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可惜这一份纯粹并没有能持续多久。
黎唯哲果然是个真男人,说到做到:他说不在异国他乡(尤其是日本)和庄景玉做,那就是真的不在异国他乡,染指庄景玉的哪怕区区一根小手指头;然而当一回到D城,黎唯哲这一股所谓高风亮节的忍劲儿,便很快,就自动破功了。
不过当然,这倒也并不值得有什麽奇怪。真正令人惊诧的是,那一晚,这种事情,竟然是由庄景玉而并非黎唯哲,主动提出来的。
回D城的第一晚正是一个很吉利的八月八号──黎唯哲的生日。
庄景玉还很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第一次知道黎唯哲生日日期的时候,那一张瞬间傻掉的表情,和那一份,无比郁闷的心情。傻掉的是他这辈子还真没遇到过生辰八字如此吉利的家夥,而郁闷的则是……
切!搞什麽嘛……黎唯哲这家夥,什麽都会什麽都强也就算了,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连命!也都那麽好!……唔……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生的好,所以後来才什麽都会什麽都强的……!?
……总之就是老天实在太不公平,让人想不郁闷,都不行。
事实上早在六月份,就在所有人都还正焦头烂额地准备万恶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喜欢万事提前做准备的庄景玉就已经偷偷咨询过魏嘉,问他送什麽生日礼物给黎唯哲比较好。那时候魏嘉无比兴奋,自以为头头是道地给庄景玉提了好多意见,什麽送玫瑰花啦,精心表好的合照一张啦,自己做的一顿饭啦,一次唯美浪漫的旅行啦,甚至钻戒一枚啦……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庄景玉都觉得不大靠谱──直到周云飞突然推门而入(他们当时是在卫生间偷偷进行的这一项机密活动,主要原因,毫无疑问,来自於庄景玉天性使然和後天养成的矜持与羞涩)。
周云飞动作温柔但却不容拒绝地,手一伸,便将小魏嘉轻而易举地,从庄景玉的面前,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而後他不屑一顾地嘁了声,似笑非笑,给庄景玉提了个建议:“啧,别听这笨蛋的,那些东西多浪费钱啊。听我的,你就把自己洗干净打包好系上蝴蝶结,然後一动不动乖乖躺在床上,送给黎唯哲不就行了?……哦!最好再摆个妖娆性感的pose,放点儿优雅暧昧的音乐,嗯……要是你胆子能再大一点儿,那就干脆再准备一些情趣小道具,助兴小药品之类的,就更好了,”顿了顿,周云飞邪恶地眨眨眼睛,语气蛊惑,犹如同小人鱼做交易的坏海巫,“相信我,这绝对会是黎唯哲,最想收到的生日礼物哦。”
“……”
哑口无言。
庄景玉对此的全部反应是,当场,就满脸红了个透心烫,底朝天。
然而在周云飞和魏嘉嘻嘻闹闹的打笑声,以及两人愈来愈远的脚步声里,他却分毫不怀疑,周云飞这个建议的可能性,准确性,与真实性。
他虽然单纯,但是还并非傻子。无论表面上伪装得再怎麽风度翩翩,优雅绅士,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彻头彻尾的下半身动物──对此真理,他并不想为和自己同性别的这个种群,去多费力气,争辩什麽。
同样,他虽然愚笨迟钝,但是还并非无动於衷。黎唯哲不仅是一个年轻健康的正常男人,而且他俩如今,还正在交往。朝夕相处中,庄景玉怎麽会感受不到,黎唯哲火热滚烫,但却一次又一次,辛苦忍耐下去的冲动欲望呢。
每一次,当黎唯哲站在自己的面前,显露出哪怕一点点尝试期待的表情,庄景玉都会感到难以抑制的害怕;可是当他看见黎唯哲皱著眉头默默走进浴室,一点也不打算强迫自己,那个隐忍孤独的背影之时,他又会感到无以复加的心酸,然後用力攥紧被角恍恍惚惚地想,自己怎麽能,如此自私。
庄景玉想的是,如果是过去的那个黎唯哲,那麽他才不会管自己究竟愿不愿意,只要是他想他要,那麽不计任何代价,他也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做到底;可是现在,他竟然为了自己,不仅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宽容,甚至还学会了忍耐……连庄景玉本人都已经再也看不下去的,自己令人发指的畏畏缩缩,胆小怯懦。
曾经庄景玉真的恨透了黎唯哲的霸道嚣张,而如今他却宁愿黎唯哲对他用强:不要为他改变不要为他著想,仍然还是最初那个放浪不羁,张扬轻狂,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绊住他,难倒他, 击垮他的,高高在上的,黎唯哲。
这样想还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人性本……贱。
所以八月八号的那个晚上,庄景玉再没有,选择逃避了。
他从来都当不了坏人,更何况他对黎唯哲,又不是没有感情。既然黎唯哲都能够为了他牺牲到如此程度,那他又凭什麽在这里老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可悲可怜的受害者,扮演著一个愁大苦深的悲情角色呢!?他承认自己曾经的确是有被对方冤枉和折磨过,但是这并不是他始终期期艾艾,走不出阴霾的借口。
没有人可以始终不求回报地容忍和宠溺另一个人。那样的渺小卑微,逆来顺受,不是爱情。黎唯哲曾经说过,他付出这样的代价,是为了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的自己。
而庄景玉觉得,现在,他已经可以向黎唯哲交出这样一个,因为被他感动,所以毫无保留的自己。
以後无论过去多少年,庄景玉都依然非常清楚地记得,在黎唯哲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个晚上,当他走出浴室看见自己,虽然没有系蝴蝶结,但是也算石破天惊地裸躺在床上,并且还在身上若隐若现地半盖了层被子之时的,那样一副难以置信,而又激动万分的神情。
黎唯哲这辈子,至那为止,并且从那以後,都再也没有,如此可爱地傻气外漏过。
余生漫漫,日後庄景玉一有尴尬,便最喜欢拿出这件事情来当挡箭牌,打趣黎唯哲。
房间灯影昏昏,窗外月色撩人。虽然没有周云飞所说的暧昧音乐和助兴道具,矜持单纯如庄景玉也自然摆不出来什麽性感魅惑的勾人姿势;不过对於黎唯哲来说,只要人是庄景玉,那麽无论什麽姿势,都足以令他化身为兽,某个部位,骤然勃发绷紧。
事实上庄景玉也真的根本不需要再去刻意表现什麽,在黎唯哲的眼中,他此时此刻的脸红害羞,混合了抱歉与期待,夹杂著忐忑与勇敢──这样一张,将一切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模样,就已经,足够将黎唯哲,惊豔得浑身发烫。
庄景玉是在黎唯哲之前洗的澡,现在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黏在额前的几缕黑发仍然湿漉漉的。当一滴晶莹欲破的水珠顺著柔软细腻的发梢,啪嗒一声滚落进他清澈如玉的眼眸中时,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黎唯哲眸色微沈,低低呢喃一句“这可是你自找的”,然後便一把扯掉了包裹下身的浴巾,犹如一头终於发现破绽的猎豹,优雅却也不失凶猛地,一下子扑上了床去,将自己早已等待太久,也渴望太久的小猎物,紧紧地压在了身下,死死,死死地按倒。
除了最初一秒的僵硬以外,庄景玉再没有做出,别的任何反应。
没有惊慌,没有反抗;甚至连眼神都逐渐变得温柔而流淌:那是一种,自责的心疼。
一手轻轻抚摸过庄景玉平静温暖的眉眼,一手深深插进庄景玉湿润如潮的发丝深处,久经人事的黎唯哲无比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不能控制他此时此刻的呼吸急喘,心跳加速:
“庄景玉,你想清楚。”
他这样问他。嗓音因为高温的蒸汽和良久的忍耐,而显得愈发低沈沙哑。
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咒。
“你想清楚……如果我拥有了全部你,那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
“以後无论你有什麽理由,我都不会,再放你走。”
听到这里庄景玉依旧没什麽反应,眼底清亮如昔,只是安静地听著。
黎唯哲微微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在我的眼中,你的角色,只有两种。”
“要麽是我的伴侣,要麽,就什麽都不是。”
“如果是我的朋友和亲人背叛了我,那麽我最大的宽容就是放过他们,和他们再也不见,永远陌路。”
“可是你,庄景玉,无论你是否是我的伴侣,你的人生,都只有一种。”
黎唯哲的双手有渐渐用力收合的趋势,庄景玉觉得头皮有一点疼,但是这一点疼不仅微不足道,并且还令他,甘之如饴。
而此刻黎唯哲的眼底,早已经黑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暗潮。
“和我在一起──
“直到死。”
那麽深邃难望的眼睛,那麽深刻入骨的,一字一句。
明明是无路可退的威胁警告,然而庄景玉认真听完半晌无语,神情安静祥和,眉目波澜不起。
黎唯哲略带自嘲地弯了弯眼角,蹭蹭庄景玉的额,低声笑道:“怎麽,你怕了吗。”
庄景玉慢慢摇了摇头。
然後他一句话也不说,在仰脸往黎唯哲细薄微凉的唇间覆上自己双唇的那一刻,他也同时主动张开了自己羞涩紧致的双腿,然後若有若无,环上了黎唯哲强壮有力的腰。
对方浑身一僵。
唇上和腰上──巨大的惊愣中黎唯哲恍惚难辨,究竟哪一方的温热,更令他手足无措,动弹不得。
庄景玉用一种最温柔也最勇敢的姿态,斩断了自己的一切退路。四面八方,他将自己所有可能或者不可能的未来,都全部包容了那一个挺身亲吻的决绝动作里,然後拱手,交给了黎唯哲。
飞蛾扑火的勇气,来源於爱,和相信。
而这一晚,谁也阻挡不了庄景玉,要将它们,通通都献给黎唯哲的,坚定决心。
就算黎唯哲还能够继续容忍,但是庄景玉本人也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自己曾经那样既欠揍又犯贱的摇摆不定,徘徊游移。他凭什麽只需享受而无需奉献呢?他凭什麽只得回报而不用付出呢?他凭什麽以为,因为自己以前受了害,所以现在就理所当然应该要报复回来,而黎唯哲如今的下场则全部都是因果报应,造孽活该呢?
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这是真理。但是感情里,从没有这种等价交换,精确如斯的天平。
庄景玉不禁扪心自问:他曾经的心安理得究竟来自於哪里?他曾经的高高在上究竟来自於哪里?他曾经的不劳而获,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又究竟,来自於哪里?
事实上,他如今全部的风生水起,都是来自於黎唯哲,对他无法无天的爱,和宠溺。
他要回报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应该,而且更是因为,他愿意。
如果他不爱黎唯哲,那麽他会选择除此以外的任何方法去劝说对方,不要,再对他这麽好了;然而情已至此,庄景玉唯一剩下的选择,并且也是他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只有如黎唯哲曾经所说:献出去一个,全心全意,爱著对方的自己。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因此当黎唯哲尺寸惊人的火热欲望,缓缓顶上自己身後那个隐秘羞涩,并且在黎唯哲的手指开拓之下,渐渐松软张开,偶有粘液吞吐的小洞之时,庄景玉虽然呼吸粗重,面色潮红,喉咙间浅吟低唱,呻吟声随时欲破──然而在他的心底,却是满满一片安宁平静,云淡风轻。
滚烫的硬物一寸寸往里送进,那滋味陌生而熟悉,令人恍惚不知过去还是现在,昏昏难察现实抑或梦境;只是在疼痛与快感双重交织的极致体验里,庄景玉死死抠住黎唯哲如翼耸然的两边背胛,深深嵌进对方强悍有力的肌肉深处的,是他充血满盈,粉色欲滴的指甲。
黎唯哲正在努力证明自己是他的人;而庄景玉也想要,反过来,对此做一下证明。
他没有怕,没有悔,没有怨,没有恨;甚至连痛,都好像,隐隐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这一刻他正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如同著魔那般疯狂地在告诉自己:就这一晚,就这一晚,他要让黎唯哲,将他狠狠,狠狠地,一路贯穿。
从此水乳交融,再也,难分彼我。
庄景玉觉得自己,已经醉在黎唯哲汗滴涔涔的颈窝里了。
濒临释放的时候,黎唯哲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儿,揉揉庄景玉的脑袋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觉得,开心吗?”
庄景玉愣愣一滞,反应良久,终於傻傻点了点头。
黎唯哲见状微微一笑不做别的反应,只是旋即加大了抽插的力度和速度;那其中滋味令庄景玉不禁神情骤变,呻吟悠悠泄出齿间。
最後,当黎唯哲的琼浆玉露都全部喷洒进庄景玉的身体深处之时,他微喘两口,眉目水光潋滟极尽温柔,与刚刚的野兽做派云泥之差,截然不同。
他莞尔笑著,唇线一勾,轻声说道:
“你现在很幸福,但还可以更幸福。”
庄景玉闻言不解,睫毛一颤,轻轻眨了眨眼。
於是黎唯哲俯下身去,温柔亲吻他的眉睫。
“而我希望,那个能让你最幸福的人,是我。”、
“……”
胸中霎时一股暖流荡过,庄景玉恍然不知,究竟该说些什麽。
不过幸好黎唯哲也很快流连往下,以自己的唇封住了他的唇。厮磨良久,粘著银丝缓缓分开,黎唯哲坏坏地伸出舌尖在四周舔过一圈,然後很满意看到身下的庄景玉,瞬间就红透了整张脸。
感觉到埋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很快又有胀大发烫的趋势,庄景玉脸色尴尬地抿了抿嘴,搭下眼帘诺诺道:“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你一定已经忍了很久……可我也不是故意,不是不想……这样做的。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很花心,是一个,只要别人对我好,我就会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
“你不是。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黎唯哲笑笑,歪头在庄景玉解释不停的嘴角落下一枚轻吻,浅笑辄止,温柔道,“而且就算是,你也没机会再变心了。”
庄景玉一愣,然後立马奋力挣扎,想要挺身坐起。他不想管他为什麽会没机会再变心,而只想大声辩解一句,自己就是……不会变心!
然而黎唯哲的下一句话,直接,溺死了他。
“因为我会当这世上,对你最好的,那一个人。”
“……”
就因为这一句话,庄景玉很遗憾没有数清,明明是,所谓和黎唯哲“初夜”的这一晚上,他却究竟被黎唯哲,给里里外外搞遍了多少次……都还不止。
只依稀记得那晚最後一次接纳了黎唯哲的喷薄释放之後,这个一向强悍霸道的男人,竟然瞬间将脑袋倒下来伏在了自己的肩膀。他的全身微微颤抖著,好像是因为冷──但是大夏天的,刚刚又做了那麽多次活塞运动,这怎麽可能呢。
庄景玉非常担心,然而因为双臂被对方给紧紧压著,所以又显得十分手手足无措。
直到对方并起手指,狎昵捏了捏他的屁股示意自己没事儿,庄景玉这才咬牙切齿地确信,这个家夥……果然谁有事儿,也不可能是他有事儿!!
但其实黎唯哲,真的是有事的。
他是在怕,在悔,在恨。
那一刻他将脸深深埋进庄景玉骨肤间的无边香气里,深深吸气,深深沈迷;良久,轻声吐出一句,悠长刻骨的叹息:
“如果当初早知道,我以後会这麽爱你,就好了。”
──如果当初早知道,我以後会这麽爱你,那麽中途就不会有那麽那麽多的,对不起。
可是如果没有中途那一些斑斑劣迹,黎唯哲又怎麽发现,原来这一个人,便是他今生今世,挚爱的唯一。
这是一个,他们永远,都绕不出去的圈。
庄景玉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听了黎唯哲这一句极尽孩子气的天真话以後,他不禁垂眉一笑,然後缓缓扬手,贴上了对方。
“可我倒是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不早不晚,也没有所谓早晚。他们什麽时候真正相遇相知,那就是他们,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