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四十四章 失败

第四十四章 失败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一年一度的整蛊狂欢。网络上假消息铺天盖地,恶作剧无孔不入,一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大家嘻嘻哈哈,不论是整人的还是被整的,都过得十分精彩。

当然这奢侈的快乐只存在于绝大多数公民身上,七号基地的战况依然胶着,刺鼻的气味萦绕着整座城市,联合国部队无法向前推进,路德上校的脾气越来越坏。

愚人节那天,到处流传着联合国鸣金收兵,放七号基地独立的新闻,说得有板有眼,不少人信以为真,直到联合政府新闻发言人出面澄清才作罢。

营地里,路德上校阴沉着脸,烦躁地浏览着网络上的议论,越看越觉得憋闷,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上校,您的电话。”他的贴身卫兵敬了个礼,指了指通讯台。

路德上校大步走上前,戴上耳机“喂”了一声,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的神色变得异常恭敬。“你们都出去,”他挥手驱散了在场的全部士兵。

如此又过了几日,七号基地负隅顽抗的悲壮开始引起越来越多的同情,虽然支持他们独立的依然是少数,但反对《隔离法案》的比例却逐渐上升。

这天一号基地的居民又自发组织了游行,规模不小,交通都堵塞了。陈坚接到电话,匆匆出门。杨州见时机难得,给安德鲁使了个眼色,叫他把D3也弄出去。

D3好哄,没一会两个机器人就高高兴兴地出门,说是要去找艾瑞克。别墅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壁炉里的木柴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杨州又等了一会才走进书房,谨慎地反锁了门。他循着之前找到的机关启动了角落的活板门,缩着手脚钻了进去。

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行,空气不太流通,多年来遗留的味道混杂发酵,闻起来像腐烂的落叶。条形荧光灯的照明范围也有限,勉强能让人看清粗糙不平的石阶。杨州浑身戒备,贴着水泥墙小心翼翼地前行,边走边估算大致的方位。在这样狭窄逼仄的环境里,时间轻易地失去了意义,他走了许久,脚下始终是坑坑洼洼的台阶,心中便焦躁起来,甚至开始产生错觉,仿佛这条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杨州摇了摇头,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他抬起手腕看表,发现才过去了一刻钟,稍微松了口气。在昏暗中又走了一阵,密道终于到了尽头——那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杨州上前握住弧形的门把手,金属的凉意让人清醒。门没反锁,他稍一用力就拉开一条缝——明晃晃的白光透进来,让习惯黑暗的眼睛条件反射地闭了闭。

杨州连忙伸手挡在眉骨上方,眯起眼睛打量门内的光景——里面确实是个实验室,摆着些他不认识的仪器,冷白的灯光幽幽地照着,宁静却又瘆人。

他观察了一会,没看到人影,便推开暗门走了进去。

这个实验室面积颇大,还连通着几扇房门紧闭的小间,杨州试着转了转旋钮,打不开,只得作罢,回头研究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有的能猜出用途,有的则一头雾水。

杨州挨个看过,没什么线索,无奈地敲了敲手中的液氮瓶子,直起身来四下张望,视线一扫,在房间西南角停了片刻。

那里摆着一张木桌,上面放着长方体状的金属箱子,旁边还支了一台显微镜。杨州好奇,走近一看,金属箱右下角有一块小小的铜牌,刻着“B75”的字样。

某种蛰伏的东西刹那间觉醒,电流一般蹿过脊椎,让杨州打了个激灵。他连忙凑到显微镜前,笨手笨脚地调整焦距,观察箱子里的情况。

这应该是个恒温的细菌培养箱,里面凌乱地摆着几个空荡的培养基,好像一副忘了收的棋盘。

培养出来的东西去哪了?

杨州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眯着一只眼专注地盯着显微镜,手上转动着镜头,一点也没察觉身后有人走近。

他鼻尖闻到一股怪异却熟悉的气味,下意识地皱着鼻子吸了两口,刚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成大片斑驳的色块,全身的力气蒸发干净,手脚软得像面条,站不住也攀不住。杨州心中一慌,意识涣散得更快了,他甚至来不及转过身,整个人就忽然坠了下去,如同一场气势汹汹的急雨。

最后那个瞬间,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人的胡茬擦过他的脖子,身上缭绕着淡淡烟草香气。

“我的上帝,他竟然找到这里来了。”西蒙博士一来实验室就遇见这样一幕,简直心有余悸,“幸好我们把B75转移了。”

“转移也不是为了防他。”陈坚把杨州拦腰抱起,怀里的人昏睡着,略长的黑发欲说还休地遮住眉眼,看起来温和无害,还乖顺异常。他忍不住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仿佛能补偿这段时间的生疏和欲望似的。

“但是他已经发现了。我猜他很反对你的计划吧,”西蒙博士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挤眉弄眼地笑着,“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陈坚低头望着怀里的人,目光中透着压抑的狂热和让人颤抖的兴奋。太久没有亲近,这样实实在在的重量和体温让他觉得仿若梦中。他就那么傻站了一会,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低声道:“关起来。”

西蒙博士坏笑着要打趣,这时他看到陈坚的表情,阴郁又热切,好像对一件东西喜爱到了极致,克制不住想要毁掉一般,吓得瞪大眼睛,眼角的皱纹都抚平了。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也遇到了那个让他爱又让他痛的心上人。老西蒙像所有父亲那样,感到欣慰、惶恐、担忧和自怜。他看一眼正值青年的陈坚,又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的双手,在心中默默叹息,面上却浮起调侃的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他不知道两人是兄弟,对陈坚那样复杂而浓烈的感情自然觉得诧异。陈坚没有回应,手上用力,抱小孩似的把杨州往上耸了耸,对西蒙博士说:“你最近小心点方行。”

“我知道。”老西蒙摇头晃脑地表示不解,“方行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可我真是不明白他,一个人怎么能既心狠又天真呢?倒是七号基地那个贝尔纳让人刮目相看,居然能撑这么久……”

老西蒙回过头,陈坚早消失在七拐八拐的地下迷宫里了。他胸腔里那声叹息,终是发了出来,“真是的……又剩下我一个了。”

他没有想到,就在他夸奖贝尔纳的同时,七号基地城门口对峙的形势正在被打破。

“听明白了吗?”路德上校在临时调来的士兵面前踱步,“还有什么问题?”

“长官,”片刻的沉默后,个子最矮的士兵犹豫地开了口,“我想问……”

路德上校显然对他吞吞吐吐的做派十分看不过去,一瞪眼,“说!”

“如果让我们扮成基地里的平民,那么联合国部队进攻的时候,我们会不会被误伤……”士兵说完,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似乎为自己的胆小感到羞耻。

“战争总有伤亡!不论你是站在平民堆里还是站在战友身边,子弹都不长眼。”路德上校黑着脸训斥,“机灵点就行了约翰!死不了的!你作为军人的血气去哪了?为国而战竟然让你这么害怕?”

“我……我……”约翰感觉同伴们鄙视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更是面红耳赤,连忙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路德上校一挥手,“计划是绝对保密的,明白吗?”

十五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营帐,正逢路德上校的贴身卫兵理查为他端来午饭。

“长官,”理查低声问,“要不要告诉第一线冲锋的兄弟们,做个样子冲散平民就行了,别真打……”

“当然不行。做个样子能吓到那群蠢货?”路德上校喝着现磨咖啡,面目表情地讲述着不久后会见报的“新闻”:“七号基地派出一支武装小队,伪装成平民发起偷袭,我方英勇反击,将其全部击毙。当然,在这场混战中,我们的兄弟也有部分阵亡,他们为国而战,精神永存,联合政府不会忘记这些勇士们。”

若不看路德上校的表情,这番说辞还真是震撼人心,催人泪下。理查吞了吞口水,虽然早就知道计划内容,可此刻依然觉得手脚冰凉,干巴巴地说:“这……”

路德上校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永远也学不会闭嘴是吗?难道想去冒充平民?”

理查脸色苍白,连忙举手发誓:“我能!我能!长官!”

四月十日,联合国军队对七号基地的骚扰愈加频繁。各式各样的非杀伤型炮弹不断在守城的平民中间炸开,方圆百米内浓烟弥漫,气味难闻。犹太裔姑娘贝丝站在最前排,尽管早有准备地用湿巾捂住口鼻,却依然被刺激得双眼通红,不停流泪。

周围都是咒骂声,哭喊声,咳嗽声,白烟包围着队列,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清面孔。贝丝不顾肺部要炸开的痛,一遍遍告诫大家坚守阵地,不要后退。

她是今天守城小队的首领,满怀着捍卫新生国家的热情,率领了一批少男少女,勇敢地直面全副武装的联合国士兵。

这个从容坚毅的姑娘几天前可不是这样的。最初她站在城门口时连腿都是软的,怯懦蛰伏在热血之下,时不时噬咬着纤细的神经。好在她很快发现战争不如想象得那样激荡和可怕,反而有些无聊和枯燥,于是胆子越来越大,从躲在最后一排的小姑娘,变成了站在第一排的女英雄。

看吧,联合国军队甚至连毒气弹或麻痹性气体都不敢用,只要坚持下去,他们一定会退兵的。

我们会赢!

贝丝怀着这样的信念,胡乱擦了擦不受控制的泪水。

这一波狂轰乱炸渐渐停止了,联合国似乎又一次用实际行动演绎了“徒劳无功”的意思。

贝丝打了几个喷嚏,用手帕抹了抹鼻子,问旁边的男孩:“迈克,你还好吧?”

这时硝烟渐渐散去,身边人的面目显露出个大概。那是个高个子男人,身姿笔挺,虽然也被烟雾弹弄得狼狈,但眼神坚定而清明,让贝丝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跟我们不一样。

“嘿,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贝丝攥紧了手帕,“迈克呢?他不是站在我身边的吗?”

贝丝说完,连声叫迈克的名字。很快,队列的后半段传来迈克嘶哑的回应,贝丝稍微放了点心,转过头打算继续盘问身旁的陌生人。

“你——”贝丝刚刚舒展的眉头猛地一皱,她气急败坏的吼声被突如其来的枪响打断了,“你在干什么!”

身边的男人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微型激光手枪,正对着二十米外的联合国部队开火!

这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得到了响应。七号基地的阵营里突然涌现了数个手持武器的人,配合着从不同方向向联合国发起攻击。

“不!不!”贝丝试图拽住身边人的胳膊,然而被无情地甩开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在干什么!我们不能这样!你们!停手!”

七号基地守城的平民开始慌乱了,他们不知所措地望向那几个不断射击的人,焦急地问:“怎么回事?不是不许我们用武器吗?是总督派你们来的?”

然而留给他们茫然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七号基地这几个警察的枪法似乎格外不好,联合国部队猝不及防被偷袭,但并没有人阵亡,他们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愤怒地咒骂着,发起了猛烈的反击,宣泄着这些天来进退不得的憋屈。

霎时,枪声就像暴雨落在湖面上,密集地响了起来,甚至形成了某种和谐的韵律。

发生了什么?

贝丝愣愣地站着,一颗子弹自她耳畔飞过,从身后很近的地方传出一声闷响。她没来由地发起了抖,僵硬地扭转脖子,只见她的朋友伊恩还站在原地,但脑袋仅剩下一半,像被摔烂的西瓜。疯狂涌出的鲜血混合着脑浆,淹没了他惊讶挑起的眉毛。两秒后,尚且温热的伊恩重重倒下,飞溅的鲜血染红了贝丝的鞋面。

贝丝环顾四周,所见皆是血红,她看见残肢断臂,看见先前发起攻击的男人被打成了筛子,血花四溅如同喷泉,她看见同伴们惊恐而扭曲的脸,他们狼狈逃窜,眼睛和嘴巴都惊人地大张着,像是在尖叫。是的,他们应当是在尖叫,可是贝丝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抱住头跪了下去,完全不知自己和其他人的神情一模一样……

四月十日,七号基地的独立行动失败了。几十年来全球唯一一场战争,结束得仓促又壮烈。据报道,总督贝尔纳派一支小队伪装成平民掩护攻击,另派人刺杀路德上校,但最终被路德上校识破计谋,成功击溃。在作战中,联合国士兵皆未向平民开火,但有少数误伤,联合国方面亦有伤亡。联合政府新闻发言人对此表示哀悼,希望天生犯罪人基地用合法方式表达意见,不要让战争重现人间。

而七号基地总督贝尔纳及相关人等,因涉嫌破坏联合国统一与安全罪被逮捕,正移交UNPO进行审讯。

七号基地这场载入史册的独立运动,共持续了二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