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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情敌

第052章 情敌
九华山夜阑人静的时候, 南疆的朝日已然从江水尽头升起,浸染了天地。
沈闲的身侧已经重重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毒物尸体,几乎垒成了几尺高的墙, 然而在山麓间, 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毒物张牙舞爪的涌来。
远处苍莽群山上 ,漫山遍野的树都在微微起伏, 金铎声响彻天籁, 无数毒物自茂林涌出, 窸窸窣窣。
风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猩红的阵法在缓缓转动着, 无数教徒跪于其间,口中整齐划一的念诵着咒语。
受他们操控的是一只不大的婴儿,这婴儿已然成了血影,还在贪婪的啃噬着地上的教民骸骨。
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教民,早被血鬼降剖开了胸膛,吞噬了心脏, 肢体也在撕咬下, 支离破碎, 粘稠的血浸染了脚下的沙石, 风夹杂着浓郁的腥膻, 卷过大半个江畔。
“晏顷迟!血鬼降会反噬主人。”沈闲在画咒,金色的符文凌空而起, “越厉害的血鬼降,只要伤到了他,主人受到的反噬会越重。”
他说话间, 身影没入金芒中, 那符咒中暴起的光, 形成飓风,朝盛弦歌席卷而去。
晏顷迟眼神黯淡,在风中腥膻接近自己的刹那,三尺青锋一掠即逝。
紧接着狂风卷起千重浪,惊涛拍浪,大地被推挤的猛然震颤,腾于云端上的螣蛇倏然一吼,九天剧烈摇晃。
由暮霜剑带起的剑风,在横扫之余,封住了鬼血降最后的退路,将那截小小的身子拦腰分成了两段。
血鬼降歇斯底里的厉喝一声,却是没有停下攻击,上半身方才滚落在地,那下半身便犹自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想要寻找失去的上截身子。
于此同时,阵法的光陡然一沉。众教徒的念诵声戛然而止,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月神的眼眸在光华黯淡的刹那,被奇异的殷红覆盖,震荡不息,他受不住这股气劲,连连后退,一抬掌,江面莲花怒放,他施施然落足于此。
盛弦歌被这股强劲的剑气震荡的五脏遽裂,金芒陡然熄灭,沈闲也是呕出血来。
这一剑后,晏顷迟似乎也达到了极限,剑尖磕在地面,血顺着雪亮的剑锋缓缓流淌。
“晏顷迟,你……你真傻,你一路寻来南疆,可杀了我也无事于补,因为你的对手,根本不是我,你上了墨、墨辞先的套了……”盛弦歌身子发颤,踉跄着想要起身,然而膝盖似不能曲直,刚一抬起,便重新跪倒在地。
晏顷迟微蹙眉,想要听他把话说完,然而不等盛弦歌再启口,五条银链倏忽扣住了他的脖颈和四肢。
人被巨力猛地拖拽,在沙土上碾出两道长长的拖痕,盛弦歌并不挣扎,他的身子受银链的托举,浮于水面,江浪冲湿了他的衣裳。
他仰视着天边朝霞,忽然间微笑起来:“神啊,如果你怜悯我,就请将我送往彼岸的故土。”
月神弯下膝,慈爱的看着他:“神会怜悯你的。”
他言罢,殷红的双眸像是淬出了血,沈闲还没反应上来,便见他倏然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竟是咬住了盛弦歌的身子,将人一口吞噬进去。
霎时间血光飞溅,他的脸被撑的四分五裂,完全扭曲,却又在下一瞬陡然合拢,只有脸上的裂痕不散。
须臾,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沈闲怔怔望着江面上的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他喃喃道。
晏顷迟没有任何的不适,他这前半生走来,见过的魑魅魍魉数不胜数。
吃了盛弦歌后,月神的唇边有残留的血迹,他用指尖轻轻抹去这些血痕,放入口中轻轻舔.舐,原本分裂的肌肤在这一举之后,竟然开始缓缓修复。
“好强的灵力,想不到我的护法,竟然还有这样厉害的修为。”他望着晏顷迟,眼里泛起缱绻的笑意,“说实话,我也很想尝尝晏长老的滋味,灵气一定要比他充沛多了,我还没有尝试过这么强盛的灵力呢。”
“可惜了,你尝不到。”晏顷迟不冷不淡的说道,他不想再这上过多纠缠,既然盛弦歌已死,他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此事上了。
他得赶紧回宗玄剑派,萧衍还在等他,七日已去四日,不能再耽搁了。
螣蛇受到感应,巨大的身影从九霄俯冲下来,霎时间狂风横窜,似刀刃般的割在肌肤上,刮出血痕,逼得众人不得不抬袖遮挡。
晏顷迟一把拉住沈闲,踩上了螣蛇的七寸,身影转瞬泯灭在日光里。
——*****——
两人在南岭的溪边落下来,螣蛇似乎也是乏了,盘踞起数十丈长的身子,覆裹全身的石青鳞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泽。
晏顷迟拍了拍它的脑袋,螣蛇便恹恹地沉了沉眼皮,乖巧的仿佛不再是凶神恶煞的神兽,而是俯首帖耳的阿猫阿狗。
“去吧。”晏顷迟说道。
螣蛇轻轻蹭了蹭晏顷迟的掌心,周身陡然黑雾缭绕,倏忽化成了一条黑色的小蛟蛇,沈闲再一凝神,发现小蛇缠在了自己的腕骨上,又成了冷冰冰的蛇骨。
“……”沈闲没作声,却好像在这看似无心的举动里,明白了什么。
“你还好吗?”晏顷迟的目光落在沈闲脚下,声音淡漠疏离。
沈闲刚刚和盛弦歌交手,落了下风,撑到此时已是乏力至极,迈出的步子也是虚浮不定。
“还好。”沈闲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咳嗽了几声,才问道,“你在看什么?”
晏顷迟视线转向他的脸,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还能坚持住吗?”
“嗯,是挺累了,尤其是受过伤以后,幸亏月神最后吃了盛弦歌,要不然……死的就得是我了,这个月神确实很厉害。”沈闲的脸色憔悴,有些力不从心的说道,“盛弦歌倒也是厉害,能在你剑下撑到一夜。”
晏顷迟看着他,目光漠然,握着暮霜剑的手也在悄然收紧。
沈闲走过来,掩唇咳嗽,再放手时,唇角沾了血,衬地脸色比先前还要惨白几分。
方才的交手,大概让他身子大抵撑到了极限,额上都是虚汗,从晏顷迟旁边走过去时,晏顷迟能瞧见他鼻尖上细密的汗。
倘若在这时候……晏顷迟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指关节因用力,攥地隐隐发白。
两个人的身影交错而过。晏顷迟眼睫一垂,竭力压下了呼之欲出的杀意。
沉默间,沈闲已经走到了他的前面,掩唇剧烈咳嗽着,复又直起身,转过头时才发现晏顷迟还站在原地。
“你不走吗?”他说道,“萧翊还在等我们回去,这盛弦歌虽说死了,但他的毒也不至于无解,我刚刚跟盛弦歌交过手,对于他的修为和实力,已经有了判断。巫蛊这种东西,只要能了解到巫蛊师的实力,差不多就晓得毒的厉害了,何况我还是巫蛊师。昨夜动荡太大,月神怕是会追来,这里不宜久留,得赶紧回去了。”
“嗯。”晏顷迟一揽袖,暮霜剑顿时消散于风中。
他走到沈闲旁边,看见沈闲虚弱的步子,伸出手想扶他,却被拒绝了。
“其实,若非仇怨横亘其中,我确实蛮敬佩晏长老的定力,”沈闲迎着晨曦的风,说道,“你方才是想杀了我对吧,你的杀意太重了,掩盖不住,我从你旁边走过去时,能感受到。”
晏顷迟并不否认。他默不作声的望着前面的苍莽群山,眉间疲惫倦怠,“二阁主比我想的要聪明。”
“论功法,我不敢苟同,但在看人心思时,我一向很准,”沈闲镇定自若的说道,“你没动手,是因为盛弦歌已死,而我说,只有我跟他交过手,我清楚他的巫蛊,所以这毒只有我能解。”
晏顷迟置之一笑:“能同二阁主这样的人交谈,确实惬意不少。”
“我是真的想要救他,”沈闲转过脸,不再看晏顷迟,“比你想要救他。”
晏顷迟淡淡瞧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未必。”
“你们宗玄剑派的人真的很奇怪,你如果这么在意我们萧阁主,又为什么要杀他的舅舅呢?”沈闲像是在反问,又像是真的奇怪,“如果你想杀了我,又想杀了萧翊,那我或许可以理解为晏长老同我们京墨阁之间是有仇的,可你不仅不杀萧翊,反而还很在意他的生死,又三番五次的问我是不是同他关系很好,所以说,你是因为我跟萧翊关系好,才想杀我的?”
晏顷迟眼风一偏,看过来。
沈闲被笼在这道目光里,登时觉得如芒在背,那无声的威压就停留在自己身上,重的像座山,压得人喘不上气。
“二阁主确实是个聪明人,”晏顷迟不轻不重的说道,“言止于口的道理应当无需我来教。”
“我要见萧翊。”沈闲直言不讳的说道,“我要把萧翊带回京墨阁治疗,既然宗玄剑派并不能妥善解决此事,那就不要再耽误诊疗了,我想晏长老也不愿意看到最坏的结果。”
晏顷迟在他的话中,似乎是迟疑了一瞬,没有立时接话。
“萧阁主本就是我们京墨阁的人,你总不能一直把他扣留在宗玄剑派,”沈闲看出了他的不豫,接着说道,“我要他回家来。”
“京墨阁——”家。京墨阁怎么能算萧衍的家?
晏顷迟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驳回沈闲的话,但话到嘴边,反倒言辞匮乏,没了话说。
朝日的光落在他眼皮上,盛着融融的暖意。
宗玄剑派对萧衍来说算是家么?晏顷迟又问了自己一遍。
沈闲在等他的答复。秋风飒飒,吹拂着溪流,朝日的光影漾在澄澈的湍流里,让迸溅的水花都渡上了金色。
晏顷迟在这短暂的寂静里,看向九重天下的艳色,远近是轮番交替的画面。
从残冬腊月里的初见,再到急景凋年里的少年,萧衍幼时稚嫩的双手他都还记得,那记忆里的脸,和现在的轮廓,恰到好处的重叠,拼凑出荒诞的前尘。
晏顷迟又想起,那日玉佩溅起的碎屑砸在脸上,将昔日的温情碾了个粉碎,那每一句掷地有声的“师叔”都是荆棘,扎的他鲜血淋漓。
不算。是了,宗玄剑派于萧衍而言,根本不算是家,是束缚着他的枷锁,是囚困着他的樊笼。
萧衍并不喜欢这里,他曾在这里备受煎熬,堕入深渊,他看自己时厌恶的眼神也不是假的。
他宁愿选择在如此局势下,回到京墨阁,也不愿意留在宗玄剑派。
晏顷迟手在不自禁收紧,热汗渗透掌心,他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萧衍或许更想跟沈闲在一起。
但他还是想把萧衍留在身边。他费尽心思了数百年,才把萧衍复活,他早就想把人带回来了,要是可以,他甚至想过要把萧衍藏起来,永远囚在自己身侧。
可是萧衍会疯的,他想。萧衍真发起疯来,会伤到自己。是以,晏顷迟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再次把矛头转向沈闲。
沈闲转头时,正巧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晏顷迟的眼里覆着砭骨的冷意,能将人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徒劳挣扎。
四目相对,沈闲既没有回避这样的威慑,也没有任何的畏惧,倒像是视而不见。
晏顷迟眼风上下一掠,像在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却什么都没说。
萧衍是自己的,他见不得任何人染指,哪怕是目光的流连。宗玄剑派才应该是萧衍的家,不是京墨阁,也不是什么沈闲。晏顷迟眼中戾意更深了。
他在藏,在压,在遮掩,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太过显露于表。
不如杀了沈闲以绝后患。晏顷迟敛下眸子,暮霜剑的寒气缭绕于指尖。
可是萧衍会哭,萧衍哭起来,实在叫人心疼。他在这短短的几瞬间,思绪翻飞,紧攥着的手,又稍稍松开了些许。
指尖方凝起的寒气倏地消散。
萧衍。晏顷迟难以自控的想到,无论萧衍是爱与否,他都只能是自己的。
可是现下能救萧衍的,只剩沈闲。晏顷迟最后想到,或许,事情应该缓一缓,等萧衍好了以后再作打算。
江畔的冷风打散了晏顷迟的思绪,他蓦然回神,待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攥出了浅浅的血痕。
“晏长老还没想好吗?”沈闲不急于要一时答复,欲要御剑回程,“在我们回到九华山之前,希望你能考虑好。”
“你可以见他。”晏顷迟话锋回转,“但是——”
“什么?”沈闲问道。
“你暂时不能带走他,”晏顷迟不再看他,谨慎的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萧阁主是我宗玄剑派此次受审的对象,等审过以后,我会亲自把他送回京墨阁。”
“哦,那看来还是要留上一阵了。”沈闲一笑,继而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等的闲心,萧翊在你那里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他继续在宗玄剑派吃苦。”
“……”晏顷迟指关节攥地煞白。他在克制,在隐忍着欲要倾泻的怒意。
“怕晏长老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再说一遍好了,”沈闲似是没有留意到他眉眼中的阴鸷,平静说道,“我要把萧翊接回京墨阁,自己照顾,他的毒就不用晏长老费心了。不过我也很感谢晏长老这些时日来对我们萧阁主的照料,这份恩情,我们京墨阁没齿难泯。”
四目相对,晏顷迟凝视他,倏然一笑,笑里隐隐带着讥讽。
不必说,沈闲也能看出他藏压的是什么,无非是暴戾,杀气,阴鸷,诸此种种。
“既然二阁主这么说了,那便如此罢。”晏顷迟微颔首,“要我起誓吗?”
沈闲并没有被他藏压眼底的戾意震慑到,反倒是笑道:“不必起誓了,我相信晏长老一言,驷马难追。”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金玉不移。”晏顷迟笑意未达眼底,冷意已然覆了上去。
两人接连缄默,日光岑寂,弥漫于万物间。
晏顷迟想要给贺云升传音,他原本用来通讯息的玉佩碎了,又事发突然,无奈只能用传音符。
然而他刚从袖中摸出传音符,忽然发觉这符上已经有人给自己传了音过来。
他并指夹住符纸,火光一盛,烧去了符纸,那边的话音却已然清晰的附上耳畔——
“师尊,宗门变故陡生,萧阁主失踪,已是隐瞒未报,望速归。”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之间,突然又多了一个情敌。
晏狗咬牙切齿:老婆是我的!(掏出并不作数的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