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回来（1）
百目鬼泷听到回答的是四月一日君寻而非少年本人,没有疑惑，弯眸笑笑，脸上显出浅浅的褶子。
少年一直躲在四月一日身后,瑟瑟的看起来很怕生人。
但百目鬼泷阅人无数，完全没从少年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看出丝毫惊惧,猜测少年大概率是假装的。
来到陌生的环境, 第一时间就会伪装,少年心性应该很沉稳，那他就不能以哄孩子的态度来了。
百目鬼泷挺直腰去看君寻先生。
四月一日君寻看到百目鬼泷眼里的询问，便微不可察地眨了眨眼睛,多年的默契使两人不用交流就已知道彼此的想法。
随后他轻轻捏了捏少年僵硬的肩膀，想让少年放松一些，效果不太理想。
四月一日君寻知道还需要给少年时间慢慢适应。
百目鬼泷看到君寻先生的动作,清楚有君寻先生在，自己什么都不用做。
因为君寻先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分寸。
百目鬼家的人世代陪伴君寻先生，能做的无非就是少让君寻先生感到寂寞。
以往和君寻先生接触过的人百目鬼或多或少都知道底细，知晓他们不会伤害君寻先生。
眼前这名少年,应该不会让君寻先生受伤吧？
百目鬼泷若有所思地看少年一眼。
这个少年多半已经失去家人亲友。
联想到君寻先生的性格和为人，又结合君寻先生先前说的“客人”身份，少年可能还和君寻先生许下代价极大的愿望，不然君寻先生不会将少年带回来……
哎呀,一时之间想了好多事情,脑子都转不过来了,等明天再和父亲商量一下吧。
希望这名叫“瓦尼塔斯”的少年不会伤害君寻先生。
嬉笑惯了的百目鬼泷眼神闪过一抹犀利。
少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百目鬼泷突然曲起手指敲敲太阳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笑盈盈道：“瓦尼塔斯，初次见面,泷叔叔身上只有几颗糖作为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瓦尼塔斯可不知道百目鬼泷在听到四月一日君寻介绍他的名字后，想了那么多事情，只盯着黑色包装的糖果看，默默拽紧四月一日的袖子。
“哈哈，别担心，泷的糖果和我之前给你的人生糖不一样，这些都是普通的糖果。”
四月一日君寻看一眼百目鬼泷手里的糖，感受到袖子被拽紧，很快便想起自己让少年吃的人生糖，忍不住笑起来。
四月一日不说人生糖还好，一说起，瓦尼塔斯立刻回忆起那苦到掉眼泪的味道，狠狠地瞪四月一日君寻一眼，瞥见对面的百目鬼泷看自己，浑身一僵。
“人生糖？是那个尝了就能知道未来幸福或不幸的糖果吗？我还没尝过呢。”
百目鬼泷忽略少年埋怨的小眼神，笑看君寻先生。
“泷，你也想试试？”
四月一日君寻笑道：“我还有几颗，晚点给你一颗。”
“谢谢君寻先生。”百目鬼泷自然不会和四月一日君寻客气，想到人生糖因人而异的特殊味道，立刻问瓦尼塔斯，“瓦尼塔斯你是不喜欢太甜的糖果吗？”
瓦尼塔斯躲在四月一日君寻身后，说不出话，只有头上的呆头上下晃晃。
这就是承认了。
“不喜欢太甜的话，那这糖果更适合你，因为是黑巧克力做的，味道略苦，你可以尝尝。”
百目鬼泷并不知道瓦尼塔斯品尝人生糖的味道是甜是苦，以为和传言中一样，甜苦对半开。
瓦尼塔斯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法拒绝百目鬼泷的好意，伸手接过巧克力糖。
“太好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还有很多。”
百目鬼泷故作夸张地松口气，和两人吐槽自己的儿子，“家里没什么小孩子，玶又不喜欢吃，因为糖果是自己做的，包装简单，看着像三无产品，就每天身上带几颗，见到人就问要不要……”
“哈哈。”四月一日君寻轻笑：“就你喜欢折腾。”
“哪里哪里？这都是和君寻先生您学的。”百目鬼泷也笑。
啾啾啾——
三人循声望去，看到樱花树上无数只洁白如雪的小鸟，挤挤挨挨地想下来，又不敢，只好啾啾地叫。
百目鬼泷见状，苦笑两声，道：“这些小家伙真不黏人，我好歹喂了这么久，看看它们的态度，比小野猫还难伺候，也只有君寻先生来了，它们才会这么热情。”
“哈哈，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四月一日君寻无奈地笑，抬起手，胆子略大的两只立刻展开翅膀飞下来，正好落到手心里。
瓦尼塔斯听到百目鬼泷的吐槽，悄咪咪探出半个小脑袋去观察树上的小白鸟。
说不出名字的树极其巨大，每一棵树的主干都要一两个大人才能合拢抱住，应该有数百年树龄了。
娇嫩的粉色花瓣被风一吹，就会纷纷扬扬掉落。
瓦尼塔斯忍不住伸手接住一片掉落的粉色花瓣，好奇地瞪圆猫瞳。
粉色的花树，连那些记忆里都没有出现过的花树。
“这是樱花。”
瓦尼塔斯头上响起四月一日君寻清朗的声音，“日本的花，法国应该没有栽种。”
【日本？】
瓦尼塔斯没从记忆里找到任何关于日本的印象，轻轻合拢手掌，将那片清凉的樱花花瓣握住，仿佛握住未来，第一次如此清楚自己已经离开了苍月吸血鬼和米沙，离开了法国，离开了他的世界……
一个全新的世界。
瓦尼塔斯敛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百目鬼泷听到两人的对话，猜出瓦尼塔斯可能是法国人，又见瓦尼塔斯低头，以为在难过离开了家乡，忙安慰道：“没事，现在科技进步，从日本到法国也不过是一天的事，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不用一天呢。”
真的吗？
瓦尼塔斯猛地抬头去看四月一日，后者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一句话就打消了瓦尼塔斯升起的念想。
“法国没有米沙他们。”
瓦尼塔斯抿唇，眼里的光芒渐渐熄灭。
这个世界有法国，但是没有苍月吸血鬼和米沙，那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法国旅游，说不定你能发现一些相同的地方。”
四月一日君寻不想瓦尼塔斯太难过，想了想，道：“虽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或多或少会有些相同的地方，如果有缘的话，你就能遇到。”
瓦尼塔斯闷闷点头，没什么精神。
咕噜咕噜——
肚子打破寂静。
瓦尼塔斯连难过都没来得及消化，就被尴尬淹没。
“咳，时间差不多了，玶应该做好晚饭了，我们先去吃饭吧。”百目鬼泷体贴地给瓦尼塔斯递台阶。
“那我们就先去吃晚饭吧。”四月一日君寻揉揉瓦尼塔斯的脑袋，笑得温柔。
＊＊＊
百目鬼父子已经用过晚饭，四月一日不饿，陪瓦尼塔斯尝了点，没再动筷。
百目鬼玶起身想去收拾客房，准备干净的被铺，“君寻先生，两间房？”
“一间就好，麻烦你了。”四月一日说。
“没事。”百目鬼玶摇头。
瓦尼塔斯埋头吃饭，菜肴美味，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听到四月一日的话，咀嚼饭菜的动作一顿，抬头去看四月一日。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问号。
难道他们今晚要在百目鬼家过夜？不回四月一日的家？
四月一日君寻没发现瓦尼塔斯的震惊，和百目鬼泷聊天的时候，修长白皙的手指时不时摩挲手腕上的血镯。
瓦尼塔斯瞬间回想起那对手镯里寄存着四月一日的店。
嗯，四月一日是店长，按理来说应该住在店里。不过店都被封存在手镯里，四月一日就没地方去了。
等等，没地方去？！
瓦尼塔斯迅速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扒拉饭菜的勺子掉进碗里，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可能被坑了。
他只知道跟着四月一日离开，可不知道要住哪里？
不会也和苍月吸血鬼带米沙那样，到处流浪吧？
远在其他世界的苍月吸血鬼忽然打了个喷嚏。
米沙担忧地问：“露娜，你没事吧？冷到了吗？”
已经将自己的名字送给一个不记得的人的苍月吸血鬼露娜，轻轻揉了一把米沙的银发，笑着说：“我没事，大概是谁在想念我吧。”
百目鬼家一看姓名长相就知道和四月一日没什么血缘关系。
瓦尼塔斯推测他们大概是好友。
可就算是好友，带着一个小孩子长期住好友家，也不太妥啊。
瓦尼塔斯有些头疼，万万没想过自己跟四月一日离开，还要考虑这些，忍不住叹气。
百目鬼泷发现瓦尼塔斯的小动作，笑道：“瓦尼塔斯，怎么了？是菜不好吃？”
瓦尼塔斯连忙摇头，还不忘哀怨地看四月一日一眼。
四月一日不知道瓦尼塔斯的忧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瓦尼塔斯又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很靠谱的四月一日居然也有不靠谱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得想办法赚钱买房子啊？
但是他现在年龄小，很多合法正规的工作都轮不到他……
瓦尼塔斯感到头疼。
尤其是听到四月一日君寻和百目鬼泷说“接下来还要叨扰一段时间”的话，就更头疼了。
“君寻先生可千万不能和我说‘叨扰’的话！”
百目鬼泷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您能来我们家，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父亲如果知道你说‘叨扰’，决定会把我和玶拉到角落狠狠训斥一顿！”
四月一日君寻难得震惊，“啊？”
“父亲的性子君寻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
百目鬼泷苦笑道：“他不想让你看到体弱多病的自己，能忍着十几年没去您的店。如果被他知道您对我们说‘叨扰’，一定不会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客套话，而会怀疑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才会让你说出‘叨扰’……”
“哈哈，这还是我的不对了。”
四月一日君寻忍俊不禁，“我下次会注意的。”
“这可是您说的！”
百目鬼泷是个有杆就会顺杆爬的性格，举起酒杯，硬是做出了劝酒的架势，“君寻先生下次务必要来我们家！住多久都行！因为百目鬼家永远欢迎您！”
四月一日君寻眉眼弯弯，举起酒杯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笑：“泷，你这么说，我下次要是不来，还是我的错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百目鬼泷脸上已有醉意，大着舌头道：“君寻先生不管离开多久，百目鬼家永远都会为您留一间房。这是先祖就留下的话，只是君寻先生之前一直没有离开过店，但我们未曾忘记……”
今晚的百目鬼泷显然很兴奋，喝起酒就忘了度，还想让儿子百目鬼玶去拿父亲百目鬼松珍藏多年的酒，和君寻先生共饮。
四月一日君寻听到百目鬼泷语无伦次的话，像被烫到般，纤长的睫毛颤了又颤，好不容易才平复好心情，温柔地笑：“泷，你醉了，我们下一次再喝吧。”
“我没醉……”百目鬼泷摆手否认。
然而就连在旁吃饭的瓦尼塔斯都知道百目鬼泷已经喝醉。
四月一日君寻没再说什么，仰头喝完酒杯里的酒，便听到一阵沉闷的“咚”。
放下酒杯，百目鬼泷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都成为父亲了，怎么还和年轻时一样？”
四月一日君寻无奈地笑，起身去搀扶喝醉的百目鬼泷，又对瓦尼塔斯叮嘱说：“我先送泷回房休息，你待会吃完了可以在这里等我回来，也可以出门走走，就当消食。”
瓦尼塔斯听出关心之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别走太远，万一迷路了我可没办法立刻找到你。”四月一日君寻调侃瓦尼塔斯。
瓦尼塔斯朝四月一日翻个白眼。
他才不会迷路！
“嗯，因为可能迷路的那个人是我。”
四月一日君寻扶起百目鬼泷，“不知道现在变了多少，我熟悉的是以前的百目鬼家……”
话没说完，四月一日就和百目鬼泷消失在客厅门口。
瓦尼塔斯愣愣，不明白四月一日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到了无尽的悲伤。
想不通，又不方便问。
瓦尼塔斯晃晃脑袋，将繁乱的思绪晃散，才继续埋头吃饭。
百目鬼玶做的饭菜份量并不大，而且考虑到四月一日没吃多少，做的份量就更不多了，瓦尼塔斯努努力就能全部吃完。
客厅只剩下瓦尼塔斯一个人，虽然亮着灯，但过分宽敞的客厅空荡荡的，又没有四月一日君寻和百目鬼泷的聊天当下饭菜，瓦尼塔斯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几分钟后肚子就撑圆了。
瓦尼塔斯不可置信地看自己的肚子，抬手戳了戳肚子。
实心的。
吃撑了。
瓦尼塔斯板着面无表情的小脸，想坐着等四月一日君寻回来，但肚子吃得太饱实在难受，手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走路都显踉跄。
大意了。
难得吃到好吃的饭菜，就忘记自己年龄只有十岁，根本不是那些记忆里十八岁的自己，胃口也没有长大后那么大。
吃东西应该要克制才行。
瓦尼塔斯一边反思自己，一边往门口走去。
抬头看，天空已经彻底黑下来。
百目鬼家是寺庙，占地面积本就宽广，又有数代百目鬼的苦心经营，面积就更大了。
瓦尼塔斯感觉自己置身于黑不见手的深海中，除了身后客厅的灯光，就再也见不到光芒。
站在门口恍惚了一会，瓦尼塔斯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走来，转头去看，是百目鬼玶。
“瓦尼塔斯，只有你在这里？君寻先生和爸爸呢？”百目鬼玶往客厅看一眼，没看到百目鬼泷和君寻先生。
瓦尼塔斯做了个喝酒的动作，又做了个睡着的动作。
百目鬼玶想一想，便知道爸爸喝醉，君寻先生送爸爸回房。
“那你是刚吃完饭，准备走走消食吗？”
瓦尼塔斯点头。
“介不介意我陪你？”百目鬼玶问。
瓦尼塔斯摇头。
“那就走吧。”百目鬼玶去拉瓦尼塔斯的手，被后者下意识躲开了。
瓦尼塔斯躲开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好，抬眸窥一眼百目鬼玶，没从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出什么嫌弃，心里先松口气，指了指客厅里的碗筷。
“没事，碗筷我待会再收拾。”百目鬼玶收回手，往前走两步，回头看瓦尼塔斯，示意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瓦尼塔斯想了想，对百目鬼家的影响除了客厅，就只剩下樱花林，从口袋里掏出那片藏起来的樱花花瓣给百目鬼玶看。
“想看樱花吗？”
瓦尼塔斯点点头。
“那走吧。”
百目鬼玶带的路和瓦尼塔斯刚来时的路不一样。
瓦尼塔斯安静地跟在百目鬼玶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走过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走廊，路过无数间关好的房，才来到樱花林。
樱花树不会发光。
但瓦尼塔斯却看到了樱花树上的点点白光，远远看去，好似一个个小小的白灯笼挂在树枝上，将周围的粉色花瓣照亮。
百目鬼玶看出了瓦尼塔斯的震惊，解释道：“樱花树不会发光，发光的是小家伙们。”
瓦尼塔斯愣愣，很快反应过来百目鬼玶口中的“小家伙们”是小白鸟。
可之前他和小白鸟们生活时，晚上睡觉也没见小白鸟发光啊？
个体差异？那能治疗的小白鸟是少数吗？
瓦尼塔斯看百目鬼玶，可惜这些问题单靠手势比划不出来。而百目鬼玶又不会唇语，也读不出瓦尼塔斯的话。
百目鬼玶见瓦尼塔斯对小白鸟们好奇，带他走到樱花树下方便他观察。
“我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听爷爷说，一开始只有一只，后面变成两只、三只、五只……越来越多，连爷爷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
百目鬼玶仰头看挂在树枝上酣睡的小白鸟们，面带回忆，“我们都不知道这些小家伙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后面有一位先祖询问过君寻先生，君寻先生过了几天后回复说这些小家伙们拥有保护的力量。”
瓦尼塔斯想起小白鸟的治疗能力，确实算保护，点点头肯定百目鬼玶的话。
“你似乎对这些小家伙很了解？”百目鬼玶瞥见瓦尼塔斯赞同地点头，问出声。
瓦尼塔斯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听出了百目鬼玶话里的诧异，忍不住去看树枝上的小白鸟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