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063章 纠缠不休

第063章 纠缠不休
天气炎热得树叶都卷起边打褶,蝉撕心裂肺地叫喊,身上伤口在钝钝发烫,一切都搅得神志不清。

谢渊玉脑子开始混沌,唯独被压倒在地时脉络还跳上一跳,在楼津嗓音传到耳中后,仿佛一把火被人用湿草压住,数股青烟盘旋而上直冲脑门,他浊浊地吐出一口气:“你——”

竟然被硬生生地气醒。

楼津单手撑在谢渊玉上方支起自己,另一手还扯着他衣袍,他垂睨着身下人,眸光里有分阴鸷的柔色,见人清醒,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我怎么了?”

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拖长调子:“我要是没记错,你还说过‘拭目以待’这句话。”视线下瞥,眸中收拢过情形,兴致盎然地开口:“现在此番情景,没想到吧?”

谢渊玉:……

他闭眼,语气很轻:“没想到。”

楼津唇角轻微地扬了一下,他手掌沿着对方衣袍探了进去,避过伤口,掌心缓缓下压,看模样是琢磨着从哪里下口。

事实上,楼津也确实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啃一口,毕竟谢渊玉虚成这样的时候也不多见,机会向来稍纵即逝。

他舌尖抵过牙齿,手缓缓地往腹部下滑,眼看着要解开裤子,谢渊玉一下子睁眼,眸中浸着清晰的震惊:“殿下!”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激的,声音比刚才都要大上几分。

楼津曲指勾缠住细细的腰带,就那么随意地一捻,鸦羽似的眼睫抬起来:“嗯?”

似乎还疑惑对方为什么叫他。

谢渊玉手掌蜷紧又松开,额角都是突突地跳,他稳住嗓音:“这种情景,殿下真能下得去口?”

幕天席地,天灼蝉鸣,一方窄窄的覆着灰尘的石壁,两个从大水中死里逃生的人,还都虚弱,别说身体能不能有反应,这时候起色心都得叫一声壮士强悍。

楼津静静地凝视了谢渊玉几息,对方脸色苍白,泥水在脸上干涸结痂,浑身也脏,但那双眼睛却很出彩,似宝石装在落满灰尘的盒子里,他舔了舔唇,笃定开口:“能入口。”

谢渊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嗓音很轻:“我不行。”

似乎在忍着痛,他呼吸的时候胸腹上肌肉在绷紧,缠着伤口的布条微微松垮,露出粉白的伤痕:“殿下到一半,我就得昏过去,要是三日无药,我就会高烧死去。”

楼津眸中骤然迸出一道刀刃般的寒色,外间石壁被晒得发烫,他语中却淬了一层令人胆寒的冰霜:“你不会死。”

他伸手摁住谢渊玉肩膀,手掌钳住对方骨骼皮肉,直直看进对方眸底,目光沉得似昨夜的雨,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会让你死。”

这几个字一出口,空气一静。

楼津慢慢地松开掌心,发白的指甲缓缓涌上血色,凸起的血管重新贴在皮肉,他一点一点地松开对方,一寸寸地抬起手臂。

待手掌彻底移开后,楼津好像突然没了兴致,他意兴阑珊地往周围一滚,无所谓地躺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头顶。

因为他不想谢渊玉死,所以他拽着羊浮囊跳下水。

因为他不想谢渊玉死,所以他死死拽住对方漂了一夜。

谢渊玉闭了闭眼。

仿佛是一记重锤擂在心脏,在这样的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他只能听见自己鼓噪激烈的心跳声。

谢渊玉眸中一抹色彩滑过,他几次张了张口,唇边浅薄的话语却没有泄出一分。

他自认也读过几本书,不算嘴笨舌拙之人,此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述自己恰若飓风刮过的心跳。

楼津半身躺在阴影里,自腰腹处形成分割,他神色漠然:“你那么聪明的人,在我跳下去的时候就窥见了我所有心思。”

早在入水的一刻,谢渊玉便看破所有,他们在这里凝视对方的时候,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他清楚了自己心思,谢渊玉知道他清楚了自己心思。

楼津伸手盖住眼睛,突然道:“你知道我会对你心软。”

就像刚才,要是还在望州那几日,谢渊玉绝不会说自己会晕过去一类的话,因为知道这些理由没有任何用处。

谢渊玉默然片刻,嗓子绷得发哑:“殿下……”

楼津又笑了一声,他眉间压上几抹阴影,短促的笑意和微勾的唇角染上几分深意:“你昨日去找任老爷谈话,你们达成了什么?是因为族中有人是大官吧?你在望州笼络了多少官员?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会把宝全压我身上?就那么笃信日后我一定会登基?”

所有的质问在这一瞬全部倾倒,之前一直被刻意忽略的东西摆在面前。

谢渊玉慢慢拉起楼津的手:“楼津……”他沿着血管经络亲吻,掌心和手背那些细小的伤口被轻柔细致地触碰,他嗓音微低,吐出来的字句却像是镌刻在石头上:“我和你往后此生,都会纠缠在一起。”

就算楼河倒台,王家没了依靠。

就算以后谢家不若今时这番被动。

就算……

就算楼津没有登基……

他们都会纠缠在一起,就像是缠在一起的蛛丝,绞在一起的麻线,缠在一起的墨发……

契约或是以手指天的誓言都单薄,谢渊玉这一刻都不知道彼此间感情算不算爱情,也许也算,可人心易变,感情之事最不稳妥,他只愿意往后余生,他们都固执而浓烈的出现对方生命中。

楼津偏过头,他目光从头顶青石挪到谢渊玉身上,喉结发紧,语调阴狠:“我是不信什么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之类的屁话楓,你既然说是此生往后都纠缠,那就得纠缠一辈子,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他本就是性情狠绝之人,走投无路之时都会给自己拉上垫背,自从他跳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可能有什么体面分离的可能,就算以后两人相看两生厌得忍着,憎恨悔怨得受着,是苦果也需得吞,如此至死方休,谁都别想解脱!

谢渊玉竟然觉得这一瞬是如此畅快,那些带着戾气的话语能让他达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脸上带着笑容:“好,我记住了。”

他看向外面天空,湛蓝天幕之下全然的浩瀚与广阔,一条晶亮的河水在碧色苍穹中向前奔腾,骄阳热烈。

同样是这般湛蓝深远的蓝天下,启县议事厅几人却心里焦灼。

凤县县令看着门口带刀的守卫,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一边的户县县令:“李大人,你可还受的了?”

他们几人俱是昨日下午启县发大水后被二殿下传唤而来,如今已在这房中枯坐一夜,滴水未尽,年龄大的李县令脸色已经发黄。

户县县令摆了摆手:“无事,还能撑住。”他苦笑一声,也不顾忌门外看守的侍从:“我们几人这次大抵是自身难保。”

本身县中堤岸冲垮就已经是大事,昨日启县再次决堤,听说被冲走的人里还有皇子,这次是一定要被问罪的。

庞瑞端坐在椅上岿然不动:“天灾使然,人力不及。”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息。

门口带着刀的侍卫忽然厉声开口:“谁是庞瑞庞大人?”刀身寒光映得人心头发怵,室内人皆是面色惊惧,唯独庞瑞面不改色:“本官在此。”

“二殿下有请。”

庞瑞跨步,从容进了另一间室内。

楼河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他仔细瞧了几眼来人,面色刚毅,似一把固执的木头,楼河脸上扬起了一抹笑意:“庞大人,可知本殿为何召你倒此?”

庞瑞道:“自是为了河堤冲垮一事。”

楼河慢慢一笑,压着声音:“河东河堤使用不过两载,其余县域都无损,偏偏只有三个县垮了,身为县令你可知罪?”

庞瑞抬头,目光不避不闪:“小官行事,无愧天地百姓。”

楼河大笑:“好!”他起身,一步步走到庞瑞面前:“庞大人磊落,本殿下平生最喜坦荡之人。”他一抬手:“给庞大人斟茶。”

天青色茶杯中茶汤徐徐落下,侍女轻轻放下茶壶退至室外,门被合上,只有茶叶翻滚浮沉。

庞瑞不解:“殿下,这是何意?”

楼河看着他,用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河堤是东辰人炸开的,三县都是。”

庞瑞一震,他猛地抬头目光惊愕,旋即一股愤怒涌上心头:“外族之人毁我大楚河堤,我们的百姓就不活了吗?!”

楼河面上有沉痛之色,他手心紧握在一起:“本殿下也是痛心疾首,也想问问那些东辰人,问问他们有没有良心?!”

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夹杂着无数叹息:“但是不行,我们得忍,得把这笔账咽到肚子里吞下去,因为本朝还不到二十年,百姓正休养生息,我们不能让百姓日夜活在担惊受怕里,不能和那些东辰人打,不能让家家无男,不能让女人无夫孩子无父!”

庞瑞紧紧闭着眼,他手上的经络暴起,牙关咬在一起,所有的无力全部涌向他,像是尖刀一样戳刺着他。

楼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叹息一般:“本殿下会向圣上言明真相,但河东所有百姓都知道堤岸是两年前所修,如何堵得住众人之口?”

庞瑞喉结滚动,他开口,嗓音粗粝的像砂纸打磨过:“两年前小官失职,堤岸造得不结实。”

楼河目中似有震撼,他一挥手,执起茶壶续水:“庞大人大义,这杯茶本殿下给你斟。”

两指托起壶嘴,水流一断,楼河眼中一抹暗色转瞬即逝,他开口:“庞大人放心,圣上知道真相后定不会罚大人。”

庞瑞摇摇头:“三四日没回家,想回家中看妻儿母亲。”

楼河一笑:“那是当然。”他抬手:“几位大人都可回家。”

庞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几乎是行走在云端上,别了饭食,把自己关在屋子。

他铺纸,研墨,蘸笔,往日如泉涌的神思今日却卡壳,他久久地思考,笔尖才能动一下。

一封书,让他从晌午写到申时。

他站起来,却听见妻子在门外道:“夫君,杨知府来了。”

话音落下,杨知府推门而进:“今日去县府不见你,没想到居然回家了!三殿下找到没有?”

庞瑞摇头:“还不曾找到。”

“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得脱一层皮。”杨知府语气中带着酸涩,他抬眼,目光却触上一层沾上墨迹的宣纸:“写的是什么?嘶,悔过书。”

他以为是庞瑞自我鞭策,慢慢念出声来:“堤岸修缮不当,悲痛常在汝心……忧劳河东百姓,汝之过错有负天恩……”

杨知府摇头:“没想到你也会写这。”他放下那宣纸:“对了,今日二殿下召见你们为了何事?”

庞瑞平声开口:“还是堤岸一事。”

杨知府道:“我来这也就是问问三殿下和谢公子下落,你要尽心。”

他一脚跨出门外,见院中摆了水瓮,其上白漆被雨淋得脱落,两指并拢一抹,里层黑色现于指腹。

杨知府愣了一下,脑中猝然想起当日谢公子说过的话:二殿下看着温厚,不过似这……

他捻了捻指腹,水瓮为了好看,面上刷白漆,里面却是黑的。

他恍惚了一下,又抬步,见屋檐内侧有筑巢的鸟,三四只幼鸟为争大鸟口中食,抬起羽翼未丰的翅膀扇打,一个差点被挤出巢去。

他一笑,正欲离开庭院,脑中却突然窜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庞瑞悔过书中写河堤修缮不当,他又是百姓都知道的清官,若他自己都承认修缮不当,岂不是说两年前的银子用途存疑。

但这河东的堤岸,是两年前三殿下亲自监工修造的。

如今太子未立,两位殿下都是翘楚……

杨知府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隐约发现自己窥见了一个关乎天家的秘密,甚至和决堤有关,这个想法让他一下子出了层冷汗,他手指颤抖,突然拔腿折返踢开大门。

门内庞瑞脖子上挂着腰带,正悬在横梁之上,只有足尖还在空中动弹。