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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烙印

第四十五章 烙印
最终谢潮声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暖过他冷冰冰双手的大手,指尖仿佛也沾染上那一点凉意。

梁屿确认,谢潮声眼底分明蕴藏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然而当他为了不让盈眶的泪水掉落而眨了眨眼睛,再看时谢潮声眼里的情绪已不剩分毫。

梁屿听见他的老师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认真读书。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谢潮声忽然往他的身后看了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人,然后很用力地抱住了他,以要将他捏碎的力度。

你好好的,说完这四个字,谢潮声松开双臂,转身就走。

梁屿觉得他从听到谢潮声说的那些话开始,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但是当他看着谢潮声背过身,身体迸发的力量驱使他上前一步,紧紧箍着谢潮声的腰。

梁屿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道,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谢潮声身体猛地一颤,他握住圈在腰间的那双手,接着狠心掰开,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全身的力气直到这一刻才被彻底抽空,双臂无力地垂着,梁屿看着谢潮声越来越远的背影,只能徒劳地站在原地,竟没有一点力气追上去。

“他还不至于错得太离谱。”背后响起一个久未听过的声音,梁屿回过头,他的父亲就站在不远处。

“你去找他了?是你让他走的?”

梁父皱眉看着面如死灰的梁屿,不悦道:“是你的老师自己来找我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你都多大了,还胡闹?”

“他找你做什么?他不会扔下我的,他一定不会扔下我的。”梁屿眼睛通红,嘴里漠然地重复这句话,拔腿就要去追早已不见踪影的谢潮声。然而没跑几步,突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梁屿看着谢潮声走远的方向,忍了好久的泪水在此刻终于决堤。

直到梁屿被梁父搀扶起来回了家,谢潮声才从角落里出来。他走到刚才梁屿摔倒的地方,蹲下来看,水泥路面上还有未湮灭的泪痕。

谢潮声看着地上那一点水渍,方才阴沉的天空像是错觉,午后的太阳忠实地执行它的使命,地面上那点水迹很快就干透了,再找不到任何痕迹。

但他知道,那点泪痕已经在他心里成为了烙印。

站起来的那一刻,谢潮声觉得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在父亲给他膝盖的淤肿冰敷的时候,梁屿得知事情的原委,但直觉错过了最关键部分。梁父眼神有所躲闪,他只说是谢潮声找上他,坦白他们之间的关系,请求他的原谅。

老师一定不会离开我的,梁屿神经质一般重复,梁父不耐烦道,也许是他不爱你了呢?不可能,梁屿吼出来,然而吼完以后整个人像冬天飘落的枯叶,摇摇晃晃的,迅速衰败下来,连站都站不稳。

梁父回想起谢潮声对他说的那句“我爱梁屿”,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脸上闪过似厌恶似别扭的神色。但看到伤心欲绝的梁屿,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

几天后当梁屿再次看到谢潮声,却没有底气像今天这样吼出这一句不可能。

这天晚上梁屿是偷跑出来的,膝盖的伤还没好,一连好几天他都被关在家里,不管他把家里闹得怎么鸡飞狗跳,哪怕使出绝食这样的招数,他爸就是不肯让他出去。这天还是趁叔叔来了他家,他们在书房里争吵时偷溜出来的。

夜晚寒风刺骨,出来得急梁屿身上穿的还是睡衣,脚下踩着拖鞋,跳上公交车受到全车人的瞩目。梁屿走到最后一排坐下,一路跑过来呼吸还有点喘,心跳得很快,他已经想好等下要对谢潮声说什么。

他要告诉谢潮声的是,没关系他可以等他,一年两年实在算不了什么,多久他都可以等,只要他们别分手。

也许因为总算想通了,也许因为就快要看到谢潮声,多日以来胸口郁结的悲伤和颓丧顷刻间消散不少。梁屿甚至觉得是谢潮声太小看他了,他不是那种不能承受离别的人,他不是。

回到属于他们的小窝,梁屿无比庆幸这几天他都随身带着钥匙。拿钥匙开了门,满室的黑暗让他僵在原地,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轻轻一摁,梁屿知道谢潮声这几天都没有回来过。

那天出门前临时决定不带而被丢下的伞,依旧在原位。拖鞋的摆放跟走的那天一模一样。梁屿径直进了卧室,伸手摸上床铺,凉凉的。

从前他躺在上面总觉得热,身上是火热的胸膛,身下又是厚实的床垫,所有滚烫的、烧灼的、让他浑身颤栗的记忆都与这有关。

梁屿再次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才发觉手脚冰凉得很,和这张几天无人问津的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死心地拨出谢潮声的号码,过去几天无数次提醒他已关机,梁屿以为这次会听到一模一样的女声,但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喂”了好几声,梁屿才开口道:“请问,谢老师在吗?”

“谢老师?你是学生?”电话那头的人貌似喝醉了酒,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你是他的学生,他怎么会备注成‘家’,你用的是固话吗?”

梁屿没空应付一个醉鬼,他耐心地再问一遍:“请问老师他在哪?”

“在家啊,我送他回家咯,你不是他的‘家’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梁屿简直要被绕晕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那头的人已经挂断了电话。梁屿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既然电话里的人说送谢潮声回家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只要在家里等就好了。

抱着这个想法,梁屿就坐到外面沙发上等。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直到一个小时。他开始担心会不会是送错了地方,毕竟对方也是个醉鬼,然后又担心或许路上出事了,万一对方酒后驾车怎么办。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梁屿立即冲向门口,他不能坐着干等,他得去找他才行。打开门,梁屿蓦地想到另一种可能,如果对方口中的“家”指的是谢潮声过去住的地方,他曾经的家。

谢潮声习惯性掏出钥匙开门,但试了几次钥匙都插不进锁孔。旁边的陈孟还在嚷嚷道:“怎么回事?你没你家钥匙啊?”

谢潮声使劲晃了晃脑袋,企图让大脑清醒一些。电梯“叮”的一声在他们这一层停了下来,电梯按键闪着绿幽幽的光。谢潮声看到电梯才如梦初醒,他收回钥匙,转身摁住将要关门的电梯。

“快进来,这里不是我家。”

“这里不是你家?”陈孟踏进电梯,猛然想起什么,捂嘴惊呼,“差点忘了你离婚了,跟司机报错了地址,早知道去我那好了。”

谢潮声按揉着太阳穴,喝完酒头疼得很,老友还在一旁叨叨个没完:“你说你怎么说走就走,少了你项目怎么办?”

“融资不都拿到了吗?”

“嘿说来也怪,”陈孟搭上谢潮声的肩,“杨平那边迟迟不打款,我以为这次真的要凉了,谁知道立马来了个新的投资人,打款可比杨平那孙子爽快得多。昨天听说杨平那一伙人公司的资金链出问题了,幸好没让他们投。”

“新的投资人姓梁,你认识吗?”陈孟拍了拍谢潮声的肩膀,谢潮声低头整理袖口,没有回答。

电梯门开了,陈孟说要去放水先走一步。谢潮声沿着小区的石径慢慢地走,矗立在石径两旁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谢潮声看着来电显示,愣是按不下接听。

“老师连我的电话都不想接了吗?”

谢潮声猛地抬头,梁屿就站在转角处,似乎没有朝他走过来的打算。谢潮声下意识想走过去,却被梁屿喝住了。

“老师别过来,接电话。”

谢潮声按下接听,举起手机放到耳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屿。

梁屿轻笑了一声,对着电话说道:“老师你别过来,你一过来我就不想让你走了。其实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你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你问。”谢潮声哑声道。

“我在你手机里的备注,是‘家’这个字对吗?”

谢潮声忍住鼻酸,“嗯”了一声。

梁屿又问:“但其实这里才是你的家对不对,跟我在一起久了,总要回家对不对?”

喉头仿佛被哽住了,谢潮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梁屿,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梁屿料到了谢潮声的沉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跟你说句生日快乐,我没有食言,我给你过生日了。生日礼物幸好提前送了,老师你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谢潮声咽下喉咙的酸涩,控制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走到梁屿身边将外套罩在他身上,仔细扣上纽扣。梁屿抬眼看他,抿了抿唇,小声说道:“老师笨蛋,这样我还怎么讲电话。”

“为什么穿那么少出门,你就这么照顾你自己的,”谢潮声瞪着梁屿,“你爸呢,不管你吗?”

被谢潮声突如其来的一吼,梁屿眼睛弯了弯,明明想笑,但眼泪偏偏不争气地跑出来。他整个人都被谢潮声的外套罩在里面,双手没法伸出来擦眼泪,只能寄希望于谢潮声。他放软了声调,说道:“老师我反悔了,你可以抱抱我吗?”

谢潮声伸手将梁屿抱进怀里,梁屿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在那蹭了蹭眼泪。

“不是因为舍不得你才哭的,是因为老师你太凶。”

“嗯,以后不凶你了。”

“老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走的那天让我去送你。”

谢潮声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梁屿,他明天就要走了。不是过年后,是明天,他又一次骗了他。

梁屿仿佛怕他不答应,连忙说道:“老师不出声就当你答应了。”

谢潮声用力抱着梁屿,恨不得将他嵌进骨血里。

伫立在他们旁边的路灯,始终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