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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平民

第四十三章 平民
七号基地的高墙外,联合国的精英部队逐渐集结。原先受委托驻扎在此的墨西哥军人让出了自己的营地,却放弃了难得的假期,临时扎了帐篷,在一旁观战。

和平太久了,一丁点火星味也能激起他们的血气。

联合国这次的行动由路德上校指挥,他是个身材魁梧的黑人,表面上政治中立,但看他盛气凌人地朝基地里喊话的阵势,应当是不太待见天生犯罪人的。

七号基地的情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面对着联合国的军队,总督贝尔纳却摆出了强硬的对抗姿态。

城里通讯已经瘫痪,联合国切断了商品供给,七号基地靠着以往的库存,和少量本地的工业企业,维持着居民生活和社会运转。

二十四个小时已过,路德上校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路旁的广告牌上、居民们的手机里,声色俱厉地发出责难和威胁。

而迎接他的只有不间断的唾弃和咒骂声。城里为数不多的警力已经组织起来,手持武器,挡在了城门口。

三月二十二日,七号基地的大门被墨西哥军人打开,路德上校握着一支老式火药枪,向天空扣动扳机,打响了这场战争的第一枪。在场的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照片在网络上疯传,全球居民兴奋围观,仿若参与一场盛大的庆典。

庆幸在这样的狂热中,还有不少理性的声音。史密斯作为《每日邮报》如今的主笔之一,借用洛克《政府论》里的抵抗权理论,将七号基地的独立宣告描述为“无奈之举”,认为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以《隔离法案》为首的一系列法律对天生犯罪人的歧视。

“一个人口稀少、工业落后、科技不发达的地区,要建成独立的国家是十分困难的,七号基地这样做,是为了表明一种决心……”

虽然史密斯在情感上理解七号基地,但到底不敢公开支持独立,只能通过些文字技巧,使歧视问题再一次放大呈现在公众眼前。

此外,白鸽派的笔杆子们也没闲着,抨击天生犯罪人的同时,更着重强调了国家的统一和完整。虽然平时总爱压榨天生犯罪人,但他们显然也不想失去这些“坏人”。

史密斯的文章流传甚广,影响颇大,杨州看完,给他去了条信息表示赞赏。史密斯正和人在社交软件上打口水仗,百忙之中回了杨州一个苦笑。

杨州这天起晚了,洗完澡下楼,隐隐听见书房里有人说话,似乎火气还不小。

他没胃口吃早餐,问安德鲁要了一杯咖啡,眼光往书房一飘,“方行来了?”

“一大早就来了。”安德鲁顿了顿,又汇报起全世界都关注的新闻,“据说七号基地快顶不住了。”

这是必然的,七号基地没有正规军人,只有警察加上临时武装起来的居民,能撑四天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杨州眼神一黯,问:“伤亡怎么样?”

“联合国伤亡不多,但是七号基地战斗力受损严重。”

书房里传来愈演愈烈的争吵,听不清字句,怒火倒是从门缝里跳出。杨州的思绪被打断,他“噢”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不一会,方行黑着脸从书房出来,太阳穴上血管直鼓动,下巴上的宝剑黯淡无光。看见杨州,他甚至连礼貌的点头都不屑为,怨恨地一瞪眼,从玄关的衣帽架上拽过大衣,摔门而出。

“方行好像是想支援七号基地,来找陈坚要什么东西。”安德鲁凑近扬州,根据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小声分析。

杨州心中一跳,那股震动不知怎么竟传到手上,引得杯子里的咖啡荡了一荡。

基因实验的真相,他还瞒着安德鲁,此刻听他如此说,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安德鲁见他面色有异,正要细问,杨州却抢先开口:“你最近能不能想办法把D3引开?”

安德鲁思考了几秒,点头答应,“他总说要去找艾瑞克做例行维护,让我和他一起去。”

杨州“嗯”一声,让他到时配合自己行事。安德鲁问:“你要干什么?”

“验证一件事。”杨州只是含糊地说。

安德鲁还要说什么,杨州摆摆手,往书房走去。他推开门,看见陈坚站在书房唯一的窗户前吹冷风,卡其色的窗帘飘扬着,轻轻拂了一下他线条凌厉的侧脸。

杨州安静地站了一会,说:“我已经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实验了。”

陈坚仍盯着窗外不看他,只是眉头一皱。

“方行是不是想动用‘那个东西’?”杨州慢慢走到他身侧,隔着半米远,感觉呼吸都能吹动他的发梢,不自觉地把声音放得更轻,“你同意了?”

他像个差点暴露的小贼,把可表征自己存在的一切无限地收缩,可胸腔里的心脏却不甘,一声比一声更响地跳动着,偏要引起谁的注意。

“陈坚。”杨州哀求似的低声说:“别做傻事。”

陈坚低下头,目光向左一转,在杨州的棉布格子拖鞋上停留了一瞬。

那是他买的拖鞋,踩着他家的地毯。

他蓦地心中一热,扭头看向杨州,认真地、平和地、还带着一点藏不住的爱与怨。

杨州也望着他,茫然而执着,不知自己想要什么答案。对视片刻后,陈坚忽然一指窗外,嘴角泛起一点弧度,“迎春花开了。”

杨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米外有一片嫩黄色的云在微风中摇曳,果然是迎春花。那些小小的花朵亲热地挨挤着,给萧瑟的土地添了第一抹亮色。

像是刺破黑暗的光明和希望。

三月二十七日下午,七号基地的城门即将失守。路德上校命令士兵们做最后的冲锋,嘴里还骂骂咧咧:“妈的,还真难啃,他们到底从哪里囤了这么多先进军火?”

旁边几个墨西哥军人听见了,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退到角落里。七号基地的武器装备自然是通过驻扎部队买的,多年来这种灰色交易一直存在双方之间,军队长官和基地权力层的关系十分微妙,互惠互利,却又上不了台面。

眼看七号基地的守军节节败退,原先驻扎于此的墨西哥军人都流露出同情之色。正在心中唏嘘,突然看到冲在最前面的联合国士兵停下了脚步,而后蜂拥而来的同伴始料不及,一个撞一个,顿时阵型大乱。

“怎么回事?”路德上校怒斥。

“长官!”一个哨兵从人堆里挤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敬了个军礼,“平民!平民!”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路德上校一巴掌推开他,快步走上前。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快恢复了井然有序的阵型,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路德上校走到城门前,只见先前跟他们对战的警察和民兵早已经退得一干二净,站在城门前的,是一排排手无寸铁的居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唯有眼睛里漫出深深的憎恨,好像一群诡异的傀儡。

再向前一步,即是屠杀。

路德上校惊骇地望着这一幕,半晌,喃喃地骂了几句脏话,放下了手中的枪。

根据国际战争法的规定,作战双方不得故意伤害平民。七号基地的领导者利用这一规定,将受损严重的武装力量全部撤回,只留居民以血肉之躯守卫城门。

“他妈的,他妈的。”路德上校命令士兵原地待命,退回营地向沃克将军发起通讯。

《每日邮报》的摄影师走上前,拍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全球已经七八十年没起过硝烟了,这次战争本就引人关注,而七号基地出人意料的举动更是往热锅里加了一勺油。

谁也没想到这个闹着玩似的“独立”竟然真的难倒了联合国,谁也没想到七号基地的居民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捍卫这个新生的国家。

临时召集的联合国议会上,各位代表对局面大发议论,唇枪舌战,却没人敢说出“强攻”一词。最终得出的结论并不新鲜,不外乎经济制裁、持续骚扰,打消耗战那一套。

贝尔纳算准了这些“文明人”不敢公然违抗战争法,冒险做出让平民守城的决定,而七号基地竟然真的以此为倚仗,扼住了联合国部队势如破竹的攻势。

接下来几天战事陷入了僵持,虽然联合国士兵时不时放烟雾弹、闪光弹、刺激性气体来骚扰,但未造成很大杀伤,七号基地的居民此时皆流淌着为国奉献的热血,轮流替换着守在城门前,一时竟让联合国部队无法前进一步。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此事进展,网络上每天都有新的评论文章,有人唱赞歌,有人唱挽歌。很多公民看了报道,便认为七号基地目前占据着优势,尤其是其他几个基地的居民,一边嘲讽着联合国,一边试探着喊出了“独立”的声音。

一号基地这几日的游行也越来越频繁,陈坚盯着手机里秘书发过来的消息,微微叹了口气。

“你要出门?”杨州见他穿戴整齐,心想终于有机会去探探书房的密道,谁知陈坚看了他一眼,说:“你跟我一起去。”

他语气平和,杨州习惯了冷言冷语,一时竟有些不适应,迟疑了一下才讷讷拒绝:“你要干什么?我……不太方便吧。”

“现在知道划清界限了?”陈坚淡淡地讽刺一句,又解释,“去看看热闹。”

陈坚开车,走的是一条小路。

路上,杨州问:“贝尔纳用平民挡子弹,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吗?”

这个办法其实异常凶险,在人权被高度重视的今天,非心狠果决之人不可能想到。若非七号基地刚刚独立,居民们兴奋劲还没过,必然难以实施成功。天时地利,加上一位擅于操纵人心的领导者,这才让七号基地的螳臂,堪堪当车。

陈坚懒懒地打了一把方向盘,说:“不是。”

杨州一愣,忽然觉得恐慌,喉咙里似乎有个跳板,有一句话上上下下地翻着跟斗,却怎么也弹不出来。

陈坚猜出他心中所想,脸上染了一层薄怒,“你认为是我告诉他的?”

杨州没吱声,方才的一瞬间,他心中的确掠过了这个念头,但被自己竭力压住了。他怕听到陈坚的回答,正要岔开话题,却听对方用不屑的语气说“不是我”。

杨州绷着的弦霎时松了,不动声色地长出一口气。

“方行想出来的。”陈坚拐了个弯,打算从政府大楼的后门绕进去。游行群众的呐喊声隐隐传进车厢里,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停下,恰好能看见远处拥挤的人潮。

杨州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便也坐着不动。

“你觉得七号基地还能撑多久?”陈坚忽然问。

“嗯?”杨州尾音一扬,带着点疑惑,顿了顿又恢复平静,“我还以为你对他们很有信心。”

陈坚“呵”了两声,左手拨弄着车门上的按钮。窗玻璃升升降降的,明亮的阳光也随之闪个不停。“按你的经验,联合国忍到什么时候会开始不要脸?”

明知不是时候,杨州还是因为他的形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来。“说不好,一周,半个月,都有可能。”

两人均沉默了,凝重的气氛蔓延开来,好像零度时缓慢结冰的湖面,逐渐铺满狭小的空间。

“会死人吧?”杨州语气平平地问。

半晌,陈坚“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