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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修长的手指依序轻扣床缘,列丹弓散著一头柔顺光滑的黑发,看似散漫实际上却异常认真地审酌著近半个月来观察到的每一丝细节。半个月来,在外人眼里,自己恐怕早已成了妖媚惑主的下贱男宠。就连对於列家军的评价,也随著他的入宫,不复凯旋时的光荣与令人艳羡。然而无论外界的目光如何改变,兄长却无一人入宫进谏,此举更让那些忠良之士寒透了心,认定列辰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送了儿子入宫当男宠还不够,连兵营也不去了,成天窝在家中研究如何种茶花。

其他几个列家子弟似乎也不把国家兴亡当回事,不是跟著父亲种茶花,就是天天窝在天香楼这等烟花地左拥右抱,再不就是忙著追求戏子伶人,泡小官院泡到连家门都懒得回。就连最讲义气最忧国家百姓的四将军列丹郡,彷佛也都转了个性,成天抱著酒坛子啥事也不做,一天之中除了吃饭时还算清醒外,其馀时间都是晕晕悠悠,谁也不晓得他究竟是醒著还是没醒著?

最初,不少人都认为列家是因为担心树大招风,毕竟军权在手,任谁都会担心自个儿是否早已成了君王心头的那根刺,因而装疯卖傻以求避祸。可是日子一久,却让不少人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高估了列家军。

是避祸?

还是让人景仰的列家军,本来就是这个德性?

於此同时,不少边关转调而归的边防军卸甲归田後,传出来有关列家军在边关时候亦是如此无赖的谣言,逐渐渗入每一位百姓的耳里。让闻者忍不住大摇其头,感叹国之将亡,却无人挽救如此颓倾之势。

列丹弓的眉心浅浅拧出一道摺痕,轻扣床缘的指也随之一顿。

「果然……」

果然什麽,下面的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这宏伟辉煌的宫殿里头,最多的莫过隐伏四周的眼线。有後宫嫔妃担心失宠遣来打探的、有朝臣疑心他自愿为宠背後有何阴谋而安插来的、有各方皇子欲窥探列家子弟虚实来的。

楚吕果不愧为乱世下横空而出,开疆拓土的霸主。虽淫乱、虽无德无道、虽残虐不仁,却不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入宫半月,楚吕碰也没碰他,列丹弓知道,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等,等他的臣服,等他献出死忠的臣服。

列丹弓抿唇一笑,指尖勾起一缕发丝在指间把玩。轻蔑笑叹:「可惜……」

可惜,楚吕嗜虐残暴的个性、严厉不仁的驭下手腕,也只能够当个开拓王朝的狗。兔死狗烹,楚吕注定了是那献祭的牲口,他的残虐,只是下一位登上龙位者完美的垫脚石罢了。

「太子殿下驾到。」太监不阴不阳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

随著通传声而入的,是一抹挺拔修长的身影,背著殿外刺眼的阳光,一时间,瞧不清那人的模样,却感受到,那人周身散发出让人不敢轻忽靠近的迫人气势。列丹弓眯著眼,抬头望向太子立定脚步的方向,也不起身行礼,依旧维持著慵懒趴卧床上的姿势。

「见了太子也不行礼,你也忒是大胆。」

太子身边伺候跟随的侍卫见列丹弓无礼至极的态度,不由得心火大生,大步一跨气势凛凛,就等著太子爷一开尊口,便动手将那不知礼数的少年拉下床榻。

t*     *     *

列丹弓张嘴打了个呵欠,微笑:「太子?你确定?」

「你说什麽?」

列丹弓悠悠起身,伸手挠乱一头滑顺的青丝,修长的腿往床下探了探,总算搆著了随意踢乱,遗落在地上的鞋。浑然没把侍卫的威吓放在眼里,衣领敞口下突起的锁骨透著惑人的风情,就连威风凛凛的侍卫也不免暗暗咽了咽唾沫。瞧著侍卫的举动,列丹弓隐隐勾起唇角,待他将目光朝太子身上一放,不自觉地浑身一凛,潜伏在刻意制造出的假象下,天生对於危险的警戒,瞬间被挑起。

棋逢敌手!

圈绕在发梢上的指狠狠收紧,扯得连在发根的头皮传来刺刺的痛觉。微颤的身躯愉悦享受著自己微乱的反应,像只遇上敌手的野兽,满是跃跃欲试与之拼搏的欲望。

楚云溪直视著眼前的少年,关於他的传言,无论是出身列家,亦或近来自愿入宫为宠的惊人之举,他无一不耳闻。然而,却直至此刻,才如此清楚地看明白那张脸。一张,绝世容颜;一张,不逊後宫美人却长在一个男人脸上的倾国容颜。却也让人容易忽略了,那对突兀的眼招子,那双隐伏野性与杰傲的瞳眸。

列家子弟果然无一凡物,尤其这个名叫丹弓的少年。

「下去。」

楚云溪摆手遣退近身伺候的那名侍卫,侍卫依令退下,掩上宫门前,还忧心地看了眼他的主子,一副唯恐列丹弓那媚世之姿,会迷惑了他效忠的太子殿下。

「你便是列家么子?」

列丹弓愣了愣,覆上了那欺世的面具,侧腰躬身,撩人之姿不亚於烟花女子。「微臣不才,正是列家末子,列丹弓。微臣列丹弓,见过太子。」

楚云溪冷静观察著列丹弓每一分细微的反应,「微臣吗?」

列丹弓笑笑,挑起凤眼:「莫非太子不知,皇上封了我『威平』将军一职?」

「将军?你有何战功?」

「战功?」列丹弓轻笑:「晌午方醒、衣襟凌乱、发未束冠,这些『战功』难道还不足以称得上是个称职的将军吗?还是说……太子要微臣宽衣验身,瞧瞧陛下昨晚在微臣身上留下的『战绩』?」

字字句句,露骨得足以让那些文武朝臣咋舌。然而,却没有预料中地挑起对方任何反应。

楚云溪跨步向前,双手执起列丹弓胸口松垮的衣襟,左右互拢。「对不起。」

「……」列丹弓惊讶地抬首看著身前的男人。

「不愧是列老将军的儿子。」

「什麽意思?」

「之前我也曾误会你,直到方才见了你,才知道自己错了,你不是传言中的佞幸之流。」

列丹弓心下一震,软倒在楚云溪胸前,遮掩面上藏不住的惊慌,撑著笑,道:「太子此番言语,莫非也是想要微臣?微臣倒无所谓,只消太子得了陛下允诺,本将军愿意在床上给太子您立下赫赫『战功』。」

楚云溪轻轻推开列丹弓的肩,指尖缓缓滑过他的脸:「成天戴著个面具,也不嫌累?」

烫人的温度从脸上骤逝,待列丹弓终於回过神时,却已是耳畔传来宫门开启复又关起的声音。

「楚……云溪……」手指覆在方才还有那人体温的地方,愣愣看著重回宁静的宫殿,双唇无声重复著三个字,重复,再重复。

多年後,楚云溪问起他那狂傲的大将军,为何愿意为他效命沙场?列丹弓一把勾下那满是不解的脸,狠狠吻了那喋喋不休破坏气氛的唇,说了句,就仅仅说了那麽一句──

因为,你懂我!

t*     *     *

英雄泪(7)

  流言蜚语阻不了列丹弓不逊的举止,一日大宴群臣,几个老臣跪倒在兴致正欢的楚吕脚下,声声无道昏君骂得上座的君王勃然大怒,招来卫兵将几人绑在木桩上。一盆烧得通红的火盆放著烙刑的铁块,就在兵士要将红铁烙上老臣们被迫赤裸示众的身子,一袭白衣位坐下首的列丹弓竟大打呵欠,离席步向台阶上的君王。

  t「好无聊。」

  t上座的帝王饶富兴意地看著白衣少年,笑著:「怎麽,难道朕的威平将军另有高招可以代朕教训教训这些老鬼?」

  t列丹弓懒懒地伸直了腰,笑得邪气:「高招没有,微臣只是觉得无聊想跟陛下借把剑来玩玩。微臣在他们每个人身上各刺百刀,若人没死算老天保他,不过臣最近老窝在宫中许久没练剑了,待会要是没到百刀人便挂掉,您可不能怪罪微臣哪!」

  t「哈哈哈──」帝王朗声笑了声,随即收了笑目光犀利地看著列丹弓:「你尽管玩,玩死了朕也不怪你。不过你玩开心了,今晚可得让朕也开心。」

  t台阶下,参与大宴的朝臣有不屑列丹弓淫荡无耻、有叹息这列家竟出了个败坏门风的儿子,只有少数人看出,这少年将军正拿自己的名声拿自己的命走在刀锋──为了保下这些忠肝义胆的老臣。

  t本在列丹弓起身的同时,也扶桌欲起想劝父皇几句的楚云溪,被列丹弓此举震慑,眼神追著那随风飘盪的白衣。瞧见那少年看似閒散的气息、瞧见他狂放不羁的身形、也瞧见……那双交叠後腰的手,在微微颤抖……

  「来人,取来朕御驾亲征用的狂龙剑给威平将军。」

  t列丹弓心下狂颤,皇上这剑他曾听父亲说过,既沉又利,而且刀锋宽逾手掌,别说百刀,恐怕二十馀刀这些耿直老臣便要命丧自己手下。

  t皇上,看出来了吧!

  t看出自己此举之目的是在保这些臣子,而非旁人所见,是另一个帝王与男宠的残虐游戏。

  t列丹弓暗暗苦笑,笑自己这德行怕是死也改不了,无论表面上如何佯装游手好閒破礼悖法,骨子里还是一滩热血,见不惯不义之举、容不了无辜之人遭祸。眼见几位忠臣就将死於酷刑,倒不如豁出去为他们拼出一线生机。只是如此一来,月馀来的伪装就全白费,还欠了个皇上一笔债,连带地平白把自己的弱点交到皇上手中。

  t这债……怕是难以还清了……

  t状似无聊地甩动两条手臂,列丹弓隐下惶恐,笑道:「微臣哪有皇上神力拿得动那绝世神剑啊?您那把剑给了臣,臣也只拖著剑走路,这还怎麽玩哪?借御林军身上的配剑好了,跟微臣平常使的剑挺像,还请陛下赐剑一用。」

  t楚吕目光一沉,叫来台阶下护卫的一名御林军卸剑交予列丹弓。

  t列丹弓偷偷舒了口气,接下侍卫的剑在掌中掂掂,迈步走向木桩,在老臣们悲愤不屑的瞪视下,背对著帝王所在处,低声道:「大人们得罪了,晚辈只想的出这法子来保你们性命暂时无忧,待会无论有多痛都请各位尽量放软筋骨,还有切记保持身躯舒展勿扭曲移动,晚辈才能避开致命处下手。如有万一……还请黄泉路上不要忘记我的脸,化做厉鬼或投胎报仇,晚辈绝无分毫怨言……」

  t「你……」

  t老臣们露出恍然大悟而不可置信的表情,待列丹弓落下最後一字,为首的老者激动淌著泪水,颤抖著唇道:「老夫错眼,列家子弟果然忠义无双,你尽管下手,我们绝不怪你……」

  t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任何情感表露,要知帝王之心反覆无常,难得楚吕给了这机会,若有半点可能惹他不悦改变心意,这最後一丝生机终将化作泡影。

  t於是,列丹弓举剑旋身,迈开脚步俯身仰首,舞起了众人从未看过的箭舞。便见那白衣轻动回旋下腰,姿态犹如天仙偶下凡尘,剑身银光闪动,像条银带随风飞舞,比那倾国花魁的舞姿多了十分的艳丽、添了百分绝尘未染的纯,仿若传说中瑶池的蟠桃仙酒,连仙人都要醉倒。

  可在楚云溪眼里,却看见一个少年,一个白衣飘逸的少年,扛著宴席群臣不齿讥讽的目光、扛著帝王贪婪掠夺的凝视,用薄如秋之枯叶的身躯,战战兢兢地舞著。

  舞著那柄长剑、舞著醉人身姿,舞著……枯叶坠地身不由己的轻叹。

  绣袍下,楚云溪的拳紧紧收死。

  那张脸,该是猖狂杰傲、该是自信不羁。而不是像刻下这般,惶恐不安却仍强持平淡。

  但看那一招一剑,流水轻云绵密不绝,剑尖入肉的疼尚不及让人开口哀鸣,下一剑便已刺入身体的另一处。木桩上,老臣们身上斑斑血痕,嘶吼夹杂著怒骂,与那执剑击刺的白衣彷佛两个世界,宁静与炼狱共存。

  参与宴席本欲看上一出好戏的佞臣们,嘲讽的悠哉尽褪,看著俊美的少年谪仙醉人的剑舞、看著那优美的剑招招穿入皮骨而後抽出、看著不断从老臣们周身各处流出的血……说不出的恐惧,逐渐笼罩席宴上的每一个人。

  滴滴冷汗淌下,颤抖的唇早已青得发紫,就连掌管刑部看遍极刑的朝官也抑不住翻胃的恶心,口一张,刚入腹的奢华佳肴下一刻成了让人掩鼻走避的秽物。

  一个接一个,这些平日里草菅人命的大臣,逃命似地奔出大殿扶著宫柱呕吐。

  没见过一个人,能受这麽多剑却不死;没见过一个人,能从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淌出鲜血。可今日他们见著了,见著了天仙般的美丽罗刹、见著了那绝艳的血腥之舞。一招一剑,勾人慑魄,引得人人迷失了心智走入那片血腥,看著那一招一剑刺入自己的身体,不及呼救哀嚎剑身已沾肉带血地抽出,然後……又一剑……再一剑……

英雄泪(8)

  马车急驶在深夜宵禁无人行走的道上,表徵将军府的金边深蓝顶盖,让巡夜的衙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巡视城内的工作。马儿是受过训练的,如此高速急奔下仍能领著马车绕过弯曲的官道,甚至连地上一粒不惹眼的石子都能避过,让马车内的人不受颠簸。仅一盏茶的功夫,由皇城北门奔驶,最後在张丞相的府上停住。

  驾车的人不等马儿驻下便顿足飞身落至丞相府的门前,门口几名仆役早已等得心慌,一见来人也不按例回身通报家主,急急让了条路让此人进自入内。

  马车上,列家三子列丹颺负著黑衣覆盖的一人下车飞身奔入门内,後头还跟著个提著药箱的布衣大夫,二人追著早一步入屋打点的车夫,绕过三进宅院直奔後方主屋。

  t*     *     *

  主屋内早已灯火通明,罩笼内的红烛已燃了泰半,烛台下还留有前一枝蜡烛来不及刮除的凝块……可见这主屋内里里外外的灯,竟燃了不下三个时辰。

  闻风赶及主屋的青年,看著自己的老父满身尽血地躺在床上,一旁布衣大夫手上拭血敷药的动作从踏进屋子後就没停过。只是老者身上的上多得让人心惊,而更让人惶惶颤栗的,是一个人身上有著如此多的渗血伤口,却还能吊著三分气。

  「该死!」

  青年气怒交加,并步冲至父亲床前想要推开那布衣大夫,却哪知那大夫手没停、头未回,一蓬银针却不知何时铺天盖地射向青年的面门。

  「敏儿不可!」

  列丹颺深知故交脾气,系在肩上的斗篷横力一甩,挡在青年面前拦下那带著杀意的银针。

  「哼!」

  布衣大夫冷冷一哼,依然迅速将老者遍体上的伤一一清洗敷药,最後从药箱内拿出早备妥的大捆纱布,贴著上好药的伤口细心包覆後,这才收摆满他脚边地上的数十罐伤药,背著药箱子唤来女婢,开了十多张的药方子与熬药喂药的单子。

  「惺惺作态。」青年不齿地瞪视著列丹颺与那布衣大夫。

  「名字!」布衣大夫拧著眉心,毫不遮掩的厌恶睨著怒骂自己的青年。

  「陈固。」

  「可笑。」

  「你什麽意思?」

  大夫嗤笑:「陈固?老尚书的儿子?就你?哼,配吗?」

  「你──」陈固气结。

  列丹颺摇头苦笑,纪敏这护短的性子无论过了多少年、叨念过他几回,都没法法变他。他能够容人质疑、容人辱骂,可偏偏只要矛头对准的是列家的人,纪敏就只有一偏到底的份,哪怕是列家的人自己犯了错,在他眼里也都是错有理、错得好。

  眼下这陈固的一句话,一听便知是专对列丹弓殿上剑击其父之举而发难。不巧这老尚书偏又是数人之中伤势最重,列家从丹弓埋在宫内的手下得知大殿上的消息後,半个时辰内便备妥运送伤者的药材马匹,就连负责驾车与医治的人也都在宫外候著,等著那些无辜受罪的大臣们一被太监们背负出了宫门,立即送至各大臣们的家中救治疗伤。

  个中因果,陈固不明,单凭眼见之景,断定列家一面放纵丹弓为得君宠持剑伤人,而且还伤得如此令人不忍赌俎;却又快马夜递消息安置几乎命丧丹弓剑下的老臣,甚至随同军中大夫前去替老臣们疗伤……

  种种前後矛盾的之举,陈固只用区区「惺惺作态」四字论断,已算是官家子弟修养自持不出恶言的表率了。

  只可惜,正因为老尚书伤势最重,列老将军派来护送医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医术最为高明的纪敏。

  列丹颺一比手势,拦下纪敏一付斗鸡备战,大有今日非与陈固激辩争论出个你死我活的态势。对著陈固躬身行礼,压低了声音道:「陈公子若有怨怒,尽管前来列府撒气,可老尚书此刻极需静养,是否能先容丹颺与纪大夫把照料老尚书的事宜对下人们交代个清楚,再前去其他几位老臣们的家中看看是否还有哪些的方看顾不周。等大人们都安然渡过这关後,丹颺自当前来请罪,到时候您若有什麽愤怒不满,丹颺也都一肩子扛下。」

  「你……」陈固担忧地看了眼床上的老父,切齿道:「好,这笔帐陈固改日定登门索讨。」

  「你这混──唔唔唔……」纪敏气炸,脱口便骂,只是这话还没说全,就给列丹颺一把掩住了嘴。

  「丹颺还有要事,就此告退。」边说著,边捂著纪敏的嘴将他拉离尚书府。

  t*     *     *

  那一晚,席宴撤下後,帝王步下象徵王权的九龙台阶,看著木桩上一个个浑身是血但仍悬三分弱气的老臣们、看著那谪仙般俊美持剑染血满身的少年。

  少年微微喘气,任由帝王以指抹去他脸颊处被溅上的血,而後缓了缓气,嫣然一笑,仰倒在帝王早已等待许久的臂膀。

  帝王也笑了,一场以残虐为名的戏,助他抓住了这挑人心魄的少年。普天之下,没有他楚吕得不到的人、更没有他收服不了的人──纵使是列家的人。

  夜里,宫娥伺候著沐浴净身的列丹弓,洗去满身腥味的浓血,一桶换过一桶的热水,累坏了这夜当班的宫人们。

  一袭滚金的丝制黑衣,衬著列丹宫分明白皙的颈骨,透著诱人将之蹂躏的脆弱。光裸的双足,踏过用兔毛编织铺成的地毯,一步一步走向帝王的寝宫。

  「别去。」

  宫柱暗处,楚云溪抛去堂堂太子的礼法束缚,等著一个名叫列丹弓的少年,只为了一句话──一句怀满私心的劝阻──他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列丹弓挥了挥手,撤去福公公一班跟随在後的宫人们,裸足离开了兔毛地毯的温暖,踏上冰冷的石板地,对著从宫柱暗处走出的楚云溪,抬臂指向微敞的殿门,讥讽笑著:「你有什麽能力与他抗衡?你又能改变什麽?连万民你都能闭眼不闻不救,区区一个列丹弓又算得了什麽?

  你可知道,今日鸿门宴席,木桩上的老臣们不过是提味的小菜,背後真正的利刃,指向的是树大招风的列家军、指向的是边关戌守的无辜将士与边民百姓。丹弓若是不服、若是不救,死的不仅仅只有你看得见的那些老臣,王上不仅要彻咱们列家的权,还要夺列家的兵。一但到了那种地步,边关无人能守。外敌虎视眈眈,倘若一朝边关被破,送命的将是无辜的黎民百姓。

  你一个太子,连自己的百姓都不顾,凭什麽来阻止我?」

  字字椎心,字字控诉,震得楚云溪无法言语。

  伸出手,想要拉住那暗夜里显眼的黑,却连边也没能搆到,茫茫然看著那耀眼的黑离开冰冷的石板地,再次踏回柔软的兔毛地毯。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提步跨入门槛,带著那股狂傲,在宽臂瞧盼的帝王面前,解下了腰间的系带,偎入男人满载欲望的怀抱。

  叹,那枯叶坠地身不由己的音。

英雄泪(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