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1章 无主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不过这点风雨在忙碌了一天准备下班的打工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彼此道别,撑伞,离去。
热闹了一天的地方很快人去楼空,寂静笼罩着整栋三层小楼。
赵朗下午的时候就和杨茜一起回了家,如今同事一个一个走光,只剩下曲音一人。他坐在三楼窗户边的沙发上,隔着玻璃去望外头湿漉漉的街道。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啪嗒啪嗒地留下一道道蜿蜒而过的爬行痕迹。
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差点忘了,他不是一个人。
闻简知手里不知从哪儿搜刮来一张毛毯,他走过来,顺势坐到曲音身边,将毯子轻轻盖在他膝头上。
曲音不喜欢下雨天。
他想等雨停了再回家。
小时候上学时,每个下雨天,班上的同学一个个被他们的家长接走,而他只能艳羡地看着,最后冒着雨回家。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他狼狈得像一只落水狗,天底下好像只剩下他一个。
没人来问他冷不冷,怕不怕。
他没有家。
他连一把伞都没有。
这里只剩下他和闻简知,彼此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倒也安谧和谐。
曲音又闻到那一股淡淡的带着苦涩甜味的香,罗网似的将他罩得密不透风。闻简知身上这味儿越来越重了。
“你是不是偷偷喷香水了?”
问了这话,又觉得不可能。自己从来不用香水,他家唯一带香味的只有洗衣液,那也不是这个味道。况且闻简知身上这味儿在医院时他就闻到过,不是香水,那就只能是他本身的味道了?
体香这种东西只有女孩子才有吧,他还从不知道原来男人也会自带。
可他之前身上好像也没这味儿吧,至少和他接触时自己从来没有闻到过。
他朝闻简知压过去,手搭在他胸口,鼻子抵在他颈侧嗅闻。
果然。
是从闻简知的皮肤上散发出来的。
“你不喜欢吗?”闻简知低下头问。
曲音姿势未变,半掀起眼帘,从下往上地瞧着他,懒洋洋的视线凝在他柔软的下唇上。他没想回答,好在闻简知也不需要他回答,因为下一秒他就俯下身,和曲音亲在了一处。
闻简知对亲吻有瘾。
这是曲音和他交往之后快速下的结论。
都说人在谈恋爱之后没多久就会本性毕露。
也许谈恋爱之前腼腆害羞,谈恋爱之后就成了色中饿鬼;也许之前温柔体贴,之后暴力成性;也许你以为对方是个完美的天之骄子,其实内里他只是个包装过度的废物草包。
曲音自然也没对闻简知抱什么希望,只是他撑的时间未免太短了一些。
交往之后,他的克己复礼都被吞进了狗肚子里,他不想着了解曲音,也不想着像普通情侣一样和他出去吃饭约会,他只想方设法地缠着曲音去讨要一个亲吻,一个拥抱,后来不满足于此,还没一星期这人就想和他上本垒。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事无非讲究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这种事也不奇怪,这完全是曲音小题大做,但站在曲音的角度,这个行为就是让他很不适。他并不是有什么第一次情节,既然他同意和闻简知交往,自然也知道他俩会在某一天进行到这一步。即使他对闻简知没什么感情基础在,和他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曲音可以和他自然而然地发展到上床这一步,交往之后的三个月,两个月,甚至是一个月,都可以。
只是不能是一个星期。
这太快了。
所以他拒绝了闻简知的同居要求。
而他也没想到,拒绝他的第二天,闻简知一个消息一个电话都不留给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人。
只是没有同意和他上床,他就一走了之。
他的‘喜欢’果然如自己所料一文不值。
所以闻简知主动离开并失踪之后,曲音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他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总是遇到这样的人。
他想不通,如果闻简知只是想和人做这种事,去和人一夜情,或者去找个鸭子不是更快更方便?以他的条件,不是易如反掌?
可他偏对他提了交往。
曲音和他,玩玩可以,抱一下亲一下都无所谓。
可曲音不想做一只廉价的,不被人尊重的鸭子。
紧贴的唇瓣分离些许,曲音眯眼打量着眼前的人。
闻简知藏在黑发后的眼睛微阖,神色迷蒙,他舔了舔嘴唇,好似尚未餍足。
失忆了也热衷于这种事。
曲音抬手覆上他的耳根,揉捏着他的耳垂:“你果然本性如此。”
闻简知和他半斤八两。
闻简知的‘喜欢’是目的不纯迷恋于肉体。
曲音的‘喜欢’也只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玩乐。
他们的交往都不是因为‘喜欢’本身。
所以你看。
世上的人啊,是不是都一样?
雨一直下到晚上十点多才停下。
在此期间,曲音都和闻简知挤在这张沙发上,断断续续亲得难舍难分。
曲音察觉到耳边过分安静,睨了眼外头被灯光染成暗红的天色,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他用手挡住闻简知的唇,从他腿上站起来,道:“回去了。”
闻简知的手臂这才依依不舍从他腰间放下。
锁门时,闻简知不忘拿起桌上那两个已经凉透的包子,他居然还没吃,没吃就算了,放了一天肉馅里的油都凝固了,又被他掐成那样,看着怪恶心的,他还带着干什么。
曲音眉头直皱,从他手里抢过:“都这样了还留着干什么。”直接扔到了垃圾桶。
闻简知啊了一声,竟想去捡,曲音生怕他去翻垃圾桶,扯着他就走。
“那不能吃了,想吃明天再给你买。”
“真是的,热乎的不吃吃凉的,什么臭毛病。”
二人踩着潮湿的路面来到停车场。
曲音今天自己开的车过来,刚来到车前,他就发现一个前轱辘瘪了下去,上面扎着一个钉子。
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曲音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叫唐吟安排的司机也不方便,让他过来至少也得花上一个小时,有那功夫早到家了。想了想,也只能去坐地铁。
地铁离工作室有段距离,需要走两个红绿灯。
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与雨水混合在一起的腥气。
路上没什么人,砖石小道上只听到他俩的脚步声。
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曲音看到了一簇火光,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蹲在路边,正在烧纸钱。
曲音这才记起,这个路口前段时间发生了车祸,一辆大卡车拐弯时压死了一个骑电动车的小姑娘。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那小姑娘的家属了。
是妈妈吧。
女人烧着纸钱,脸上是泛着水光的道道泪痕。
曲音正准备绕过去,一辆面包车快速行驶着,在路边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又拿了许多纸钱给女人。
他们是夫妻。
小姑娘的父母在孩子头七这天,到她死亡的地方烧纸钱。
活着的人希望死去的孩子能在底下过得好一点,这是人之常情。
面包车后备箱男人没关,曲音远远看到车里堆着几袋折好的金元宝,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纸扎人。
从纸扎人的装扮上看,是‘金童玉女’。
两个纸扎人眼睛上都蒙着一块红布。
这是什么习俗?曲音不太懂。
男人拿金元宝的时候,一个没注意碰到了摆在那里的纸扎人,‘金童’的身体晃了两下,没安结实的脑袋啵地一声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滚到了曲音脚边半米的位置。
它眼睛上的红布也因此扯落,两只用笔墨简单画就的黑色眼珠正对着恰好路过的曲音的脸。
好似在和他对视。
离得近了些,曲音才发现这个头颅并不是纸做的,而是泥巴。
一个纸扎人,身子是纸,骨架是竹,头颅却是泥。
男人发现纸人头颅掉落,惊呼一声,忙不迭来捡,他先捡起了掉落的红布,那颗纸人头颅离自己比较近,曲音想去帮男人捡起,谁知一旁的闻简知却倏地攥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别碰。”
这一停顿,不远处的男人很快就跑了过来,捡起了滚到曲音脚边的头颅。
“抱歉,吓到你们了。”
老实的男人失去爱女悲伤过度,眼角满是皱纹,嘴巴也干到开裂。他对着曲音道了声歉,抱着头颅回到面包车那里,将头安上去,用红布裹上它的眼睛。
曲音知道这些是丧葬用品,可他还从未见过蒙眼的纸扎人,他很好奇,不过他还没缺心眼到去问正在经受丧子之痛的那对夫妻,只能藏在肚子里自己疑惑。
闻简知突然出声:“这是地方风俗,纸扎人通常以竹木或芦苇杆为骨,色纸为皮,也有一些地方会将金童玉女制作成泥质头颅,将它们的头颅打碎于坟上,和身体一同焚烧干净,意为让它们去阴间服侍死者,祭奠逝去的亡魂。”他看出了曲音的好奇,竟然为他解释起来。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曲音又问:“那红布呢?”
“过去人们深信,在打碎头颅之前,金童玉女是无主之物,这类东西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如果在此期间被孤魂野鬼邪祟入侵,它们便会活过来逃跑害人。所以都会用红布遮住它们的眼睛。”
曲音诧然:“你都失忆了怎么还知道这些?”
其他事情忘得七七八八,说起这种事来倒头头是道。
闻简知道:“我之前好像看过这样的故事,…有些印象。”
他这样的小少爷居然也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所以这就是他刚才让自己别碰那颗头颅的原因吗?
“无主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碰了会怎么样?”曲音问。
“如果那种东西喜欢你,”闻简知弯起眼睛,声音含笑,“你会被缠上。”
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曲音解了自己的疑惑,没什么兴趣了,继续往地铁的方向走。
二人经过烧纸钱的女人身旁时,刮过一阵寒风,火苗被吹得晃了几晃,烧得更旺,一点零散火星飘散在空中。
隔着一段距离,曲音都感受到一股涌向他的热浪,扑得他脸皮火烧般的灼痛。
而闻简知行走在他左侧,离火堆更近,他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
这么经烫。
人行道上红灯闪烁,绿色灯光水雾一般铺洒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斑马线上。
信号灯一亮,曲音就往前走,闻简知没有动,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左手手背。白皙的手背上,一个针尖大小的小洞忽明忽暗,红色的不规则边沿正逐渐沿着中心往外扩散蔓延。
是刚刚落在他手背上的火星。
闻简知云淡风轻将手指按上去,重重一抹,那点火星彻底熄灭,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窟窿。
他皱起眉头,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啧声。
曲音都走到马路中间了,突然发现闻简知没跟上来,回头一看,那人就站在马路边上盯着他的手,不知道在看什么,好像不太高兴。
“干嘛呢?过来呀。”曲音喊。
绿灯进入倒计时,最后十秒钟,曲音不得不返回去牵住他的手,领着他过马路。
马路的积水中倒映着路边建筑物上的霓虹灯,五彩斑斓的水镜被曲音一脚踏碎。
曲音并没有注意到闻简知背在身后的左手。
十秒钟内,他手背上的那个小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过了马路,红灯复又亮起。
曲音这才想起闻简知刚才的样子,抓过他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吗?”
路灯下,闻简知宽大的手掌轮廓清晰,五指修长,线条完美得仿佛一件经匠人精雕细琢过的陶瓷艺术品。
不过他的手背上有一点黑色的痕迹。
曲音摸上去,发现是浮灰。
他道:“可能是不小心碰了哪儿的灰,回去洗洗就成。”
手上脏了一点就不高兴?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