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孤军奋战(上)
错综分布在谷底各处的白色军帐,来回巡逻却已经失去队形的三三两两士兵,支在大石头上完全见底了的大口锅子,和碎石上,随处可见的淤黑血迹。
尽欢帝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浅浅地缭绕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前些日子一小队兵马探路回来,还没来得及入账禀报,当先的小头领便惨叫一声,抽搐着,嘶鸣着倒了下去。
自己闻声出帐看时,只见那人半侧着脸倒在地上,冲着自己的那半张脸已经整体溃烂,睁大的眼睛血丝遍布,红红黑黑的皮肉带着卷边,赤色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盔甲,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还死死掐着脖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自己束手无策,只一会儿,那人便没了声息,军医说他大概是走错路,不小心饶入了毒烟之中,来不及掩口屏息之下吸入了瘴气,只不知是窒息死的,还是皮肉溃烂痛楚死的。
自己命人深深掘坑,将尸体好生安葬了,但是九死谷底通风不畅,那股腐败的肉味经久不息,时时提醒着将士们,那个小头领临死前的惨状。
面前的情景,触目惊心,颓废而迷惘,绝望的气息已经不知不觉,在谷底蔓延了开来。
这是心理的瘟疫,猖狂肆虐,随行的军医没有办法医治,而且越拖越严重,直至自己先敌人而崩溃。
“大将军!”
一个士兵眼尖叫了出来,顿时松散的士气勉力一振,巡逻的士兵将手里钢枪一立,霎时挺直了胸膛。
“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只是随便出来看看。”
尽欢帝挥了挥手,而后踱到谷底与旁边平坡的山脚下,仰面看了看动静。
悄无声息。
看来在山坡上埋伏的羊谷人也累了,想先休息一下,而且料定了自己这边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了反抗之力,胜利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干脆连哨兵都不设了。
十几天来,巨石袭击,箭矢乱舞,间或还有在屁|股上被扎了一锥子,发了疯一样冲下来的马匹,将谷底己方的士兵撞得惶惶不可终日。
这样子,前不能,退不行,粮草见底,还要日夜担忧坡上羊谷人的偷袭,身边前一秒还谈笑相向的同伴,下一秒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碾成肉饼,甚至连声息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也难怪士气会涣散成这样了。
尽欢帝紧紧握拳,突然转身看着谷底的将士们,伸手脱下了头盔。
“将军,请戴上头盔,小心滚石!”
李堪急急出口,却见尽欢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着面前已经将注意力尽数投射过来的士兵们,缓缓地,又坚决地除下了身上的上甲臂,护肘,胸甲,护腰,护腿,然后对着就要冲上前来护住自己周身的李堪立起了手掌,阻止了他的靠近。
士兵们已经被尽欢帝的举止震在当场。
羊谷人都埋伏在坡上,尽欢帝却在正下方,解下了所有的护具,而后背对着山坡,背对着可能袭向他的暗箭,面色平静,毫无俱意。
士兵们脸上逐渐浮现出佩服的神色,却不敢高声呼出来,生怕惊动了山上的羊谷人,让他们发觉,全军的首领已经卸下防备,像个活靶子一样立在当地。
“擅自将你们引入九死谷,是孤的错。”
尽欢帝开口即刻承认了自己的失策,而且用的不再是‘我’,而是‘孤’。
这句话,便相当于一国之君,当着臣子的面,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承认了一个君王犯下的错误,听者皆惊。
“现下进退维谷,粮草告罄,且看周遭环境,孤知道,你们认定了此番已是死局,降心四起。”环顾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众人,尽欢帝又道:“孤不怪你们,因为投降,能保命,也不用再受煎熬。”
看着眼里流露愧疚之色的士兵们,尽欢帝的语调突然上扬:“但是你们的身后,便是我朝千千万万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你们投降,你们身后的父老乡亲,你们出生成长的土地,你们引以为傲的国家,便会门户大开,失却先机,如那待宰羔羊一般战战兢兢于羊谷人的屠刀之下。”
将士们面面相觑,握紧了手中钢枪,犹疑的姿态慢慢褪去。
“若是投降,你们的妻子儿女,你们的父亲母亲,你们所有的乡里,都不再有保障,不要奢望于留在朝中各郡的兵马,羊谷若是入侵,他们根本调遣不及,远水难救近火。而你们作为投降之兵,可能会被利用来对付朝中的百姓,到时候你们可以选择誓死不从,身首异处,也可以选择举起屠刀,听从羊谷人的命令,斩下族人的头颅,获取自己的苟且偷生。”
尽欢帝缓缓扫视过士气逐渐高昂起来的将士们,凤目中精光迸射。
若是任士气低迷下去,便是不投降,也没有了半点胜算,只有拼死一搏,反兵家常略,背水一战,全军一起杀上山坡,以多制少,弥补出于地势下方的缺陷,才能反败为胜。
但是看现在的情况,还得再加一把火。
尽欢帝抽出腰侧的长剑,转身冲着山坡,将剑身立了起来,剑锋冷冽,寒气冲天,尽欢帝白衣黑发,长袍无风自动,气势迫人,即使身处不尴不尬的谷底,背影依然明朗地有若天降神明。
定了片刻,知觉身后已经逐渐骚动,杀气成形,尽欢帝便冷冷说道:“你们若是想投降,但行便是,孤绝不阻拦,只是孤,誓死不降!”
说完,尽欢帝气沉丹田,嘹亮地吼出一声:“杀——”,而后挥着长剑,孤身向着斜坡迎面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