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原来如此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地堡的事……”
　　“……！！”
　　“……地堡？！”
　　这段时间, 神佑星的主城中一片人心惶惶。
　　从没有官方消息公布过，在游戏中落得后30%的排名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各种猜想传闻弥漫在街头巷尾，但却一直没有谁能确定, 到底哪一则传言才是最接近事实真相。
　　不过即便是惩罚再严苛，那也总有罚完的时候, 只要熬过了惩罚, 就比在游戏里没了命强。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但仅仅是在几天之前。
　　“你确定吗？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那个地堡？”
　　“地堡竟然真的存在？！在、在哪？不会就在我们的脚下吧……”
　　“不是吧……我还以为那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东西……”
　　不知是谁, 从哪里传出了这则有关地堡的消息，几天之间, 便一传十十传百，迅速蔓延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尽管不过是各种纷飞传言的其中之一，但这传言的内容实在是太具体, 太细节了，真实得，甚至连地堡破烂的床铺，连监官手上的鞭子，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如亲见。
　　传言说，神佑地堡其实一直是神佑星中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存在, 神佑星所有能源、食物、生活用品，都是劳工在暗无天日的地堡中，用一天二十小时的非人劳动换来的。
　　而神佑星的现实似乎正好对应上了这个说法——人们所需的能源、食物和生活必须品全都由神庭统一分配发放，但细想起来，却竟然并没有谁是从事种植或是日用品生产之类的工作。
　　传言还说，一旦进入地堡成为劳工, 就将永生永世留在地堡之中，再也不可能回到地面上来。
　　事实上在神佑星, 似乎也总会有一些人因为一些事情销声匿迹。或是违法犯罪，或是违抗神庭，或者就只是出了趟远门，就再也不见人影。这些人的消失从不会有什么明确的说法，但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谁能见到他们重新出现的神佑星中。
　　而那些能量榜排名靠后的玩家也同样就这么从游戏中蒸发，再无踪影，他们的亲人朋友，至今也都再没有得到过他们的半点消息。
　　这让人怎么能不信！
　　“哥，你觉得地堡那事……是真的吗？”
　　简陋小酒吧的吧台边，阿诺小声问鸡冠头道。
　　“嗯……”
　　鸡冠头闷闷喝了一口酒，没马上答话。
　　在预选赛时首先发现白夜，并且拉他一起入坑的那个同伴，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两个人家就住隔壁，无论是去星群大厅观看比赛，还是作为玩家进行游戏，两个人都像绑在一起一样，谁也没离开过谁。
　　但这次白夜的正式赛，却是鸡冠头一个人去看的。
　　因为那个同伴在他们的第一场正式赛中，就差那么一点点，没能进入前70%的排名。
　　自从被传送出游戏，鸡冠头就再也没见过他的同伴。隔壁的门一直紧锁着，就在昨天，鸡冠头还忍不住用备用钥匙开了他家的门，结果却仍和前几天一样，脏衣服胡乱搭在椅背上，桌子上也还扔着没清理的食品包装，地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这十几天，从没有人回来过。
　　如果是过去，哪怕是出远门，他们之间没有联系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三天。
　　但结束游戏至今，同伴却是没有任何音讯。
　　失败玩家会被打入地堡的事情，鸡冠头从内心深处完全不想相信。他不愿去想象，自己最亲密的发小就因为差了那零星一点的能量点数，被关进了那种地狱一样的地方，至死都不能再回来。
　　但直到阿诺问起的这一刻，他才蓦然发现，自己自欺欺人地不相信了这么久，但却依旧没找到任何说辞，能够否定这个传闻。
　　“你下场比赛是哪天？”
　　鸡冠头没有心情再面对这件事，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
　　阿诺顿了顿，莫名地，似乎是考虑了一下。
　　“我是下个月7号。”短暂的停顿过后，阿诺回答道。
　　“哦，我是下个月5号。”
　　鸡冠头没在意阿诺的停顿，只是顺着自己提起的话题和阿诺聊着。
　　“你那个场的？我是AF场。”
　　“我是DX场。”阿诺说。
　　“哦，这样。”
　　鸡冠头点点头。
　　“那5号那天，你来看我比赛啊。”
　　“好啊。”阿诺笑。
　　鸡冠头也笑了下，弹了弹手里的杯子。
　　“你来给我加油就行了，力挺票么，就不用投给我了，以我这实力，估计是混不到前三。”
　　“不过力踩票你也别投我啊，你哥我下场一开场就是1300点的能量点数，混得再怎么差，咱也混不到后30%去。”
　　“那必须不能。”
　　两人说笑着，举起酒杯碰了碰，刚才那有关地堡的阴霾好歹算是散去了一点点。
　　“等我这场过了，7号的时候，我也去看你。”
　　鸡冠头喝了一口，又说道。
　　“你开场也有1000点数呢，这场估计也稳了！到时候我也去给你加油！”
　　“嗯……好！”阿诺笑着答应道。
　　***
　　自打从游戏中回来，白夜就再没有迈出过废工厂一步。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就只埋头在改造辰宿的研究里面。
　　辰宿的身体伤得太深，作为一个生命体，已经是不可能再存活下去了。白夜要做的，是基于他躯体尚还完好的部分，将他改造成保有着原来的人格和记忆，但却可以在没有生命能量的支持下，还能够持续存在的一种全新形态的新人体。
　　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也是白夜一直构想着、试验着，但却从来也没有完全成功过的事情。
　　白夜首先试验的，是将坏机器做成这样的改造体。坏机器是由一种高端保姆机器人改造而来的，这种保姆机器人在出厂时，本身的机械结构就已经趋近于完善了，再加上白夜的改造，如今坏机器各部分的身体机能运行起来可以说相当精准流畅。
　　但无奈，不管它的身体再怎么完美，支配这具身体的也只能是AI，他的头脑中，无法真正嵌入像人一样兼具感性和理性的思维意识。
　　白夜的第二个实验体就是小哑巴。白夜花了大价钱，从孤儿院中将刚刚去世不久的小男孩买了回来，想要用人类的尸体为基础，用真正的大脑去支配改造成仿生机械的身体。
　　身体的改造倒是成功了，白夜也顺利接通了小哑巴的脑机信号联通，但遗憾的是，即便是身体适应了无生命改造，死过一次的大脑，却始终无法重现生机。
　　而辰宿，是第三个。
　　辰宿并没有死去，他的意识，他的人格，他的记忆，他的喜好……一切的一切，都还存活在这一副躯体之中。
　　所以如果这一次真的可以成功，那么哪怕是没有了生命，辰宿也依然还是辰宿；只要意识还在，那么配上一具完美的身体，他就还可以是那个曾经叱咤战场的冥王。
　　如果辰宿就此得救了，那白夜长久以来的目标，也就等同于实现了。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白夜已经将辰宿的身体从上到下，都已经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机械化改造。
　　他的身体内部器官和骨骼，已经全部被替换为金属制仿生机械，并且植入了一套完整的能源流循环系统，使用便携能源块，就可以支持他的身体各项机能的运转。
　　他的大脑全部完好地保留着，只在后脑的位置植入了一个微型信号转换器。这个信号转换器可以将机械信号转换为大脑能够识别的神经信号，从而让辰宿可以用原生的大脑，来支配经过了改造的机械身体。
　　他的原生皮肤也全部保留了，经过强韧化处理和一些特殊优化，他的原生皮肤仍然可以获取到温度与触感的信号传递到大脑中。他的五官六感也全部以仿真信号的形式存在着，他对嗅觉、味觉、视觉和听觉的感知，甚至会比原来更加敏锐清晰。
　　但在他的原生身体中，左腿、左臂、连带左胸的一部分，已经是完全坏死，无法使用了。因此白夜为他准备了一套集成着各种武器装备的机械假肢用于战斗，另外还准备了一套更加轻便的仿生假肢，可以在不必战斗的时候更换上去，让他在日常活动时动作更加轻松自如。
　　总之，能想到的都已经想了，能做到的也都已经做了。
　　一切准备妥当，现在，就只等着他醒来了。
　　“辰宿？”
　　控制台边，白夜调整着手中的仪器，想尝试着将辰宿唤醒。
　　“辰宿，能听见吗？”
　　白夜手中的仪器也是他自己做的小装置，可以附加在脑波控制仪上，对大脑中产生清醒刺激，从而将沉睡中的对象唤醒。
　　但这装置似乎并没有对辰宿起作用。即便是进行了刺激，台床上的辰宿仍旧沉沉睡着，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辰宿，我是白夜，你能听见吗。”
　　白夜一边说着，一边又调整了一下档位，加大了仪器的力度。但辰宿却依然紧闭着双眼，无论是对仪器还是对白夜，都没有一点回应。
　　屏幕上的脑波图显示他的大脑正在活动，线条平稳、安定，起伏得很有节奏。和小哑巴那被强行激活的脑波相比，实在是好了太多。
　　只是如果他醒不来，怎样活跃的脑波，也是没有意义。
　　如果他醒不来，自己做的一切努力，结果也都只能为零。
　　“为什么……”
　　白夜关闭了唤醒仪，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拉过一系列测试用的机器，将辰宿的听力系统和感知系统又重新检测了一遍。
　　测试信号α生成成功，用时0.007秒。
　　测试信号α传导成功，用时0.022秒。
　　测试信号α接收成功，用时0.005秒。
　　没有任何问题，辰宿是可以正常听见的，大脑也可以正常接收到仪器发出的信号。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白夜想不出问题所在，干脆便又将辰宿全身的机能都做了一遍检测。
　　……但仍然是找不出他无法醒来的原因。
　　没有办法，白夜只得暂时将各种仪器放到一边，打开电脑进入网络资料库，埋头查询起来。
　　房间中静得仿佛是被尘封的时空，只有墙上那点点跳动的电子钟，提示着时间仍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白夜就这样久久专注在各种资料之中，终于在天色蒙蒙发亮的那一刻，猛然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原来是这样……！”
　　白夜对摇椅上的小哑巴说着，一双眼瞳晶亮亮的，脸上少见地退去了往常的冷静。
　　“我懂了！这样应该就可以唤醒他了！”
　　小哑巴自然对他说的什么一无所知，只是兀自呆呆地望着空气。白夜也不管小哑巴听懂没有，脸颊微微地泛着红，带着几分兴奋快步走到台床边。
　　“你放心，我很快就能让你醒过来。”
　　白夜低头看看辰宿的脸，思考了几秒，转身从药剂柜中取出了一小瓶麻醉剂，灌注进一支微型针管中。随后他一抬手，竟是将这针管径直刺入了自己的耳侧！
　　似乎有点疯狂，似乎不太理智。
　　但白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辰宿的身体已经改造成了一副完美运行的机械了，完美得以至于可以独成一体，不需要外界的任何介入，甚至为了运行的流畅，会自动将外来信息当做干扰来屏蔽。
　　想要唤醒他，就要打破这个趋近完美的闭环，让辰宿的大脑就像识别他自身发出的信号一般，来接纳到自己传递给他的信息。
　　而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自己必须要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麻醉剂渐渐起效，左耳连带脖颈处一片，已经开始麻木了起来。白夜走到镜子前，在肩膀上垫好纱布，又为耳边的皮肤消好了毒，随后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伸手，竟是毫不犹豫地将左耳耳垂割了下来！
　　就这么割下自己的血肉，大概是有点疯吧。
　　白夜将割下来的耳垂放在小烧杯中，用力按住不停滴血的伤口。
　　但如果要让自己发出的信号能够顺利传递给辰宿，就必须在那具完美运行的机械体中，融入自己的生物信息。需要的生物信息不仅仅是DNA，还要包括细胞结构、元素比例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数据。这些数据只能由自体血肉来提供，因此想要达到目的，白夜也就必须要有所牺牲。
　　不过为了辰宿能够最终醒来，更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追求能够实现，这一点疯，算不得什么。
　　血渐渐止住了。白夜拿起烧杯，将自己那一小块耳垂放入一旁的离心仪，按下了开关。很快，离心仪便分离出了一瓶乳白色半透明的液体，白夜取出液体，走到辰宿的台床边，将这瓶满载着自己生物信息的溶液，小心注入了连接在辰宿心脏位置的管道中。
　　醒来吧，辰宿。
　　白夜看着那半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辰宿的机械心脏，在心里对他说道。
　　或许醒来后所要面对的事情，会带给你一番痛苦的折磨。
　　但如果是你，一定都没问题。
　　毕竟你是那么强大。
　　毕竟在那个时候，你坚定地选择了活。
　　所以睁开眼睛吧，无论今后将面对什么，都好好地活着。
　　***
　　辰宿。
　　辰宿。
　　你能听到么？
　　……谁？
　　是谁的声音？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炽烈的火焰铺天盖地地燃烧着，一直烧到天空的尽头。辰宿只觉自己失去了身体的重量，无法控制地飘游在一片火海之上，随着躁动的热浪涌向前，又跌向后，起起伏伏着，如何也无法止歇。
　　辰宿。
　　醒一醒。
　　醒一醒。
　　那个声音萦绕在耳边，久久也没有散去。
　　他……希望我醒来。
　　……原来我是在睡么？
　　辰宿。
　　辰宿。
　　睁开眼睛吧。
　　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
　　一丝光线从天际亮起，那熊熊火海一瞬之间，便被那丝光线蓦然驱散。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于，眼前有什么东西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片水泥色的天花板。
　　仪器、屏幕，还有……一束束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管线。
　　“呼……你终于醒了。”
　　身边有男人的声音传来，那清冽柔和的语调，听起来有点熟悉。
　　我已经醒了？
　　辰宿撑着手臂坐起身，转头看去。果然，一个清瘦的男子就站在自己旁边，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长褂，脸上戴着清透的无框眼镜，那眼镜后面的眼睛一边金色，一边灰色，含着浅浅的笑意，安静望着自己。
　　“还认得我吗？”
　　男子问道。
　　他是……
　　在听到问题的瞬间，一个名字便立刻浮现在脑中。
　　“白夜。”辰宿听到自己回答。
　　“嗯。”
　　男子莞尔。
　　“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舒服……似乎是没有。
　　辰宿感觉了一秒，摇了摇头。
　　“那……”
　　男子又问，但这次的话音却有点迟疑。
　　“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之前的……事情……
　　辰宿有点迷茫，下意识地抬了下手臂，突然之间，那记忆中的僵硬感一下子便席卷了全身。
　　破败的小路，扭曲的软藤，倒下的队友，和冷笑着的敌人。
　　条条软藤紧紧盘卷在自己身上，生命好似指间的沙，从身体中一分一分，无法挽回地逝去着。
　　有人来到身边，他说自己或许可以得救。
　　但即便是得救，自己也再不会是活人。
　　……
　　……原来是这样。
　　原来自己得救了。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