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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9章 谁是我的新郎(五)

第0019章 谁是我的新郎(五)
话说,这马家小姐,闺名晴岚者,着实是个人物。有勇有谋,古灵精怪,巾帼不让须眉。

且不提她先前不顾门第之见,无畏闲言碎语,一意孤行地与柳妈妈的胞弟私定终身。单说成亲当日,与那骇人至极的魔物面对面过后,虽未占得便宜,但亦未胆怯退缩。她本意是自行报官,奈何慢了一步,被束缚在家中,寸步难行。后来,陆续得知那吴知府的宵小行径,深知,报官亦是徒劳。

其间,柳妈妈屡次登门求助,她虽未得见,但也知晓。出不去员外府大门,她自己那一方院落治理有方。马晴岚不急于与古板专制的父母彻底撕破脸,而是一边遣小厮偷挖狗洞,一边让心腹丫鬟以替她上香为名,十五出门,与柳妈妈暗中联络,静待时机。

直至今日,得了消息,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出来。

“那日情形究竟如何,你可还记得?”白隐玉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马晴岚闻言,禁不住生理性地颤了颤,随即闭上眼眸,很快平复下来。

马家小姐深呼吸,“是日……”

那是一个好日子中的好日子,诸事皆宜,不避凶忌。

即便员外夫妻对这个上门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婚事前一日还在为柳妈妈能否登门闹得不欢而散,真到了当日,还是举全府之力,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给足了排场。而那柳家小哥,也在胞姐的安抚下,放下芥蒂,欣然入赘。

既是招婿,婚宴自然摆在员外府。

马晴岚一大早梳洗打扮过后,便坐在闺房里等待。

“腊梅,他们走到哪了?”她是个急性子,隔半炷香的工夫就要问一遍。

“小姐,稍安勿躁。”教养嬷嬷恨铁不成钢地提醒。

“白妈妈,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小姐牙尖嘴利,“以前您总怕我嫁不出去,这回我可把人套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嬷嬷无奈,“是啊,是啊,老婆子我就该回乡养老了。”

“慢走不送,我给您包个大红包。”

“欸,你个小没良心的。”

“白妈妈,小姐就那一张刀子嘴,哪天不气您啊?”贴身丫鬟腊梅打圆场,“她心里可舍不得您,昨天还跟夫人撒娇,让您就在府上安心养老,她将来的闺女还得您接着教养呢。”

“真的?”嬷嬷不信。

“千真万确。”腊梅哄人有一套。

白妈妈抿嘴偷笑,被她推出去招待媒婆去了。

“我闺女才不遭那份罪。”马晴岚小声嘟囔。

“嘘。”腊梅拦着她,“您就不能心里多想想,嘴上少说两句。”

小姐把盖头掀起一条缝隙,“可憋闷死我了,将来还是生儿子好,甭遭这份罪。不然要是个和我一样的丫头,估计白妈妈就真的没法消停养老了。”

主仆相视,“噗嗤”笑做一团。

笑够了,腊梅赶紧帮她把盖头和喜袍整理好。

“小姐,您啊,真是幸亏托生个姑娘家,”腊梅仆随主性,也是个开朗活泼的,打趣她家小姐道,“不然,上房揭瓦都是轻的,也就柳家小哥受得了你。”

马晴岚傲娇地哼了一声,“是我慧眼识珠,我们天生一对好不好。”

“是是是,一个会持家,一个会败家,可不是天生一对吗?”

“你个死丫头……问你的正经事呢?”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不准说不吉利的字眼。幸好我把白妈妈哄走了,不然她又得念叨两个时辰。”

“你也好不到哪去,被她熏染的穷讲究。”小姐嘴硬,并未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一语成谶一说。

“宁可信其有,您快‘呸’,不然我不说。”腊梅坚持。

“看我把你惯的,没大没小,”小姐认输,“我呸呸呸,行了吧。”

“适才冯叔差人来报,姑爷打马散金的队伍已经走到镇子中央了。咱们府里准备的红毯太长,鞭炮也太多,总得放完了,所以他们又多绕了几条街,该是马上就……”正说着,大门外噼里啪啦放起了迎亲炮仗,锣鼓敲得震天响。

“来了,来了。”腊梅往外瞅了一眼,兴奋地报喜。

马晴岚蹭地一下站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矜持,自己走到院门口等着,转瞬一大堆丫鬟婆母涌进来,簇拥着新娘子直奔堂室。

接下来便是嬷嬷在她耳边叮嘱过无数遍的拜堂礼,马晴岚心口跟揣了只小鸟雀一般,一直蹦跳着,早忘了那些碎步低首的规矩。好在,她身边围拢着一群喜婆亲戚,也无人细究。直到她从方寸间的视线里看到那人一尘不染的靴子,一只触感温厚,掌心布满茧子的大手执起她的指尖。一切悸动方才归巢,她安心地随着自己的夫君盈盈三拜。

礼成之后,新妇照例被先行送回洞房,开启下一轮漫长的等待。

腊梅在房里陪她,一会儿送个瓜果,一会儿去前院打探消息,回来绘声绘色地抱怨,谁家不着调的皮小子作弄他家姑爷,哪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二大爷又灌了柳小哥的酒。

“哼哼,”小姐霸气地岔着腿坐,撩起盖头侧边,吃了个果子,“等我明日找他们算账去。”

心有所盼的时光算不上难熬,待到华灯初上,前堂那边的喧嚣渐渐消散。不一会儿,散乱的脚步声在她闺院的小径上由远及近。众人停在院落里,同辈的兄弟七嘴八舌地调侃了几句,便纷纷识趣地撤了。

腊梅最后替她家小姐打理好衣冠,将姑爷迎进来,反手带上了房门。

马家小姐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压下试图站起来跑过去的急切,乖巧地等着他的新郎一步一步走过来,掀起红盖,执手相望。

她犹记那夜红烛的光华,永远也忘不了自家相公眼中满溢而出的喜悦,甚至那一杯未曾入口的合卺酒香,日日夜夜在她鼻尖飘荡。

马晴岚做梦也想不到,一切在幸福的顶点戛然而止。

白隐玉起身,屋里没有热茶,他抢了苍凌不知从哪摸来的酒壶,倒了一杯递过去。

小姐接过,一饮而尽。

“不急,你慢慢讲。”小狐妖见不得姑娘家通红的眼眸和颤抖的双肩,甚至后悔自己适才是不是问得太过鲁莽。

“不必。”马晴岚紧紧攥着拳心,咬紧牙关,一五一十道来。

“当时我们正要交杯,突然烛火一闪,窗前涌起大片的黑雾,直奔着我们两个人围上来。我当时就动不了了,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她……”马晴岚下意识抖了抖,克服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勇敢道,“她就从那团黑雾中走出来。”

马晴岚说到黑雾两个字,苍凌瞥了承曦一眼,后者波澜不惊,只是搭在桌案上的指尖微末地动了动。

“他?”小狐妖重复。

“是,走近了,我才看清,她是个年轻的女子,也穿着大红的喜袍,只是没有凤冠,头发散乱着,脸上的妆乱七八糟,眉毛粗黑,胭脂坨成一团,像是胡乱涂画上去的,看不出原本的容貌。而且,而且……”马晴岚瞳仁震颤,咽了口唾液,涩声描述,“她的喜袍破了,腰腹的地方有一个大洞,滴着殷红的血渍。”

“哈。”白隐玉惊得捂上了嘴巴。

承曦回了苍凌一道视线,他记得案情记载,现场并未发现血迹。苍凌朝他点了点头,认可他的疑惑。

“之后,那女……”家教很好的小姐不知如何形容,女鬼,女妖?最后她还是说,“那女子扒了我的喜服和凤冠套上,然后就一直在唱那两句戏词,语调越来越焦急,始终得不到回应,她气急败坏,扯着我相公消失在来时的雾气里。我直到几个时辰之后,方才解了定身。”

“你说那唱词是《长生殿》?”

“对,就是你刚才哼唱的那一句。我在茶馆听说书的先生讲过,是早年间很红火过一段折子戏。”

“难道她生前是个戏子?”白隐玉挠头,“可是这里多少年了都没什么戏班子。”

“怎么会?”马晴岚脸上露出与上一家老爷相似的古怪表情。

“为何不会?”苍凌忍不住插了一句。

马家小姐是个直肠子,“道长们很少下山吧,俗世里女子怎可抛头露面?戏班子里没有女人,女角也是男子扮的。”

“啊,原来如此。”白隐玉恍然大悟,狼妖与神君不动声色地补上一课。

“对了,这里边或许有线索。”白隐玉之前查找府衙婚录的时候,发现师爷是个很有闲情逸致的,桌子上摆了好多杂书,有话本小说,也有当地奇闻野史。他们找到师爷的小耳房,除了案子上的书籍,还有一大柜子存货。

摒弃没用的杜撰类,他们挑史传杂录来看。

有马家小姐在,不方便使用法术,他们仨规规矩矩地一本一本翻找。

承曦速度最快,读到一本《方县人物志》最后一页,他摊开来放在桌面上点了点,“你们看。”

这里说的大约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本县一个姓段的书生,家中虽贫苦,但勤勉刻苦,考中了秀才。眼瞅着就要苦尽甘来,其父在山中挖矿时出了意外去世,母亲病重无钱医治。秀才断笔弃文,把自己卖给了戏班子换钱为母亲治病。其拿手唱段正是当年风靡一时的《长生殿》,据说得到知州大人赏识,风光了一阵子。后又得贵人相助,赎身归乡。虽未得偿夙愿,终以卖字画为生,安度晚年。

寥寥数语之中,许多未解之处。

既已考中秀才,教书卖字亦可赚钱,怎会想到做戏子如此偏门的途径?

所谓贵人,又为何替其赎身?

凡此种种,尚不待挖掘,大门被人从外撞开,班头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跑了进来。

“道长,不好了,有人明日执意成亲,迎亲的娇子拦不下啦。”

班头火急火燎地交代,那个死活不听劝,非得要明日成亲的乃邻乡一户普通农家。母子相依为命,儿子非是那不知轻重的庄稼汉,读过书,还要参加科举,本来已然听劝,押后了婚期。谁知,前两日母亲突发急症,药石无医。一路过的道士点拨,他母亲乃中了邪祟,必得三日内冲喜,方才有活命的希望。

明日,正是三日时限的末尾。

堂中四位互相对视,白隐玉往自己身上的道袍瞥了两眼。恰好路过的道士,危言耸听的唆使……穷苦的书生、病重的母亲……

以上种种,皆归于纯属巧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那书生要娶的是隔壁村的姑娘,我们前脚刚走,迎亲的队伍就偷偷出发,要不是村长大局为重遣人来报,怕是待我等明日回来,那边都该入洞房了。”

“阿嚏。”小狐妖打了个大喷嚏,他现下对洞房两个字异常敏感。他偷瞄了马家小姐一眼,人家正主没他这么不经事。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下意识划过承曦的方位,一连串视线摇摆被小神君抓个正着。白隐玉憋屈地瘪嘴,神君无奈,屈尊降贵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其实,也只是一点点几不可见的眼波微动而已,不仔细看绝对察觉不出,但小狐狸精接收到了,这半宿飘摇动荡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事已至此,那便水来土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