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你怎么不去死。”
3.
林研走出地下街的酒吧,乘着电梯来到地面的广场,十一月的C城冷得厉害,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宽松卫衣,刺骨的寒风不留情面地灌进了他的衣服,冻得他瑟瑟发抖。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林研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
“林研。”一道沙哑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研驻足回头,看到了站在路灯之下的顾成阳。
叫了他的名字后,顾成阳就没有说话了,沉默地一步步靠近,直至站在他面前。
林研双手插进兜里,身体微微后仰,一改在酒吧里不加掩饰的厌恶,反而冲顾成阳笑了起来,笑容里却不见任何温度:“有什么事吗,大明星?”
“新大陆的制作人lynn,”顾成阳终于开口,“真的是你。”
大多数Rapper不会用真名发歌,制作人也不例外,林研在音乐平台上的马甲就叫lynn,这个名字是新大陆那几个人为他注册音乐人ID时,几个成员绞尽脑汁替他们的新制作人想了好几个名字,最后林研选了其中最简单随便的一个。
但之后一年里其实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他,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习惯叫他真名,或是林老师。冷不丁地被人这么叫,林研有一瞬间觉得陌生。
然而林研并没有犹豫停顿,而是爽快地承认:“是我。”
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成阳的目光,轻笑道,“你很意外吗?”
林研觉得顾成阳接下来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顾成阳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路灯之下顾成阳鸭舌帽下的脸锋利俊朗,和他歌里的愤怒与硬核相称。但他此刻却表现得异常软弱,甚至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顾成阳仿佛还是四年前那个在林研面前毫无脾气和底线的人。
林研觉得滑稽,往后退了半步,不留情面地嗤笑道:“别用那种怨妇的眼神看着我,顾成阳,你能不能有点被人戴了绿帽子的自觉,上杆子犯贱的人,你还是头一个。”
记忆一下子回到四年前那个破碎的夜晚,顾成阳在他们的出租屋里,撞破了林研与另一个男人苟且之事。
他见到了那个落荒而逃的青年男人,和在凌乱不堪的房间里衣不蔽体的林研。
那天林研提出分手的语气决绝,带着一贯的冷漠与刻薄。
顾成阳知道,在长达四年的亲密关系里,林研始终是占据主导权的那一个,无论顾成阳在这段感情里付出再多,都只能被动地等林研来爱他。林研爱他的时候可以赤忱地袒露自己的内心,不爱他的时候也可以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他踹开。
于是当林研说出“我不再需要你了”之后,顾成阳便只好选择离开,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被赶走的。
顾成阳回到了老家南城,四年之后参加节目一炮而红,加入了Firework厂牌。而林研在那天过后不知所踪,再一次露面就摇身一变成了过气厂牌新大陆的制作人。
这一晚是两人时隔四年后第一次见面。
林研见他不答,忽然踮起脚,凑近了在他耳边嘲讽地说:“你难道还还跟以前一样,像狗一样跟在我后面?”
林研相信顾成阳听到这番挑衅都不会无动于衷,片刻后他终于看见了顾成阳鸭舌帽之下,那张阴沉的脸眉头紧锁着。
他眼底一沉:“当初你跟我分手,真的是因为……你喜欢那个人?”
林研平静地说:“我喜欢的人是谁这重要吗?反正不可能是你。”
随后他不屑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脸:“该说的话我四年前就和你说清楚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笑,我明明早就让你滚了,你现在却还眼巴巴地凑过来。”
看着他的表情一寸寸地变得阴冷,林研笑得越发灿烂,满不在乎地说:“还是说被我像狗一样呼来唤去你其实很开心?”
顾成阳的眼神从失望转为恼怒,原先眼神里的小心翼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阴冷。
话音刚落,顾成阳忽然把帽子摘下扔在地上,紧接着抬手揪住了林研的衣领。
林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的男人粗暴地推在墙边,他想出声说话,顾成阳又伸手锁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力气很大,手指关节都变成了青白色。
林研在他的掌掴之下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也无法动弹。
正当林研以为自己将在这无尽的窒息感中痛苦溺毙时,顾成阳就松开了手,像是掐准了时间一样。
林研双腿早已松软得站不住,他直接摔倒在地上,开始猛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脖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
“佩奇说你为了两万块钱才同意他找我合作,”顾成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问,“你很缺钱?”
林研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得双眼汪汪,眼泪都快出来了,就像是真的哭过一样。
但显然林研是不会哭的,下一秒他就笑出了声,坦然告诉顾成阳: “我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是那个男人对你不好,还是满足不了你的需求?”顾成阳直直看着他,“那个时候,他给了你多少钱?”
“你什么意思?”
顾成阳没再说话,而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像扔垃圾一样把它丢在地上。
林研听见了什么东西啪嗒掉落在他身边,他伸手摸过去,看清了那是一张银行卡。
他怔愣了半晌,拿着这张卡在眼前看了很久,仿佛连表情都凝固住了。
下一刻林研大笑起来,很快又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原来搞了半天,你还是想和我上床啊?”
林研欣然收下了那张银行卡:“早说嘛,我就不说那些实话来刺激你了。”
他朝顾成阳走近,却因为一个趔趄扑倒在对方身上。
于是他就顺势勾住了顾成阳的脖子,朦胧着水汽的眼角微微弯起,他凑在顾成阳的耳边,语气暧昧:“但事先说好了,开房的钱我可不出。”
之后林研就带着顾成阳来到一家快捷酒店。自从收下了那张银行卡后,他的话就少了很多。
绑着头发的皮绳在这场纠缠中不知所踪,散落的头发凌乱不堪,林研无心打理,索性扣上了卫衣的帽子。
林研双手插兜站在酒店大厅,声音清冷:“一间大床房。”
坐在前台打盹的服务生听见声音顿时清醒过来,打着哈欠为两人办理入住。
付款的时候林研垂着眼皮退避到一边,示意顾成阳来付钱。
快捷酒店的条件不怎么样,狭窄得只放得下一张大床和一台电视,墙角的墙皮泛黄脱落,陈旧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噪声很大。
林研将手机往床上一丢,说要去洗个澡。
在浴室的门前他驻足了片刻,也没转头,淡漠地对顾成阳说:“我无所谓,但你要是觉得脏的话,可以去楼下买套。”
说完他不等顾成阳的回答,进了浴室。
谁也不曾想到时隔四年再次相遇,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和控诉,也不见背叛者的忏悔,却是稀里糊涂地上了床。
林研在浴室里待了一刻钟,出来时身上只裹了浴巾,潮湿的头发塌塌地黏在额头和两颊。
窗大开着,顾成阳站在窗台边上抽烟,腾起的烟雾瞬间消逝在傍晚的冷风中。
顾成阳见他出来后掐了烟关上窗,径直走向浴室。
林研坐在床上擦头发,闻声头也没抬:“不用洗了,直接来吧。”
顾成阳脚步顿住,站在原地看他。
印象里的林研身娇体贵,对任何事都挑挑拣拣,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如此,他受不了对方没洗澡,尤其受不了对方身上有烟味。
如果过去的顾成阳抽过烟后吻他,一定会被他扇一巴掌,然后赶出家门。
那时候的林研性格睚眦必报,不喜欢受制于人,在音乐上如此,在那上面也是如此。在两人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即便他是身处下位的那一个,他也不甘示弱,会想办法不留余力地报复回来。
例如他会蓄长指甲,在顾成阳的后背抓出一道道血痕,只为让他感受到同等的疼痛。
他会眼看着顾成阳的快感推向顶峰,然后趁其不意,毫不留情地往他脖颈处咬上一口。
顾成阳皱眉忍痛,看着他大汗淋漓的脸上露出畅快得逞的笑容,唇边和牙齿上还残余着鲜红的血液。
活像是个残忍的中世纪吸血鬼。
事后林研替顾成阳处理脖子上的伤口,顾成阳幽怨地盯着他:“我看属狗的人是你才对。”
过去的林研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深陷泥沼也绝不会在任何事情上退让半步,他永远骄纵任性,永远都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
十七岁那年的顾成阳就是被那股源自血液里的骄傲与决然所吸引,以至于后来心甘情愿地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于是此刻,顾成阳本能地制止了林研亲手为他解开皮带的举动。
因为那个骄傲的、从不甘示弱的林研此刻却以一种绝对温顺的姿态跪坐在他的腿边。
廉价粗糙的浴巾从他腰间脱落,白皙精瘦的身躯再无遮盖,腰间处的纹身暴露在白炽灯之下,无比显眼。
一侧是火焰形状的水墨刺青,从肋骨燃烧至小腹下方;另一侧是一串英文:“Spread Like Wildfire”(像野火一样蔓延)。
这两处纹身所包含的特殊寓意早已随着时间消逝,对于如今的林研来说,不过是两块触感与颜色不同的皮肤而已。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男人给我多少钱吗?”林研用力推开了顾成阳钳制他的手,三下五除二扯开了他腰上的皮带。
“那我想你肯定也好奇,我在他床上是什么模样。”
……
身体之间的交融最为简单纯粹,更没有背叛与抛弃的恩怨纠葛。
在长达四年的分离后,他们的身体竟依旧无比契合。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回林研并不像过去那般张牙舞爪地报复回来,他自始至终都安分守己,甚至还在竭力地迎合着顾成阳。
那一瞬间两人都短暂忘却了一切,沉寂在片刻欢愉之中,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C城那间逼仄拥挤却承载了两人美好回忆的出租屋。
凌晨三点,林研在黑暗中睁开眼,身旁的顾成阳已经睡着了,双目紧闭,睡相安稳。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研意识清醒,也压根就没有睡意。
他忍受着浑身的酸痛,撑着床坐起身,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为屋子带来一丝光亮。
林研望着窗外,黑沉沉的眼眸在这光亮之下呈现出死一样的空洞。
视线范围内忽然亮起一道光线,林研撇过头,发现是顾成阳放在床头的手机。
他凑过去,看见了两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我调了工作安排,过两天回国。
—你总决赛是几号?到时候我能去现场看吗?
顾成阳给这个深夜发消息的人备注是“姐”,此刻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坐在高档的写字楼里,与当地的合作方洽谈商务。
林研久久屏息凝视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直至息屏。
他见过顾成阳的姐姐,在四年前这个女人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事业型女强人。
然而林研脑海里能想到的与她有关的记忆,只有自尊被随意扔在地上碾压的难堪和屈辱。
身旁的顾成阳依旧睡得很安稳,林研直直地看着他,忽然伸出那只带着纹身的手,对准了他的脖颈处。
锁链状的纹身在手腕处盘旋,延伸至虎口那个部位的形状,是一把锁。
熟睡的顾成阳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悄然而至。
张开的虎口停在脖子上方,悬空了两三厘米,好似那把锁真的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着这个动作僵持了很久,林研才略有不甘地垂下手。
他盯着枕边人那张安稳的脸,随后俯下身,温柔又狠厉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顾成阳,你怎么不去死。”
半晌后,确认了对方仍在熟睡,林研毫不犹豫地摸着黑下床,迅速地套上了自己丢在电视柜上的卫衣,然后走出房门。
临走之前他站在门口转头看向屋内,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阴鸷。
幽暗的空间中只剩下他的轻声自语:“我他妈真想杀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