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寻找
姜城, 某江边的高档小区——
巨大的落地窗前摆着一张浅木色的桌子,上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很多杂物,咖啡杯、手稿、电脑、键盘……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立在桌子侧面的一个巨大画框,里面装着的不是白纸,而是木板。
在模板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指甲盖大小的文字, 凑近了看,却发现都是重复的两个字。
赛因。
距离顾郗出院已经过去半月了,整整十五天的时间中, 或许是因为那一夜白了的头发和浅色的眼珠, 也或许是因为闷闷不乐的表现, 对于他的变化, 不论是顾家夫妇还是顾家大哥都没有过问,甚至已经为自己的幼子、幼弟找到了更好的理由。
——一定是情伤。
最初林女士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觉得为情伤而一夜白头的剧情太过夸张, 放在现实世界里她几乎很难相信。
可当医院给出顾郗一切正常的体检报告以及恢复正常的心脏状况后, 望着情绪总是低沉却又努力在他们面前保持轻松的幼子,林女士忽然就相信了电视剧里的那些剧情。
她不知道顾郗的身上发生了什么,看着对方那头毛茸茸的白色短发, 作为母亲的林女士甚至胆怯到无法出声询问, 生怕自己再勾起孩子心底的伤心事。
为此,她还特意叮嘱了自己的丈夫和长子, 比起对答案的好奇, 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于是姜城内有关于顾小少爷重病的流言在某一天消失了, 顾郗出院,却过上了比之前更加深居简出的日子, 一周出门的次数不超过三次,但依旧如过去一般,每个周末会搭上大哥的顺风车,回家和父母吃饭。
此刻,一周的时间才过了一半,习惯宅家的顾郗从卧室里走出来,他进行着已然成了习惯了动作——
拿起桌子上的刻刀,站在画框的模板前,抬手握刀,一笔一画地刻下他重复过无数遍的文字。
赛因。
在那偌大的模板之上,从左上角开始向后向下延续,全然被同一个人的名字沾满,只是越是时间比较久的痕迹就越淡。
顾郗抬头,他发现自己最初在模板上刻下的第一个文字痕迹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
越是往前痕迹越淡,几乎到没有的状态;越是向后,痕迹便越新,但顾郗却发现它们的笔画不再因为时间变得淡化,却从笔画的边缘开始模糊。
这是新的变化,是顾郗不停抵抗代价后世界给出的新策略。
“消失的速度又快了吗……”
他喃喃道,眼神下扫,很快就数出了现在还剩下痕迹的字——比起上个月,这个月只剩下五十六个名字的痕迹了。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重要的事情,顾郗几乎一段时间就提刀在木板上刻划。最初是相隔一天,后来时间一点一点地缩短……
直到上周开始,他定着闹钟,保持每隔一个小时刻划一次的频率。
闹钟的作用仅仅是一种安慰,实际顾郗夜夜睡眠质量堪忧,他总是会在闹钟响起的前二十分钟猛然惊醒,然后掰着手指细数自己还记得几件有关于赛因的事情,又在发现自己还没完全忘记后松了口气,满头大汗地去木板前刻划“赛因”这两个字。
密密麻麻的字迹,早就不是他每隔一小时刻划下的量,它们要更多更杂,但此刻却只剩下了几十个。
顾郗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微微发青的眼部皮肤,在累计的失眠状态下,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得不大清早地就喝一杯苦咖啡提提神。
才半个月,有关于赛因痕迹的消失速度又加快了,最初是写在皮肤、纸张上的字迹,后来是刻在木板上的痕迹……顾郗甚至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还能去哪儿留下自己爱着对方的记忆。
捏着刀柄的手指颤了颤,在失神状态下,那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成功让顾郗回神。
他低头,看向指腹上的划痕。
很小很细的伤口,渗出了微量的血珠。
顾郗将受伤的手指轻轻含到口中,在尝到那股铁锈味儿后,昏昏沉沉的大脑里忽然浮现出某些想法。
他看向立在桌子上的电脑和键盘。
半个小时后,猛喝了一杯苦咖啡后的顾郗坐在电脑椅前,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
他尝试写出自己和赛因之间的故事,这是在这个一个故事里,他们的名字变成了了撒拉佛和小希。
时时刻刻面对被删除危机的记忆早已经在顾郗的脑海里过了成千上万遍,这也就导致他的速度很快,按着键盘的指腹微微发酸,垫在腕托上的手腕满是酸困,在精神力格外集中的几个小时里,顾郗没有再去刻划赛因的名字,而是用将近一天的时间写出了两万字的开头。
是属于撒拉佛和小希之间的故事。
腰酸背痛的顾郗揉了揉脖子,他按下了保存键,准备等第二天看看这些文字记录能否被保留下来……如果可以,那就说明他的思路是成功的。
此刻,天边已黑,繁华的城市里很难看到星光。
顾郗站在落地窗前看向遥远的江边。
起伏着雾气和光影的江面尽头,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段虚无缥缈的白色,那似乎是一座塔状的白色建筑。
顾郗认得那里,在半年前,他还和朋友途经旅游,留下了合照。
合照里除里除了顾郗和朋友,背景中几乎完全被一座白色的塔占据,作为旅游景点,它的名字叫做“白洋塔”,是与姜城一江之隔的日城的著名建筑。
在顾郗逐渐消退的记忆里,那张发现于伯兰得冰谷实验室内的合照中,正有着一摸一样的建筑。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的父母也曾在白洋塔前留下合照。
顾郗目光发直,如果赛因能够找到那张照片,或许他们之间的重逢可以再加快一点……
他看着远方模糊的白塔失了神。
在白洋塔的更远方、在大洋彼岸之外的另一个国家名叫“歌蓝”,它们彼此之间相隔大陆深海,几乎跨越半个地球,共同以阿尔斯洋为连接。
最初顾郗也曾想过去找赛因,但系统说规则不可破坏,于是他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走向自己。
“你会找到我的,对吗……”
落地窗前的身影充满了孤寂和苍凉,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等待着什么。
顾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按亮了手机。
或许是因为大数据的影响,一社交平台推送的消息里,正巧是他最近在搜索、查询的内容。
——青洲工作室,值得信任的纹身选择。
顾郗低头抿了抿唇角,按灭了手机屏后脑子里却一直闪烁着“纹身”这几个字。
他不知道这些是否会对消退的记忆有用,但顾郗依旧将其作为备用选择……以防万一。
白发青年再一次看向家远方,似乎在透过高楼林立的城市看另外一片被浩瀚海洋包裹的地方。
他喃喃道:“……一定会记得的。”
与此同时,另一半地球上——
浮着一层薄冰的岛屿处于北阿尔斯洋北部被冰川包围的腹地,这里到处都是霜花似的雪白,干净、剔透,仿佛是个杳无人烟的冰雪世界。
荡漾开的水纹冲开了几片轻薄的碎冰,黑色的鱼尾轻轻扫过低温的海水,下一秒一只冷白色的手臂搭在冰川的断裂口上,青筋微凸,在猛然间用力,一条湿漉漉的黑色鱼尾被拖上了岛岸。
虽然天气很冷,但鱼尾上的水分却蒸发地很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原本黑色的鳞片被冷白色的皮肤替代,原有的巨大尾巴也化做了行动灵活、肌肉健康的双腿。
那是一双肌肉分布很均匀、堪称美感的腿。
但现在腿的主人并没有什么自觉,他拖着湿漉漉的外套随意地裹在肩头,堪堪遮挡住私密部位,就赤脚踩在浮冰上,脚步轻盈地寻找自己需要的东。
——需要什么呢?
赛因这样问着自己。
半个月前,他顺应自己的直觉从肯瑟维尔的海岸边一跃而下,期间穿过北阿尔斯洋一直到达这座岛屿,中间不乏有错认方向的失误,但好在他还是到了正确的目的地。
只是……
穿着宽松外套的赛因看向茫茫荒岛,他不知道自己该找些什么。
脑袋里的空白另令他有一瞬间的颓丧,赛因无意识用脚尖碾了碾低温的积雪,自言自语道:“顾郗……顾郗……”
这个名字可以给他力量。
于是很快,赛因又迈开步子,即使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扫视过岛屿上的每一寸土地,试图在这里大海捞针。
不管需要多少时间和精力,他总能找到的。
正走着,赛因身体一顿,藏在黑色发丝下的耳鳍颤了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他转头,背后是空旷的冻土和浮冰,以及几块半人高的石头。
——什么都没有。
赛因皱眉,再一次往前走。
只是不到三五步的距离,他一如几秒钟前再次停下了脚步,回头打量自己身后的位置。
依旧空无一物,除了远处的石块
赛因缓缓拧眉,蔚蓝空茫如冰川深海的眼珠慢腾腾地转了几圈,最终视线落在了那块冷灰色的石块上。
那石块并不算小,足足有他膝盖那么高,如果是石块的背后,或许可以藏些什么?
赛因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沉默注视着石块
一秒,两秒,三秒……
一截白绒绒的毛尾巴露了出来。
很快,偷偷跟随在赛因身后的小东西露出了全部身型。
那是一只纯白的狐狸,毛发很漂亮,黑亮的眼珠里闪烁着熟稔的光芒,在几息犹豫之下,小狐狸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向赛因走了过去。
赛因有些迟疑,他盯着走到自己脚边的狐狸看了好久,最终遵从心意,俯身下蹲,摸上了对方的毛发。
很柔软。
但这样的触感对于赛因而言,依旧差点什么。
他下意识出声道:“……喜欢没毛的。”
小狐狸“嗷嗷”叫了两声,肉红色的舌尖舔了舔赛因的手掌,见对方站起来继续找着什么,小狐狸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身后那条大尾巴晃晃悠悠,透露着一种难言的愉悦。
小脚印压着大脚印走了一会儿后,模模糊糊的鸟鸣声响起,赛因仰头,看到了一只翅膀点缀着白色的小鸟飞过来,然后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这种鸟的品种,似乎是白翅迪卡雀?
朦朦胧胧的想法飘过大脑,赛因偏头盯着这只小鸟看了一会儿,就见对方忽然展翅,朝一个方向飞去,一边飞还一边对他发出鸣叫声。
像是在指引?
还不等赛因深思,站在脚边的小狐狸拍了拍他的足踝,也冲着小鸟飞的方向走去。
站在原地的赛因想了想,最终抬脚,跟了上去。
两只小动物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它们带着赛因穿过覆盖着薄雪的冻土,走过嶙峋的石块,最终停在了一道山壁之前。
小狐狸蹲在了地上,而白翅迪卡雀则停在了一块微微凹陷的石缝处。
清脆的鸟鸣在这片空旷的岛屿上显得格外悠远,赛因抬头,看向那块蹲着鸟的位置。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赛因垫脚,从遮挡的石缝里取出来了一块石板。
在石板之后,藏着一个被塞到洞里的包。
——就是它。
直觉的声音响起,赛因眼睛微亮,拎出了这只不知道在黑暗中躺了多久的双肩包。
里面有些干瘪,看起来东西并没有装得很多。
赛因蹲下把里面的物件一个一个拿了出来,整个过程他都非常小心翼翼,那是中下意识的珍视,哪怕记忆里充满空白,可他依旧冥冥中知道,包里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在看不懂的手稿之下,赛因发现了几张照片。
他一一看过,其中属于两个孩子的照片似乎被人为模糊过一般,脸部轮廓蒙着一层雾气,叫赛因怎么都看不清,于是他只能看向最后一张。
那是一对年轻夫妻的合照,他们站在一座白色的高塔前,满面微笑,充满了新婚不久的甜蜜。
赛因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
除却那些被模糊了脸的照片,能够被称之为“信息”的显然只有这一张,但在这张照片里,重要的是什么呢?
是满脸幸福的丈夫?是一脸甜蜜的妻子?还是……
赛因的手指动了动,轻轻落在了那座白色的高塔之上,几个有些失焦的字母镶嵌在塔侧,似乎在指明着某个地方。
那一刻,赛因回归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的心脏告诉他,要去那里看看,一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唯一记得的名字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