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人间孤岛（30）
灾变第三天, 早晨。
8:00 A.M.
虽然是上午，天色却并不明亮，阳光透过云层和雾气穿透进来后, 只剩下单薄与寒冷。
四周的环境，也是冷冷清清，每一幢楼房，每一家、每一户, 门窗都是紧闭着的, 两旁的商铺清一色地锁着安全门，显得十分萧条, 遍地破损的玻璃碎片与砖块，在马路边遍随处可见，这样荒凉萧条的场景，在视觉上，就好像是这片地区已经彻底荒废了数年。
——其实, 这只是现存的Y-G市, 脱离人类社会的第三天而已。
而在这样一片狼藉的街道上，有两伙人, 正在对峙着。
确切来说，是两伙帮派。
其中一方，明显人多势众，帮派成员也都是以欧美人种为主, 看起来人高马大，肌肉健壮，还夹杂着少数黑人与拉丁裔, 身上都带着一股凶悍的痞气，在气势上, 就稳稳地压过了对面一筹。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武器，大部分是刀具，或长或短，反射着凶厉的冷光，少数持有枪械的反而站在后方。而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些人之中，有不少鼻青脸肿，身上挂彩，像是刚刚被揍过一顿，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拿到，就又被强迫过来，参加下一场火拼。
“——选择吧。”
杰克被这些人簇拥着，冷冷地说：“我们一向很讲究民主，哪怕是敌人，也会给予选择的权利——你们可以选择主动加入我们，或以，尸体的形式加入我们。”
——今天清晨，帮新认识的盟友理查德收拾完仇家之后，J帮派的头目杰克，就带着他的手下，肃清了附近三个街区内原本的的黑色势力。
当然，是靠着流血和暴力的手段。
作为哥谭的黑暗面当中的一员，杰克在决定把这三个街区划归到自己地盘之下的时候，优先考虑的，肯定也是先从本地的其他势力开始。
他拿一个原本就和J有仇的帮派开刀，雷厉风行，手段残忍，先来一个下马威，然后，靠着理查德的R企业提供的食物，和抢来的枪械弹药，威逼利诱，不服的就暴打一顿，一通操作下来，很快，就把这些幸运的、还没有被抓进监狱的哥谭黑\帮们，都收拢到了自己麾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杰克把矛头，转向了下一个目标：
那些不属于哥谭本地的黑\帮。
——换句话说，横滨的街头帮派们。
杰克是土生土长的哥谭人，他说的，当然也是英文。
以日本黑\帮的文化水平，是听不懂的。
于是，话音刚落，他手下的帮派成员里，立刻有人往旁边的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身上踢了一脚，命令道：“翻译。”
“……”
这两个翻译，身上都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看起来是没起床就被人强行从家里被拖了出来，面对着这群凶神恶煞的黑\帮分子，吓得不轻，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人这样盯着，其中一个翻译，小心翼翼地，把刚才杰克的话，用日语说了出来。
一副恐惧懦弱的模样，声音也极小。
这样的声音，对面当然是听不清的，旁边的帮派成员忍不住“啧”了一声，看起来，对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被吓得不顶用的普通人，十分地不耐烦，直接把一个喇叭塞进翻译手里。
“……”
这一下，翻译的声音终于传了出去，还在发着抖，在早晨的寒风中，听起来，也是断断续续的，毫无威慑力。
却足以让对面的每一个人，神色凝重。
——和这些哥谭帮派对峙的，是一群日本黑\帮。他们在人数上，明显要少很多，而且，因为都是东亚人，身材上也普遍比不过对面的欧美人种，相较之下，就显得十分寒碜。
就连他们手上的武器，也都是以短刀和匕首为主，连手枪都很少见。
这也是迫不得已。
横滨的地下世界，也和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大大小小帮派众多，经营不同的地段，名头也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但是，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绕不开港口Mafia。
自龙头战争之后，港口Mafia扫清了其他几方有威胁的势力，就已经在实质上，控制住了整个横滨黑道的秩序。
只不过森鸥外这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一统极道的想法，只要不触犯到港口Mafia的利益，或者违背他们定下来的规则，港口Mafia一般也不会去主动攻击其他帮派。在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之后，更是专注于经济利益，放任横滨其他大大小小的帮派们发展至今。
当然，也不是完全的放任。
至少，大致的情况，他们都还是有数的。
而其中的一些帮派，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考虑，会主动选择依附于港口Mafia——现在，此刻，在这里，与杰克和他的J帮派，还有其他附属的哥谭帮派对峙的，就属于这一种。
“老大，我们应该怎么办？”
一个帮派成员凑了过来，紧张地小声问。
而在这时，对面的翻译又已经拿起喇叭，声音还发着抖，勉强用日语喊了一句：“——你们，有、有三分钟的时间，决、决定！”
“……”
“打、打不过啊，老大！”
另一个帮派成员，焦急地说：“我刚才点过了，对面有两百多人，起码五十个拿着枪，有的还不止一支。我们就这么点人，大部分的枪，也在前天被港口Mafia收上去了，就给我们留了十几支防身——这怎么打啊！！”
说到最后，已经快哭出来了。
“……但是投降更不行吧？”旁边的第三个人说，说着，他自己先打了个寒颤：“要是投靠这些哥谭人，那不就表示我们背叛了港口Mafia吗？那可是……”
他说不下去了，身子倒是又抖了抖。
旁边的帮派头目听到这句话，终于，闭上双眼，露出沉痛绝望的神情：“那，还是战死吧……”
“——这样。”
第四个人不甘心地说，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色。然后，他像是准备做出什么重大牺牲似的，踏出一步，冲着对面，大声地喊道：
“对面的人听好！——不是我们不想效忠你们老大，但我们帮派，是港口Mafia的下级组织！没有港口Mafia首领或者干部的同意，我们是没法做这个决定的！！就算我们愿意，也只会引来港口Mafia的怒火，给大家带来灾祸而已！！！——所以，请等我们先去请示一下！！！！”
“……”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几个帮派成员没有说话，相互看了看，同时心想：这样也行？
哥谭那边，两个被迫拉过来的翻译把这句话译成了英文，低声告诉最近的人，随后，话语被一层一层地转述，最后，传到了带头的杰克耳中。
杰克听完，也愣了一下。
随后，露出了一个凶悍而痞气的笑。
“以我的了解，港口Mafia应该没有空管这里的事吧？”他说：“他们自己现在都焦头烂额，怎么会有空来救你们？——当然是直接放弃你们，更划算啊。”
头目：“……”
以森鸥外的作风，还真的很有可能。
杰克又说：“我听说，横滨的电力，现在都控制在港口Mafia手里，可是，我们宣布独立这么久，也没有看他们给这一片地区断电，是不是？——是因为不知道吗？
“——还是因为，要管理一座城市，所以腾不出手来，没有人手跟我们开战呢？”
头目：“…………”
这个论据，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
在昨天夜晚，杰克和他的J帮派，把附近三个街区划分为自己的领地，宣布独立之后，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两边城市的掌权者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哥谭政府没有给这片区域断电，还比较好理解，毕竟他们要讲究人道主义精神。
但是港口Mafia可不会讲究这个。
对于胆敢触犯组织威严的人，港口Mafia出手，一向毫不留情。
更何况，在这样的非常时期，电力可是非常珍贵的资源——众所周知，在灾变的第一天，港口Mafia就把横滨市内的重要资源都劫掠了一遍，可见他们对这个问题是何等重视——所以，这样珍贵的电力，他们又怎么会，轻易地让给在这里宣布独立的杰克？
……真的是因为人手不足，照顾不到吗？
……如果港口Mafia，连自己的地盘和权威都顾不上了，又怎么会分出人手，来救援他们呢？
作为横滨黑道之中的一员，头目震慑于港口Mafia的赫赫凶名，对于这个地下世界的龙头组织，既尊敬且惧怕，这时候，却也忍不住开始动摇起来。
杰克继续说道：“况且，你们真的还要继续追随这个组织吗？——据我所知，灾变发生的时候，港口Mafia把你们的军火都收缴走了吧？”
他假装遗憾地，叹气：“真是霸道的作风啊。”
说到这个，头目就不能同意了。
他反驳道：“虽然收走了军火，但是，港口Mafia记得给我们分派食物啊。”
这也是实话。相比于哥谭的黑\帮里，大把的黑户和违法犯罪人员，根本不能指望政府的救济，横滨这边，每个帮派里有多少人，每个人具体是什么情况，港口Mafia恐怕比官方的户籍系统都调查得更清楚，计算物资的时候，当然也就一起算了进去。
杰克：“……”扎心了。
他会站在这里，带着小弟，吹着冷风，跟这群日本人废这么多话，也是打着能少一点冲突就少一点冲突，最好是不用动手，就能收服对方的想法。
见对方对于原本的上级组织的忠诚，已经开始动摇，他进一步地说道：
“看到了吗？我们有食物，有人，有枪，下一步，就是让这个街区的平民全都臣服我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统治这里，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港口Mafia能给你们什么？管理着整座城市的人，难道会把手里的权力让出去吗？也就是给你们食物，不把你们饿死而已。
“况且，港口Mafia是怎么对待其他组织的，我想你们也看到了。我也收到了消息，就是昨天，他们刚刚从道上雇了一批人手，帮他们看守珠宝，然后，转头就把人都给杀了。”
“……”
“——大家都是混黑的，杀人越货，过河拆桥的事，做得还少了吗？”
对面一片沉默。
而说到这里，杰克似乎也终于丧失了耐心。
他从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着火，下了最后通牒：
“还有哪个想请示港口Mafia的蠢货，趁着现在，就赶紧去！给你们一根烟的时间。等我这支烟抽完，哼——”
后半句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而他身后的下属们，全部端起了枪。
“……”
一根烟的时间，显然是不够来回请示一趟的，对面甚至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们机会，只是猫戏耗子的玩耍罢了。
“怎么办，老大？”
头目一咬牙，脸上，也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还没听明白吗？对方要的不是合作，要的是是我们臣服于他们！这和忠诚无关，也和什么港口Mafia无关，而是——从此以后，我们这个帮派就不存在了啊！！——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
他拔出枪。
在清脆的撞针声中，朝对面射出了第一颗子弹。
就像是一滴水溅进了油锅里，头目身后的下属们，有枪的，也拔出来，朝着对面开枪；没有枪的，抄起手里的刀具就往前冲——
火光倾吐着。
枪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成一片。
——火拼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开始了，对面的哥谭帮派们，反而愣了一下。
因为杰克秉持着“让其他人顶在前面”的原则，他们之中，拥有枪械的战力，都是原本的J帮派成员，和杰克一起站在后方。
这时候，如果开枪，反而可能先误伤自己人。
也就是这一迟疑，对面的横滨人已经冲了过来。下一瞬间，J帮派的成员们也反应过来，也不管误不误伤，纷纷开火。而那些被他们要挟过来的其他帮派成员们，背后被枪顶着，别无选择，也只能抄起武器冲了上去。
两拨人就这样短兵相接。
这种程度的街头帮派斗殴，通常，都是没什么秩序可言的。双方的帮派成员们，一边愤怒地大叫着往前冲，挥舞手臂，把刀刃插进对方的身体里，一边又被子弹击中，惨叫着倒在地上，满地打滚，大声呻吟。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尤其是哥谭这边，原本就是临时凑起来的，许多人连自己的同伴都认不全，还有些新仇旧恨的，被杰克强行捏在一起，这时候，还会趁着两边火拼的机会，趁乱往队友身上捅一刀。
枪声、叫喊声、刀具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
血腥气与硝烟味弥漫在一起。
杰克在之前，在收服其他哥谭帮派的时候，并没有顾忌使用武力。毕竟，哥谭的医院目前还在收治病人，平常他们相互争斗，也经常有受伤的时候，只是轻伤的话，还是很容易治好的。
然而，对于横滨人来说，医药资源却是极度紧缺，其中一大半，还被控制在港口Mafia手上，以森鸥外利益至上的风格，可想而知，他根本不会把这些东西浪费在普通的黑\帮成员身上。
对于他们来说，受伤之后，想要得到救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满场的血气，反而激起了格外的悍勇。
——与其在受伤之后，痛苦地等死，还不如死得更痛快、更壮烈一些。
至少，在死前，也要多带走几个敌人。
局面彻底失控。
一场原本只是为了收服对方的武力冲突，就这样，演变成了死斗。
……
除了正在火拼的双方帮派之外，街道之上，再无其他人。
这一带原本是居民区，然而，大部分住户，昨天夜里，就已经被杰克挨家挨户地敲开门骚扰过了，有些还被抢走了珠宝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早已是满怀戒备，这个时候，听到街上的开枪声，和打斗的动静，更是紧闭门窗，生不起什么探究的心思。
事实上，在昨天晚上，被J帮派拿着枪顶上门口的时候，他们也尝试过报警。
简直是预料之中的，横滨警方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们。
而且理由充分：在现行的制度下，只有食物和生存资源能够称得上“财产”，是受政府保护的；至于门被人敲开，家里的金银珠宝被人抢劫这种事，只要配合一下对方，没有生命威胁，就不要来浪费他们的警力。
接线员还好心地向他们建议说，如果是与黑道相关的事情，请直接去找港口Mafia。
横滨居民：“……”
GCPD倒是没这么无耻，虽然警力紧张，还是抽调人手来了一趟。
然而，他们毕竟派不出多少人，当警方赶到的时候，大部分居民都已经被骚扰过了。来的几个警员，和持枪的J帮派对峙了一小会儿，谁也没敢在这个时候开火——和食物一样，军火也是非常有限的资源，需要谨慎使用。
况且，如今的局面，大家都承受不起大规模冲突。
最后，他们只能从杰克那里听取了一肚子的独立宣言，回去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
所以，这一带的居民们，此时此刻，虽然耳朵里听着的全是街道上接连不断的枪声、利刃碰撞声、呐喊声、打斗声，还有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惨叫、哭喊和求饶声，却也只能把门锁扣得更紧一点，在门后牢牢地堆上家具。
祈祷这群帮派成员们，火拼归火拼，不要牵连他们这些无辜群众。
当然，也有人还记得顺手报了个警，聊作自我安慰——但是，出于昨天夜里的经验，谁也没有真的指望警察会来救援自己。
——所以，可想而知，当警笛声真的在这片街区里响起的时候，他们有多么惊讶。
有些胆大的，贴在窗边，偷偷往窗外望去。
——只见一排黑白色的警车，从两边的道路包抄过来，形成两道蜿蜒的车流，最终，汇聚到一起，长长短短的警笛交错着响成一片。
随后，警车停了下来，围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在一阵刹车声中，身穿制服、举着GCPD样盾牌的警察们从车上冲了下来，非常训练有素的，盾牌一律朝外，把正在械斗的几伙帮派成员，连同满地的伤员和尸体，都牢牢地围在其中。
为首的是一位棕发的女警官。
她双手持枪，枪口指着包围圈之中的帮派成员们，大声地宣布：
“——你们被逮捕了！”
“……”
原本争斗得火朝天、你死我活的双方帮派，就这样，被一群哥谭警察围包围住了。
他们拿着武器的手臂下意识地垂了下来，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
——这样一副GCPD出警的场景，平时，在犯罪率高发的哥谭市，都已经快成为了日常，连费一分心思去关注的必要都没有；可在这个末世，此时此刻，看在眼里，却是无比的熟悉和亲切，竟让人有种恍惚之感，甚至是热泪盈眶的冲动。
然而，这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他们已经看清了，虽然出场的时候气势汹汹，但是，定下神来仔细一数，却很容易就会发现，来的，也不过是七八辆警车，三四十位警员而已。
和两三百人规模的帮派冲突相比，实在是太少了点儿，甚至只能堪堪包围住一圈。
众人：“……”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现在是上午八点多，不到九点的时间，在这个时候，GCPD应该已经开始组织向市民发放食物了——而食品资源，当然是比两个帮派火拼，更重要的事。
所以，抽调不出来人手，也很正常。
就连那些械斗的帮派成员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最开始的惊慌之后，他们相互对视着，很快就明白了彼此在想什么，然后，不约而同地，重新拿起了手里的武器。
“逮捕？”
有人讥笑道：“连监狱都没有，能把我们逮捕到哪里去？”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上，忽然挨了重重一下，让他直接惨叫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这样对女士说话，可是很不礼貌的啊。”
蝙蝠女侠扔下手里的棍子，说。
她回头看了苪妮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隐晦地碰到一起。
随后，蝙蝠女侠收回视线，黑色蝙蝠面罩后的目光，从全场扫过。注意到每个人都对她的出现十分惊讶，她满意地哼笑了一声，拔出绑在大腿上的枪，转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杰克，“那么——”
话未说完，两道泛着红光的黑色布刃，忽然从杰克的胸膛穿透了出来。
“咳、咳咳。”
黑色大衣的少年站在背后的屋顶上，风吹起大衣的下摆，显得他的身材格外单薄消瘦。他的黑发从面颊边垂下，发尾在风中飘扬起几缕苍冷的白色。
而在他前方街道上，十几个身穿黑西装、戴着墨镜的港口Mafia成员冲了出来，同样手持枪械，神色冷肃。
带头的是樋口一叶。
“——我们首领说过了，既然没有监狱，那就用不着逮捕，通通杀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