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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公主殿下,名相国有功于社稷,先皇与今上宽仁,赐给他特权也是体恤臣下。”段雨孜低声劝道。

第四章

“公主殿下,名相国有功于社稷,先皇与今上宽仁,赐给他特权也是体恤臣下。”段雨孜低声劝道。
“那名忧尘是有些小,却也不值父皇和三哥这般宠信。幸亏他是须眉男子,否则旁人还当他以色事君。”

“放肆!”

栾天策厉声斥喝,让栾苓萱大感震惊。

想到栾天策以往对她百依百顺,栾苓萱心中委屈,正欲反唇相讥,然而皇帝的目光突然变得森然,充满威仪,让她觉得既可怕又陌生,禁不住闭上口。

“越来越不象话了。”栾天策见她这副神情,微微皱眉,“你身为公主,言行举止应当比寻常女子更加谨慎。”

“三哥,你以前没约束我的。”栾苓萱听栾天策口气变软,再细瞧皇帝,发觉眼前的英挺帝王还是那位比母后和乳娘还要宠她、疼她的三哥,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你说了些什么混话?别人倒也罢了,你竟对父皇不敬,看来朕以前不该那样纵容你!”

栾苓萱想要申辩,一时间又无法找到说辞。

这时门外跪下一名宫婢,栾天策身后的内侍出去询问,片刻之后满面笑容进来禀报:“恭喜皇上,陈美人生下一名小公主,太后请皇上赐名。”

“这是朕的第一位公主,赐名嘉悦,加封陈美人为三品容华(古代妃嫔的一种封号)。”栾天策微怔之后,长声笑道:“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生了,可惜不是位小皇子。林福,传话下去,朕等下去陈容华那里坐坐。”

“是。”那叫林福的内侍下去传话,令陈容华宫里的人准备接驾。

“苓萱,你先回去吧,朕晚些再去找你说话。”栾天策转回头,和颜悦色地摸了摸皇妹的头,觉得之前对她太严厉了。

“不过三哥三驾,你快去看你那位好容华吧。”栾苓萱气冲冲告辞,弄得拿她这副娇蛮脾气没有办法的栾天策怒也不是、怪也不是,只得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走出紫宵宫,栾苓萱回头看见一排宫婢手捧栾天策赐下的礼物,向陈容华的宫殿走去,好明艳的脸颊浮上一层淡淡的郁色。

“夫人,那些女人凭什么亲近三哥,还可以为他生儿育女?”

“公主,妃嫔的职责就是照顾陛下并为天子产下子嗣。”

“没有血缘的约束,她们想怎么样都可以。”栾苓萱轻轻咬了咬樱唇,眼中的郁色转为恨意,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段雨孜眸中突现异色,随即一闪而隐,快步跟上主子的脚步。

等所有的喧闹都暂且消失,紫霄宫内的栾天策收起了笑容,挥手让传话回来的心腹内侍林福也退下,不让人在身旁站着。

栾苓萱的话触动了栾天策的心病,少年天子心中非常不快,不过长期在名忧尘眼下戴着不理世事的假面具说话行事,旁人竟是丝毫没有瞧出他的心事。

当年在默林最后一次见到名忧尘用那种目光看着父皇,栾天策便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回忆后面发生的事。

那个夜晚,父皇和名忧尘唯一一次单独相处,没有让任何人留在皇帝的寝宫里伺候,紧闭的宫门外只有父皇最信任的内侍站守。

没有人知道先皇在那一晚召见了何人陪伴,栾天策也是因前往皇帝寝宫问安被婉拒后没有立刻离开,才见到避开宫中耳目、只身前往父皇身边的名忧尘。

父皇的近身用恭敬又不容人拒绝的态度跪地请他离去,栾天策知道对方胆敢如此对他,亦是因为这是父皇的意思。

不知道寝宫里的两个人在那一晚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们会不会……

每每想到这里,栾天策的胸口又痛又酸,好像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整个人都麻痹了,除了痛楚与酸涩就再也无法体会别的情感。栾天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追究下去,可惜他似乎做不到。

那不为人知的一晚早已成为扎在栾天策心中最深的一根毒刺,他不可能不顾皇帝的身份与颜面去询问父皇的心腹,那一晚究竟听到些什么?他更加不可能从名忧尘和父皇那里瞧出端倪。

当时的嫉恨、痛苦、不甘还有愤怒,就像这些年来名忧尘大权在握,不许他亲自过问任何一件重要朝事的打压那样,让栾天策饱受煎熬,倍感耻辱!

他自问学识武功样样都超载父皇,可惜名忧尘从来没有看见他有这么多长久,也似乎隐隐有了夺位之心,根本没有将那颗对父皇的忠心奉献到他的面前。

处处被牵制、时时受监视,他甚至不得不做出一副喜欢玩乐的假象,还与母后刻意讨好名忧尘才能换回暂时的平安。

或许是名忧尘变了,或许是他在改变,年轻的皇帝感到他越来越摸不透名忧尘,他不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举扭转朝乾坤。

栾天策的思索转到这里,眼中又绽出明亮灼热的炯炯光芒。

不管如何——有些事,他必须放手去做,就算有可能失败,他也不后悔!

“陛下。”宋震山赶在栾天策去陈容华宫中之前又回来了,“微臣将文先生接进宫中,名相国听说此事,设宴款待这位天下名士,让我把文先生送到他那里去。”

“既然相国发话了,你就和朕亲自领了文逸风去见他。”栾天策略略想了想,回身对林福说道:“告诉陈容华,朕明日去见她,你代朕好生安抚几句。”

“陛下,太后如今在陈容华那里正等着您过去。您看这……”

“朕自有主张。”栾天策摆了摆手。

“奴婢遵旨。”林福不敢再劝,躬身去了。

“皇上,相国没请末将前往,若这样去了,是否不妥?”

“震山,你说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婉转了?”栾天策明白宋震山意指他们此行,因而笑着说:“朕毕竟是皇帝,名忧尘总不会吝啬请一顿饭吧?再说朕觉得,他说不定早已料到我们会去了。”

宋震山不说话了,他和栾天策走出一道宫门,带上等候在那里的一名青年,三人也不让侍卫和随行人员跟着,直接向名忧尘所在的掖鸿宫走去。

刚进宫门,一股清冽的酒香从里面飘出来。

“好酒!煮酒人这手功夫真是不错!”栾天策还没发话,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冲口夸赞。

“相国知道文先生爱酒,特意请我二哥为你煮酒。逸风,还是你的面子大,朕如今要在二哥手下讨到一杯好酒喝都不易了。”栾天策笑着解释:“你闻到这酒香便知我二哥的手艺了,可惜二哥体弱,相国与他交好,平时不许人打扰他修养。”

“这么看来,你这个皇帝今日还是沾了我的光。”文逸风长笑着说道。

宋震山闻言微微皱眉。栾天策早知文逸风恃才傲物,不将皇王将相放在眼内,他也不见怪,领着身后的两人进去了。

掖鸿宫的内廷没有设一名内侍和宫婢伺候,就连长年陪伴在名忧尘左右的孤灯和沉夜也在殿外候着,显然这是一个比较秘密的宴会。

名忧尘和一名身着淡金色衣衫的青年隔着圆桌坐着,此时宫殿四周墙上的烛台已经点燃了烛火。烛光温暖,满殿皆春,名忧尘与那青年低声说着话,两人偶尔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气氛甚是融洽。

那青年是一个相貌管乎完美、气质高雅的美男子。他手中握着一枚长长的细木勺,将面前瓷缸里向外冒涌淡淡雾气的酒水轻轻盛出,倾倒在名忧尘面前的小小玉碗里。

“你身子大不如从前了,就这小半碗酒足矣,多饮伤身。”

这青年原来就是一位稀世俊美的人物,语声又清柔悦耳,装酒的姿势优美,手法从容利落,人似被包在这摇曳的烛光与佳酿被蒸热的薄雾之中,看起来如同谪仙降世。

栾天策眼中浮上一丝微弱的笑容,这是他见到二皇兄栾青宁与四妹、五弟时惯有的神情了。不仅是因为这三个人从小与他亲厚,也因为他们是皇族中没有对他心存恶念的手足血亲。

被封为燕王的栾青宁自幼身体不好,栾天策特许他不用去封地,前些日子还恩准他进入皇宫疗养。

带着人入座之后,皇帝的目光还是不经意瞟到坐在栾青宁对面的名忧尘那里去了。

栾天策从来不觉得名忧尘和寻常人有什么不同,但刚才见对方和俊美绝伦的栾青宁坐在一块儿也没有黯然失色,甚至还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好似这偌大的掖鸿宫也因为名忧尘和栾青宁的存在而闪耀生辉。

皇帝不得不暗暗感慨,或许是他以前不断在心中自我暗示,名忧尘并没有过人之处,他才忽略了看似温和的那人其实有一双相当犀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任何一个站在对方面前的人,包括他这位九五之尊。

也许,名忧尘的确有让人无法拒绝并且心生惧意和无奈之情的魔力吧?

“文先生,久仰大名。”名忧尘在栾青宁依次为入座的人斟上酒水之后,开口朗声说道。

“我进宫之前已经灌了不少黄汤,若不是这煮酒人有一双妙手,我还真不想再喝相国这杯酒了。”文逸风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宋震山顿时心平气和,他这才相信文逸风说话就是这般刻薄狂妄。

栾青宁颇觉意外,他没有见过在名忧尘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侧目连连看了文逸风几眼,见这位天下闻名的才学之士身上胡乱裹着件皮裘,发丝微显凌乱,松松搭在脸旁,说话间从嘴里吐出一团浓浓的酒气,果然是饮足了酒。

不过这个狂放不羁的男人……那张脸庞倒是不让人觉得讨厌,只是对方豪放的言行和其文雅的姓名不相衬,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注意到栾青宁的目光,文逸风放下杯子,拍桌大声赞了句好酒,对细心又为他斟上美酒的燕王微微一笑,让没有预料到这个不把皇帝和相国放在眼中的狂妄之徒,竟会对他生出亲近之意的栾青宁微微怔住。

不过燕王随即礼貌性地对文逸风轻轻颔首,以示回敬。

栾天策没有留意兄长与文逸风的目光交流,他看向铺着淡紫色绸布的桌子,见到面上摆放数碟精美的菜肴,桌边安置的座位共有六个,似乎名忧尘早已料到他会带宋震山和文逸风前来。

“相国,这里还剩下一个座位,莫非你还请了别的客人?”栾天策含笑问道。

“京城府尹徐天纬昨晚偶得一头奇兽,说他精力充沛、狂奔伤人,故而肉质特别鲜美,他便送到我这里来了。”名忧尘轻声答道:“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今日陛下和宋将军陪同文先生前来,正好拿出来让大伙尝尝。等下还有一位大人会来,我不能失了待客之仪。”

“我听闻那位徐大人负责京城治安,是名相国亲自提拔的人,他身负保卫京都的重职,怎么在公职中还有闲心寻觅佳肴?”文逸风轻声问道。

“徐大人在巡视途中偶然将那物抓获,并未渎职。文先生不必怀疑他的公正。”名忧尘淡淡应道,继而将话锋一转,“我在宫中常听说先生大名,直到今日,才因皇上见到先生,也算难得了。”

“相国怪我为人狂傲,不以生平所学辅佐朝廷吗?”文逸风闻言发问。

“文先生反应迅捷,下官佩服。”名忧尘坦然承认,“先生之前宁愿与市井之徒为伴也不愿步入朝堂,浪费才华,岂不可惜?”

“那是因为没有我从政的必要。”文逸风直视名忧尘,笑着说:“名相国,如果你没有将天都治理得政通人和,河清海晏,我又何必去朝廷捡份差事来干?”

“如此说来,文先生的政见与下官所行之策可是不谋而合了?”

名忧尘此话让宋震山心中猛跳,他没料到被栾天策请出山的文逸风居然赞扬名忧尘政绩卓越,偷偷瞥向皇帝,见栾天策神情未变才又定了心。

“你我在施政之上意见颇为相合。民间有不少流言说相国拥兵自重,把持朝政,居心叵测;但我只看见天都这五年来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百姓们安居乐业,四邦邻国不敢轻易来犯。在这些方面,名相国功不可没,实在没有让我这样的闲散懒人入朝为官的必要。”

“文先生谬赞了,你应该还有后话吧?”

名忧尘看向神色转为有些担忧的栾青宁,知道友人也猜出这个狂傲的文逸风一反常态夸了他之后必定没有好话,便微微向栾青宁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会动怒从而气坏身体。

“相国的思绪也转得不慢,那我就明说了。我从不将典章制度放在眼中,但国家行使法令又当不同。臣子功劳再大也是臣子,不可代替君主。”

文逸风盯着名忧尘的双眼,朗声说下去。

“自古国无二主、民无二君,若朝官与百姓心中没有皇帝,那么这个国家就算目前兴盛,日后主事的大臣发生意外,岂不让某些心术不正之人轻视当今天子,有借口举兵谋反?不过我瞧相国保养得不错,连燕王也亲自为你煮酒,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生变故,天都还能有几年太平日子。”

“文先生多虑了。陛下明年亲政,我让他慢慢接触朝务,只要他多多学习处理军政要务,积累经验,相信日后必会成为一代名君。”名忧尘没将文逸风嬉皮笑脸说出的讽刺之语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回应。

“谁人不知相国如今交到皇上手中的朝务全是那些……”

“你的酒凉了,还需再热一热吗?”栾青宁忽然出声,将这句听似咄咄逼人的话语打断。

一直沉默不语的燕王双看了看栾天策和宋震山面前的玉碗,轻声笑着说:“陛下和宋将军的酒也冷了,你们平时可没有嫌弃本王煮的酒。”

“不必麻烦二哥了,偶尔喝碗冷酒也不错。”栾天策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掩饰之前听得兴起而忘我的事实。

宋震山依行行动,掖鸿宫的气氛才又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文逸风又深深打量了栾青宁几眼,见这位王爷面色祥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脸上浮上几丝笑意。

眼见名忧尘面前的玉碗中空空如也,不知这人在何时将酒饮尽,栾天策禁不住佩服,若换了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听见文逸风那些放肆的话,肯定动了杀机,哪里会像名忧尘这样漫不经心的品尝美酒,没将反对和讥讽话当成一回事?

这名忧尘的心机,果然深重!

彼此交换了一记会心的眼神,栾天策和文逸风暂且没有开口。

宫外传来孤灯的声音:“刘炎大人在殿外求见相国。”

“快让他进来吧。他是三朝老臣,冻坏了身体可不好。”栾天策笑道。

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一位两鬓苍白、身披大红官袍的老者快步走进来,正是那位在祭祀大典上劝说栾天策不要让名忧尘首献祭辞的大臣。此人精神矍铄,步伐迈得又大又稳,丝毫没有栾天策担心的会冻坏的迹象。

“老臣,叩见皇上,叩见相国。”

这句话刚刚落下,文逸风突然大笑,弄得这位满面焦急、正准备下跪行礼的老臣大感不解,疑惑地看向栾天策与名忧尘。

“刘大人是三朝重臣,免了跪拜之仪。”名忧尘知道文逸风藉刘炎对栾天策和他的称呼嘲笑如今天都表现有一位皇帝,但其实有两位君主的事实,证明其之前所言不差。

刘炎不解,这五年来,群臣都是如此在皇帝后面加上相国的称呼有何不妥,他道了谢,不再曲身下跪。

名忧尘没有理会文逸风,他神色不变地指着空出的那个座位,“请大人入座,有事慢慢再谈。”

“多谢相国。”刘炎再致了谢,对栾青宁和宋震山见礼之后入座。

“不知刘大人匆匆进宫所为何事?”栾天策问道。

“回皇上,老臣的孙子刘俊元昨晚和徐大人发生了小误会,被徐大人带去了京城府衙。老臣知道俊元在外面是胡闹了些,可毕竟没有闹出大事,故而特意进宫恳请相国让徐大人高抬贵手,饶过俊元这孩子。”

刘炎说到这里,站起来向栾天策与名忧尘跪下。

“老臣管教不严,俊元是该受罚。请皇上和相国看在老臣跟随祖皇帝出征的那点薄功,还有臣为国捐躯的儿子份上,给俊元一次机会,让我刘家留下血脉。”

“刘大人,你不必着急,快些起来。嗯,相国,刘大人的孙子如果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你就令徐大人法外施恩吧。”栾天策想了想,看了皱眉不语的文逸风一眼,调头对名忧尘说道。

名忧尘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从桌子正中的大盘里夹了一块肉放到刘炎面前的瓷碟中。

“刘大人不必心急,先尝尝这难得抓获的奇兽之肉。”

刘炎有求于名忧尘,不敢不遵,他心急如焚也只得依言坐回原处,动筷食下。

栾青宁轻叹一声,替掖鸿宫的主人为在座的人布菜。不久,人人都尝了名忧尘推崇的菜肴,都觉盘中物肉质鲜美,滑嫩可口,的确堪称人间美味。

“相国,你看这事如何是好?”刘炎哪有心情吃东西,勉强吃了几口肉之后又开了口。

“既然皇上开了天恩,臣又怎敢扣住刘大人的爱孙不放?请大人放心,待此宴结束之后,我保证你将令孙领回去。”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感意外,他们没料到以往肃清贪官酷吏,从不将朝中任何势力放在眼内、也从不徇私的名忧尘此时居然这般好说话。

刘炎吃惊之余喜出望外,只道名忧尘最终忌惮他三朝元老的威望,还有表面要卖给皇帝面子,所以施了恩。他连声告谢,放下心后听从名忧尘的劝告,高高兴兴品尝这桌佳肴。

席间,文逸风说了些山野趣闻,众人听得出神,接连发问。一群人杯到酒干,天南地北的聊着。说到最后,话题竟然转到了烹调美食方面。

如今说到他感兴趣的方面,栾青宁便与文逸风交流起来,他二人不知不觉越谈越投契,各自说了几道极难做成的可口菜式,听得席间众人心驰神往,恨不能立即尝到栾青宁与文逸风说的美味。

席散之时,名忧尘端起孤灯奉上的香茶送客,让刘炎不禁又担心。

“相国莫非忘了令徐大人放了俊元吗?”

“刘大人说哪里话?我已将令送还给你了呀。”名忧尘平静地说着。

“可老臣并没有见到俊元啊?”

刘炎情急之下向名忧尘所在的座位走上两步,惊觉失仪连忙停步。这位高大的老者顺着名忧尘淡漠的目光看上桌上空空如也的瓷碟,心中猝然猛跳,紧跟着发寒。

“看来刘大人已经猜到令孙的下落了。”名忧尘轻轻呷了一口香茗,云淡风轻般开口。

“你是说,之前我们吃的那些菜是、是用俊元之肉做的?”刘炎又惊又怒,强忍惶恐与恶心,厉声问道。

“皇上,你时常带着宋将军出宫游玩,臣以为你们与文先生都知道刘大人口中那位还是孩子的爱孙都干了些什么吧?”名忧尘没有回答刘炎的话,反而微微偏首看向栾天策。

“那位刘公子仗着祖父的权势还有父亲为国捐躯的功绩横行京城,不遵朝廷法令在街道中放马奔驰,不知撞死撞伤了多少人。他还强抢民女、逼死其父母,令那女子受辱后投江自尽。”

栾天策当然知道刘俊元无恶不作,刘炎倚老卖老,在朝中结党营私,他想将这祖孙都办了,因此有意将这个难题推给名忧尘。不料名忧尘先是轻易退步,接着又来这一手,年轻的皇帝微觉尴尬。

“刘大人,我想你也知道了,徐天纬昨晚抓刘俊元是因他骑马撞死一名孕妇。令妇不仅没有下马察看死者的情况,反而趁着酒兴勒马回转,让他的坐骑来回踩踏那位妇人的腹部,将她腹中已经足月的婴孩踩得血肉模糊。”

名忧尘说到此处转为严厉,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冷酷与残忍,“皇上,刘大人。我若赦免了这令人发指的罪行,还能还公道于世间,能平息万民之愤吗?”

“所以你就将老夫的爱孙千刀万剐,做成他人口中之食,还哄骗老夫吃下去?你、你如此戏弄老夫,就算杀你千遍也难泄老夫心中之恨!”

刘炎气得须发皆竖,护短的他不会在意孙子干下的种种恶行,心中只恨名忧尘将他唯一的亲人杀害并做成菜肴。

刚刚还在欢喜可以救回家人,此刻又大痛爱孙身亡,刘炎气得眼睛都发红了。

“令孙那样的恶徒不配为人!只能称作披着人皮的牲畜。我说他是奇兽,像他虐待无辜百姓那样对待他,扒他之皮、食他之肉、饮他之血、嚼他之骨,又有何不可?”刘将刘炎的怒容放在眼里,名忧尘厉声继续说道。

蹲下身捧着胸腹干呕了数声,刘炎又痛又惊,他是武将出身,性情刚烈,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哪里还能保存理智?他狂吼一声站直身躯,牢牢盯着名忧尘,迸发出一阵狂笑。

老夫知道了,名相国哪里是在为民请命,分明就是记恨老夫在祭祀大典中奏请皇上,不许你向上苍首献祭辞!你为私愤竟让我刘家血脉断绝,老夫就算做鬼也饶不了你这个欺君犯上的奸佞之臣!“

话音落下,刘炎纵身,伸向双臂恶狠狠抓向名忧尘。

栾天策和文逸风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扣住刘炎的两条胳膊,用力将暴怒得失去心智的刘炎压在桌上,让杯碗碟均掉了一地。

“这个老头的火气和力气一样大,我看若非我们两人同时出手还真制不住他!”文逸风感到掌下之人内息不凡,虽恨刘炎偏袒其孙,但也不禁佩服这老将武功厉害。

“羽林卫士何在?”

名忧尘眼也未抬,似乎早料到栾天策和文逸风会出手。他放下茶杯,轻轻拍拍手,掖鸿宫门外涌入数百位禁军侍卫。

“刘炎刺杀先皇任命的辅政大臣,等同不忠不敬先皇。他还在当今陛下和燕王面前动武失仪,按理九族当诛!”

栾青宁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等速令大理寺卿查明刘家各族所犯罪事,先将犯官打入刑狱天牢,等罪证确凿之后依法处置!”

名忧尘吩咐完毕,羽林卫士已从栾天策和文逸风手中接过刘炎,用牛筋缚紧,堵上他的嘴,将其押下去了。

不一会儿,这些卫士走得干干净净,一如他们到来时那样行动迅捷。

“看来你早想对付这位纵容孙子行恶,老胡涂的刘大人了。”栾青宁轻叹着看向神情未变的名忧尘,轻声说道。

“这群老家伙平时就不安分守己,如今在皇上亲政前蠢蠢欲动,暗中勾结,意图不轨。若依我的脾气,定要查下去将刘家的同党全部挖出来,不过此时一来无事,二来朝中也不可无人为官,三来你又心软得紧,常说我戾气太重会损阳寿。看在你今日为我煮酒的份上,我不想追究那么多,只当给朝中其它居心叵测的人一个警告好了。”名忧尘对栾青宁缓缓说道。

栾青宁含笑向名忧尘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他的另眼相看。

栾天策看着与他二皇兄说话的名忧尘,想到此人在谈笑间处置了朝中资格最老也是隐隐反对他的政敌,还顺便获得了民心,心中不由微凛。

“相国惩治刘俊元那种恶徒自是大快人心,不过,我们之前所食之物难道真的是那恶人的肉?”宋震山说到这里禁不住犯呕,他虽是武将,但想到食了人肉,未免恶心。

“震山,你胡涂了。有我二哥在这里,相国怎会拿人肉给他那样的人物食用?”栾天策笑道。

“皇上倒是很了解微臣。”名忧尘淡淡一笑,他这话无疑承认栾天策说得不错。

宋震山松了一口气,之前困扰他的不适感全消,然而随即又觉体内泛寒。名忧尘只用几句假话相激就让刘炎失去理智,犯下不可对先皇任命的辅政大臣无礼的重罪,从而被诛了九族。

这手段,真是厉害。

“名相国,你行事大有古人侠风。只可惜我等今日没有尝到那恶人之肉,若那些菜真是用贼子之肉做成,我定当再饮几大碗酒!”文逸风抚掌大笑,言语中却昼是遗憾。

“那本王岂非还要向文先生致歉,累你扫了这等豪兴?”栾青宁趁势接话,脸上绽出微弱的笑意。

文逸风未料到待人礼数极佳的燕王竟与他说笑?他先是一呆,然后和站在身旁的栾天策撑不住大笑起来。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不要打扰忧尘歇息,还是早些散了吧。”等这二人笑过,栾青宁瞧著名忧尘颇显疲乏的脸色,柔声建议。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久留了。”

文逸风从袖中摸出一个书卷交给之前随卫士进来,还没有退下的孤灯,“名相国,今日初见,我没备礼物,不过你我在文武之治方面不谋而合,所以我写了十条如何更好扩充农田、加深各地商贸来往之法。你若觉得有用,不妨一试。”

名忧尘从孤灯手中接过书卷,展开略略扫了一眼,脸上脸得掠过一抹淡淡的惊喜,因而稍稍收敛了倦意,“文先生果角名不虚传,这十策妙法高明,天都的百姓有福了。”

“相国夸赞了。不过请你务必知晓,我无意为官,如今仅与当今皇上一见如故才入宫伴驾,是以……”

“我知先生只想暂且做皇上的慕僚。对外,我自当以皇上的名义实施这惠民十策。”名忧尘打断文逸风的话,作出承诺。

“不简单哪。”文逸风连连打量名忧尘,好像他这时才将大名鼎鼎的相国放入眼中,看成一名了不起的人物。

名忧尘淡淡一笑,没有计较文逸风的态度,他知道,若不是处置刘炎祖孙一事办得干净利落,这个狂傲的文逸风不会交出有利于天都的十策妙法。

“我瞧青宁与文先生很投缘,你若有空,不妨陪文先生在皇宫里转转,熟悉环境。皇上请留一会儿,臣还有话还想对陛下说。”名忧尘淡淡说道。

“相国,还有一事。文先生习惯吃他身边一位精通厨艺的仆人做的饭菜,但那人天性胆小,不敢进入皇宫居住。所以我将他安置在馆驿,令他隔三岔五入宫为文先生烹调佳肴,请相国准许此人在文先生陪伴我的期间可以出入皇宫,为先生做饭。”栾天策提出要求。

“这个容易,烦劳宋将军给文先生的仆人一面腰牌,准他自由出入皇宫。”

名忧尘说定,宋震山躬身应了声是,他看向栾天策,在后者的示意下陪着栾青宁和文逸风退出了掖鸿宫。

栾天策看着沉夜带人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掉在桌下的碗筷,他不知名忧尘想对他说什么,耳边又响起熟悉的温和语声。

“皇上请随臣去旁边的宫殿说话。”

跟着名忧尘走过一条挂着纱幔的长廓,进入掖鸿宫旁边的一处偏殿,栾天策眼前出现一个宽约三十丈、堆着数块奇石的池塘。如今天气寒冷,塘里的荷花凋落,看着便让人感到心冷。

不自觉泛起些许萧瑟的感觉,栾天策走快几步,与名忧尘并肩绕过这个修筑在宫殿内部的池塘,来到了宫殿僻静的内室。

栾天策见这个地方摆满了书架,上面密密放着书籍,墙上正中还有一块深色木匾,写有“书斋”两个大字,他知道这里是名忧尘日常独处之地,心中更感奇怪,不知对方将他叫到这个不喜欢被人打搅的地方,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宫婢恭恭敬敬献上茶水之后远远退到了书斋门外,等候传唤。

名忧尘走到内堂的案几后面坐下,抬眼见栾天策端坐在他的对面,皇帝还顺便将两杯茶从书斋里的圆桌上拿到了案几上面。

“莫非相国打算隔着这么远和我说话?”栾天策笑道:“多不方便啊。”

“臣见皇上亲政之心日渐强烈,还道皇上终于有了为人君主的感觉,不想皇上原来还有孩童心性。”名忧尘见栾天策歪着头望向他,脸上挂起几分嘻笑,当即淡淡开口发话。

“相国,你这里没有旁人,你我之间早就没有君臣之别,何苦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栾天策说到这里,目光移到名忧尘脸庞正中,“不知相国有何要事要告?”

“臣希望陛下早日接触事务,适才听了文先生所言,更觉理应让皇上多多积累处理大事的经验。”

栾天策听名忧尘突然说到这件事,心中猛跳,面色却如常。

“刘炎一事也证明了群臣目前还认为皇上只是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小看了皇上的能力;不过我今日在朝堂上见皇上处理的那几件事,做得漂亮得紧。皇上天资聪颖,雄才伟略,理应早早接手朝务,才是我天都的幸事。”

“相国真这样认为?”栾天策收起笑容,正色问道。

“臣辅政五年,心力交瘁,身体大不如前,打算下月去玉阑宫静养。”名忧尘说到这里微微抬头,犀利的目光投在栾天策双眼之间,“此时距离皇上亲政还有数月,微臣请皇上在这段期间内处理朝事。”

“相国不会插手我如何处置那些大事了吗?”栾天策似乎不肯相信,他略微思索后问道。

“以皇上非凡的天资看来,寻常朝务不在话下,但军政方面的要事,臣还是会尽到督察之职。各地的军政奏章会与以前一样先送到臣手中,其它方面的奏章则会改送皇上的紫霄宫,请皇上全权处理。”

名忧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又接着缓缓说下去。

“臣这样做只是担心皇上年少,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向邻邦擅动刀兵以致生灵涂炭。所以就算是在皇上亲政之后,臣也会监督举国出兵之事,力求尽量避免战争。”

“如果别人欺负到天都头上,莫非我们也只能忍气吞声?”栾天策听到这里,心知实权仍然牢牢握在名忧尘手中,对方哪有那么好心提前给他亲政的机会。他一时震怒,不假思索,开口再言。

“太祖尚武,先皇崇文,相国向来以先皇马首是瞻,自然主张万事以和为贵,所以我们被人欺辱之时只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以财物美人奉献敌军,这样就天下太平了吧?”

此话说出口以后,书斋里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暂时陷入沉默之中。名忧尘刺在皇帝脸上的目光变得冰冷,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凌厉寒意,栾天策见状,暗责忍耐了多年居然还是沉不住气,立刻又绽出笑颜。

“不过相国说得也在理,先皇在遗诏中说,相国在我亲政之后仍然身兼监督之职,我会尊重你的意见。”

“如果甚好。”名忧尘似乎不想多说,他举臂掩唇,微微眯了眯了眼,浅浅打了一个呵欠。

“我不打扰相国休息了。你为国事操劳,呕心沥血,是该好好修养。我会尽心尽力处理国家大事,也会让人把军政要务转到玉阑宫。”栾天策语声真诚,说得心甘情愿,好似他目前唯一担心的只是名忧尘的身体而已。

然而皇帝知道,就算他不说这些话,有关军政方面的奏章还是会一道道送往玉阑宫。

“多谢皇上记挂。”名忧尘脸色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之前表现出来的税利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占据他的脸庞与眼眸。

栾天策忍气告辞离去,他走出书斋,快步远离这个偏殿,松开捏得紧紧的拳头,发现里面全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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