈湮直接划归到陈家去了,那意思朝廷还是对他心怀戒备。

  陈湮干脆道:“草民之母是瑨人,外祖更是朝廷命官,为国除贼分所应当,不敢求赏。”

  八王爷笑道:“难为陈公子心怀如此,听闻公子智计出众,医术也颇高明,乃是问药门掌门座下高徒。以陈公子之才,若不能得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实在是可惜。”

  陈湮看了看楚天阔,见他跟自己一样惊讶,没想到八王爷这么看得起他。

  不过他立刻也明白了,把他放归江湖,天高皇帝远,毕竟鞭长莫及。若是放在朝中,给个小官做着,还能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什么时候有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毕竟更放心些。

  “王爷谬赞了,小民为人蠢笨,不过一点小聪明,为官治国之道一窍不通,不敢空居尊位,有负国家百姓。”陈湮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八王爷似乎是有些失望,道:“两位一不要封赏,二不要官职,小王回去,难以交代啊。”

  陈湮心念一转,干脆道:“实不相瞒,我们一介贱民,别的不敢求,就只喜欢银子,王爷若是要赏,赏我们点金银那也就够了。”

  楚天阔面上点头应和,心里却快憋不住笑,这家伙,想银子想疯了。

  八王爷也是一愣,没料到陈湮竟然如此直白,只不过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口,人家都开口了,自己要是不答应,脸面恐怕下不来,只好干笑几声道:“二位如此直爽,倒与小王脾气相投,来来来,我们再饮几杯。”

  最后这次会面的结果就是,陈湮和楚天阔一人捧了百两黄金又坐着马车回去了。

  陈湮再马车里一个个金元宝咬过去,道:“这八王爷也真实诚,说给金银就给金银,这要怎么花?”

  楚天阔把自己那一盘也递给他,道:“想怎么花怎么花,这可是你要来的。”

  陈湮把金子全拢进自己怀里,笑眯眯道:“我不花,拿回去铺在床上,晚上抱着他们睡觉,哎呀,美滋滋。”

  楚天阔失笑道:“八王爷要是知道你这点出息,一定后悔拉你入仕。”

  “不过你说,”陈湮低声道,“八王爷对我们疑心这么重,会不会派人监视我们?”

  楚天阔道:“自然是免不了的,不过咱们问心无愧,大约过些时日他也就消了疑虑,我们不必管他。”

  为了不再和八王爷有什么牵连,陈湮和楚天阔匆匆收拾包袱就往金川去。回到庭州会路过金川,楚天阔便干脆送陈湮过去,自己再绕一段路回烟波庄。

  好在时间不是很急,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走了将近十天才到,一进城就直奔顾府。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结婚了~~~

  ☆、喜酒

  

  比起去年冬日里的热闹繁华,此时的金川萧条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英雄宴后,来往人少,另一方面则是陈家倒台,家中生意全被查封,店铺的伙计们无处容身,外乡的大多都回老家谋生计去了。

  到了顾府门口,门房瞧见陈湮还不敢相信,上前打恭道:“陈公子。”

  “顾伯伯在家么?我来看看他。”陈湮还礼道。

  门房忙点头:“在在,公子请随我来。”

  门房引着两人进了大门,穿过前院进了正厅,管家迎了上来,看见陈湮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一边让人奉茶,一边匆忙下去请顾老爷。

  不多时,顾老爷由管家搀着进来,刚到门口,喊了一声“子玉”,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伯伯。”陈湮上去拜倒,把人扶到主位上坐下。

  顾老爷打量了他许久,点点头道:“挺好挺好,看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陈湮心中愧疚无已,见他眼下发青,两鬓斑白,道:“顾伯伯生病了吗?气色看起来不大好。”

  顾老爷道:“病了一阵子,这几日好些了。”

  陈湮默然,自己这点皮毛医术还不敢治人,便道:“顾伯伯不如去四极州,我师父、师兄师姐都在那里,总要把您的身子调理好才行。”

  顾老爷道:“原也是有这个打算,总要去看看她的。”

  见陈湮面有愧色,顾老爷忙摆手道:“你不要觉得歉疚,我从信里都知道了,本也是那孩子太痴,我是早就明白的。之前她从庭州来信,说自己过得很好,这么几年了,她还只那一次在信里向我撒娇。”

  陈湮听得不是滋味儿,又说了些别的岔开话题。最后两人在府里用了晚饭,早早歇下。第二天一早,楚天阔便要回庭州了,陈湮一直送到城外。

  楚天阔叮嘱他一定早点回去,陈湮道:“云舒婚期定了就送信给我,若还早,我一定在此之前回去,若是就在近日,我也一定不会错过她的大喜。”

  “我在烟波庄等你。”楚天阔俯身吻他,护卫们自觉开始看风景。

  目送着几骑在绿柳影中远去,陈湮忙招呼阿墨道:“快快,时间紧,咱们赶快开始。”

  阿墨一脸茫然跟在他后面道:“开始做什么?”

  陈湮道:“你去找千叶楼的人,替我送话,就说我有生意要和他们做。”

  阿墨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太多的好,忙忙地就去了。

  之后陈湮和千叶楼的人在房里密谈了许久,出来之后,那人冲陈湮眨眨眼道:“陈公子放心,此事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多谢多谢。”陈湮一路送出去。

  阿墨好奇道:“夫人,您让他办什么事?”

  陈湮嘿嘿笑道:“好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陈湮忙得脚不沾地,在城里盘了几个铺子,又让人送信去请长候过来。长候在京城替皇帝治好了病,正打算回四极州,离金川不远,听说小师弟在这儿,自然要来看看。

  陈湮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长候有点迟疑道:“这合适吗?师父教给我们的是治病救人的方子。”

  陈湮道:“这些东西吃了对身体只有好处,保持容颜或者延年益寿,那也是救人啊。”

  长候从来没想过拿这些东西赚钱,也不确定师父知道后允不允。陈湮便道:“我问你,你想不想让问药门多个世家家主之一的姑爷。”

  长候立刻明白道:“那是当然。”

  陈湮道:“这就对了,咱们赚的这些钱那都是聘礼,否则我修书回去问师父,要给我这徒儿随多少礼。”

  长候忙道:“问药门少做生意,本就清贫,哪儿还有礼可随,唯一值钱的也就药方子了。”

  说着撸起袖子道:“为了姑爷,咱这就开始吧。”

  两日后,顾老爷动身前往四极州,正好长候与他同行,方便照料他的身体。得知这是师妹的父亲,长候当然是万分尽心尽力。

  烟波庄每日一封书信送来,里面都是些家常闲话,唯有最后落款时,总有楚天阔工工整整的两个字:想你。

  顾柳的婚期定在两月之后的初八,是个大吉之日。

  陈湮知道日子之后,每天全城各处跑,或是关在屋子里不知捣鼓什么,阿墨也总给他派去外面做事。

  如此两月过去,到得月底之时,陈湮盯着两只熊猫眼从房里出来,道:“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猝死了。”

  阿墨下了一大跳,道:“夫人,您……您累成这样,回去庄主可要骂我了,您赶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让我去做。”

  陈湮摆摆手道:“没事,好在是忙完了,我要好好睡两天养精神,两天之后,咱们回烟波庄。”

  阿墨顿时欢呼起来,道:“庄主每天一封信,准时准点送来,您要再不回去,他怕是要自己飞过来了。”

  两天后,陈湮动身前往庭州,与他随行的,足有十辆大马车,驮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浩浩荡荡往庭州而去。

  路上遇到不少江湖好汉,都是听闻楚庄主妹子大喜,赶去贺喜和喝喜酒的。

  如此一路到了庭州,阿墨见自家夫人气色好了不少,在心里暗暗松口气,至少这下子不会挨骂了,得早点送夫人回去,庄主一定高兴。

  然而陈湮却径直在庭州住下,说是要等到顾柳成亲当天再回。阿墨心急如焚,他们到达庭州的消息一定早就传进庄主耳朵里了,如今却迁延在城里不回去,庄主只怕急都急死了。

  陈湮却满不在乎,当晚刚吹灭蜡烛睡下,听得窗户咔嚓一声响,一个人影跃了进来。

  陈湮背对着窗户躺着,道:“城里到处是来贺喜的武林人士,要是知道堂堂烟波庄庄主大晚上干这种翻墙越户的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楚天阔扑上去把他抱住,在他耳边咬着牙道:“有个人就这么狠心,明明到了却不进门,我只好出来找他了。”

  陈湮笑得肩膀直颤,道:“楚大侠你就这么沉不住气,后日云舒就要出嫁了,一两天也忍不了么?”

  楚天阔轻轻咬着他耳朵,道:“一时半刻也忍不了了。”

  陈湮呼吸也有点急,转身抱住了他,道:“你可轻点声,这客栈隔音不好的。”

  楚天阔炙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那你要忍住了。”

  当晚客栈里的客人们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声响,侧耳细听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大家只觉怪异,第二天一早起来,讨论了许久也每个结果,只是有人发现昨天新住进来的一个年轻公子一整天没有出门。

  但这只是小事,也没有人在意。

  又过了一日,清晨天刚亮,便有人一路沿街大喊:“烟波庄楚庄主之妹今日出嫁,全城同贺啦!”

  喊完之后,便听得叮里哐啷一阵响,有起得早的人惊叫道:“哎哟,楚庄主大手笔啊,祝贺祝贺!”

  陈湮半睁着眼趴到窗口上去看,便见那呼喊之人一路走一路洒了满地铜钱,问讯赶来的人纷纷扑地捡钱,嘴里也少不了几句吉祥话。

  看了一会儿,陈湮打开门风风火火喊道:“赶紧赶紧,不能错过吉时。”

  好好收拾了一番,今日陈湮特意换上暗红祥云锦长袍、织金腰带,头上插了金簪,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终于带着那十辆大马车往烟波庄而去。

  楚天阔早让人备了大船候在湖边,专为等他。

  乘船的曲向陵抻着脖子望了好久,看见陈湮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道:“夫人快上船来,庄主早已等得急了,催了好几遍。”

  “有劳陵叔了。”陈湮坐在头船,后面几艘大船载着沉甸甸的东西避开宾客们,挑了一条宽阔的水道,很快到了另一个码头。

  因烟波庄和碧珠城相距不近,因此袁诵和楚云舒先在烟波庄成亲,而后霜月阁另开酒席,大贺三天。

  自从裴明倒了之后,新盟主不愿在武林盟待着,多数时候都浪迹于江湖,武林隐隐便以三大世家马首是瞻。不过如今三大世家只剩两家,现下又结了亲,日后有了姻亲关系,自然互相扶持,更胜从前。

  所以此次袁诵和楚云舒的大婚,竟也不输于当初英雄宴和武林大会的热闹,大半个武林都赶来相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趁此机会来混个脸熟。

  东西一半抬去前厅,管家接过物品单子,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楚天阔正在正厅招呼客人,这边管家大声喊道:“金川陈记商行家主陈湮,奉黄金白两、良田三百亩、高塘琉璃缠金丝灯两盏、南海珍珠五斛、和田龙凤玉佩一双……”

  厅里原本喧闹无比,此时此刻都安静下来听礼单,也不知是谁如此大手笔,送的这些礼快抵得上别的人送来总数的一半了。

  管家喊得嗓子冒了烟,总算是大略把单子读完,最后长吸了一口气才道:“……贺霜月阁袁二公子与烟波庄楚姑娘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楚天阔负手而立,看着陈湮穿过院子里的石板路,走到他面前。

  “楚庄主大喜呀!”陈湮拱手祝贺。

  楚天阔伸手轻轻揽过他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问道:“你这些日子就是去忙这些?哪儿来那么多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健忘作者早上出门把稿子落家里了,所以拖到现在才更(抱头)。

明天结婚,正文完结啦——

会有两章粗长番外,啦啦——

  ☆、千里烟波

  陈湮悄声道:“顾伯伯去了四极州,把一些铺子盘给了我,陈珺在去京城之前,也把一些产业转手到我名下,暂交给顾伯伯保管,我自己之前也有好些生意的。”

  “陈珺?”楚天阔有些意外。

  “嗯,”陈湮点头,“他去京城时大概已料到自己难以善终,因此暗中转移了一些家财,也不算白救他了,等顾伯伯回来,他用得上的铺子我会送一些给他,剩下的就自己经营了。”

  楚天阔道:“这么说来,聘礼也有着落了?”

  陈湮笑出声来,道:“新娘子好歹矜持点,每天追着新郎官问聘礼,说出去笑掉人大牙。”

  楚天阔正要伸手去捏他脸,旁边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阔哥哥!”

  阔哥哥?陈湮冲楚天阔挑了挑眉毛。

  楚天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朝自己走过来,到了近处,笑道:“阔哥哥还记得我么?”

  楚天阔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道:“啊,你是刘世叔的小儿子,守彤。”

  刘守彤笑容更加灿烂,道:“多年不见,原本还怕阔哥哥认不出我来呢。”

  陈湮身上一阵鸡皮疙瘩,楚天阔手藏在袖子里轻轻拉了他手,对刘守彤道:“儿时见过两面,难为你还记得,令尊来了吗?”

  刘守彤道:“家父被几个世伯缠得脱不开身,所以才让我过来打个招呼。”

  “嗯嗯。”楚天阔有点尴尬,这个刘守彤有点太过热情了些,但这样的日子里总不好给人脸色看,只好推脱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客气,要是想四处去逛就叫人陪你去,我还有几个客人要招呼,少陪了。”

  不等刘守彤再说什么,楚天阔拉着陈湮赶紧走得远远的,到了人少的地方,陈湮把他推到墙边,甜甜喊道:“阔哥哥,那位公子既然是旧识,怎么也不给我引见一下?”

  楚天阔脸一红道:“你别跟着人瞎喊,刘守彤的父亲刘充曾和我父亲有过一点交情,他为人最惯见风使舵,我父亲和他来往得其实不多,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湮眯起眼睛。

  “只是那个刘守彤从小时候见过我一面之后就老爱缠着我,给我写了不少信,我一封也没回过,后来慢慢他便不再写了,我以为此后不会再打交道,没想到这次他直接上烟波庄来了。”楚天阔小心翼翼解释完,观察着陈湮的神色。

  “哦——”陈湮又靠近一分,道,“我看他长得那么漂亮,阔哥哥为什么不喜欢?”

  “咳咳,”楚天阔道,“我为什么要喜欢,我之前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也是见了面才想起来。你……你好好说话。”

  陈湮歪着头道:“阔哥哥不喜欢我这么喊你么?”

  楚天阔倒是老老实实答道:“私下里喊喊也就罢了,人前可别这么喊。”

  “为什么?”

  “我怕我忍不住。”楚天阔脸有点红。

  “忍不住什么?”陈湮好奇道。

  “想亲你。”楚天阔定定地看着他。

  陈湮一愣,眼里笑开了,想揶揄两句,忽而又板起脸道:“刘公子这么叫你你也忍不住吗?”

  楚天阔却道:“什么味道这么酸,是谁打翻了醋坛子了。”

  陈湮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道:“算了,放过你了。”

  “吉时快到了,咱们赶紧过去,你还没来得及去见见袁大哥,他刚才还念叨你呢。”楚天阔如逢大赦,在陈湮脸上飞快亲了一下,带着人绕过刘守彤去找袁识。

  袁识也正被几个江湖人缠着说话,已经好不耐烦,看见楚天阔和陈湮,忙推开人群过来。

  那几个江湖人怎敢来和烟波庄庄主抢人,只好悻悻地去了。袁识在陈湮肩膀轻轻一捶,道:“你这小子,去金川忙什么去了?阿阔这段时间,整日里魂不守舍的,三魂七魄早就飞到金川去了。”

  楚天阔脸上浮现红晕,陈湮笑意盈然,道:“办大事去了,过两天再告诉你们。”

  “还跟我打机锋。”袁识一摆手,“不说算了,对了,烟波庄的酒席吃完 ,就跟我去霜月阁,早就想请你去看看了。”

  “听闻霜月阁的秋枫是碧珠城一大盛景,我自然不会错过。”之前和楚天阔说起要去看,可中间发生诸多变故,最终也没能成行。

  三个人正说这话,那边刘守彤四处张望,发现楚天阔之后,脸上一喜就往这边来。

  楚天阔眉头一皱,袁识见了道:“那不是刘进的小儿子吗?怎么,阿阔你不想见他?”

  楚天阔道:“我还是跟他说明白吧,免得他总来纠缠。”

  陈湮却拉住他,坏笑道:“过两天再说,再说。”

  楚天阔不知陈湮打的什么算盘,但想着既然他开口了,那就听他的。

  袁识大概猜到了,笑道:“看我打发他去。”

  说着走过去搂住刘守彤的肩膀,道:“刘世弟,可还记得我?多年不见,咱们得好好叙叙旧。”

  刘守彤挣扎着朝楚天阔看过来,却见他正地头和陈湮说话,嘴里敷衍道:“啊,袁少阁主,我……我正有点事,不如待会儿……”

  袁识却搂着他让他动弹不得,道:“这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走走走,喝酒去。”

  “还没开席呢……”

  “没开席也能喝……”

  申时末,天色转暗,终于到了吉时,袁诵身穿大红喜服,站在礼厅里紧张地搓手,袁敬之刚从房里出来,这会儿和楚天阔并排坐在尊长的位置上,陈湮站在楚天阔身边。

  不一会儿门口有人笑闹起来,道:“新娘子来啦!”

  喜乐声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被搀扶着走进大厅,袁诵疾步走上去迎,旁边的人立刻起哄。

  “新郎官都等不及了。”

  “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换做我我也着急。”

  “人家戴着盖头,你怎么知道漂亮?”

  “你只看楚庄主一表人才,他妹妹定然是国色天香。”

  唱礼的一声“吉时已到——”把众人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新人拜了堂,唱礼人有些坏笑道:“礼成——入洞房咯——”

  青叶阿墨还有霜月阁的护卫们闹哄哄地要跟去闹腾,袁诵把楚云舒横抱起来,在他们的簇拥下往新房去了。

  陈湮也跟着去凑热闹,楚天阔却被人拉着留下喝酒。

  不多一会儿,袁诵也被拉出来。

  烟波庄前厅的院子里摆满了酒席,连湖边的广场上也摆得满满当当。袁诵、楚天阔和袁识被一桌又一桌的人拉去敬酒。

  楚天阔一只手牵着陈湮,始终没有放开。

  夜幕降临,灯笼的红光照亮了照面,灯火通明的山庄如同天宫仙境。

  陈湮耳边只有众人呼喝来去的吵嚷声,也有人不管不顾拉他一起喝酒,大多被楚天阔给挡下了。

  众人喝到深夜,袁诵又被一堆人拥着往新房里去,楚天阔难得地喝醉了,被陈湮和青叶搀回房里。青叶去找全婶煮醒酒汤,陈湮蹲下替楚天阔脱去鞋袜。

  楚天阔忽然醒了,坐起身来,道:“我自己来。”

  “没事。”陈湮一边说着,又替他脱了外袍,道:“躺下吧,会难受吗?”

  楚天阔伸手抱住他,道:“不难受,高兴。”

  “还有明后两天的酒席,今晚早点睡,明天不必起得那么早。”陈湮趴在他身上,道。

  楚天阔把他捞上床去,摸索着去吻他。

  浓重的酒气熏得陈湮脑袋发晕,他正要让楚天阔先吃药,身上的人却不动了。

  “阿阔?”陈湮推了推他。

  没有回应,除了偶尔轻微的鼾声。

  陈湮:“……”

  好在豪杰们喝酒也需要偶尔缓一缓,楚天阔便趁机拉着陈湮四处闲逛,介绍他与袁敬之相识。

  到了第三天下午,宴席已经快要结束。湖面上金光万丈,秋日的阳光正好,花香馥郁,碧水悠悠。

  楚云舒和袁诵都在席上与众人同乐,楚天阔扭头问阿墨:“小湮去哪儿了,你们看见了吗?”

  阿墨支支吾吾地道:“也许去茅房了吧。”

  楚天阔:“……”

  刘守彤被袁识灌了三天的酒,这会儿还没醒过神来,见楚天阔终于落单,便又想过去找他。

  这时,全叔忽然站在大门口,高声喊道:“金川陈记商行家主陈湮,以黄金五百两、良田千亩……”

  又是一串更长的礼单,全叔一直念到太阳又西斜了几分,悬在水面上燃成一片,最终道:“……为聘……”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陈湮从门口缓缓走进来,换了一身新衣。

  众人不知何事,怎么这人又来下聘,聘谁?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陈湮开口,楚天阔站起身来,望着陈湮,心脏咚咚直跳。

  陈湮粲然一笑,道:“求娶烟波庄庄主楚天阔,不知楚庄主,允不允?”

  刘守彤走到一半,闻言抽了一声往后倒去。

  四下一片静谧,楚天阔见夕阳洒在陈湮脸上,衬得他眉眼如晚霞般瑰丽,心中一动,亦是笑开,道:“允。”

  四座终于炸开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个陈湮是哪儿来的,这几日见他总和楚庄主在一块儿,以前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见是陈记商行的家主吗?就是最开始买魔方还有机括木人的,从金川英雄宴的时候就有的。”

  “这陈记商行出售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与魔教碧落宫亦有合作,酒水茶叶、药铺饭馆,都有陈记的手笔。”

  “不得了,这烟波庄庄主怎么是个断袖……”

  “嘘……小点声……”

  袁识哈哈大笑,上前一步道:“盼了许久总算是盼到今天,正是喜上加喜,我看不如就趁大家都在,咱们再办一场婚礼,再吃三天酒席,之后再去霜月阁如何?”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楚天阔,再看看陈湮。

  袁识以为他们不肯,怒目横眉,一声怒吼:“去不去?!”

  众人吓得一抖,终于纷纷拱手庆贺。

  楚天阔快走几步,在陈湮腰上一揽,瞬息之间身影便已在庄外。

  两人一路到了山顶,坐在一块大岩上,看着夕阳慢慢沉入水里。

  楚天阔呼吸有些急促,双颊被阳光映得通红:“怎么这么突然,你……你拉的那几大车原来是……”

  陈湮笑道:“不是某人着急要嫁么?总不能让你等太久。”

  楚天阔道:“所以你去金川是准备……准备聘礼?你瞒得好紧。”

  陈湮道:“想给你一个惊喜,喜欢吗?”

  楚天阔真跟新娘子似的有点害羞,随即道:“这么短的时间,那些稀罕玩意儿你从哪里寻来的?”

  陈湮一手叉腰,道:“我寻不来,网罗天下消息的千叶楼总能寻来吧。”

  楚天阔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湮那天不让他跟刘守彤说清楚,原是为了今天的惊喜。

  “喂,楚大侠,”陈湮忽然叫他,伸手勾住他下巴,“谈恋爱么?一辈子那种。”

  楚天阔吻住他,继而在他耳边轻声道:“爱,一辈子。”

  第二天全婶捧出两套喜服的时候,陈湮都惊呆了,这也太速度了吧。

  “早就备下了,”全婶喜气洋洋道,“就等哪天定下来,随时都能拜堂。”

  一大早陈湮就被全婶和一群丫鬟拉近房间里梳洗打扮,好在他不比女孩,还要细细化妆梳头。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陈湮叫住楚云舒身边的大丫鬟,道:“青荷姐姐,你帮我涂上这个吧。”

  青荷伸手接过来,见是一盒胭脂,却不是什么贵重品种,像是在街边买的。

  她想夫人这么珍而重之带在身上,又在大婚之日用,看来是和庄主定情时庄主送的,不过庄主怎么想着给一个男子送胭脂呢。

  陈湮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不会自己化妆,要是自己来,说不定出去之后吓死人,只好请人帮忙。

  青荷倒是不以为奇,道:“公子不适宜浓妆,我替公子薄薄地擦一层,提提气色。”

  陈湮闭上眼睛不敢看,等青荷替他弄完,睁开眼时,青荷却把镜子倒扣,道:“公子这般模样,一定要让庄主先看看。”

  陈湮有点忐忑,道:“怎么样?”

  “等庄主看过就知道了。”青荷狡黠一笑,陪着陈湮等到了吉时,便与他一同出去。

  走到礼厅门口时,陈湮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来,本以为对今天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却仍忍不住紧张,或许更多的是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抬步进门。

  门内观礼的宾客都倒吸一口气,低声议论着。陈湮不敢听,看向等在礼厅里的楚天阔。

  今日他穿了喜服,更显得眉目俊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让厅里所有人黯然失色。

  陈湮忽然有点想哭的冲动,但他强自忍住了。

  楚天阔在第一眼看到陈湮的时候,呼吸一窒,他只想到一个字足以形容对方:美。

  是独具男子的美,妩媚而不阴柔,如同绚烂霞光,光彩夺目。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陈湮,是以后永远只属于他的陈湮。

  两个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就再也没挪开过,直到拜完天地,直到回到房间,他们的眼里,仍然只有彼此。

  袁识要来拉楚天阔出去喝酒,被楚天阔踹了出去,随后关上了门。

  袁识一脸茫然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对一边的阿墨等人道:“他居然踹我,他居然踹我!!!”

  等到众人离去,楚天阔才终于开口,道:“你……你擦了胭脂?”

  陈湮有点忐忑道:“好看吗?”

  楚天阔微微一笑:“真美。”

  陈湮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虽然在电视剧里看过无数次古人的婚礼,但这里婚礼的习惯他到底不了解,之前全婶跟他说的时候,他因为紧张完全没听进去。

  楚天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子来,突然走到陈湮面前,单膝下跪,打开盒子举到陈湮面前,郑重道:“陈湮,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与我携手,白首到老吗?”

  陈湮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怔怔地竟忘了回答。

  楚天阔等了一会儿,有点尴尬地喊了一声:“小湮?”

  陈湮这才回过神来,道:“我我我……我愿意,我愿意!”

  说完颤抖着伸出手去,那盒子里装着两枚碧玉戒指,楚天阔取出来给陈湮戴上,等着陈湮也替他戴上。

  陈湮还有点呆,道:“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天阔笑道:“之前你帮庄里马伯的儿子追城里开茶铺的曾姑娘时跟他说过你们那边的风俗,你还记得吗?”

  陈湮点点头。

  “你说戴上了戒指,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楚天阔与他十指交扣,两枚戒指挨在一起,泛着淡淡的光。

  陈湮扑上去抱住他,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涌,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按照你们那边的风俗,现在应该做什么?”楚天阔问道。

  当时陈湮帮马伯的儿子追姑娘的时候,可不敢让他求完婚就扑上去亲,只怕会被人打回来。

  陈湮总算是让自己平定下来,嘴角勾笑,闭上双眼吻了上去。

  夜色笼罩了城郭和山庄,红烛燃烧,爆出灯花,在窗上映出两个相拥的身影。

  碧波荡漾,薄雾漫卷,两心相悦,花好月圆。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你和我,是跨越时空的命中注定。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撒花~

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天使们,比心~~

接下来会开新文《我真的是反派》,是《楚大侠》的系列文哦,主角有在这本书里出现过,你们猜是谁?

先奉上文案:

谢惭英最大的目标是当个大反派,想杀人就杀人,最好是有事没事血洗一下江湖。

可是……事情好像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谢惭英:看那个人好不顺眼,杀了算了。

书生:感谢大侠为我父报仇!

谢惭英:那个老头拦了我的路,杀了算了。

姑娘:感谢大侠救命之恩!

某人:我们家阿英侠肝义胆义薄云天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助人为乐,真的是大好青年!

喂,那个只会吹彩虹屁的死胖子你给我闭嘴!

谢惭英:我真不是好人

众人:不,你是

谢惭英:我证明给你们看(杀人.gif)

全武林:我们终于解放了!盟主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谢惭英(黯然神伤):从明天起,我决定做一个好人……

一心想当大坏蛋的中二傲娇受x一心想教育师弟的戏精马屁攻

这本完结后,就会开科幻新文《超级英雄不长命》,已经开预收了,小天使们收藏起来呀。

周大强是个超级英雄。

然而,他也是个短命的超级英雄。

“拜托,国外的超级英雄是打都打不死,我是不打都死……”

比起满腔热血想抓个小偷却因为身手太差而被痛殴,周大强宁愿当个长命百岁的普通人。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谁听说过超级英雄名叫周大强的!!

那一群整天愁眉苦脸、哀怨忧伤的人是怎么肥四?

你们是超级英雄啊!

南山盟盟主慷慨激昂振臂一呼:我们的目标是——

超级英雄们热血沸腾齐声高喊:长命百岁!!

周大强:这很可以。

夏长生:有你在的每一刻,都是永恒~~

周大强:滚滚滚,老子忙着长命百岁,没空谈恋爱……

沉于深海的阴谋慢慢浮出,一场末日危机正悄然降临……

星河的尽头,是终止还是永恒……

《楚大侠》正文之后暂定会有陈珺x阿朗、师祖x萧断的番外,小天使们还想看谁的可以留评,作者可能也会大概应该会写……吧(奸笑)。

  ☆、陈珺x阿朗

  

  马车绕过九龙关,从山间小径翻越庇护苍州的两座天险大山,穿过茫茫大漠,终于一点点接近固阴山。

  空气里似乎已经能够闻到青草和牛羊的味道,看着远处一望无际与天相接的平原,依达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掀开马车车帘一角,看见陈珺正靠在车壁上熟睡。

  这一路行来,他很多时候都在睡觉,好像过去的那些年耗尽了他的精力,如今终于放下,便要把过去没能入眠的那些夜晚补回来。

  不过,即使是在熟睡中,陈珺仍然紧紧握着那颗珍珠。

  前面有一片沙柳林,林子边不远有一条小小溪流蜿蜒流向远方。依达朗决定在这里停下歇脚。

  这时,陈珺醒了,见依达朗正要放下帘子,便问:“到了吗?”

  “还有一天的路程,不必着急,我们慢慢走,明天傍晚就能到了。”依达朗把水壶递过去,“喝点水吧,我们在前面歇一歇,要出来透透气吗?”

  自打从那座小庙离开,陈珺身上的曾经有过的锋芒与居高临下的气势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他似乎下意识地会依赖依达朗。

  依达朗也很享受这样的感觉,话比从前多了些,会向陈珺提出一些适当的建议,陈珺大多时候都接受了。

  果然,他点了点头。

  马车在小溪边停下,依达朗让马儿自己在溪边喝水,随后上了马车,陈珺向他伸出双手。

  依达朗抱起他下了马车,一个勒穆大汉在沙柳下铺了褥子。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并不像夏天的太阳那般炽烈。依达朗见陈珺脸色有些苍白,便道:“你需要多晒晒太阳。”

  “嗯。”陈珺应了一声,手里依旧把玩着那颗珍珠。

  依达朗在他身边坐下,咬了一口饼,缓缓嚼着。

  陈珺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十分轻松,便问道:“回到家乡了,高兴吗?”

  依达朗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随后道:“不知道,很多年没回来了,也许是高兴的吧。”

  陈珺看向溪流的远处,道:“你是几岁进的陈府?”

  依达朗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记忆的河便渐渐与那小溪融合在一起,把他拉向多年前的回忆里。

  那个时候,勒穆已经灭国,只剩下少部分百姓和王族躲在固阴山下的一个小镇里苟延残喘。依达朗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小并没有长在父母身边,而是去了别处拜师学艺。什支乌既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义父。

  后来,勒穆国的权力便渐渐由他的叔叔依达干掌握,他从未放弃过复国念头,在小镇里休养生息,直到将小镇扩大,定为都城。

  但依达干不敢轻易宣扬恢复国家的运转,因为一旦如此,必定招来瑨国朝廷的打压剿杀。

  不久后,什支乌收到来自金川的一封信,于是他带着依达朗去了金川,进了陈府。那个时候,他才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了还只九岁的陈璟和七岁的陈珺。

  在那已经近乎模糊的记忆里,他唯一记得的,是陈璟的文雅温柔和陈珺的干净纯粹。

  他成了两个孩子的仆从和玩伴,但因为他武艺好,两个孩子对他隐隐有种崇拜,偶尔会让他保护着两人偷偷溜出门去。

  但这样安宁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所有的事都在第二年的上元节彻底改变。

  从陈珺十二岁之后,两兄弟就越发疏远。陈珺每天被母亲拘着在屋子里读书,一等母亲不在,就让依达朗带着他去见陈璟,然而陈璟总是冷冷淡淡的。

  何夫人知道后,免不了对陈珺一顿责骂。这还不够,在陈珺不知道的时候,会有人去陈璟的院子里闹上一顿。

  那个院子渐渐地荒凉破败,若不是每晚陈璟入睡前,屋子里会亮起一点灯光,所有人几乎都快忘记里面还有人居住。

  因为没有仆人,陈璟买了阿清回来,那个孩子,简单得发傻。府里的人都欺负他,但他全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照顾陈璟,试图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他最好的。

  秋日的下午,阳光洒在院子里,斑驳的树影带着夏日褪去后的温柔。

  陈珺终于得了半天假,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踢球,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觉得无聊,一脚把球踢出好远。

  依达朗练了剑回来,球正好滚到他脚下。他试探着把球踢回去,眼睛望着陈珺,等着他踢回来。

  陈珺却一脚把球踢向了别处,球骨碌碌滚进了池塘里,在飘着落叶的水面上一浮一沉。

  “谁要和你踢,走开!”陈珺冲他大吼,冲出了院子。

  依达朗跟了上去,见他闷着头往前跑,不一会儿却是来到了陈璟的院子外。但他不敢进去,趴在爬满绿藤的院墙上探头向里悄悄张望。

  阿清用竹条编了一个简陋的小球,陈璟正好放下书,出来活动筋骨。阿清把球踢向他,陈璟愣了一瞬,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把球踢了回去。

  竹球在两人之间滚来滚去,终于滚到了门口。陈珺走出去,把球踏在脚下,死死盯着陈璟。

  陈璟的笑容敛去,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情绪。

  风吹过荒园,卷起落叶,发出沙沙声。陈珺脚下用力,几下将球踩扁,随后转身离去。

  院子里,阿清小心翼翼地对陈璟道:“公子,我再编一个。”

  “不用了。”陈璟轻轻说了句。

  陈珺一路跑,跑到宅子一处偏僻的角落,躲在一块山石后。依达朗走上前几步,还没靠近,便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压抑的哭泣。

  他没有再向前,就那么站在那儿,等着哭声渐渐低下去,最终归于无声后,悄悄离去。

  陈珺在十六岁那年上元节断了双腿,依达朗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轮椅上,满脸阴郁、沉默寡言。

  那之后的每一天,何夫人都在提醒他:“你的这双腿,就是陈璟那贱种故意害的,你还当他是大哥吗?人家可对你毫不留情。”

  依达朗被陈文派去保护他,但大多数时候,陈珺只当他不存在。直到那一晚,陈珺亲眼看见母亲死在陈璟手里。

  可他没有进去,就那么自己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依达朗守在门外,并没有听见一声哭声。

  后来陈珺开始派依达朗出门办事,但凡是陈珺吩咐的,他没有一件不替他办到。终于菡萏院的大火烧灭了一切踪迹,在废墟里,陈珺冷冷地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陈璟,让人将蛊毒生生灌进了他嘴里。

  陈璟走了,以前居住的院子上了锁,陈珺却常常坐在那荒废的园子外发呆,偶尔喃喃自语:“他现在……可曾有一点后悔了?”

  不等依达朗答话,陈珺便已经离开。夕阳把陈珺的影子拉得很长,依达朗觉得心脏里有什么东西在绞动,让他莫名难受。他想走上去,抱住那个人,可终究是没有勇气。

  一直到那年上元节,陈珺把依达朗叫进房间。

  “把门关上。”他躺在床上,穿着单衣,说道。

  房间里木炭烧得哔哔剥剥地响,炭火烤得依达朗两颊发烫,他忽然不敢去看陈珺的眼睛。

  “过来。”他说。

  依达朗四肢僵硬地走过去。

  他指着桌上木盒里放着的一枚黑色药丸,道:“吃了。”

  依达朗直觉自己不该吃,可不知是因为义父曾经告诉他,他们还需要借陈文的力量谋图复国,还是仅仅因为那一晚昏暗火光下的陈珺,带着一种魅人心魄的美感。

  他把药攥在手里,陈珺有些艰难地翻身,趴在床上,背对着他,道:“知道怎么做吗?”

  依达朗僵住了,药丸滚落在地上,渐渐有些粗重的呼吸为之一窒。

  陈珺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

  依达朗终于开口:“为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对陈珺的命令提出质疑。

  陈珺意外地没有生气,竟真的回答了他,道:“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感受。”

  这不是一个男子对这种事情的好奇心,依达朗深深地知道,只源于陈珺心里那份扭曲的执念,仇恨、嫉妒、恼怒与后悔,无数情绪的纠缠让他行事愈发偏激。

  他曾经那么在乎的哥哥被自己亲手送进烟雨楼,经受那些羞辱。于是他也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感受。

  依达朗想转身离开,逃离这个陈珺为自己设下的牢笼。他不想与陈珺一起被关在这笼子里,他想打破笼子,带着陈珺一起离开。

  然而陈珺又开口了:“不愿意么?那找别人来。”

  依达朗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最原始的冲动驱使着他走过去,把人抱进怀里。

  他凑上去想吻吻怀里的人,但陈珺拒绝了。火光暗了下去,诡异的沉默让整间屋子如同一座坟墓。

  从开始到结束,陈珺紧紧攥住枕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汗水洇湿了他的头发,碎发贴在额边,依达朗伸手想替他整理。

  陈珺挥开了他的手,道:“去打水来。”

  屋子里的烛火熄灭后,依达朗坐在门外院子的石凳上,清冷的月光洒了一身。身体的感觉是那么清晰,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呼吸急促,这不是他想要的方式,但终究,他在心里想,终究……

  依达朗从来没有吻过陈珺,对方永远背对着他,如同受刑。

  不过在新年的时候,陈珺偶尔会喝醉,偶尔会吐露一些心声,当他用冰冷的语调说出那些本该是缠绵情话的威胁时,依达朗心底的那点情愫才得以探出一点头来。

  金川悬崖上,“陈璟”跟着楚天阔跳下了悬崖,依达朗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跳了下去。他并不知道,轮椅上的陈珺在那一刻,感觉到心跳的瞬息停止,目光没有从悬崖边移开过片刻,直到他原路返回。

  于是那天晚上,不是源于后悔,不是为了惩罚,陈珺第一次主动抱住了他,在某一个时刻,嘴里溢出了难以抑制的让依达朗心脏为之一颤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但两个人默契地选择无视。

  在那个小庙里,陈珺第一次将自己内心里压抑最深的情感宣之于口,他近乎疯狂地向“陈璟”求死,在所有人面前显示了他的狼狈,只为了就此从这痛苦的世间解脱。然而对方却向他抛来一丝希望。

  依达朗在抱住陈珺的那一刻,心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他终于等到了那句话,于是两个人得以坐在溪水畔,依达朗能够近距离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陈珺,回答他的问题:“十一岁,我是十一岁进的陈府。”

  “十二年了。”陈珺说着,手里的珍珠在日光下闪耀着光。

  “嗯。”依达朗应了一声。

  “不后悔么?”陈珺又问。

  “没有,从来没有。”依达朗答道。

  陈珺扭过头来看他,旋即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道:“挺好。”

  马车终于到了小镇外,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绕过低矮的围墙,到了西北角上。在墨绿延展的小山坡上,有一顶陈旧的帐篷,帐篷前长草没膝,随风飘摇,看得出来那帐篷已久无人住。

  陈珺让马车停下来,对依达朗道:“我想在这里坐坐。”

  夕阳的光洒遍山坡,给整片大地镀上一层金色。依达朗在地上铺了褥子,将陈珺抱下来,面朝着夕阳的方向坐下。

  “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接你。”他温声道。

  陈珺点了点头。

  依达朗正要起身,但又停下,从地上折下一朵红色的花,放在陈珺手里,道:“这就是萨日朗。”

  陈珺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头望向远处,红色的花点缀的草丛中,如同一张巨大的席子,铺向燃烧着的天际,到达天空的尽头。

  他把花握在手里,看着远处呆呆出神。

  “哥哥,你,看什么?”身边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原话问道。

  陈珺回过神来,扭头,发现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浓眉大眼,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夕阳。”他想了一会儿,答道。

  少年绽开笑容,道:“夕阳,好看,最美。”

  不知怎的,陈珺明白了他的话,他说,这里的夕阳很好看,是世上最美的夕阳。

  似乎是被这笑容感染,陈珺眼中也浮现笑意。

  少年凑近了两分,比手画脚道:“你,像哥哥,陈哥哥。”

  陈珺心中一动,问道:“你是忽伦?”

  忽伦开心地大叫一声:“认识我?”

  陈珺道:“陈哥哥问起过你。”

  忽伦大致能听懂,拉着陈珺的手兴奋道:“我,过几年,去找他。”

  陈珺点点头,道:“他在等你。”

  忽伦眼睛亮闪闪的,忽然站起来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往陈珺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道:“哥哥,礼物。”

  手里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小人,四肢头颅都能够活动,是勒穆人的样子,背着一把木制的小弯弓。

  远处有一个女人的声音用勒穆语大喊:“忽伦,吃饭了。”

  忽伦应了一声,对陈珺道:“哥哥,再见。”

  陈珺冲他挥挥手,却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因为那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院子里,少年浑身血污,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陈珺。

  “狗儿,”陈珺冰冷的声音响起,道:“你主子已经死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吗?”

  阿清满口的血,仰起头倔强道:“公子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陈珺没有说话,阿清仍然盯着他,眼里干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继续道:“我叫阿清。”

  后来阿清便被打发去角门,干完活就坐在门口,日复一日地等着。陈珺路过时,总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望着门外,阳光落下来,将那身体化成一道剪影,如同雕塑一般,凝固在那儿。

  陈珺顿时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时分不清,守在门口的是阿清,还是自己。

  后来“陈璟”回来了,阿清救了他。陈珺于是把阿清送入了山谷,他也许是气愤,也许是嫉妒,为什么救人的那个是阿清,为什么阿清可以这样毫无愧疚地对待“陈璟”。

  后来阿清死了,葬在那片开满野菊的空地上,陈珺却觉得,那坟墓里葬着的,也许是自己。

  他忽而想起来在小庙里,“陈璟”说的话。

  “你若当真心中愧疚,便用余生的时间忏悔吧,不用为我,只为了其他无辜的人。”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星河开始在头顶显现。初秋的风吹过来,带着几分凉意,陈珺打了个寒噤。

  肩头落下一件披风,阿朗把他抱起来,道:“外面冷起来了,我们回去吧。”

  陈珺蜷缩着,看向山坡上,帐篷旁已经升起了炊烟。白色的烟雾升腾着飞向天际,逐渐在越来越浓稠的夜色中消散无踪。

  矮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驱散了草原上夜的寒气。

  依达朗忙碌着,为他端来晚饭。

  “过几天,你在镇子里寻一个地方,我搬过去。”陈珺喝了一口热奶茶,道。

  依达朗在他对面坐下,放下茶碗,道:“这里不好么?”

  陈珺笑了一声,道:“你是勒穆国的王子,依达干已经死了,你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难道还要挤在这个破帐篷里?”

  依达朗看着他,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跟着义父学武,这里……是我的家。”

  陈珺的笑意隐去,随即道:“我一个外人,住在你家里算什么?你爱呆在哪儿是你的事,你对我也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以后不用管我。”

  依达朗仍定定地看着他,道:“没有责任和义务,可我就是想管呢?”

  陈珺愕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心跳快了几分,道:“不就是……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也无需对对方负责。”

  依达朗没再说什么,而是道:“眼下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过一段时间再说吧,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

  说完便走出帐篷,没给陈珺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珺撑起身子,下意识想叫人,但想起这是在勒穆,帐篷里空无一人,只好靠在榻边出神。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渐渐移高,帐篷帘子被掀开,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看见陈珺醒着,道:“起了多久了?怎么不叫人进来,我留了人在帐篷外的。”

  陈珺看向依达朗,他已经穿上了王族的衣服,想来今早是去王宫集会处理事情了。在陈府这么多年,甘愿为人驱使,果真如仆从般。可陈珺从知道他真实身份的那天起,就知道他身体里王族的血脉从未消退,他很善于隐藏,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他想要复国,却并不想把野心伸展至中原。瑨国很强大,复国已是奢望,灭瑨则是妄想。也许未来的有一天,时势格局会有所改变,但他如今只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子民,让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家乡繁衍生息,舐平多年前战争留下的伤口。

  依达干听信陈文的哄骗,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以为真的能够让自己成为兴国之君,以致于不惜拿子民作为自己登上王位的垫脚石。

  依达朗却始终相信陈珺,因为陈珺明白他的想法,允诺会保护好勒穆百姓。他做到了,他布下的人杀死了依达干,为依达朗铺平了登上王位的路。

  如今的依达朗褪去一身伪装,锋芒终于显露出来,如同雄鹰展翅,广阔的天空正等着他去尽情翱翔。

  依达朗拧了帕子递给陈珺,又叫人端了吃的来,面有喜色道:“中原来了信使,烟波庄送来了几本医书和几瓶药,说是……可以治你的腿。”

  陈珺怔住:“烟波庄?”

  “是,”依达朗把东西交在他怀里,“医书和药都是出自问药门,闵不归是药圣,他若说能治那便一定能治,便是不能恢复如初,但至少能勉强行走。”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陈珺闭上眼,压下翻涌的情绪。

  依达朗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让我带你来看萨日朗,我带你来了,从今以后,把过往种种都抛掉吧。他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可以。”

  陈珺有些失神,新的生活,他从未奢望过,他只是想来看一看,有一次依达朗提起过的那种花,好像很美的样子。看过之后,他就会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等待生命尽头的来临。

  可是现在,却有人要将他拉向生命的另一条道路,他还可以站起来,还可以用这双腿行走。

  依达朗看到他的动摇,继续道:“先治好腿好么,试一试,从笼子里出来吧,从今以后,你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陈珺轻轻抽回了手,可面对依达朗期待的目光,他不自禁地点了头。

  依达朗找来大夫,按照医书上的内容为他针灸和敷药。每天晚上,处理完事情之后,依达朗总会回来,为陈珺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珺仍旧毫无知觉,想要缩回腿却不能,只好道:“你不用再做这些。”

  依达朗手上动作不停,道:“我愿意做。”

  陈珺想问为什么,可他终究没敢问,因为似乎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曾在意。

  “似乎比以前好些了。”依达朗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腿,抬起头来,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陈珺有点心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扭开了头。

  依达朗的手仍覆在他的小腿上,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陈珺似乎感觉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进来,直达心底,加速了心脏的跳动。

  “我想睡了。”他掩饰着语气中的一丝慌乱。

  “睡吧。”依达朗替他盖上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依达朗轻轻叫醒了陈珺,道:“今天是个好天气,趁着冬天还没来,我们去看看日出吧,草原上的日出。”

  陈珺以为自己在做梦,但他刚睁开眼,一双手臂就把他捞起来,等他怔怔地擦了脸,又替他穿上衣服,随意吃过点东西后,就用斗篷裹住他,带他骑马奔了出去。

  清晨的风很有几分寒意,星辰在淡青色的天空中闪着微弱的光。马儿朝着东方跑了一阵,停了下来。

  依达朗揽着陈珺的腰,指着地平线上渐渐泛白的天空,道:“快看。”

  一抹晨曦从地平线刺出,天地相接的地方,如火一般的颜色向两边迅速延展,渐渐地那红色向天空蔓延,直至日轮终于从地平线升起,耀眼的光芒洒遍草原,红色的光变成金色,将生机带到世间。

  陈珺回头看向依达朗,见他眼中映着太阳,轮廓分明的脸灿若晨曦。仍旧寂静的清晨,在万丈光芒之中,陈珺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与背后那胸腔中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腿上忽而传来一阵刺痛,他低低哼了一声,皱起眉头。

  “怎么了?”依达朗立刻发觉,侧身问他。

  陈珺摇摇头,道:“没事,腿上,好像有点疼。”

  “是受伤了么?”依达朗跳下马来,轻轻摸上陈珺的大腿。

  “不,是小腿。”陈珺下意识说道。

  两人忽然同时沉默了一瞬。

  “现……现在呢?”依达朗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敢再碰他的腿。

  陈珺也几乎呆住了,仔细感受着腿上传来的陌生的感觉,道:“不疼了,有些发麻。”

  依达朗翻身上马,拨转马头道:“我们回去,我……我去叫大夫!”

  马儿飞驰而回,被抱着回帐篷的时候,陈珺发现依达朗的手都在发抖。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遍,陈珺都或多或少能感觉得到。最后大夫也很惊讶,道:“太神奇了,太神奇了,这是奇迹,这是什么人写下的医书,我一定要去拜访。”

  在一阵混乱的欣喜和激动过后,大夫下了情况会越来越好的结论。等大夫走后,依达朗终于控制不住,把陈珺抱在怀里,道:“太好了,太好了。”

  陈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以不让人察觉的力度,反手轻轻抱了抱依达朗。

  日子近乎平静地度过,草原上即将迎来初雪,萨日朗快要谢尽了。

  陈珺已经能拄着拐杖走几步,那种重新站起来的感觉让他熟悉又陌生,似乎连视野也变得不一样。

  这天上午,忽伦突然出现在帐篷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杆,用更流利的中原话说道:“哥哥,我要去放羊,和我一起去吧。”

  “好。”陈珺答应了一声,拄着拐杖走出帐篷。

  忽伦已经备好了一辆马拉的板车,载着陈珺下了山坡。

  山脚下是一小群绵羊,如同雪白的云朵聚集在一块儿。

  板车徐徐在后面行走,忽伦赶着羊群走在前面,等到帐篷已经变成一个点时,忽伦停了下来,让羊儿自己吃草,自己在草地上游走,时而俯身下去。

  过了一会儿,忽伦走回到板车旁,把一只吃饱了奶的小羔羊放在陈珺怀里,道:“它走不动啦,哥哥你照顾它,我就送你萨日朗花。”

  说着摇了摇手中的一束红色花朵。

  陈珺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花?”

  忽伦狡黠地眨眨眼道:“王每次回帐篷,都会带一束回去,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的桌上也放着一束。”

  陈珺低下头不再说话。

  忽伦便向他问起中原的事,小孩子对很多东西抱有好奇心。

  绵羊一朵朵散开在草地上,偶尔仰起头,发出“咩咩”的叫声。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羊儿受惊,四散开去。

  高大的枣红马在板车前停下,依达朗跳下马来,看着抱着一只小羔羊坐在板车上的陈珺,呆住了。

  忽伦走过来向他行礼。

  依达朗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萨日朗,忽伦便把花交在他手里。

  握着花走到板车旁,陈珺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依达朗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道:“还以为……你走了。”

  忽伦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忘了告诉侍女姐姐了。”

  “回去吧?”依达朗说。

  陈珺“嗯”了一声,依达朗便把花束放在他怀里,随后把羔羊递给忽伦,伸手来抱陈珺。

  陈珺却道:“我想自己走走。”

  拐杖被放在板车上一起带来,于是依达朗牵着马,缓缓走在陈珺身旁。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阵,陈珺停了下来。

  “累了么?”依达朗伸手扶他。

  陈珺道:“有点。”

  依达朗抱起他,却不上马。

  “不骑马么?”陈珺看向身后的马儿。

  依达朗道:“就这么走走吧。”

  “还有好远的路。”陈珺伸手推他,“还是骑马吧。”

  依达朗却收紧手臂,道:“没关系,我抱得动。”

  顿了一顿,忽又笑道:“是比以前重了。”

  陈珺心中一动,察觉他脚步缓慢,道:“走快些吧。”

  依达朗却道:“我宁愿永远也走不到帐篷,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陈珺眼里发涩,轻轻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回到帐篷,将陈珺放到榻上,依达朗坐在榻边没有离开。

  “忽伦说,有人向你提亲,你为什么拒绝?”这个问题在心中转了几转,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依达朗握住他一只手,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珺道:“你是勒穆的王。”

  “那又如何?”依达朗道。

  “你有责任。”

  “那又如何?”依达朗继续道,“依达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勒穆的王,也不必从此以后也都是勒穆的王。”

  两人沉默了许久,呼吸彼此交缠,带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你知我的手段,若违今日之约,我必会杀了你,绝不留情。”陈珺握紧了他的手,用尽量冰冷的语气说道。

  依达朗呼吸一顿,继而心脏狂跳。

  这是最冷酷直白的威胁,然而于他而言,却是最缠绵动人的情话。

  “我可以……”依达朗深吸了一口气,“不,我想吻你。”

  陈珺闭上了眼睛:“你早已不是我的仆人了。”

  温暖的唇覆了上来,在那熟悉的气息中,陈珺感觉到心脏的微微颤动,如同风中摇动的萨日朗。

  今年的萨日朗已经谢尽,但以后的每一年,萨日朗都会再开,火红的花朵会像晚霞,一直开到天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朗终于等到了春天,鼓掌~~~

  ☆、徐问x萧断

  

  阴云在天空中翻滚,闪电撕扯着天空,如瀑般的雨帘遮蔽了群山,大树几近摧折。雷声轰隆隆远远传来,如山巅崩塌。天地一片昏暗,山脚下一座小茅屋摇摇欲坠,一个身穿白衣、背着竹篓的男子朝着茅屋奔去,山路的泥浆溅在他的衣摆上,如同宣纸上的点点墨迹。

  男子终于躲进茅屋,雨水从脸上流淌而下,很快地上便积了一小摊水。他把茅屋的门关上,用一根圆木抵住门。

  风透过门缝刮进来,呜呜作响。

  不一会儿,茅屋里亮起一点光,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带着些微的暖意,如同大海之上的一座灯塔。

  男子在茅屋里升起火,脱了衣服搭在竹架子上烘烤,随后坐在火边,感觉暖意笼罩全身,驱散了雨的寒气。

  突然,脖子边一阵凉意,男子下意识往旁边一偏,身后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冷冷道:“别动。”

  男子立刻定住,没有回头,问道:“阁下是谁?”

  身后那人呼吸有些急促,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最好不要知道。”

  “这里是在下临时搭就的茅屋,只做避雨和临时歇宿之用。大雨停后,在下自会离去。”男子的声音温润清朗,刀刃临身,竟也镇定自若。

  那人阴笑一声,道:“离去?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男子感觉到刀刃已经划破皮肤,但刀身在微微颤抖,道:“阁下中了剧毒。”

  那人道:“但时间足够杀你。”

  男子道:“在下不才,略通医术,若能为阁下解毒,可否放在下一条性命?”

  这话说得十分平静,放佛他向那人求的不是性命,而只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东西。

  那人却道:“我刀下从不留人性命。”

  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男子手臂微动,有什么东西被扔进火里,立刻燃烧起来,室内突然明亮了一瞬,顿时又暗淡下来。

  “你该晕了。”男子说道。

  一个淡淡的香气在屋中蔓延,那人悚然一惊,欲拖动刀身,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紧接着眼前模糊一片,黑暗袭来之前,耳边只剩下一片雨声。

  男子检查了他的伤势,除了身中剧毒之外,前胸、后背和手臂上有七八处剑伤,伤口很深,仍在往外淌血。

  借着火光,他看见这人戴着一个狰狞的鬼头面具,手里扔握着一把鬼头刀。

  喂那人吃了压制毒性的药,简单地包扎了伤口之后,男子静静坐在火边,等待雨停。

  雷声渐渐隐去,屋外只剩下如浓墨一般的夜色与瓢泼大雨。

  “滚开……滚开……”那人似乎做了噩梦,昏迷中呢喃着。

  “一起上吧,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茅屋迅速靠近。

  男子率先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将门合上。雨中走来四五个人,全身被大雨淋湿,有人手臂和腿上简单缠着绷带,目光不善地盯着茅屋。

  为首拿剑的一人走上前来问男子:“叨扰,敢问阁下可能看见一个戴着鬼头面具的人?”

  男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曾。”

  拿剑之人犹疑地看向男子身后茅屋,道:“不瞒阁下,那人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千面鬼屠萧断,他杀人不眨眼,阁下若遇上了还是躲远些。”

  男子点点头,道:“多谢告知。”

  拿剑的人想了想,道:“雨势太大,不知可否方便借茅舍避雨。”

  男子却道:“屋子狭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往前十里有一村落,诸位去那里吧。”

  一个虬髯青年大声道:“人肯定在里面,这家伙在撒谎!”

  拿剑的人便问:“不知阁下与萧断是什么关系?”

  男子竟也不否认,道:“萍水相逢,他身上的毒是你们下的?”

  那些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散开来呈半圆形,将茅屋包围。

  虬髯青年答道:“是又如何?”

  男子道:“这毒腐人脏腑,折磨人七天七夜而死,若非深仇大恨,何苦如此狠毒?”

  青年道:“萧断屠人满门,亦未曾手下留情,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

  男子却道:“我未曾见他屠人满门,何况他屠的想必也不是你们的满门,与你们有何干系呢?”

  青年被说得一愣,怒道:“这人必定与他是一伙的,先杀了他再杀萧断。那家伙中了毒又受了伤,跑不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来,男子伸出手掌,便见白色的粉末被风吹得四散,这些人猝不及防,全都吸了进去。

  “有毒!”众人大惊,纷纷倒退几步。

  “这毒发作很快,”男子道,“若想活命,去二十里外镇上的玉林药铺取解药,便说是徐求道让你们去的。”

  青年脸带惊惧之色,挺着脖子叫道:“小小伎俩休骗过我们,谭先生,他不过是想将我们支开罢了。”

  拿剑的人没说话,只是暗暗运了一下内力,发觉胁下二寸处刺痛,内力运转不灵,知道男子所说不假,只是萧断好不容易中毒受伤,这么好的机会实在是不愿轻易放弃。

  徐问见他们犹豫,道:“这毒一个时辰后发作,你们此时赶去刚好来得及,若晚得一刻,神仙难救。”

  青年却道:“这人身上必定带有解药,不要听他说谎。”

  徐问微微一笑道:“这解药我从不带在身上,你若真怀疑,大可来搜,却不知阁下敢不敢来。”

  青年脸色一变,不知男子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毒物,当真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姓谭的人道:“你叫徐求道?”

  徐问点头道:“是。”

  “好,”姓谭的人道,“我叫谭啸云,江湖上瞧得起,送了个外号‘追风剑’,徐公子今日定要护那魔头,又肯手下留情,我们便只好改日登门拜访。”

  说完一招手,带着那几个人匆匆离去。

  雨渐渐小了,徐问此次出来也没寻到要找的药草,进屋子见萧断仍旧昏迷着,想了想,把人背起往山里去了。

  到得住处,徐问替他换下衣服,解下面具,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让潭啸云一等人如此忌惮,不惜多人合围,只能用下毒的手段才能伤到的人,看起来竟也不过二十来岁。

  萧断轮廓分明,眉目俊朗,有些细挑的眉尖带着股冷冷杀意,既是是在睡梦中,仍显出几分邪气。

  徐问顿时有点后悔,不知救下他对是不对。

  这时萧断忽然又说起梦话来:“爹……娘……杀了他们……”

  眼角滑下一滴眼泪,徐问不自禁地伸出手替他拭去,萧断忽然一把抓住他,力气出奇地大。

  徐问挣扎了几次没有挣脱,只好由他这么抓着。

  第二日天亮时,萧断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边一手撑头正在熟睡的徐问,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手上现出几道青紫的勒痕。

  他轻轻放开,摸了摸脸上,发现面具不在时,下床去在桌边找到自己的刀,冰凉的刀刃再次贴上了徐问的脖子,但没有急于动手。

  徐问没有睁眼,有些疲倦地道:“你的毒还没有完全解除,当真要现在动手吗?”

  “你不怕死?”萧断冷冷道。

  徐问睁开眼睛,眼里仍然十分平静:“怕,但怕也没用。”

  萧断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点意思,便收了刀,问:“你可知我是谁?”

  徐问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胳膊,道:“知道,但在这里,你只是我的病人。”

  门外传来“呦呦”两声鹿鸣,但气息断断续续,听起来十分虚弱。徐问走出去,见林子里走来一只半大的母鹿,折断的后腿上拖着一只捕兽夹,肚子圆滚滚地,躺在地上冲他叫唤。

  徐问去旁边屋子拿了药箱赶过去,那只鹿全然不害怕,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求助地望着他。

  这里地处山谷,林茂路稀,多飞禽走兽。偶尔有误中猎人陷阱,逃到这里来的,徐问能救治的便救治。时间一长,动物们像是通了灵,受伤之后往往跑来主动寻求医治。

  徐问一看便知这母鹿已经怀孕,因此才能拖着兽夹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萧断在一旁瞧得有趣,走过去,见徐问把捕兽夹取下,正替母鹿接续断骨。

  “你救了它这一次,等它出去了,照样是被杀掉的命。”萧断嘲讽道。

  徐问专心替母鹿包扎伤口,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它既来了,我便救,至于以后如何,便是它自己的造化。”

  萧断讥笑道:“徒劳而已,你不过是想求自己心安。”

  徐问道:“也许吧。”

  处理完伤口之后,那母鹿在徐问手心里舔了一口,便趴在地上疲累地睡了过去。徐问去屋子里拿了几个果子来放在它旁边,随后便自取整理药材,也不管萧断如何。

  眼见着徐问弄完药材又看医书,萧断终于有些不耐烦道:“我这人不欠人人情,你想要什么?”

  徐问却道:“我不为要什么,不过是尽医者的本分。”

  “你治病救人不要银子吗?白给人治?”萧断抱着刀靠在门边。

  徐问头也不抬道:“你若有银子,便留下一两。”

  萧断摸了摸身上,默然片刻,道:“……我没带银子。”

  徐问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弧度,道:“之前在茅屋里说过,我给你解了毒,你就不杀我。等你的毒完全解了,便可出谷去,不算欠我什么了。”

  萧断转念一想,似乎挺有道理,但见徐问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起自己早已忘了这回事,偏他还特意说起,便道:“你是不是傻子?”

  徐问抬起头来,很认真地说道:“不是。”

  萧断:“……”

  潭啸云等人给萧断下毒的时候,跟毒药不要钱似的,因此以萧断的内力本可将毒物逼出,这次却也束手无策,只能逃命。

  徐问用了整整十天的功夫才将他身上的毒完全清除干净。到了第十天上,母鹿的伤也恢复得很快,终于在傍晚时娩下一只小鹿。

  徐问替两只鹿搭了个小窝棚,让母鹿调养身体,每日送些吃的过去。

  萧断不知为何却没有急于出谷,而是在山里闲逛,晚上便回谷中竹屋里睡觉。徐问像当他不存在似的,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

  如此又是半月过去,小鹿已经可以蹦蹦跳跳地四处玩耍,便喜欢跟着徐问四处奔跑,反而甚少留在母鹿身边,只在饿了的时候才回去喝奶。

  这天萧断又出山去,回来的时候提着几只野兔,扔在了厨房灶上,等着徐问自己清洗了烹来吃。

  然而一直等到天黑尽了,萧断闲逛回来发现竹屋里没有亮起烛火,小鹿也一直安安静静呆在棚子里。

  萧断饿得慌,又懒得去剥兔子,见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吃的了,便去鹿棚里抢了母鹿的两只果子吃了,闯进徐问的房间查看。

  东西大都还在,只是不见了药箱。萧断猜他也许是出门给人诊病去了,回了自己屋子,见桌子上留了张纸条,上面是徐问清秀的字迹:邻县发了瘟疫,有些日子不能回来,这段时日勿要出山,以免染病。吃的自己准备吧,不许去抢小鹿的。

  萧断忍不住笑出声来,将最后一口果子吃干净,道:“抢了又如何?”

  如此在山中百无聊赖地过了几日,徐问依旧没有回来,母鹿已经会自己带着小鹿去找吃的了。

  萧断把刀抗在肩上,出山去了。

  进了一个小镇,见往日里繁华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路上遍洒石灰,只偶尔一些屋子里升起几缕炊烟。

  走了不多时,街上走来一队巡逻衙役,见了萧断拦住他道:“哪里来的?这里正闹瘟疫呢,准进不准出,先去县衙登个记。”

  萧断问道:“见没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大夫?”

  为首的衙役一愣,道:“你说徐先生?他早去了邻县了。”

  萧断点点头,转身便走。

  衙役拦在他面前道:“为了不让疫情扩散,只许进不许出,跟我去县衙登记。”

  “聒噪!”萧断皱着眉头,本打算拔刀,想了想,连着刀鞘把一队衙役全敲晕了,径直往邻县而去。

  走到半路,听得有人争吵,徐问的声音远远传来:“诸位要寻仇,且待我解了此次瘟疫之患。”

  一个男子粗声道:“你上次骗我们中了毒,这次休想再哄我们,说出萧断的下落,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徐问还未回答,萧断已经走近,扛着刀道:“找爷爷么?”

  潭啸云等人登时凝神戒备,刚才的男子道:“果然是一伙的,大家上。”

  那人看出徐问武功不高,想着先制住了他,兴许能拿来威胁萧断,于是举刀便先往徐问头上砍去。

  徐问早有戒备,闪身避过一刀,感觉凌厉的刀风扑在脸颊上一阵疼痛。那男子刀锋一转横切过来,徐问待要再避,只听当地一声,萧断刀已出鞘,架住那人的刀,手腕翻转,一掌击出。

  那人急忙闪避,萧断趁机将徐问往旁边一推,道:“走。”

  “想走?”一个使钢鞭的立刻上来堵住徐问,其余人纷纷散开,将二人团团包围。

  萧断冷冷扫视众人一圈,道:“果然是一群缩头乌龟,不敢和爷爷单打独斗,却和一个大夫纠缠。”

  潭啸云举剑指向萧断道:“他助纣为虐在先,须怪不得我们。”

  “呸!”萧断唾了他一口。

  旁边一人道:“萧断,你父母当年杀人无算,如今你又屠灭数家江湖宗门,恶贯满盈,今日你休想再逃走。”

  萧断阴恻恻笑了一声,道:“所以你们也学会灭门了,要将我斩草除根才算完。可惜呀,怕你们没有那本事。”

  众人同时出手,萧断以一敌八,将手中鬼头刀舞成一片虚影,每当有人的兵器点向徐问时,都被他一一格开。

  徐问原本不欲和他们多纠缠,也不在乎这一场生死之战谁赢谁输,他想要脱身本也不难,但那几个人却兀自缠住他不放,萧断招式之中又总是将他护住。

  终归不能让萧断为了自己而死,徐问手臂一挥,数枚银针飞射而出。

  这是一场恶战,尽管萧断武功卓绝,但在八大高手围攻之下,渐渐便处于劣势,哪怕有徐问相助,但萧断也多了一份顾忌。

  那八人也是看清此情形,招数大多竟都向徐问招呼。

  “不要脸!”萧断喝了一声,拼着自己肩上挨一刀,总算是将先前使刀那人砍翻在地。

  徐问不欲伤人命,出手总是留了几分,见此只好不再顾忌,扬手洒出一片毒粉。

  那些人早有防备,纷纷屏住呼吸。

  然而那些毒粉一沾在皮肤上就奇痒无比,徐问趁此机会拉了拉萧断的胳膊,示意他赶快走。

  萧断此时肚子上也挨了一剑,本想拼着性命把这几人彻底解决,但伤势渐重,只好先退。

  两人一路逃了几里路,躲进一片林子里,徐问给萧断包扎。

  “你是蠢货吗?那些人问你,你只管说就是,难道我还怕了他们不成?”萧断恨恨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徐问不躲不闪,道:“你一日没离开山谷,便一日是我病人。”

  “老子才不是病人!”萧断看见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

  徐问拍拍他胸脯,道:“别吵,血又流出来了,想试试我的银针吗?”

  萧断挣扎着要踢他:“你敢扎我试试,老子一刀砍死你。”

  徐问一针扎了上去,道:“止血的,想活命就别拔。”

  萧断要拔针的手停在当中,拿起刀虚虚劈了两刀,恨恨道:“等我伤好了再来治你。”

  包扎完伤口,两人又赶紧赶路,萧断要把他送回山里去,徐问却要去下一个镇子:“我已经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了,得送过去。”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治病救人呢?真以为老子在乎你死活是吧,滚,要去送死你去。”萧断拉着他往山里走。

  徐问挣扎了一下,问道:“你不是不怕他们吗?”

  萧断:“……”

  “你敢不敢把你名字告诉我?等我杀了那几个杂碎,就回来把你大卸八块!”萧断吼道。

  徐问道:“我叫徐问。”

  萧断:“……你他妈的……气死老子了!”

  两个人还是去了镇子里,徐问在萧断的提醒下才想起来把方子交给县令,让他负责把方子送去其他几个州县。

  徐问在这一带早已有了些名气,县令见瘟疫有了对症之药,自然乐意。

  “我看你是真蠢。”从县衙出来,萧断忍不住嫌弃。

  徐问沉默着没有说话,自师父死后,他便一个独居山中,偶尔出来为人诊病,习惯了什么事都一个人做之后,便想不到可以请别人帮忙。

  萧断见他不答,道:“就你这副蠢样,迟早给人害死!”

  徐问冲他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道:“走吧,回去。”

  回到谷中时,母鹿已经带着小鹿离开,唯有竹屋前堆了一堆果子。

  萧断:“……”

  徐问见怪不怪,把果子捧进屋子里,萧断忍不住问:“那两只小东西留下的?”

  “嗯。”徐问洗干净了,扔给萧断一个。

  萧断讪讪地放下,低声嘟囔:“算了,都吃过了。”

  徐问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我就知道你会去抢它们的。

  萧断哼了一声,回房睡去了。

  又是半月时光,萧断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依旧在谷中待着,徐问也不赶他,就如同对待那两只小鹿一般,他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走就走。

  “你不必担心谭啸云他们闯进来,我已在进山的路上种了药草,他们若还想活命,就不敢往里闯。”徐问见萧断整日里十分烦躁,便道。

  萧断冷冷道:“谁担心了,不要自作多情,我是看你这儿地方不错,想抢来自己住,你不如找个时间自己滚蛋。”

  徐问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道:“不走了吗?”

  萧断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我说过不欠人人情……”

  “你也算救过我一命了。”徐问仍旧盯着他,没有移开目光。

  萧断心念一动,凑上前来,笑道:“我看好像是你舍不得我走。”

  徐问垂下目光,却没有回答。

  萧断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又往前凑了两分,两人呼吸交缠,鼻中涌入对方的气息。

  徐问有些慌张地推开他,萧断嘴角噙着笑意,忽而起了一个念头,这家伙,原来不禁这样逗。

  “我知道你为什么救我,原来是看上我了。”萧断挡在徐问面前,不让他出门。

  “不是。”徐问伸手推他。

  萧断手臂一揽,把他抱进怀里,道:“要不然我留下来陪你?”

  徐问挣扎了一番没有挣脱,抬头看他,那一张俊美的脸上敛去了杀气,在夜晚烛火的映照下,带着几分暖意,眼中的笑意勾得人心中一动。

  他觉得心跳有些快,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道:“真的吗?再也不走了?”

  徐问认真的神色反而让萧断退缩了,他蓦地放开了徐问,道:“我逗你玩呢,还当真了,蠢货。”

  徐问退后两步,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

  之后徐问便又如往常一般,对待萧断总是淡淡的,似乎他与着山中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并没有什么两样。

  徐问似乎是在研究什么东西,从箱子里翻出了一袋种子,找了一块地种下,日日去地里照料,种子却不见发芽。

  萧断忍不住问他:“种什么呢?”

  徐问简短地答道:“雪依花。”

  萧断便又问:“有什么用?看你这么上心?”

  “药用。”徐问说了两个字,便不再搭理他。

  “我说你长脾气了,敢这么敷衍我!”萧断一把拉住他。

  徐问停下来,看着他,道:“萧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你已在谷中住了两月了,还不打算走吗?”

  萧断气结,松开他,恶狠狠道:“你让我走我就走?老子偏不走!”

  徐问转身走了,独留萧断在原地跳脚。

  晚上两人吃饭时,萧断借口有事,出去晃了一圈,回来时果然看见徐问倒在地上,脸色通红,蜷着身子,呼吸急促。

  “你……你在饭里下了多少……”徐问尝试着站起来。

  萧断撇撇嘴,幸灾乐祸道:“哟哟,不是大夫吗?怎么没吃出来?”

  徐问羞愤道:“那花……的花粉本就无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断道:“不为什么,老子高兴!”

  接着低声嘟囔:“谁叫你整天捣鼓你那破花……也不理人……”

  徐问脚步虚晃,往门外冲去。萧断轻轻一拉,让他扑进了自己怀里。

  徐问揪住他的衣襟,眼中终于浮现痛苦的神色,道:“你既然迟早要走,何苦要招惹我,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不好吗?”

  萧断也怒了,道:“当初要救我的是你!我可没求着你……唔……”

  一把推开徐问,萧断也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好像玩得过了,道:“别乱亲!解药在哪儿?我去给你取。”

  徐问靠在门边,眼中泪光莹然:“我从来亦是一个人,本也打算好就这么过一生……可是,可是……我却挺喜欢你在这儿。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呢?是啊,就是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

  萧断怔住,没料到他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可你是不会为我留下的,我心里清楚……所以……只是想趁还未深陷之前,努力忘了……”徐问皱着眉,冷汗布满了额头。

  萧断不知该说些什么,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措,许久才道:“解药在哪儿?”

  徐问叹了一声道:“这花是第一次开……我没制解药……本是用作药材的……”

  “那怎么办?”看见徐问痛苦的样子,萧断也有点急了。

  “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房?”徐问道。

  萧断把他抱起,回到房间放在床上,道:“我去给你打盆冷水来。”

  “不必了,没用的,你出去吧。”徐问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萧断犹豫道:“你……你自己能解决吗?”

  想起当时自己在医书上翻到这花的效用,一时心血来潮摘了好几朵,把花粉全搅在汤里,萧断有点想把手剁掉。

  “我试试……”徐问道。

  萧断把房门掩上,回到药房再去翻医书,仔细读了一遍,才看到后面提到这种花粉用做药草时用量需极轻,若超过用量引起气血冲撞,或有性命之忧。

  扔了医书,萧断奔回徐问房里,徐问动作一滞,强忍住道:“你又回来干什么?”

  萧断走到床边,道:“这次是我欠你的,我自己还了,可不是因为别的。”

  说完便解衣服。

  徐问勉力坐起来,道:“不需要,你出去。”

  萧断灭了房间里的烛火,道:“我说过,我不欠人情。”

  厚重的云层遮住了一轮满月,竹屋与山峦夜色融为一片,难以辨别。幽幽花香在空中弥漫缠绕,及至朝阳升起,晨露将花香凝住,在晨曦中闪着光,从花瓣草叶上滚落,融入泥土,消了影踪。

  吱呀一声,竹屋的门开了,萧断穿着单衣,提着鬼头刀,冲到不远处的药田,对着那一片紫色的花一阵乱砍乱削。

  花瓣与花枝变成碎片纷纷扬扬落下,药田里一片狼藉。

  直到药田里再也没有一朵紫色的花残存,萧断才冲进房间里,把刀往桌子上一拍,对着正坐在床边穿衣服的徐问道:“看看你种的什么破花,劲力这么大!要是我不在,你哪天脑子犯蠢吃下去了,岂不是死得很惨。”

  徐问无语道:“谁跟你一样无聊,没事吃那东西。”

  萧断走过去揪住他衣服,怒气愈盛:“你敢说老子无聊!”

  徐问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道:“我……我去给你制点药膏……”

  “不要!”萧断羞恼道,“老子好得很!”

  两个人有些尴尬地沉默着,萧断复又拿起刀,道:“我今天就走了。”

  徐问脸色一白,道:“你……你还是要走?”

  萧断烦躁道:“睡都给你睡了,还要怎么样。”

  “萧断,”徐问走上前去,想拉住他,但终究是收回了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他们,他们的子孙便又会来找你报仇。终此一生,也许都要活在刀光血影里。这山谷里他们进不来,我……我想让你留下,不行么?”

  萧断沉默片刻,道:“你怎么这么没用?让我一辈子在这里当缩头乌龟?那些人阴魂不散,现在进不来,不代表以后进不来。更何况,父母大仇未报……”

  徐问攥紧了拳头,道:“我帮你,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萧断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从小到大,无辜的不无辜的,死在我刀下的冤魂够填满你这片药田了。我得不了善终,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徐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萧断走过去,像是要摸摸他的脸,但最终在他脸上拍了拍,道:“你再休息一下吧,有药的话还是吃一些,别伤了身体,我去找吃的。”

  徐问带着两分期待,道:“不走了吗?”

  萧断走出门去,道:“今天不走。”

  萧断终究还是走了,在一个月后的一个雨天。

  这一个月,萧断再没发过脾气,似乎真的在尝试着陪徐问过平淡的日子。然而徐问看见他常常望着出谷的路发呆。那外面,有属于千面鬼屠的宿命需要去了结,也许他会活着回来,也许他不会。

  桌子上只留了一张信纸,上面潦草地写了两个字:“走了。”

  压着纸条的,是一朵山茶。

  徐问的竹屋外,种着一片山茶。

  雨水沿着屋檐留下,在徐问与天地间展开一片珠帘。信纸从指间飘落,被雨水打在地上,墨迹晕染开来,字迹变成斑驳的一片,最终随着雨水流向四面八方,剩下一张白纸慢慢变得透明、破碎。

  两日后,徐问收拾了药箱,出了山谷。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出过四极州,也许他也该出门游历,看看这片广袤河山,看看各处人间繁华。也许那个时候他就会理解,萧断为何愿意在江湖上漂泊,也许他还会遇到萧断,那个时候萧断已经再无别的挂碍,会愿意和他或是隐居,或是浪迹天涯。

  然而江湖上再也没有了萧断的讯息,有人说他被人追杀至小苍州,从此便断了音讯。于是徐问去了小苍州,甚至出关去了北方草原,去了西北大漠。但萧断就像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几年后,通往南岳山的路上,一个背着竹篓的白衣男子牵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师父,您再给我讲讲关外的事吧。”少年仰头道,一双眼里满是好奇。

  男子笑道:“讲过好多遍,没什么新鲜的了。不归,你既然要学医,以后就在山里静心学习,等日后艺成,你再自己出门去,去看看关外是什么样。”

  “哦。”闵不归低下头,似是有些失望。

  男子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闵不归摇头,道:“愿意,师父去哪儿,不归就去哪儿,以后长大了,不归要带着师父一起再去关外。”

  “师父不去了,”徐求道摸摸他的头,“师父这几年走得累了,想好好歇歇。”

  闵不归望着师父,见他脸上又露出那样的神色,是他不理解的,但每当看到师父这样的神色,他便也难受。

  他不知道师父心里在想,也许自己出门游历的时候,那个人回过南岳山,不见自己在,便也出去寻自己,所以他们总是这么错过。所以自己回来,从此就留在这里,等着那个人再次回来时,一眼便能看到自己。

  “师父,我给您唱支歌儿吧。”闵不归放开徐求道的手,在前面追着一只鸟儿跑远,放开嗓子,用少年清澈明朗的声音唱起了当地的民间小调:

  “春风吹绿哟河岸的柳——”

  “问一声阿哥哟何不归来——”

  “你看那路边的花朵儿早已盛开——”

  “你看那树上的鸟儿排队成双——”

  “我站在家门口哟望着阿哥归来的路——”

  “万里长嘞万里长——”

  徐求道转身回望来路,路上空无一人。他回身加快脚步,喊道:“不归,等等师父。”

  竹屋外的药田里,一片光裸的泥土下,一粒种子悄然破了芽。

  多年以后,雪白的花会开遍山谷,山里山外会连成一片,永远永远,不会间断。

作者有话要说:  师祖和萧断的番外到此结束。

唉唉,之前不觉得,写到番外的时候才后悔,啊啊啊,我为啥没让师祖和萧断在一起!!!

气死老子了!!!

对这一对有点想说的话,萧断设定就不是啥好人,是萧·真魔头·断,虽然是为了报仇而杀人,但也从不讲究无不无辜的。

所以他后来会离开。

(其实写到中间的时候人物已经不在我的控制之中了,而是好像这个人物已经脱离了的掌控,在按着他们本身的经历与性格在发展。)

后来师祖和不归?

答案是:爱过。

也许最开始不归是被当成了替身,可是师祖很明白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以他愿意努力地去给不归最好的爱。也许唯一能让人欣慰的就是师(夫)徒(夫)俩也曾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吧。尽管爱了,师祖到底也还是对不归抱有歉疚,因为心底深处的那个人,终究是无法彻底忘记啊。

本来打算写个欢脱文,但好像写着写着就又开始虐起来了,然而世间总有诸多遗憾。对于师祖、萧断和不归来说,也许就是但求曾经拥有吧。

下一本《我真的是反派》,又名《谢大侠只想当坏蛋》,快去给我点收藏!

另外预告一下,现代科幻文《超级英雄不长命》里面会有惊喜番外彩蛋,一定不要错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